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宗方的老爹雖在兵部任職,但只練了弓馬戰陣,以及在家鄉練的普通拳棒,根基差得很。下一代的子侄,也好不了多少,所以呂宗方在京都,只能算是在秦樓酒館擺場面,鬥雞走馬逐聲色的紈絝子弟,怎麼可能讓人這種翻天覆地的血腥鬥爭裡?
那麼,事情必定牽涉到郭智先。
郭智光武功的根底紮實,而且陰險機詐,與宮廷禁苑的宗人婆悻都有交情。早些年在豹房,正德皇帝披甲上陣,親自力搏一頭長得痴肥的猛虎。郭智先與哭臣江彬、錢寧、張銳(錢提督東廠、張提督錦衣衛,江那時還沒兼管廠衛)都在場。
養肥了的猛虎猛氣早失、皇帝卻自以為天生神武,何況披了防身甲,鬥一頭痴虎哪有問題?
豈知肥虎也會受不了煎迫而發威,一爪子就把天生神武的皇帝撲倒。
鬥獸師來不及搶救,法力無邊的幾個大喇嘛活佛卻在概口的另一邊。最接近的錢才只會發抖,張銳嚇軟了腿。
危急中,郭智先從遠處奮身飛撲,恰好把江彬撞入柵籠。
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江彬,奮勇擋住了猛虎。
歸根結底,功勞就出於部智先的一撞。
郭智先只是一個平民,一個喇嘛活佛的信從兼幫鬧,就算他能親人虎檻救駕,也不可能獲得紂賞。
皇帝不知道他,江彬卻對他頗有好感。從此,錢寧大權中落,江彬的權勢如旭日東昇,他也成為都城大有名氣的仕綱,也成為正道人士的眼中釘。
周凌雲只想到呂宗方,還沒對郭智先起疑。郭智先與奸黨走得非常近,決不可能參加安仁候的忠義鋤奸行動。
午後不久,周凌雲趕到季大子曾經任教的私塾。
所有的人都等得心焦,連江湖浪子兄弟也埋怨他不該獨自亂跑,假使被神龍的眼線盯上豈不影響大局?
“立即進城。”他不理會眾人的埋怨,宣佈爆炸性的消息:“不能等晚上出動,兵貴神速,必須搶制機先,直趨呂家大晚。”
“老天!光天化日闖進京城行兇?”季夫子大吃一驚:“金城兵馬如潮,關閉城門,甕中捉鱉……”
“別把事態看得那麼嚴重。”周凌雲寬心地笑說:“換了你,你敢聲張嗎?你們兄弟倆昨晚三闖呂家大院,是否聽到交手的人大呼小叫?引來治安人員,必定是玉石俱焚,同歸於盡的結局。咱們要出其不意,攻其不備,成功的機會,比晚上嚴加戒備時強攻要大得多了。”
“對,我贊成出其不意強攻。”纖纖總算恢復了女英雄的豪氣:“他們怕被神龍挖出他們的根底,怎敢大開院門,讓街坊聲援求救?
我爹孃帶了雄風堡的子弟,恰好住在西便門附近,必要時,他們可以佔據西便門,掩護我們出城。”
“有坐騎嗎?”周凌雲欣然問。
“我們每個人都有坐騎。”
“你和小龍先走一步,請令尊火速購置八匹坐騎在城門外等候,如何。”
“一定可以辦到。”東方纖纖信心十足地說。
“那就快走。”小龍跳起來:“周大哥,你可不能先發動哦!等我和東方姐姐趕到才進去,我一定要參與,你答應?”
“少不了你啦!小鬼,文心蘭畢竟是你的表姐。”周凌雲拍拍小龍的肩膀:“她是救你孃的人質保證,我準備讓你出面找你舅舅談判,你救了她,也可以提高不少談判的價碼,是嗎?”
“周老弟,不要唆使……”江湖浪子大急。
“你就少管啦!季老兄。”周凌雲截斷對方的話:“你千小心萬提防,斷不了情,滅不了性,辦事諸多顧忌,辛苦了十四年依然一事無成,該改變策略了。上次如果你把心一橫,我一定可以把三個女人都擒住交給你,把她們牽狗似的牽往黃山興師問罪,豈不一了百了!”
“這”
“辦完事,你站到一邊涼快去。東方姑娘,小龍,你們這就動身。”
“得令。”小龍興奮地怪叫,跳躍而走。
周凌雲所料不差,奸臣當道,忠肝義膽之士便成了見不得天日的小鬼,躲得惟恐不密,怎敢張揚引起好賊的注意?
神龍秘諜幾乎成了半公開活動的閻王,派遣有許多明暗眼線,搜尋小鬼們的下落。假使讓眼線發現呂家大院的秘密,那就是一場慘烈大災禍。
因此,大院裡發生事故,也不敢驚動鄰里,唯一的安全處置是悄悄及早消彌於無形。好在呂家大院堂深院廣,房舍眾多,裡面發生事故,聲浪小就不會外傳。
周凌雲抓住呂家大院的弱點,發起空前大膽出其不意的白晝人侵。
平時,呂家大院靜悄悄,巨型的院門深閉,婢僕出入一概走角門悄悄往來。
四周有大街小巷,由於是住宅區,街巷中行走的人不多,在石的小巷更是行人稀少。
八個人分為四組,互相掩護快速地越牆而入,全速飛簷走壁,大膽地從屋頂飛越,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快速行動,直貫內院方飄落內廳前的方磚大廣場。
全院大亂,有些人上屋追逐,有些人按兵刃往內院趕,像遭人戮破的蟻窩。
果然,沒有人大聲呼喝。
八個人不理會慌亂的人群,七支劍一把刀,兩人一組佈下雙重四象陣,冷然屹立,嚴陣以待。假使他們入院便展開搏殺,恐怕早就屍橫遍地了。
沒有人敢冒失地衝上,逐漸在外圈完成合圍。有不少人認識百了刀,從一張張惶恐的面孔上,可以看出有些人已經心怯膽落。
最後,廳口方向有地位的人出來了,十餘個人中,為首的果然是在西山狼狽而走的至尊刀彭玉昆。
幾張熟面孔,都以本來面目出現,但沒有任何人穿虎皮背心,更沒有完全扮成虎形的人。
毒閻羅沒騙他,那一組人的確不認識掌出無心與穿心劍,這兩位仁兄就出現在這裡,原來他們是這一組的人。
三組人中,各有任務,相互不通聲氣,以免牽一髮而動全身,一個出差錯,不至於連累另一組的安全。
上次拍賣文心蘭,這兩位仁兄出面搗蛋,掌出無心猝然襲擊吃了虧,穿心劍又被李小龍踢了一腳,幸好厲魄高明及時現身嚇走了他,沒被周凌雲懲戒。那時,周凌雲以為他們是黛園的人,一錯三千里。
至尊刀上次帶了六名夥伴,用奪魂魔爪突襲,被周凌雲踢了一腳,可說是敗軍之將不可言勇。這次再次碰頭,仇人相見,分外眼紅。
周凌雲的炯炯虎目,掃過其他十二個人插在腰帶上的佩刀。
上次,他就曾懷疑至尊刀七個人,與虎形人有關。
不錯,同一式的狹鋒單刀,皮鞘、刀把的裝飾、刀環的紅色吹風,完全一樣。
上次,他沒留意金牡丹的神色變化,當至尊刀七個人現身時,金牡丹的神情流露出惶恐,一直就憂形於色,催促周凌雲早點遠走高飛。原來金牡丹與這一組的人有關。
他恍然大悟,金牡丹與至尊刀有關,甚至也與飛虎會有關,金牡丹是唯一與兩組人接觸的人。
舉目四顧,足有七十名男女,全是些內外交修的高手,但其中沒有金牡丹。
“哈哈哈哈……”他突然仰天狂笑,聲震屋瓦。
“嘴笑什麼?”至尊刀厲聲問,臉色很難看,大概沒忘懷捱了一腳的恥辱。
“想起上次你情急用奪魂魔爪突襲的事,怎能不笑?”他面對大群勁敵,神清泰然自若:“你有了一大群狗黨,已經是無名有實的門主了。咱們天下幾把刀,恐怕要算你這地至尊刀最神氣了,你投靠了好主人,日後飛黃騰達,功臣有望啦!”
“你儘量嘲笑吧!反正你以後笑不出來了。閣下,你膽大包天,光天化日之下在皇城內懷刀闖宅,不折不扣死罪當頭……”
“是嗎?是說你呢?抑或是我死罪當頭?那你為何不鳴鑼告警呀?”
“你……你打上門來,有何責幹?”至尊刀口氣一軟。
“來找你朱仲虎。”
不但至尊刀大吃一驚,其他的男女也臉色大變。
“你沒聽錯,老二朱仲虎。宅外有我百了刀的朋友佈下網羅,必要時把神龍放進來,那麼,這裡將有一場驚天動地的龍虎鬥。彭老兄,你最好不要讓此事發生,你明白我的意思,不是嗎?”
“你胡說什麼……”
“哦!大概瑰園的消息還沒傳到。”
“瑰園,槐園怎麼了?”
“槐園朱李虎與老大朱孟虎的刀客,大概所剩無幾了,所以我來找你老二朱仲虎呀!朱老二,好像你的人還有些不在場,是走掉了呢!抑或是伴同你們的總領朱國靖躲起來了?勞駕,把朱國靖叫出來打交道好不好?謝啦!”
所有的人更為吃驚,更為惶急。朱李虎的人崩潰,這裡的人應該早就知道了。
“該死的!你以為吃定我們了?”至尊刀怒吼。
“不錯,那是一定的。一比十,小事一件;一比百,我百了刀毫不介意。你直接受總領朱國靖指揮掌握,生死關頭,你的主子不在場,像話嗎?快叫他出來,我百了刀找他好幾年,總該當面了斷,一了百了,對不對?”
“我不知道你哪兒來的神通,把咱們的根挖出來了。”至尊刀一咬牙,拔刀出鞘:“我更不知道你與總領有何過節,反正你既然知道咱們的秘密,那就只許有一種無可避免的結果。”
“在下深有同感,只許有一種可悲的結果。”周凌雲山冷森森地拔刀:“你是下令圍攻呢?抑或是憑武林朋友的英風豪氣,一比一輪番上場,作英雄式的公平決鬥?來吧!我等你。”
“你我同列天下九把刀,論年齡我也比你痴長几歲,理該在英雄式的決鬥中,公平相搏,看哪把刀在天下除名。”至尊刀大踏步上前:“閣下,你我拚第一場,不是你就是我。”刀一舉,隨即大喝:“至大至剛,唯我獨尊!”
“一了百了!”周凌雲的喝聲顯得懶洋洋有氣無力,先前冷森的神清一掃而空,輕拂著刀,似乎對這場決鬥興趣缺缺,對方氣大聲粗的沉喝一點也撼動不了他,故意把生死決鬥看成無關緊要的遊戲。
果然激怒了至尊刀,憤怒中忘了決鬥的規則和禮數,一聲怒叫,像莽夫一樣猛衝而上,刀光閃動,人影依稀。
周凌雲揚刀相候,在雙方即將接觸的電光石火剎那間,人刀迴旋,離開原位,急劇地連續閃動。
“奪魂魔爪又來了!”移位中傳出他嘲弄性的怪叫。
刀是虛招誘著,爪才是致命一擊,奇異的氣流撕裂聲,動人心魄。一連四抓,全部落空。
周凌雲換了四次方位,最後仍回到原處。
“我知道你不想冒險和我拼刀,所以用爪出其不意搶制先機。”
他輕拂著刀,向因浪費精力氣息已不穩定的至尊刀冷冷地說:“問題出在膽氣雖夠而信心不足,就像古代那位誤了大事的秦伍陽,導致荊輒行刺失敗。快增加信心,向老天爺保證一定可以殺死我,上!”
至尊刀一咬牙,吸口氣功行百脈。
“對,我一定可以殺死你!”至尊刀怒吼,奪命絕招出手,刀山乍現,人與刀渾為一體。
一刀連一刀幻化為滿天雷電,每一刀皆行致命一擊。
金鳴聲連續轟鳴,力與技巧皆發揮至極限,但見刀光滿天閃爍,吸骨的刀氣遠迸出兩丈外。
身形移位的速度,駭人聽聞,似乎兩把刀兩個人已經完全變了形,旁觀的人已無法分辨形影。
雙刀接觸了十餘次,墓地從斜刺裡射出一道淡淡的流光,模糊的人影破圍而出,其他急劇閃爍的刀光陡然隱沒。
驚心動魄的近身纏鬥,終於倏然結束。
手心已被汗溼透了的穿心劍,眼中有駭絕的神情。
“這……這是什麼魔鬼刀法?”穿心劍向身側的掌出無心戰慄著說:“沒有人能……能從這難辨刀影的刀法中倖存,咱們只……
好用……且入牆堵……堵死他,至少要將……將他的刀陷……陷死才有希望。”
至尊刀身影重現,衣褲出現無數裂縫,露出裡面所穿的護身充甲,四肢與頭部居然是完整的。
可是,站在那兒搖搖欲倒,刀無力地緩緩下垂,呼吸緊迫,全身不住顫抖,雙目無神,整個人似乎快要崩潰、坍倒了。
丈外的周凌雲僅臉色略顯蒼白,呼吸略緊,輕拂著呈現純象的刀口,嘴角湧現冷冷的笑容。
“你不但對付不了百變金剛,也對付不了八極真人,甚至百刀之內絕對勝不了如意郎君。”周凌雲不客氣地說:“你如果沒有十三鐵龜甲護身,結果如何?”
不必請人來數,最保留的估計,至尊刀的前胸後背,至少也有二十條刀痕。假使周凌雲從四肢與頭部下刀,一照面之下,至尊刀必定少條胳臂丟掉一條腿。
“稱……你為何不……殺我……”至尊刀淒厲地大叫。
“天下九把刀早晚會死,但不會互相殘殺而死。”周凌雲沉聲說:“把朱國靖叫出來,他應該是有擔當的首領。你已盡了力,退!”
踱出一位身材修長,相貌毫無霸氣的中年人,腰帶上的刀與同伴一樣型式。
“我就是朱國靖。”中年人的語音死板板地:“百變金剛千面玉郎那些人,的確是可怕的功臻化境高手,但並不是真正的金剛。我們這些人,不是為了要和他們以武林的英雄豪氣與他們決鬥的,而是以一股忠義之氣,眾志誠城,抱必死的決心,與亂臣賊子拚命的。
我們有以一百人換他們一人的信心和勇氣,從事不可為的大無畏聖戰。你是局外人,不要逼我們從事無謂的殺搏,這不符合我們的宗旨。你要找我,為何?”
“你真是朱國靖?”周凌雲虎目中神光炯炯,不怒而威:“不許說謊。
“在下沒有說謊的必要。”中年人大聲答。
“是你訓練這些刀客的?”
“不錯。”
“刀法何名?”
“任何刀法,皆以砍劈擋攔十三塊為主,不論如何行化演變,萬變不離其宗。閣下是刀中宗師,不必說這種欺世的外行話。”
“你在諷刺至尊刀,他正打算以至尊刀法創門立派呢!”周凌雲凌厲的氣勢減弱了些:
“你挺身而出承認是朱國靖,我要帶你去求證。帶走之前,我要求一件事,如果閣下堅決反對,那麼……。
“那又怎樣?”
“這裡將血流成河,比梨園大院慘烈十倍。”
“你的要求是什麼?”
“把小龍女文心蘭完整地交給我帶走。”
“我堅決拒絕。”朱國靖厲聲說:“放走了她,我這裡的秘密將暴露無遺,那將是空前慘重的血腥大劫,咱們所從事的聖戰將毀於一日……”
“我保證帶她下江南,決不會影響你們的大業。”周凌雲鄭重地說:“不然,你這裡的秘密將立即暴露,周某在外面的朋友,立即發起裡應外合的攻擊,全城的禁衛軍會往這裡集中,神龍的人也會蜂湧而至,結果如何,你們去想好了。”
“你……你這不忠不義的……”
“你給我閉嘴!”周凌雲怒吼:“少在我面前妄論忠義。朱家骨肉相殘並非第一遭,你的作法就不符合忠義。這個皇帝視臣民如芻狗,江西寧府認為臣民視君為寇仇,並非不合義理。我只是一個草野莽夫,我有權秉持私仇重於公義的作法。人不自私,天誅地滅;你休想用這種似是而非的狗屁忠義來責備我,你本身糾眾在京部謀殺作亂做法,就見不得天日。你說,你給不給?”
手一揮,四象陣開始移動。
“我們儘可能不殺死他們。”俞柔柔會作怪,高舉彩虹也大叫,“砍斷他們的手腳,留活口,讓官兵與神龍的人善後。”
“我這把破天劍可以砍裂十三鐵龜甲。”李小龍也舉劍怪叫:“沒穿龜甲的人,離開我遠一點,以免一劍變成兩段,休怪我不留活口。”
七十餘名男女,發出悲憤的咒罵,向前逼進。
“退回去!”朱國靖厲叫:“不要槓送性命,親痛仇快不值得,退!”
七十餘名男女不敢違命,恨恨地後退。
“長上,千萬不要受他的威脅……”至尊刀煌急地說:“我們仍可一拚……”
“不要作無謂的犧牲。”朱國靖苦笑:“叫他們退,一切後果我完全負責。”
“長上”
“這是我的命令。”朱國靖聲色俱厲:“你不想聽從嗎?”
“這……屬下遵命。
片刻間,人群消失。
“我跟你走。”朱國靖收刀入鞘,神色莊嚴:“如何求證,悉從尊便。文心蘭不在此地,我不能變出一個人交給你。”
周凌雲一打手式,走近朱國靖冷冷一笑,突然出手如電,一掌把朱國靖劈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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