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平將拔山舉鼎如何派人至回雁峰計算南衡,如何逼南衡至嶽州離巢決戰的事情一一說了。
“事實擺在眼前。”他最後說:“前輩從天山重返中原,在此地建基業不足兩月,拔山舉鼎便知道了,可知他是個有心人。假使前輩接受了他的禮物,前輩能不替他清除附近的隱世高人?能拒絕他借道襲擊萬花山莊?那狗東西在嶽州利用五嶽神犀的事,前車可鑑,要不是那批禮物被人盜走,五嶽神犀的鷹揚門,目下恐怕已是走狗們收拾天下英雄豪傑的劊子手了。因此,請前輩務必慎重。”
“你所說的事都是真的?”西道正色問。
“我這人又怪又壞,但從不作弄對我沒有敵意的人。”他笑了:“這些事不但千真萬確,而且我是當事人,江湖朋友都可以證實這件事;他指指卓梅英:“這位卓姑娘,就是救走了南衡的兒子韋雲飛,然後和我作對,擄走了韋姑娘要挾我的人。”
“哦!她帶你到此地來,能找得到那批寶物嗎?”
“我們要提前趕到萬花山莊,周夫子那些人會在該處出現,可能找得到監守自盜的線索。”
“這是毫無希望的追蹤。”西道搖頭:“貧道不介入任何一方,也不需接受他們的金錢接濟。那位小丫頭交還給你,那是你的難題,你自己去解決。再見。”
西道帶了人走了,從此果然不再重開山門。
怡平到了卓梅英身旁,笑笑說:“卓姑娘,你真是我的難題。”
“如果老道真傷了我,你真會丟了我不管嗎?”
“廢話!”他開心地笑:“其實老道人並不壞,他如果真的窮兇極惡。會派人抬你?你可舒服得很呢!你的機智很令人佩服,老道也上了你的當。不過,你說你是我的未婚妻子,未免有點那個,不害臊。”
卓梅英紅雲上頰,用閃閃發光的鳳目注視著他。
“我知道你心裡只有一個高嫣蘭。”卓梅英幽幽一嘆:“你完全忽略了其他的人,把別人對你的愛心踩在腳底下,而去追求一顆不愛你的心。你這樣做,即使不算極端愚蠢,至少也不見得聰明。現在,我們動身……”
“你不能動身,得多留一天將傷養好。”他面對著撲面的狂風,心潮一陣洶湧:“先找地方躲風雨,在暴風雨中爬山越嶺大危險了,我揹你走。”
他的確忘不了高嫣蘭。愛也罷,恨也罷,他的一顆心,的確飛向不知身在何方的高嫣蘭身上了。
這是解不開的情結,必須雙方面對面才能解開。卓梅英這時提醒他了,起不了多少作用。
暴雨連下了兩天,不但山中交通斷絕,三峽中的航運也全部停頓,水陸交通全部中斷。
兩人在一座山崖下的大石洞中躲雨,乾糧將盡,風雨再不停,他倆就得捱餓了。
卓梅英的內傷已經好了,有良好的藥物,再加上一天三次的引氣歸元治療。和平靜的三天調養。復元很快自在意料之中。
這天晚間風雨終於停止,天宇中浮雲散盡,星光在晴空中顯得特別明亮。
兩人都有心事,都不想早早安睡。並肩站在崖口,舉頭遙望滿天星辰。
“見下她之後,你有何打算?”卓梅英突然問。
“要見了面才知道。”他信口答。
“你知道她愛公孫雲長甚深嗎?”
“知道。”
“橫刀奪愛,會傷害到許多人,甚至會傷害到自己,那不叫愛。”
“不談這些好嗎?”他顯得不勝煩惱。
“你必須有心理上的準備,不是嗎?”
“我寧可不談。”他極力迴避:“你的家真在巫山,要經過你家嗎?”
“可以不必經過,但也可以經過。”
“那麼,西道的人的確發現你們了,他的弟子曾經碰見你家的人;而且曾經動過手。”
“很可能的。你要不要到我家作客?你將是我家多年來唯一的佳賓。”
“以後再說。”他一口回絕。
“我家有你要見的人……”
“白蓮花?不必了,我要趕快跑一趟萬花山莊……”
“又是高嫣蘭。”卓梅英發作似的尖叫:“我恨她,我恨她!我……”
她回頭奔入石洞,往草堆裡一鑽,賭氣不再理會怡平。許久,許久,她才發現。怡平摸入洞來,在她身側不遠處默默躺下了。
她的氣憤消失了,不自禁地同情起這個痴情的男人,不自覺地深深嘆息。
“你不想罵我嗎?”她幽幽地問。
“也許該罵的是我。”他軟弱地說:“梅英姑娘,像這種有關情感上的紛擾,局外人是無法瞭解其中奧秘的。等有一天,你也碰上一個你心愛的人,你就會迷失了自己,直到不能自拔的境界,那……唉!說起來煩人。”
“我是有點了解的。也許,我愛得不夠深,所以沒有你那麼痛苦。”
“不要陷進去,姑娘。”他說:“睡吧!明天要趕路呢,別讓走狗們趕到前面去了。”
“明天我不打算走。”
“咦!你…”
“把九幽客那群人打發走,免得他們跟在後面,也許會受到他們偷襲,我不喜歡身後有強敵窺伺。”
“唔!也好,解除身後的威脅,這是上策。”
“這是十分令人感到可笑的事。拔山舉鼎認為我的人可能盜了他的寶物,我們的人又認為他們可能監守自盜,互相懷疑,各展神通,到底寶物何在?”
“那十二色寶物,對你們有那麼重要嗎?”
“寶物本身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可以藉此打擊走狗們的威信,讓他們知道仍有人敢向他們挑釁,必須時刻提防有人隨時會向他們施以打擊。”
“可是,你們逼我替你們追尋,是不是找錯了對象?”
“那是為了你呀!”卓梅英不假思索地說。
“為了我?為了我什麼?”他不勝驚訝。
“你……你是條糊塗蟲!”
“什麼?你的意思是……”
“不和你說!”
他真的是條糊塗蟲。如果不是洞中漆黑,他定可看到卓梅英的臉快紅到脖子上了,臉上的神情更是有得瞧的,他必定會恍然大悟。
一早,他們吃完最後一頓乾糧,重返拔天嶺小徑會合處,準備等候九幽客一群來找西道的人。
他們利用等候的時間,捕捉一些飛禽走獸做食物。他倆帶有火媒,帶有鹽,只要有飛禽走獸,就不會捱餓。
岔路口已經有一名老道和兩名大漢,挾了一隻藤籃相候。
“貧道玄修。”老道迎上稽首行禮:“家師猜想兩位施主,可能前來等候歸州來的人吧。”
“令師未卜先知,佩服佩服。”怡平回禮:“但不知道長有何指教?”
“昨日歸州來的人冒雨趕到,九幽客一聽施主在此地出沒,果然嚇得魂不守舍,天沒亮就帶了十六個同伴,奔向歸州覆命去了。家師沒收他們任何禮物,而且警告他們今後請勿前來打擾家師的清修。”
“請代向令師致上在下的敬意,併為日前魯莽騷擾貴勝境,傷了貴門下的事致歉。”
“施主請不必放在心上,武林人交手相搏,死傷在所難免,敝師兄不是也傷了卓姑娘嗎?”玄修向兩大漢舉手一揮:“這是本地所產的鹿脯鹿肉乾。施主可作為乾糧,請笑納。”
“在下感謝不盡。恰好缺糧,恭敬不如從命,十分感激。”怡平大喜過望,接過食籃由衷地道謝。
“小意思,不成敬意。祝兩位施主順利,貧道告辭。”
“諸位好走,後會有期。”
次日近午時分,到達無窮無盡的群峰攢聚處,不辨東南西北,原始叢莽綿亙不絕。
小徑已經消失,兩人穿枝入伏奮勇而進,不時可以發現古道遺留下來的石級石路,因此還不至於迷途。
到了一座山鞍,在前面領路的卓梅英止步。
“往西南方向看。”卓梅英向西南一指:“莊大哥,你看到什麼了?”
她已在躲雨療傷時,不再稱怡平為莊兄,自然而然地改稱莊大哥,叫得怪順口怪親暱的。
“除了山之外,我什麼也沒看見。”怡平苦笑:“這鬼地方除了鬼和飛禽走獸,恐怕再也找不到什麼了,要我在此地住一輩子,不要說真的住,想起就會發瘋。”
“做葛天氏之民,有什麼不好?”她白了怡平一眼:“至少,可以不受貪官汙吏,土豪劣紳的壓榨欺凌,活得安逸自在,對不對?”
“好是好,對我來說。卻不太好。站在這裡,我覺得自己已經變成了樹。但是,人卻沒有樹活得久。把自己看成禽獸草木一樣活下去,我實在覺得不是一有件有趣的事,活一千年又有何意義?浪費糧食而己。哦!你好像要指給我看什麼。”
“看巫山呀!”
“巫山到了?咦!哪一座是巫山?”他精神來了:“哪一座是神女峰?可看得到神女祠?”
“巫山其實是一大堆數不清的山,僅十二峰有名氣而已。神女峰最有名,但卻不是最雄奇美麗的山,只不過位於江邊,山腳直插江中而名氣特大而已。在這裡看不見神女峰,遠得很呢。”她娓娓道來:“神女襄王的故事,比鬼話更虛幻,騙得凡夫俗子團團轉;甚至連江上的舟子,都把天候鉅變說成神女出巡,怕得要死。只有一些無聊文人,才把神女襄王看成嚮往的美麗神話。”
“你在罵我俗得無聊,好在我從來不信這些神話鬼話。你的家……”
“巫山十二峰首尾一百六十里,你找不到的。”
“我沒有找的打算。”怡平搖頭。
“我家在集仙峰北面,稱為太虛幻境,外人找不到,身入其中,必將迷失在內。我家很少有外客,你將是我家的貴賓。跟我去嘛!好不好?”
“一點也不好。”怡平搖頭拒絕:“我要……”
“你要趕去救高嫣蘭。”她的臉沉下來了。
“這……”
“如果我強迫你去呢?”
“你最好不要輕試。”怡平絲毫不解風情:“你如果誤了我的事,我會恨你一輩子。”
她長嘆一聲,委委屈屈地,默默地舉步。
“還有八十里到萬花山莊,今晚無法趕到了。”她走了百十步才悻悻地說:“我不要你恨我一輩子,我寧可自己痛苦一輩子。”
“我……我抱歉,梅英姑娘。”他無可奈何地說:“原諒我,我心裡很亂。”
“明天你的心就不亂了。”她扭頭恨恨地白了恰平一眼,眼神複雜得很。
次日辰牌末,兩人站在一座奇峰的頂脊上。
下面是一座寬廣約十里左右的山谷,溪流一線蜿蜒谷中,映著陽光銀波閃耀,到處栽有奇花異果,樹木都經過整理,有些地方的短絲草坪一片青綠。
山莊建在谷底,共有十餘座樓閣,遍地奇花異草,遠看猶如一幅美絕的瑰麗圖畫。
“那就是錦繡谷萬花山莊。”她向下指指點點:“谷口在西南,一條小徑通向夔州。如果從這裡下去,可以降抵後莊,會被他們誤會的,最好繞到谷口進去,半個時辰足夠了。”
怡平心中狂跳,臉色有點變,遲疑地說:“那就走谷口好了。”
“見了她,你怎麼說?”
“這……”
“說走狗們即將前來襲擊?”
“這個…”
“醜媳婦總得要見家翁。”姑娘用上激將法:“你既然千辛萬苦眼巴巴趕來了,不進去又何必來?”
“這……”
“你做事勇敢果決,機警沉著,怎麼變成……”
“不要逼我。”怡平焦躁地說。
“你去吧!你本來就是要去的。”
“好,咱們走。”怡平總算下定決心了。
“我不去。”
“你……”
“那高嫣蘭看到我,不拿劍砍我千百劍怎肯甘心?那公孫雲長更是沒安好心,他恨不得找碗水把我一起喝下去。你走吧,還等什麼?”
“那……你呢?”
“我回家。”她氣虎虎地說。
“謝謝你的幫助。”怡平由衷地說:“如果我得到有關寶物的消息,該怎麼來通知你們呢?”
“我爹他們跟在拔山舉鼎那群走狗附近。”
“也好,我可以去找令尊,再見,姑娘。”
“再見。”卓梅英背轉身說。
久久,她迴轉身,目送怡平的背影,消失在遠處的山林內。
“他走了,毫無留戀地走了。”她眼眶紅紅地,向怡平消失的地方喃喃地自語:“不知道我應該可憐他呢,抑或該可憐我自己?”
驀地,她臉色一變。
唰一聲草響,她已貼地撲倒在草叢中,反應奇快絕倫,在翻轉時刀已出鞘了,也一躍而起。
身後的樹林沒有任何動靜,靜悄悄鬼影俱無。
“咦!我分明聽到有人撲出的聲息。”她訝然自語,用目光再次仔細搜索每一寸空間,也搜索樹上,但一無所見,不可能有人。
可是,當她收刀入鞘時,右方一株大樹下,緩緩移出一個灰影。
“是你?”她警覺地說,但不再拔刀。
怡平翻越了兩座山峰,從山脊繞到谷口,站在第三座山蜂上,谷口的景物呈現在眼下。
谷口外山勢下降,小溪流出谷口,流入西南一帶無盡的山嶺重疊處,一條小徑向西南延伸,先沿溪岸伸展,然後在山腰和山腳間盤旋,時隱時現。
有兩個人影在烏道羊腸似的小徑上行走,是返谷的人,逐漸接近了谷口。
是兩個村夫打扮的中年人,並肩而行有說有笑,肩後各扛了一隻盛物的布袋。
距谷口還有裡餘,溪旁的樹林中,突然踱出僅佩了一把刀的怡平。
“咦!”走在左面的中年人,大感意外止步輕呼。
“兩位請了。”怡平頓首打招呼:“借一步說話。”
“你閣下是……”中年人眼中有警戒的神色,目光最後落在他的佩刀上。
“兩位可是高家的人?”怡平答非所問。
“是的,在下高健,從府城回谷。閣下是怎麼來的?從何處來?”
“請不必多問,在下有致高谷主的口信,相煩兩位代為轉達。”
“咦!老弟何不入谷?萬花山莊並非武林禁地,敝谷主是十分好客的。”高健眼中疑雲大起。
“在下不便打擾貴谷。”
“哦!閣下……”
“請轉告高谷主,拔山舉鼎一眾走狗,在最近期間,會向貴山莊展開行動,務必小心提防,趕快備戰,遲恐不及。”
“咦!閣下,萬花山莊從不過問拔山舉鼎的事,曾經一而再聲明不過問江湖恩怨是非,謝絕乾坤一劍的邀請,拔山舉鼎沒有任何理由向敝山莊挑釁。你說這些話,到底是有何用意呢?”
“看來,高谷主並沒有派人在江湖走動了。”
“對,為了避免誤會,敝山莊不派子弟在外行道。”
“難怪嶽州所發生的事,貴山莊的人一無所知。”
“嶽州發生了什麼重大的武林事故?”
“高姑娘沒有回來。”怡平又是答非所問,像是說給自己聽的。
“咦!你提的是大小姐吧?”
“高嫣蘭,武林三女傑之首。”
“對,那就是大小姐。”
“她在嶽州,與拔山舉鼎的人起了嚴重的衝突……”
“哎呀!”
“有人安排下詭計,設下陷阱逼她往裡跳。她與公孫雲長聯手,殺了幾個二流走狗。但她身邊的老僕高忠與侍女小菊,皆被走狗們所殺死……”
“哎呀!你說的話可是真的?”高健大驚失色。
“半點不假。所以,拔山舉鼎帶了大批走狗,不久便會到來興師問罪,貴谷必須嚴防意外。”
“朋友,”高健的神色鬆懈下來了,臉上有難測的笑意:“你是開玩笑的。其一,乾坤一劍曾一而再光臨敝谷,邀請敝谷主出山主持正義,皆被谷主婉言拒絕了。所以,大小姐不可能與公孫雲長聯手。其二,高忠久走江湖,武功超塵拔俗,經歷過無數江湖大風浪,不可能輕易地被走狗們殺死。其三,拔山舉鼎保護他的主子,僅敢在鄢狗官的鹽區活動,不可能遠走三峽來敝谷討野火。萬花山莊雖不敢說是金城湯池,萬花山莊高家的子弟,也不算武功超絕的高手名家,但想前來討野火鬧山門的人,不見得能討得了好。”
“請相信在下的報訊誠意。”怡平鄭重地說:“高忠與小菊的身後事宜,是在下幫助高姑娘善後的。”
“這……”高健的神色又凝重了。
“在下深信高姑娘與公孫雲長,正在返谷途中。至於是否能趕在走狗們的前面,在下就無法估計了。”
“那你……你老兄……”
“在下是從陸路兼程趕來的。”
“請教老兄尊姓大名,可否見示?”
“在下姓莊,莊怡平。”
“姓莊……莊兄盛情可感,可否請移駕敝谷,與敝谷主談談?”高健提出邀請。
既然高嫣蘭尚未趕回,怡平心中略寬,免去碰面時的尷尬。
“那就打擾貴谷主了。”怡平接受邀請。
“莊兄請。”高健肅客動身。
天馬行空高谷主這兩三年才很少出外走動,以往行走江湖期間,朋友子侄一大群,實力極為雄厚,行俠仗義聲威遠播,那些名號懾人的邪魔外道,還真不敢招惹萬花山莊高家的人,名列江湖四霸天,自然有足夠的份量行俠。
怡平在隨乃師靈怪邀遊天下期間,曾經見過這位高谷主,只不過不曾會晤,高谷主根本對莊怡平這個人毫無印象。
全山莊因怡平所傳的消息而騷動起來,這是意料中的事。
天馬行空高谷主在大廳接見賓客,另有包括高健在內的八個輩份高的人作陪。
怡平早年曾經見過高谷主、但今天算是第一次正式見面。
這位名動江湖的風雲人物年僅半百出頭,身材修偉氣概不凡,穿一襲青袍,英氣勃勃中帶有三分溫文氣韻。
客套一番後,高谷主關心愛女的安危,立即加以詢問。
怡平將在嶽州的變故,一五一十概略地說了。
一番話,令在座的九個人臉色大變。
“如果小兄弟所說的是事實,在下感激不盡。”高谷主的語氣,顯然有存疑的意味:
“這幾天三峽中的巫峽一百六十里山區,下了三天大雨,小女的行程顯然被耽擱了,最少也得等五六天以後才能趕回來,屆時便知嶽州變故的詳情了。小兄弟不惜跋涉千里示警,在下萬分感激,尚請在舍下稍待一些時日,等小女返家,小兄弟幸勿見拒。”
“在下前來貴地,主要是希望谷主提高警覺,立即準備防變。”怡平懇切地說:“三峽大雨,行程受阻,可說是天假其便,讓貴谷有充分的準備時間。但如果走狗們改走陸路,時間就不夠充分了……”
他將在拔天嶺,遇上西道與驚走九幽客一群借道走狗的事一一說了;當然隱下與西道交手,與及有卓姑娘同行的事。
儘管他說得鄭重誠懇,但連高谷主也對他大表懷疑,幾乎把他看成初出道的江湖騙棍;江湖上這種招搖撞騙的人本來就很多。
他太年輕了,所提到的人和事,都是令人不得不懷疑的破綻。像神簫客、快活刀、南衡及西道、五嶽神犀……他真的不該說得活龍活現的。
高谷主不愧稱風雲四霸天之一。有霸天的風度氣量。當面不駁斥他的話,表面上客客氣氣,暗中作了妥善的安排,把他安頓在精緻的客室內,按捺下性子等候愛女返谷,再言其他。
萬花山莊當天便派人前往府城探聽消息,另一批接應愛女的人也乘高家的輕舟,下放夷陵接人。
高健和一位年青人高傑陪伴著他,一個小廝小虎伺候他的起居。
次日巳牌末,高健、高傑陪他從西谷蜀葵軒走了一圈,送他回客室便告辭走了。小虎送上茶水,突然低聲說:“莊爺,小菊的妹妹小惠求見,莊爺能否接見她?”
“哦!小蕙是……”
“上房的丫環。”一臉機靈相的小虎向外面的海棠花圃一指:“她在那邊的花亭相候。
她與小菊雖然不是親姐妹,但感情很好,她很想知道小菊去世的詳情。”
“好,我去見她。”怡平不假思索地答應了,舉步向海棠圃走去。
那是客室的西院,遍栽各式海棠,各種千葉海棠在一叢濃綠中,吐出一朵朵猩紅的小花,生機勃勃。在這裡談死人的事,大煞風景。
小亭中,侍女打扮的小蕙卓然俏立,年紀與小菊相同,同樣俏麗,同樣脫俗,同樣有一雙靈秀的明眸。
“莊爺好。”小蕙盈盈行禮,臉上有一層薄霜:“小婢小蕙……”
“蕙姑娘,請坐。”他在亭中石桌旁的石凳落坐:“有關小菊姑娘的事,在下知無不言。但依在下的猜測,連高谷主也不相信在下的話,姑娘如果也存疑……”
“小婢相信莊爺的話。”小蕙不敢逾禮落坐,站在石桌對面:“小婢曾經隨夫人出山行道兩年,見過不少江湖各式人物,自信尚有幾分知人的常識。莊爺與萬花山莊毫無交情,此來毫無所求,僅要求主人加強戒備,嚴防外人襲擊,完全為本谷的安全面善意傳警,小婢雖愚魯,委實沒有懷疑莊爺的任何理由。”
“可惜,貴莊的人卻不作此想。不客氣地說,高姑娘就沒有小菊姑娘知人之明。”他不禁失聲嘆息:“人的智愚,與身份顯然有關,但並不盡然,姑娘與小菊就是顯明例子。在下把經過概略地向姑娘說明,希望姑娘相信在下是誠實的人……”
他將與高姑娘邂逅,暗中加以保護的經過一一說了,最後說:“據在下猜測,公孫雲長與高姑娘那一連串的不幸搏殺,有許多是不必要的,和毫無意義的。嶽州是水陸碼頭,既無天然險阻無法逃避,也沒有強大的包圍網無法突破,他們任何時候皆可脫身,事實上他們卻在城內城外進進出出,似乎唯恐對方找不到他們似的。因此,請姑娘轉告尊主母,當公孫雲長到來時,小心他。”
“莊爺的意思是……”
“在下的意思是小心他。”他淡淡一笑:“在下不是在背後搬弄是非的人,這樣說已經有失厚道了,請不必問為什麼。”
“小婢只要知道事實的經過就心滿意足了。”小蕙退後行禮告辭“謝謝莊爺的消息,小婢告退。”
“小蕙姑娘,你不提出其他疑問嗎?”他站起問。
“不必了,莊爺已經說得夠明白了。”小蕙轉身出亭,在亭口轉身靈秀的眸子有淚光:
“請恕小婢冒昧,莊爺是否對我家大小姐甚有好感?”
話說得含蓄,但已經夠坦率了。
“不錯。”他不否認:“任何事故,都可以找到因果關係。姑娘猜想的是因,在下來傳警是果。”
“小婢明白了,這也是家主母所要知道的事。”小蕙微笑轉身,相當滿意地走了。
怡平心中雪亮,小蕙其實是奉主母之命前來詢問經過的,沒有人授意,一位內房侍女,怎敢冒失地到賓館找賓客談話?
他也沒有什麼好隱瞞的,對主人的美麗愛女有好感,這並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還可以表明他的來意,並不是無因的,不是一個平白前來危言聳聽的騙棍。
隨著時光的飛逝,他心中的不安越來越增加,見到高嫣蘭之後,他該怎麼說呢?高嫣蘭會用什麼態度對他?可能會發生些什麼變故?
天快黑了,他逐漸感到心亂,情緒不安,總覺得有些什麼地方不對勁。
高健、高傑來了,小虎送來了晚膳。
“谷主在安排防險事宜,委實忙得無暇分身。”高健世故地與他客套:“等人手安排妥當,方能抽出時間與老弟臺詳談。但不知老弟感到有什麼客居不便嗎?”
“高兄請放心,江湖人生活簡單,在貴谷作客,比在江湖浪跡舒服多了。”他也客套地說。
“有何需要,不必客氣,交代小虎就是了。老弟臺請自行用膳,膳罷兄弟再來促駕,到客廳與敝谷的子弟們,談談拔山舉鼎那些人的底細,尚請老弟臺加以指導,知己知彼極為重要。”
“在下當據實奉告。”
“謝謝。老弟臺請用膳,告辭。”
送走了兩人,小虎將飯盒送來,一面掀盒作勢替他盛飯,一面信口問:“莊爺要不要喝兩杯?六味菜都可以下酒,莊爺如果有興,小的這就去取酒來。”
“不必了,謝謝。”他笑笑:“貴谷佔地甚廣,莊中到處是花園,防守似乎不是易事呢。”
“來百十條好漢,算不了什麼。”小虎頗為自負地說:“莊中上起谷主,下迄使女僕役都可以獨當一面,來襲的人討不了絲毫便宜。”
“哦!但願如此。”
他開始進食,小虎退至一側垂手伺候。
六菜一湯,有魚有肉有野味,相當可口。他一面進食,一面沉思。
萬花山莊根本就毫無動靜,甚至連警戒也沒多派,哪像是即將面臨強敵壓境的樣子?
萬花山莊沒有人肯相信他的話。
他動了離去的念頭,為自己的處境悲哀。
草草餐罷,小虎收拾食具,替他斟上一杯茶,用奇異的眼神盯著他,用怪怪的嗓音對他說:“莊爺,萬花山莊得以享譽江湖,尊稱風雲四霸天之一聲譽,決不是僥倖得來的。時光還早,莊爺可以小睡片刻,醒來時,一切都不同了。”
哪像是十三四歲的小廝口吻?簡直就是一個見過世面的老江湖說話。
他竟然不在意。笑笑說:“令兄弟,你說得不錯,貴谷主根本不在意有人敢來萬花山莊撒野,過去的確也沒有人敢輕視貴山莊。希望貴山莊永遠能保持聲威不墮,永遠幸運。”
小虎哈哈一笑收拾食具走了。
他用茶漱漱口,突覺一陣倦意襲來,昏昏欲睡。
也許是這兩天思慮過多,而致精神不濟吧!
他仍未介意,放下茶杯,感到眼皮往下搭,真想睡,而且不想站起來了。
“咦!我……我怎麼啦?”他含含糊糊地自語、雙臂往桌上一搭,要睡了。
頭往手臂上一搭,倦意更濃。
他吃了一驚,猛抬頭一陣搖擺,似乎想把瞌睡蟲趕跑,江湖人千錘百煉所養成的警覺性令他悚然而驚。像他這種生龍活虎精力充沛的年輕人,休息了兩天居然會大白天睏倦,吃過飯就要做白日夢,可能嗎?
“哎呀!我……我又遭……遭了暗算!”他駭然驚呼,倏然而起。
已經晚了,精神突然渙散,重新坐下,頭往桌上一搭,知覺漸失。
不知道了多久,他終了醒來了。
“你們……”他脫口驚呼。
眼前站著一大堆人,中間是高谷主、公孫雲長、高嫣蘭、高健、高傑……其他有男有女,足有十幾個人,全都向他獰笑。
他自己……他知道完了。
這是一座巨石壘成的石室,前面有鐵柵、鐵枝粗如兒臂,十頭大象也拖不垮。那隻巨鎖虛搭在柵環上,重量不下於三十斤,是特製的重型精巧巨鎖。
他赤著上身,坐在壁根下,雙手分張,各被石環中的大吊環扣住,每個吊環附有一把五斤鎖。
“你是孤魂野鬼莊怡平。”高谷主冷冷地說:“你說的話,有一半是真的。其所以真,是因為你是拔山舉鼎的秘探走狗。”
“在下不得不承認你神通廣大。”公孫雲長也獰笑著說,眼中湧起陰鷙無比的厲光:
“你的膽子也未免太大了,居然敢一個人就闖到萬花山莊來,公然在高谷主面前,說了一大堆顛倒黑白的挑撥離間鬼話。哼!你沒料到我公孫雲長會提前趕來,揭發你的陰謀詭計吧?”
“高谷主。”他定下神:“你就聽信這傢伙的話,就在食物中弄手腳把在下制住,不給在下有分辯的機會,這算公平嗎?”
“你還敢分辨?”高谷主沉聲問。
“那是當然。哦!高姑娘,你也以為在下是拔山舉鼎的秘探?”
“我……我對你不能無疑。”高嫣蘭迴避他的目光,語氣軟弱。
“看著我!”他沉聲喝:“我要知道你的話是否發自真心。你那隻佩在腰帶上的如意小香囊,到何處去了?”
“你……你說什麼小香囊?”高嫣蘭驚惶地反問。
“你與公孫雲長在七里山暗算在下,把在下交給銷魂菊與綠魅蔡鳳的那隻洩出毒物的小香囊。”
“你這廝滿口雌黃,該死!”公孫雲長怒罵,上前突然在他胸口踢了一腳:“在下與高姑娘從來沒有到過七里山,更沒碰上什麼銷魂菊,銷魂菊是你在碧湘老店叫來陪宿的姘婦,你那天的情形,萬家生佛一群人看得一清二楚,你還敢胡說八道?哼!”
哼一聲,狠狠地又踢了他兩腳,幾乎把他一身骨頭都踢散了。
“高谷主,你不制止這混帳東西嗎?”他咬牙切齒厲叫。
“噗噗!”他又捱了兩腳。
高健總算還有點不忍,跨前一步將公孫雲長拖回說:“公孫少堡主,別忘了你的身份。”
怡平痛得渾身在抽搐,臉色冷青。
“高谷主,你將永遠永遠後悔。”他強提精力說:“就憑你一個俠義道領袖人物,用下五門迷藥來計算賓客的罪行,就足以令你聲譽掃地,你再也無顏在江湖朋友面前抬頭挺胸。
我……”
高谷主冷笑一聲,扭頭便走。
公孫雲長與高嫣蘭是昨晚到達夔州的,立即與谷中派去迎候的人接上頭。當他倆一聽怡平已經早兩天到達,大吃一驚。
由高嫣蘭派來的人先行返谷,務必請乃父先制住怡平,免生不測。這就是怡平中計的內情,不知大禍之將至。
內堂中,高夫人把已將閨房整理妥當的女兒喚出堂前,詢問愛女在嶽州遇險的經過詳情。
剛才在石屋內所發生的事,已由一個隨往察看的奶孃。向夫人稟明瞭。
“女兒。”高夫人的目光,緊盯著高嫣蘭的面部:“告訴娘,你和公孫少堡主,一口咬定莊怡平是拔山舉鼎的秘探,而你又讓他替小菊、高忠辦理後事,道理何在?”
“那時,我們並不知道他真正的身份,”高嫣蘭的頭,低得幾乎下鄂觸及酥胸:“那時誰也不知道他安了些什麼心。”
“真的嗎?”
“女兒……”
“看著我!”高夫人語氣轉厲:“自從你返家這大半天。你一直迴避別人的目光,連為娘和你說話,你都不敢正視。女兒,為什麼?”
“女……女兒對不起高忠,對……對不起小菊……”高嫣蘭悽然若泣:“女兒真不該……”
“這不是理由。”高夫人截住她的話頭:“你一向自視甚高,在江湖位居三女傑之首。
你往昔高貴矜持的風華到何處去了?你甚至不敢正視你的敵人莊怡平。”
“女兒……”
“你知道你爹不願沾惹是非,不願攀交公孫家的人。現在,我問你,如果拔山舉鼎的人,真的前來興師問罪,你何以自處?”
“娘……”高嫣蘭掩面而泣。
“你居然把公孫雲長帶回家來,不啻給拔山舉鼎那些人最好的問罪籍口。我已經向你爹鄭重表明,明天一早就打發他離谷。”
“娘,女兒……”高嫣蘭惶然驚呼。
“你怎麼啦?”
“乾坤一劍公孫老伯即將到來……”
“什麼?”高夫人臉色大變。
“娘,女……女兒……”高嫣蘭臉上一片羞紅,以手掩面,“拔山舉鼎那些人中,像天香正教教主天都羽士、兩僧一道三護法、絳仙沈妙珍、黑牡丹程翠、銷魂菊、綠魅蔡鳳等等,交手時皆使用可怖的下五門藥物……”
“天!你是說……”
“女兒與公孫雲長九死一生,多次受到他們無情的攻擊……娘,女兒只有兩句話:女兒此生只有公孫雲長可嫁,不然只有自絕一途……”高嫣蘭沒把話說完,哭泣著奔回自己內室。
高夫人臉色冷灰,崩潰似的癱瘓在大環椅上,久久,方用可怕的聲調說:“蒼天!真是冤孽!冤孽……”
高谷主請公孫雲長離開的打算取消了。
全莊的人,皆在等候乾坤一劍公孫宙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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