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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小徑通向山區,那一帶的山真小得像丘陵。獅子山、七孔山、福龍山、定山、龍洞山、黃悦嶺……外地人一聽這許多山名,準會嚇一跳以為必定是羣山起伏,可望不可即的山區,其實只是一羣丘陵,卻也出產不少藥材,草木葱蘢頗為秀氣。

    最秀氣的可能是福龍山,孤峯插漢,映帶長江,山中有不少巖洞,林深草茂。距城僅十里左右,是遊山散步的好去處。後面跟來了兩個人,走了兩三里,只剩下一個了,腳一緊,片刻便接近他身後。

    “你又想捉我嗎?”他仍向前走,信口問。

    “我……我怎敢?”語音悦耳,是譚瀟湘姑娘:“就算我吃了一千顆豹子心老虎膽,也不敢在你面前張牙舞爪呀!”

    “呵呵!你又不是母老虎,張什麼牙,舞什麼爪?”他在笑,“你敢跟來,不怕暗中監視我的人捉你?”

    “沒有人跟蹤你,我留有斷後的人。”

    “對,人都在城裏忙。是混天一掌嗎?他老了,恐怕堵不住跟來的人。”

    “他老人家很精,不會硬堵,會將人引走。”

    “他將危險的情勢告訴你了?”

    “是的,兩家走狗聯手,我們的兇險增加十倍。”姑娘緊走兩步,與他並肩而行,“柳兄,我……我們該如何過江?”

    “游過去呀!你不是綽號叫瀟湘龍女嗎?呵呵!能在洞庭湖遊三個來回嗎?”

    “我畢竟不是龍呀!柳兄,謝謝你啦!”

    他扭頭注視滿腔酡紅,羞笑十分動人的譚姑娘,忍不住好笑,姑娘正向他扮鬼臉呢!

    “我……我真不中用。”姑娘嘆了一口氣,“製造了兩次機會,勞而無功。我以為我可以擊破他的芥子神功,豈知幾乎被反震傷臂呢。”

    “那是你太貪心,也缺乏自信。”

    “我貪心?”

    “是呀!你擊中他的右腳三劍。如果你真有信心,聚力於一劍,結果如何?由於信心不足,因此出手時,在心裏上就預留退路,缺乏雷霆一擊的猛烈爆發力。不過,你很不錯了,假以時日,你會擊敗他的。”

    “你可以輕易地赤手空拳,拆散他一身賤骨頭。”

    “不那麼容易。”他搖頭:“這次他的精力,已經耗損了五六成,急怒之下更是靈智不清,所以被打得頭青鼻腫,以後他不會上當了。”

    “你……你為甚麼?”姑娘突然挽住他的手膀,將臉藏在他肩後。

    “為甚麼的甚麼?”他裝糊塗。

    可是,他突然感到心脈加快。姑娘親呢的舉動,讓他在身心方面突然起了變化,緊挽着他臂彎的小手,傳來一股讓他心絃為動的感覺。

    八載冒險生涯,他結交了不少異性朋友,其中不乏令他動心的姑娘,但從沒有人能叩開他的心扉。

    這位小姑娘,並不比他所認識的姑娘們出色,也不是國色天香的絕色美人,可是,似乎另有一種吸引他的魅力,一種脱俗的氣質令他產生擁有的念頭。

    小妖巫月華仙子,也曾一度擾動他心湖的漣漪,這一點心動的感覺,已因小妖巫的惡劣行為而消失了。

    譚姑娘對被推入娟門火坑的仇恨,並不怎麼介意,沒有積極報復的念頭,反而他這個局外人,對小妖巫的行為大感憤怒和不滿。

    他覺得,這位小姑娘十分聰明可愛。似乎已經知道他的底細,把他當成大慈大悲活菩薩般全然信賴他。

    “你不要明知故問嘛!”姑娘搖晃着他的手臂,撒嬌的表情十分可觀。

    “我真的不知道你指的甚麼呀!”他忍住笑,情不自禁伸手輕拍掛在臂彎上的小手。

    “你……你甘願受那些走狗驅策,又暗中以各種面目戲弄他們。”姑娘白了他一眼,噘起紅豔豔的小嘴,鼓起腮幫故作生氣。

    “我是被迫的呀!一有反抗的表示,就被打得半死。”他半真半假苦着臉:“不接受驅策豈不遭殃?”

    “活該!你……你……”

    “不瞞你説,我還沒有翻臉的藉口。”

    “你對吳家有成見,我想知道,柳兄。”

    “我並非對九華劍園吳家有成見;我根本不認識他,我也沒有朋友與他結仇,我也不是一個以殺掉高手名宿,以揚名立萬的匹夫。我只是覺得,每一個豪霸都很討厭,所以我願意幫助弱小,讓豪霸們互相殘殺。我也曾替某一些豪霸效力,殲除更可惡更壞的豪霸。”

    “吳叔不是蒙霸……”

    “不是嗎?如果不是,巡緝營怎會勞師動眾除之而後快?不談這些敏感的話題,反正誰死誰活不關我的事。”

    “你把我從那種地方救出,表示你關心我,我好高興,我好感激你……”

    “不要放在心上,我只是討厭小妖巫不講道義,做出那種卑劣惡毒的事。如果她單純地利用你們勒索,我是不會插手管閒事的。呵呵!你已經知道我許多秘密,今後你們的人,最好離開我遠一點,以免吃虧上當。我快到地頭了,你應該向後轉啦!”

    “你到何處去?”

    “前面,福龍山。”他向前面青葱的山林一指。

    “狂龍的歇息處?”

    “他們在鳳凰山。”

    “那這裏……”

    “攝魂骷髏一羣兇魔躲在這裏,老兇魔不久之前狼狽地出城。”

    “你為何找這些兇魔?”

    “我為白髮郎君幾個人而來的;警告他們趕快遠走高飛。我猜想他們要和老兇魔合作,老兇魔很可能控制了他們,會從白髮即君口中,盤問出我在徐州救他們的經過,消息一傳出,會妨礙我的活動。他們再不識趣往北逃,肯定會被兩家走狗一舉殲滅的。”

    “我跟你去。”姑娘雀躍地説。

    “不可以。”他堅決地説:“你不能跟我在一起,你我是死對頭知道嗎?”

    “可以啦!可以啦;至少我可以幫你搖旗吶喊,可以……你説你是被迫的,忘了嗎?”

    姑娘嬌笑,緊抱住他的臂彎,“不是敵人,就是朋友;我把你看成可以倚賴的好朋友,你不承認那是你的事。”

    “一廂情願?”

    “就算一廂情願吧!”姑娘低下頭,眼一紅嘆息一聲:“我知道,你們男子漢四海為家,雙肩擔一日無牽無掛,英雄事業需要一副鐵打的心腸。我們婦道人家,把感情看得很重,些許小事也牽腸掛肚,何況事關生死的救命恩情?我覺得,我一定要在你身邊,看到你,我就覺得心裏踏實平安,所以我一直跟在你身後,不管你做任何事,我覺得我都有參與的感覺,我……”

    “你可以躲在一旁觀看,不許插手,你答應?”他抨然心動,輕拍姑娘的手膀。

    一種心靈契合的感覺震撼着他,他有抱住姑娘親一下的衝動。

    “我答應。”姑娘臉上陰霾全消,慧黠地嫣然一笑跳着腳歡叫。

    “好,從山林接近。”

    “劍給你。”姑娘將布卷着的劍遞給他。

    “我不需要。”他婉拒:“也許你用得着。任何物品到了我手中,都可以成為致命的武器。真要與超絕的高手拼命,我用刀。”

    “哦!你自稱冷麪力客。”

    “信口胡謅的。”

    “我不喜歡這個名不符實的胡謅綽號,我覺得你和藹可親,而且風趣……”

    “少嘴甜了,我兇猛得很呢!跟我來。”挽了姑娘的手,他往路右的樹林一竄。

    看山人的山林間小屋,成了老兇魔們的落腳處,距城僅十餘里,以他們的腳程來説,片刻可到,往來方便,林深草茂,小徑一線,不怕受到跟蹤。

    兩裏外有一座小村,食物也十分方便,作為臨時落腳處,相當理想。

    攝魂骷髏三個弟子兼隨從,皆已先後被殺,與巡緝營的人恨比天高,除非他死了,不然決不會放棄復仇雪恥的行動。

    老兇魔身邊,除了地府魁星、要命閻王之外,另加入了三個魔道同伴,六個人力量相當雄厚了。

    但他們心中明白,仍然禁不起八表狂龍全力一擊。

    他們也有與九華劍園吳家羣豪的念頭和打算:到南京搗巡緝營的老巢。

    甚至,有到蘇杭宰鄢狗官的打算。

    要命閻王追逐柳思,被打得糊糊塗塗,再被八表狂龍一嚇唬,保漏網之魚般先逃回小屋歇息。

    不久,攝魂骷髏五個人也失意地回採了,一聽要命閻王碰上了八表狂龍,老兇魔知道情勢不妙,顯然他們過江,到南京巡緝營衙門搗亂的消息已經走漏,八表狂龍追來了。

    正感到無奈,白髮郎君六個男女隨後跟來了。

    白髮郎君感到人孤勢單,懷有誠意來找老兇魔合作的。邪道與魔道聯手,應該一拍即合。

    六個老兇魔,與六個邪道男女,在小屋前面面相對,氣氛不融洽。

    老兇魔們認為,幾個小輩不但派不上用場,反而是累贅,拒絕合作,擺出老前輩面孔,氣氛哪能好?

    任憑白髮郎君如何央求,攝魂骷髏就是不點頭。

    “晚輩願付前輩在徐州所提的二千兩銀子贖金,但目下手頭不便,請前輩寬限一些時日,晚輩當向朋友籌借銀子償付。”白髮郎君硬着頭皮另提話題,“走狗們人多勢眾,前輩不覺得,與他們抗衡的人多多益善嗎?”

    “多多益善,你以為是打仗嗎?打仗兵愈多愈好,韓信就是如此用兵的。”攝魂骷髏嘲弄地説:“萬頭羊夠多了吧?但抵得過一頭猛虎嗎?你們六個小輩不但派不上用場,出了事還得要咱們照顧你們呢!哦!告訴我,在徐州到底是誰把你和星斗盟的人救走的?”

    “我不知道,只知道是一個蒙面人。”白髮郎君不便説出是柳思所為。

    眾所周知,他曾經在徐州脅逼柳思替他查九尾蠍的下落,表示他比柳思強得多。他怎能説出被柳思痛打,被星斗盟殺手乘機擄走他,又被柳思從老兇魔手中救走的事説出?那多沒面子?

    任何一個人,也不會把自己丟人現眼的事向外宣揚,他也不例外,一直就保守秘密。

    “你少在老夫面前耍花招裝糊塗。”攝魂骷髏兇狠地説:“你如果不説,老夫要你生死兩難。”

    “前輩請不要強人所難,晚輩怎知道本來就不知道的事?”白髮郎君心中叫苦,這老兇魔要魔性發作了,“前輩,別忘了晚輩是誠意前來求見的。”

    “所以,老夫不曾對你們立下殺手。”攝魂骷髏向前舉步逼近,獰笑極為恐怖,“現在,你如果不從實招來,老夫必定’將你折磨得不成人形,至死方休。招!”

    青衫客無名火起,一聲劍鳴首先撤劍。

    “鄧前輩,不要欺人太甚。”青衫客連八表狂龍也敢挑戰,當然有與老兇魔一拼的勇氣,“目下的情勢,雙方雖有如同一條船上的人.但巡緝營走狗,圖謀你們的心最切,你們處境,比咱們兇險得多。你既然認為咱們派不上用場,應該好來好去,用不着翻不必要的舊賬,把朋友變成敵人。不要逼咱們拼命,以免讓八表狂龍笑掉大牙。咱們走,請勿留難。”

    六人紛紛撤兵刃,戒備着後退。

    “老夫不信有誰走得了。”攝魂骷髏厲聲説,徐徐逼進,不拔青鋼劍,一雙大袖緩緩拂動。

    “哈哈!我相信他們都走得了,敢打賭嗎?”一旁鑽出赤手空拳,邪笑着的柳思,“東門老兄,我抱歉,是我示意要你我老兇魔聯手的,我沒想到這老兇魔如此不通情理。這種快進棺材的老朽,行為乖張委實令人不敢領教,就算他肯接納你們聯手,日後也不會有好日子過的。你們走吧!不要再打主意弄船過江,巡緝營走狗與江西嚴家殺手已成了同盟,你多了一倍的勁敵。”

    要命閻王在一旁愈聽愈冒火,舊恨新仇激發了兇性,猛地飛撲,雲龍探爪伸手便抓。

    “有人要倒楣了!”白髮郎君幸災樂禍怪叫。

    柳思的大手,就在白髮郎君的怪叫聲中,扣住了要命閻王伸到的手爪,兩人的十個手指扣得死死地。

    手肘一收,要命閻王身不由己被拉近。

    “你始終學不乖。”柳思的右手,扣住了要命閻主的咽喉向下按,像抓住一隻鵝,“這次,要你好看。”

    “呃……呃……”要命閻王像在鶴嘴中扭動的死魚,左手死抓住柳思扣喉的手拼命扳扭。

    噗一聲響,柳思一腳踢在要命淨王的丹田穴上。

    “記住這次教訓,希望你下次學乖了。”柳思右手一鬆,左手一甩,把要命閻王摔出兩丈外,拍拍手向驚疑不定的攝魂骷髏伸手指勾了勾,“你,衝我來。那天晚上救白髮郎君的人是我,嚇走你的人也是我。你老兇魔在世間作惡多端,但我不曾目擊你的罪行,所以我放過你,我不是替天行道的英雄。今天,你欺凌我的朋友,我就不能坐視了,我要教訓你。”

    所有的人,全都大吃一驚。

    當然,白髮郎君是唯一不吃驚的人。

    “你……你不是小眼線柳……柳不思嗎?”攝魂骷髏連説話也不順暢,似乎喉嚨被什麼東西卡住了。

    “對呀。”

    “你……可能嗎?”

    “你這老朽可能真要進棺材了,怎麼青天白日語無倫次?站在這裏的人,確是如假包換的小眼線柳不思,你沒眼花,投看得。”

    “你……你把要命閻王一下於打得半死。”

    “對,這是他第二次被整,他不聰明,欠揍。以後,他一定學乖了,不會再在我面前張牙舞爪。他如果敢,我要他後悔八輩子。”

    吃力地狼狽爬起的要命閻王;咬牙切齒強忍小腹被踢的痛楚,正想衝上再撒野,聞聲打一冷戰,完全清醒了,知道上次決不是一時粗心大意上當,而是柳思的武功造詣的確深不可測,兩次被打罪有應得。

    要命閻王不想後悔八輩子,呻吟着驚恐地後退。

    一聲怪叫,攝魂骷髏遠在丈外哉指虛空疾點。

    柳思不但不閃避,反而一閃即至,左掌擋住了勁道驚人的指風,傳出一聲怪響。

    攝魂骷髏做夢也沒料到,柳思會硬從可怕的指風近身,手指還來不及收回,鐵掌已閃電似的光臨左右頸根,有如千斤巨斧及頸。

    接踵而至的重擊如迅雷疾風,每一拳掌皆勁貫內服,護體氣功毫無抵抗之力,第一記重擊便已氣散功消,在剎那間,便捱了十餘記拳掌。

    “啊……”攝魂骷髏終於倒下了,在地下呻吟、抽搐、掙扎、扭動,起不來了。

    似乎是剎那間所發生的事,一接觸便結束了。

    “還有誰想攔住我的朋友離去?”柳思笑吟吟問,目光掃過其他四個老兇魔,然後手向地府魁星一指,“是你嗎?地府魅星。”

    “天殺的混蛋!”地府魁星驚恐地大罵、後退,“你他孃的扮豬吃老虎,咱們都被你騙死了,還以為八表狂龍是最可怕的勁敵,你比他更可怕十倍。你……你才是這羣走狗的主事人,以小混混小眼線身分愚弄我們。”

    “你這老混蛋,比要命閻王更蠢笨。”柳思嗓門夠大,罵起粗語更利落,“我如果是主事人,你們幾個老兇魔早就死了,至少今天我就不會放過你們,斃了你們輕而易舉。東門兄,你們走。”

    六個兇魔的武功,以攝魂骷髏最高明,一照面便被打得天昏地黑,倒地掙扎難起;其他的人心膽皆寒,怎效逞強拼命?

    “謝啦,柳兄。”白髮郎君興高采烈,率領五位同伴告別,“再見。”

    “不要過江。”柳思説:“至少不要在江浦過江,兩岸已被封鎖。”

    “可否定浦於口過江?”白髮郎君問。

    浦子口也稱浦口,距縣城約二十條裏,建了衞城;是到南京的唯一官渡口,稱浦子口被,是大官道的渡頭。

    另一處渡頭,叫新江口渡。南岸的渡頭在江寧縣屬的中江,也是官渡。旅客通常是江浦縣附近的人,江浦的土產通常運到此地登岸。

    “非過去不可嗎?”柳思問。

    “到南京有兩件事要辦。一,和走狗們捉迷藏,和東方小潑婦算賬;二,找星斗盟還債。所以,非過不可。”

    “會水性嗎?”

    “會。”

    “晚上游過去。”

    “這……”

    “不然就不要過去。”

    “好,我會考慮。”

    “好自為之,再見。”

    老兇魔們躲入小屋,不敢出來攔阻。

    白髮郎君六個走後,柳思堵住小屋的柴門外。柴門外。

    “再一次告訴你們。”柳思大聲説:“我不管你和他們的恩怨是非,只要你們不找我,我會是一個袖手旁觀的觀眾。你們沒有打硬仗的實力,打了就跑你們該會吧?好白為之,小心謹慎。”

    攝魂骷髏奔出,氣色差極了,本來像骷髏的面孔,似乎更像一顆可飾的骷髏。

    “柳小輩,你……你真的是袖手旁觀者?“老兇魔氣沖沖沉聲問。

    “不錯。,,

    “老夫信任你。”

    “在下應該獲得你的信任。”

    “説得也是。”

    “再見。”柳思手一揮,大踏步離去。

    ***

    譚姑娘挽了他的臂彎,喜悦地一同返城。

    “跟着你真沒意思,柳兄。”姑娘笑吟吟地説。

    “又怎麼啦?”柳思也笑問。

    “你三下兩下,就把威震江湖的老兇魔,打得成了又老又病的老狗,我還以為打得一定很精采呢!跟着你,一點動手的機會都沒有,真無趣。”

    “打這種無仇無怨的人,當然無趣啦!給他幾下痛一兩天也就算了,不能做得太過分。

    有他們在旁邊搗亂,對你們的復仇大計有利,不要去招惹他們,這些老兇魔不會接受旁人的好意們。白髮郎君去找他們,結果你看到了。”

    “康叔也曾經想找他們。”

    “碰了一鼻子灰?”

    “幸好不曾打起來。”

    “道不同不相為謀。”柳思搖搖頭,“你們真要在一起聯手,日後恐怕要掀起更大的風波。,咱們在這裏分手,我得回鳳凰山。好走。”

    “柳兄,我們下次在何處見面?”姑娘依依不捨,但也知道非分手不可。

    “風詭雲譎,情勢百變,哪能預訂會期?再見。”柳思手一揮,走向右方的小徑。

    姑娘目送他去遠,黯然離去。

    ***

    山下的小農舍安頓了十餘個人,其他的人皆分散至附近,各找地方安頓,隨時皆可在一聲信號之下,備妥坐騎快速出動。

    八表狂龍剛返回農舍,滿面春風頗為得意。能與江西嚴家的人格上線,嚴家的人甚至願意聽他的指揮,配合他的行動,他感到十分滿意。

    但一看到風塵僕僕返回的柳思,他的老毛病又犯了,把柳思叫到小廳堂,臉一沉像個討不到債的債主。

    “你死到什麼地方去了?”他聲色俱厲,像升堂審案的大老爺。

    柳思的老毛病也犯了,不吃他那一套主子氣勢。

    “我去踩探消息,有什麼部隊嗎?”柳思臉色難看,反抗他的責難,“我去找江西一龍一鷹有關的人,找到之後對方翻臉,他們人多勢眾,我能不溜之大吉?芳蘭玉女武功高強,她應該聽到我撤走的信號,脱身並非難事,難道她出了意外?你不會因她出了意外而怪我吧?她應該保證我的安全,對不對?”

    “你知道分水神犀的底細?”

    “我又不是神仙未卜先知,怎知他的底細?聽到一些風聲才去找他,怎知道他情急翻臉行兇?”

    “哼!你少給我要花招。”八表狂龍拍桌怪叫:“你一定知道他的底細,冒冒失失就聞去有意引起糾紛,幸好沒發生意外事故,我不再追究。”

    “有屁的意外事故。”柳思粗野地怪叫:“你派芳蘭玉女監視我,自己也親自帶了人跟蹤,我不知道你有何用意,但決不可能是怕我遠走……”

    “閉嘴!”八表狂龍怒不可遏,拍桌怒吼:“我就是不信任你所獲消息來源的正確性,所以跟去查證。幸好我去了,不然你將害死了芳蘭玉女。”

    “你這傢伙簡直顛倒黑白含血噴人,就算芳蘭玉女死了,也與我無關。我負責踩探消息.可沒有能力用強迫性手段找門路。芳蘭玉女如果逞強被人殺死,那是她活該。我踩探消息避免用強制手段,你根本就不該派一個武功高強的女人做眼線。”

    “你還敢強辯?”

    “這是事實,用不着強辯。今後……”

    “沒有今後了。”八表狂龍截斷他的話。

    “甚麼意思?”

    “已經有人負責供給本地區的一切消息,用不着你出去踩探了。從現在起,你給我乖乖地跟在黑虎身邊,不許擅自走動,隨時都有人看守着你。”

    這是説:他不能再自由活動了,他的工作已經有人取代,用不着他了。

    不能自由活動,他就無法翻雲覆雨啦!

    他第一個念頭是:該離去了。

    “你是説,七猛獸委託的事已經作完、用不着我們了?”

    “不錯……”

    “尾款你付給黑虎了嗎?”他緊迫追問,有意不許對方繼續説出理由。

    “絕劍狂客還沒抓住,不需付尾款……”

    “好,相信黑虎也不敢向你討取尾款。從此,七猛獸和你所訂的契約終止了。也就是説,七猛獸逼迫我替他們辦事,他們死傷殆盡,終於可以卸下責任,我也可以不理會他們了。”

    他呼出如釋重負的一日長氣,轉身便走。

    “你幹甚麼?我還沒叫你走。”八表狂龍沉喝。

    “我去找黑虎。”他扭頭説:“向他告別;閣下,你已經無權指使我了。”

    “斗膽!你敢?你……”

    “我受夠了,你這混蛋白大狂。”他搖頭苦笑,“不過,我是一個寬宏大量的人,不和你計較;你最好早些收斂狂態。你狂甚麼呢?這世何並沒虧欠你甚麼。”

    “拿下他,先弄斷他一手一腳……”八表狂龍拍桌怒吼,快氣瘋啦!

    廳中共有八個人,‘包括了芳蘭玉女。

    六個人倏然而起,只有芬蘭玉女不曾離座。她親限看到柳思閃避暗器的超絕身法,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她已看出一直逆來順受的柳思,決不是隻會幾紹花拳繡腿的三流混混。

    柳思並不急於逃走,冷然回顧瞥了眾人一眼。

    勞蘭玉女心中一跳,看出某些地方不對了;柳思如果逃跑,這幾個人不一定能攔得住他。分水神犀的得力弟兄老二,與他面面相對,然後銜尾狂追;結果仍然將人追丟了。

    “我耐性有限。”柳思冷冷地説:“你們最好知趣些,見好即收,不要做得太過分了,那是非常危險的事。今後,你們最好離開我遠一點,任何人膽敢向在下撒野,在下必定以牙還牙;誰膽敢下毒手要我的命,我一定會絕對冷酷無情殺死他。”

    第一個撲下的是無情劍,猛虎撲羊雙爪齊出。

    柳思向下略挫,扭頭竄出廳外。

    武功驚世的喪門惡煞,從一撲落空的無情劍側方超越有若勁矢脱弦,一眨眼就追出廳門。

    柳思不見了,前面的屋前廣場鬼影俱無,四周枝靜草寂,不可能有人竄入。

    人接二連三出來了,分開窮追。屋後的幾個人也奔出參加,搜索附近隱蔽處所。

    八表狂龍快要氣瘋了,怒吼如雷指揮眾人窮搜屋內屋外可能藏人的地方。

    ***

    柳思的包裹藏在城裏,所以他必須進城;同時,他根本沒有逃走躲避的打算。

    這場驅虎鬥狼的把戲還沒收場,他既然看了前半段,就得等候看終局。

    他對譚姑娘甚有好感,自然而然地偏袒姑娘的一方。

    他替自己找偏袒的理由:九華劍園被毀已成定局,絕劍狂客今後不可能成為豪霸了。

    在小巷的民宅,取回寄放的包裹,將包裹搭上肩,大搖大擺走向北大街。

    已經是近午時分,奔波打鬥了半天,這時肚子在唱空城計,得先找地方安頓。

    高升老店是城北最高尚的客店,看店名便知道旅客的品流相當高;通常一些參加鄉試的學子,為圖吉利高升而落店,過往的官紳當然也想高升,自然成了該店的好主顧。當然也有其他各色旅客;這些旅客也必定囊中多金。

    柳思也囊中多金,他住進了高升老店。他有巡緝營所發的身分證明,正大光明落店神氣得很。

    當他出現在右鄰不遠處的江寧酒樓時,脱胎換骨變了另一個人。髮結用紫地織花頭巾,孔雀藍長衫,腰掛如意荷包,五分像士子,五分像仕紳,手中不忘帶一把絹面畫蘭花摺扇,踱着方步神氣地登上樓座。

    跟在他後面登樓的兩個齒白唇紅,眉目如畫,穿了青衫的小書生,被他那丰神絕世的氣概所震懾,不敢像他那樣神氣萬分擺場面,乖乖在角落佔了上副小座頭。

    他真的有意擺闊,對兩個送茶水淨桌面的店夥,大聲説出十品南京的名菜,來一罈竹葉青。前者表示他是老南京的闊食客,後者表示他能喝酒。竹葉青在南酒中,已算是相當夠勁的酒了,一罈是十斤,海量。

    簡直是有意招搖,吸引有心人的注意。

    巡緝營一些身分地位高的人,所攜帶的金銀票引,幾乎全被他神不知鬼不覺弄來了,夠條件擺闊。

    從出現縣城、買衣、落店、上酒樓,這期間,有充足的時間讓有心人準備,讓消息向四方轟傳。

    果然不錯,剛喝了二碗酒,樓門出現三個人,三個老相好:分水神犀、老三、老七。

    三個人像三頭餓狼,衝向一羣羊,三面一圍,氣氛一緊,樓上的食客紛紛會帳下樓,幾個店夥心中叫苦。

    三雙怪眼彪圓,兇狠地瞪着他,像要將他生吞活剝,凌厲的氣勢令人膽寒。

    他毫不在乎,泰然自若旁若無人,自斟自酌自得其樂,口一碗酒十分寫意,對三面包圍的三個暴客視若無睹,似乎這三個帶刀的暴客並不存在。

    扮士子也好,扮仕紳也罷,要神似就必須沾上一些文味,文味以詩酒最為具體。

    “叮叮叮……”他一口喝乾了一碗酒,用筷子輕敲酒碗,碗發出有節拍的清鳴,相當悦耳。

    “咳咳咳!”他輕咳了三聲,裝模作樣清清喉嚨,搖頭開始配合擊碗聲,煞有介事開始吟詩。

    “胸中磊落藏五兵,欲試無路空崢嶸;酒為旗鼓筆刀槊,勢從天落銀河傾。”他吟的是陸放翁詩《題醉中所作草畫卷後》,“端溪石池濃作墨,燭光相射飛縱橫;須臾收卷復把酒,如見萬里煙塵清……”

    “你再鬼嚎鬼叫。”分水神犀抓起酒罈,聲如狼嗥打斷他的吟詠:“我潑你一身酒。”

    “咦!你怎麼了?”他的筷子停在碗邊,笑容可按:“我衝犯了你嗎?”

    “你不是龍主事的眼線柳不思嗎?”分水神犀沉聲問,當,然不是健忘,不可能不久之前見過面,這時就忘了,而是柳思的氣概、風標、一身亮麗,與先前的混混裝扮完全不同,所以先問清楚再説。

    “錯了。”柳思仍然笑容可掬,“現在不是了,目下我是柳不思柳大爺,被解僱啦!”

    “那是你一廂情願的説法。”

    “正相反,我是光明正大離開的。那狗養的混蛋以為天老爺第一他第二,吃定我了。”

    他的話就粗野得不帶文味了,“我是七猛獸往昔的夥計,被他強迫我跑腿,不但沒給我一文錢酬勞,而且要我自掏腰包買消息,前後我共花了金子兩百二十兩,銀子一百六。他孃的狗雜種!他要榨乾我呢!我不幹了,他不情願也得請願。”

    “我不知道你們之間的事,我只管傳龍主事的口信。”分水神犀放下酒罈,挪了挪腰間的分水鈎。

    “什麼口信?”

    “要你回去。”

    “你也請替我把口信給他。”

    “你……”

    “叫他去死吧!”

    分水神犀大怒,手再次急抓酒罈。

    柳思一雙筷子一伸,搭住了分水神犀的掌背,酒罈抓不起來了,似乎筷子重有千斤。

    柳思長身而起,左手食中二指,抉住了形如犀角的大鼻子,分水神犀張口結舌驚得魂不附體,只要手指一挪動,代表綽號的朝天大鼻必定完蛋大吉。

    “你去告訴他,同時你也要牢牢地記住,老犀牛。”柳思仍然笑容可掬,“好來好去。

    我已經替他無償地辦了不少事,忍受他的凌辱滿足他的虛榮心,他迫害我的事我不計較。從此,橋歸橋路歸路,井水不犯河水,互不侵犯就可相安無事。如果他膽敢打加一,派人向我下毒手,他將發現這是他這一生中,所犯的最大最可怕錯誤。閣下,記住了嗎?”

    “你……你你……”

    “大概你還沒記住,把耳朵撕下一個……”

    “我……記住了。”分水神犀心膽俱寒,乖乖順從地回答,咬字不清,含含糊糊缺少鼻音。

    “你會把口信傳到嗎?”

    “一定……傳……到……”

    老三和者七,投鼠忌器不敢出手搶救,目光死瞪着壓住分水神犀左手的一隻筷子,似乎覺得不可思議,一隻筷子怎能壓得住分水神犀的手,事實確是壓住了。

    “好,你們可以走了。”柳思收手收筷坐下,“不要打擾在下的酒興,好走。”

    分水神犀踉蹌退了兩步,鮮血從大鼻孔中流出,臉色卻蒼中泛灰,左手抬不起來。

    “你……你等着好了。”分水神犀像在號叫。

    “我不會走,囊中金銀多多,不但要在這座小城看熱鬧,而且要到南京快樂逍遙。”

    “我的人……”

    “我不管誰的人,就算京都紫禁城那位朱皇帝冒犯了我,我也會用同樣手段回報,説一不二。”柳思臉一沉,不怒而威,“雖然我在天下游蕩了八載歲月,見過太多的人間悽慘事,不得不承認世間真有宿命,世間有太多的無奈。但迄今為止,我還不認命,憤世嫉俗的念頭仍在,你們千萬不要再惹我,知道嗎?”

    分水神犀一咬牙,扭頭便走,帶了老三老七.羞憤交加狼狽下樓。

    膽大的食客還留下一半,全樓三十餘位食客鴉雀無聲。

    鄰座過來兩位有幾分仕紳氣概的中年人,含笑領首為禮在對面落坐。

    “在下吳世權,感激不盡。”那位國字臉膛的人誠懇地説:“老弟台真人不露像,幸會幸會。容在下引見敝友,洞庭漁父譚南嶽。”

    “幸會幸會,請多指教。”洞庭漁父抱拳行禮,“小女多承關照,萬分感激。”

    他一皺眉,搖搖頭苦笑。

    是九華劍園主人絕劍狂客,和譚姑娘的老爹洞庭漁父譚南嶽。

    “兩位不該來。”他瞥了樓角食座的兩個小書生一眼,“八表狂龍不會甘休,鐵定會和我誓不兩立,我把他們吸引住,你們正好乘機準備過江。不要寄望在我身上,我不可能幫助你們;我是説,不能公然幫助你們。”

    “咱們已經受惠良多,大恩大德不敢或忘。”絕劍狂客離座,再次行禮,“咱們這就着手準備,容圖後會。但願日後于山林相聚,詩酒唱酬不論其他。”

    這位名劍客,明白表示不再論劍了。

    “祝諸位順利。”柳思離座相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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