方龍香道:"當然!"
白玉京微笑道:"我説他的老婆已醒了過來,正準備暗算你,你還是不信。"方龍香道:"還是不信。"
他嘴裏雖然説不信,還是忍不住回過頭去,他的手也跟着動了動,手上的鐵鈎,距離白玉京的咽喉也就遠了些。
白玉京的時、背、股,突然同時用力,向左翻出,彈起。
長生劍就落到公孫靜的屍體旁。
他的人一翻出去,手已握住了劍柄。
但就在這時,他剛提起的力氣,突然又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他的人剛躍起三尺,又重重地跌了下去。
然後他就聽到了方龍香得意而愉快的笑,他的心也沉了下去因為他知道這已是他最後一次機會,現在機會已錯過,就永遠不會再來了。
地上冷而潮濕。
白玉京伏在地上,連動都不願再動,但鐵鈎又鈎住了他的腰帶,將他的身子翻了過來。
方龍香正在看着他微笑,笑得就象是隻正看着他爪下老鼠的貓。
貓抓到一隻老鼠時,通常都會給老鼠一兩次機會逃走的,因為它知道這老鼠一定逃不了。
白玉京嘆了口氣,道:"想不到你點穴的手法又進步了些,可賀可喜。"方龍香道:"其實你根本用不着騙我回頭,我也會讓你試一次的。"白玉京道:"哦。"
方龍香道:"你以為剛才真的騙過了我。"
白玉京道:"若是換了我,也會忍不住要回頭去看看的。"方龍香道:"但我卻不必。"
白玉京道:"哦。"
方龍香笑得更愉快,道:"因為我知道公孫靜的老婆已死了。"白玉京道:"你……你剛才已經殺了她。"
方龍香道:"我不喜歡讓活人留在我背後,所以儘管現在女人缺貨,我也只好忍痛犧牲了。"白玉京嘆道:"我記得你以前好象是個很憐香惜玉的人。"方龍香目中露出一絲怨毒之色,冷冷道:"以前我也是個有兩隻手的人。"白玉京道:"自從你只剩下一隻手之後,就不再信任女人了?"方龍香道:"只信任一種,死的。"
他臉上忽又露出愉快的微笑,道:"現在我們是不是可以接着繼續談下去了?"白玉京道:"談什麼?孔雀翎?"
方龍香點點頭,道:"據説天下的暗器一共有三百六十幾種,但自從世上有暗器以來,孔雀翎無疑是其中最成功,最可怕的一種。"白玉京道:"我承認。"
這一點幾乎沒有人會不承認。
據説這種暗器發出來時,美麗得就象孔雀開屏一樣,不但美麗,而已輝煌燦爛,世上絕沒有任何事能比擬。
但就在你被這種驚人的神靈感動得目瞪神迷時,它已經要了你的命。
方龍香道:"最可怕的是,除了孔雀山莊的嫡系子孫外,世上以沒有任何人能知道這種暗器的秘密,更沒有人知道它是如何打遲的。"白玉京道:"的確沒有。"
方龍香道:"但現在卻有了。"
他眼睛裏發着光,道:"公孫靜被人騙去的那張秘圖,就是打造孔雀翎的圖形,和使用孔雀翎的方法。"白玉京也不禁動容道:"這張圖怎麼會落在他手上呢?"方龍香微笑道:"青龍會若想得到一樣東西,通常都有很多種法子的。"白玉京道:"難道是從孔雀山莊盜來的?"
方龍香道:"也許。"
他不讓白玉京再問,接着又道:"孔雀山莊就因為有這樣暗器,所以才能雄踞江湖數十年,從沒有任何人敢去打他們的主意,甚至連青龍會都不願去惹這種麻煩。"白玉京道:"我知道青龍會一向對孔雀山莊很不滿意。"方龍香道:"但別人若也能打造孔雀翎,孔雀山莊的威風還剩下的就不多了。這些年來,他們傳下的仇怨卻不少。"白玉京沉思着,道:"白馬、赤發、快刀、萬金堂,這些好象都跟他們有很大的仇恨。"方龍香道:"所以他們才會不惜傾家蕩產,來搶購這張秘圖。何況,他們若能將孔雀翎打造成功,非但可以立刻報仇出氣,而且很快就會將本錢收回來的。"白玉京道:"不錯,江湖中肯不惜重價來買孔雀翎的人,一動有很多。"方龍香笑道:"也許比想買你的長生劍的人還多。"白玉京道:"但青龍會為什麼不自己打造這孔雀翎?為什麼要賣給別人?"方龍香道:"因為青龍老大隻對一樣東西感興趣。"白玉京道:"黃金。"
方龍香道:"白銀珠寶也行。"
他笑得很神秘,又道:"青龍會能得到這件東西,當然也花了本錢的,青龍會的開支大得嚇人,所以青龍捲大才急着要將這東西脱手。"白玉京也笑了笑,道:"而且這東西本來就燙手得很,能早點甩出去,麻煩豈非就是別人的了。"方龍香道:"對極了。"
白玉京道:"何況,江湖中擁有孔雀翎的人若是多了起來,死的人也就多了,你若用孔雀翎殺了他,他家人也免不了想要弄個孔雀翎來報仇。"方龍香目中露出讚賞之意,道:"那想必是一定免不了的。"·白玉京道:"這種事若是一夭天多了起來,江湖中就難免要一天比一天亂。江湖越亂,青龍會混水摸魚的機會就越多。"他嘆了口氣,接着道:"你們的青龍老大是個天才,連我都不能不佩服他。"方龍香大笑,道:"想不到你居然是他的知已,我也佩服你。"白玉京淡淡道:"我手裏若有了這樣一件東西,至少是絕不會被人騙走的。"方龍香道:"公孫靜機智深沉,辦事老練,本也是青龍會里的第~流好手,只可惜他也犯了個你我一樣的毛病。"白玉京道:"他也説謊?"
方龍香笑了一笑,道:"他好色,比你還好色。更不幸的是,他也跟你一樣,也看上了那位袁姑娘。"他嘆息了一聲,道:"她實在是我見到的女人中,最懂得騙男人的。男人遇見她,不上吊只怕也要跳河。"白玉京目中已露出痛苦之色,卻還是微笑着道:"幸好我現在已用不着上吊,也用不着跳河了,我有個好朋友照顧我。"方龍香同沒有臉紅,也微笑着道:"所以我説你運氣一向不錯。"他接着又道:"袁姑娘究竟是怎樣將這東西盜走的,現在我倒是不大清楚。據我所猜想,她一定是乘着公孫靜累極了的時候,用他的鑰匙打成模子,另外做了一把。再買通了看守地道的人盜走的白玉京道:"你們想得很合理。"
方龍香道:"她算準事發之後,公孫靜定會追查她,但被她買了的守衞,自己也脱不了罪,當然也不會將這件事泄露出來。"他嘆息着,道:"這位袁姑娘的確算得很精,只可惜還是忘了件事。"白玉京道:"哦!"
方龍香道:"她忘了青龍會若要人説話,只怕連死人都會開口的。"白玉京道:"是不是那守衞説出了她的行蹤了?"方龍香點點頭,道:"她買通了兩個守衞,乘着換班的時候,潛入秘道,用她自己複製的鎖匙,盜走了孔雀圖,再乘着換班時溜出來。"白玉京淡淡道:"那她為什麼不將這兩個守衞殺了滅口呢?"方龍香道:"因為她怕驚動別人,因為她武功並不高明,何況時她剩下的時間已不多。"他又笑了笑,接着道:"所以你若認為她的心還不夠狠,你就錯了。"白玉京道:"我看人總是常常看錯的,否則我怎料到會交上你這樣的好朋友?"方龍香也不睬他,道:"青龍會耳目遍佈天下,既然已知道她這麼樣一個人,當然就不會查不出她的行蹤下落。"白玉京道:"當然。"
方龍香道:"公孫靜當然也不甘心,也想將這東西要回來。但青龍會處置叛徒的法子,他也一向清楚得很。"白玉京道:"所以他才假裝死人,躲在棺材裏。"方龍香冷笑道:"他以為這法子已經高明極了,安全極了。但他卧泊永遠也不會想到,他買棺材那家店,也是青龍會開的。"白玉京嘆了口氣,道:"青龍會對自己兄弟照顧得倒真周到,你只要一進了青龍會,他們就已經將後事替你準備好了。"方龍香淡淡道:"那至少總比死了被人拋去餵狗好。"白玉京道:"那兩個和尚呢?已經餵了狗?"
方龍香道:"那兩個當然也是他的同黨,臨時扮成和尚混到這裏來。"白玉京道:"只可惜他們的頭太光,衣服太新,而且眼睛太喜歡看大姑娘。"方龍香道:"就因為他們的行跡被看破,所以毒針子才會將他們殺了滅口,卻想嫁禍在苗燒天身上。"白玉京道:"去翻箱子的人是誰呢?是不是你?"方龍香笑道:"這種事又何必我自己動手。別人將東西搜出來,豈非也一樣是我的?"白玉京點點頭,道:"若不是你,就一定是張三飛、趙一刀,那時只有他們有機會。"方龍香道:"我只可惜你送去的那些好菜好酒。"白玉京道:"公孫靜雖然沉得住氣,但也怕夜長夢多,所以發現我們都在樓下時,就急着去找袁紫霞了。"方龍香笑道:"我看着他上去的,他本來還想跟袁紫霞好好商量,誰知道這位小姐竟是軟硬不吃,因為她知道一叫起來,你就會趕上去英雄救美人的。"白玉京苦笑道:"最好笑的事,我居然還將她交了給你,居然還要你去保護她。"方龍香道:"受人之託,忠人之事,我一定會將她保護得很好的。"白玉京道:"現在你總算已大功告成了,你還要什麼?"方龍香道:"大功還沒有告成,還差一點。"
白玉京道:"哪一點?"。
方龍香道:"孔雀圖還在別人手裏。"
白玉京道:"在誰手裏?"
方龍香道:"你。"
白玉京道:"在我手裏?"
方龍香沉下臉道:"你不承認?"
白玉京嘆了口氣,哺哺道:"女人…唉,她自己明明叫我死也不要説出這秘密,誰知道她自己反而先説了出來。"方龍香面上又露出了得意的微笑,道:"我早已告訴過你,青龍會若要人説話,連死人都要開口,何況女人?"白玉京嘆道:"你若要女人保守秘密,只怕比要死人開口還困難些。"方龍香悠然道:"我也告訴過你,你還有兩條路可走,第二條路保證比第一條路愉快多了。"白玉京道:"第二條路怎麼走?"
方龍香道:"帶着你的孔雀圖入青龍會,公孫靜那一罈就讓給你做壇主。"白玉京忽然笑了。
方龍香道:"你笑什麼?"
白玉京道:"我笑我自己。"
方龍香道:"笑你自己?為什麼?"
白玉京道:"因為我幾乎又要相信你的話了。"方龍香道:"你不信?"
白玉京道:"其實你顯然已知道孔雀圖在我這裏,既然有法子能要我開口,又何必説這種好聽的話來騙我高興?"方龍香道:"因為你是一個人才,青龍會需要各種人才。"白玉京沉吟着;道:"但我還是不相信。"
方龍香道:"要怎樣你才相信?"
白玉京道:"你先放了我,我就將孔雀圖交出來,絕不騙你。…
方龍香也笑了,道:"幸好你剛才提醒過我。否則我幾乎又要相信你的話了。"白玉京嘆道:"我也知道這交易是談不成功的,但我也有件事要告訴你。"方龍香道:"你説。"
白玉京道:"我若不想説話的時候,世上絕沒有任何人能要我開口,我若不説出孔雀圖在哪裏,世上絕沒有任何人能找得到。"方龍香目光閃動,微笑道:"這一日一夜裏,你根本沒有到別的地方去過,我最多將這地方每一寸都翻過來,還怕找不到?"方龍香沉下了臉,道:"要找,自然要從你身上找起。"白玉京道:"歡迎得很。"
方龍香盯着他,目光就象是正在追狐狸的獵狗。
白玉京一雙眼睛卻在東張西望,絕不去接觸他的目光。彷彿生怕被他從自己眼睛裏看出什麼秘密來。
屋子裏的東西很多。·
他一樣樣地看過去,從牆上掛着的畫,看到桌上的白燭,看到棺材,從棺材看到地上的死人。
他也沒有去看自己的那柄劍。
連一眼都沒有看。
方龍香的眼睛突然亮了,忽然道:"我若是你,我會將那孔雀圖藏在什麼地方呢?"白玉京:"你不是我。"
方龍香笑道:"不錯,我不是你,我也沒有你的長生劍。"白玉京的臉色似乎變了,變得全無血色。
方龍香已大笑着從他身上掠過,"叮"的,用鐵鈎掀起了地上的長生劍。
劍光燦爛如銀,劍柄上纏着的緞子卻已變成紫黑色。
方龍香輕撫着劍脊,用眼角膘着白玉京,喃喃道:"好劍,果真是好劍,只可惜劍柄做得太壞了些。"白玉京勉強笑道:"以後有機會,我一定會去換一個。"方龍香忽然笑道:"用不着,我現在就可替你換。"白玉京笑得更勉強,道:"不必費神了,你的好意我心領了就是。"方龍香道:"大家既然是好朋友,又何必客氣。"他慢慢地倒轉劍鋒,"赫"的,插入地上,劍柄就在不停的搖晃他用兩根手指一彈,聽見了聲音,道:"咦,這裏面怎麼好象是空的?"他用舌頭舔舔發乾的嘴唇,連舌頭都幹得象是條鹹魚。
方龍香慢慢地點一點頭,道:"嗯,果然不是空的,裏面好象有捲紙。"臼玉京長長地嘆息了一聲,閉上眼睛。
方龍香大笑,用三根手指拍着劍柄上的鍔一轉——劍柄果然是空的,一轉就開了。
但藏在劍柄裏的卻不是一卷紙,是一蓬針。
牛芒般的毒針。
"叮"的一響,幾十根牛芒般的毒針,已經全部打在方龍香臉上,打在他眼睛裏。
他以手掩面,狂吼着,撲到白玉京身上,彷彿還想跟白玉京拼命。
可是他的人一跌,就已不會動了。
他手上的鐵鈎已插入自己的臉,將半邊臉都扯了下來。
他雖然只有一隻手,卻是個兩面人,就正象他現在的樣子一——邊臉蒼白,一邊臉血紅。
地上冷而潮濕,但曙色卻已從窗外淡淡地照了進來。
長夜總算已將過去。
白玉京躺在地上,甚至還可以感覺到方龍香臉上的血在流。
血已浸透了他的衣裳。他心裏忽然覺得一陣説不出的傷痛。
無論如何,這人總曾經是他的朋友,假如還有選擇的餘地,他實在不願這麼做。
可是他知道沒有用,他就算交出孔雀圖,小方還是不會放過他的。
何況他根本連見都沒有見到過那見鬼的孔雀圖。
小方當然絕不會放過他的,因為他們曾經是朋友。
你若出賣過你的朋友一次,以後就絕不會放過他,因為你已無顏再見他。
門窗都已關緊,拴上,遠處的雞啼此起彼落,曙色已漸漸染上窗紙。
門外忽然響起了很多人的腳步聲。
白玉京在心裏嘆息着:"終於來了。"他知道小方剛才的那聲大吼,必定會將這地方所有的人全都引來的。
"方店主,你在哪裏?"
"出了什麼事?"
"你能斷定剛才那是方老闆的聲音嗎?"
"絕不會錯。"
"但這間房卻是那老太婆住的。"
"我早就覺得那老太婆有點鬼鬼祟祟的樣子。"朱大少、苗燒天、趙一刀,白馬張三和青龍會的三人果然全來已。
白玉京只希望他們能在外面多商議一陣子,等他以真氣將穴道撞開後再進來。
但這時窗口已發出一聲輕呼,剛才用鐵鈎穿過的破洞裏,已露出一個人的眼睛——滿布血絲象火焰般燃燒着的眼睛。
白馬張三道:"你看見了什麼人?"
苗燒天道:"死人,一屋子死人。"
這句話剛説完,門已"砰"的一聲撞開,青龍會的六個人當先衝了進來,只看了一眼,立刻又退了回去。
這屋子裏的情況實在太悲慘,太可怕。
又過了半晌,趙一刀和白馬張三才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了進來。
兩人同時輕呼一聲。
臼馬張三道:"果然全都死了。"
趙一刀道:"方店主怎麼會跟這老……"他發現老太婆並不老瞪大了眼睛,下面的話再也説不出來。
白馬張三道:"這人又是誰?·……公孫靜?怎麼會是公孫靜?"突聽朱大少冷笑道:"各位難道未看出這裏還有個活的。"趙一刀道:"誰?"
朱大少道:"當然是那位死不了的人。"
白玉京本來的確是想暫時裝死的,但朱大少卻已走到他面前,蹲下來,看着他,帶着微笑道:"白公子睡着了麼?"那個黑衣人當然還是影子般貼在他身後。
白馬張三失聲道:"白五京也在這裏!他果然還沒有死。"朱大少悠然道:"你忘記白公子是長生的。"
白馬張三用眼角瞟着趙一刀,冷冷道:"卻不知道他的頭疼疼?"趙一刀道:"想必是疼的。"
趙一刀道:"我試試。"
白玉京剛張開眼睛,就看到一柄雪亮的鋼刀已向他咽喉砍了來——
好亮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