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浪默然半晌,緩緩道:“你竟有這樣的自信,必定能令我死?”
幽靈宮主道:“是。”
沈浪道:“我死了,你很快樂?”
幽靈宮主道:“那也未必。”
沈浪道:“既然未必快樂,你為何……”
幽靈宮主道:“這道理很簡單,我既不能佔有你,只有讓你死。”
沈浪悠悠道:“很好,你不妨試試看……”
獨孤傷終於忍不住大吼出來,道:“沈浪,我本來以為你是個聰明人,誰知你卻是個瘋子。”
沈浪道:“瘋子?”
獨孤傷大吼道:“到了現在,你還和她談什麼心,説什麼話?這地方可是聊天的地方?這時候可是聊天的時候?”
沈浪苦笑道:“我和她之間的事,你永遠不會知道的。”
獨孤傷道:“她究竟是誰?……究竟是什麼東西?”
沈浪緩緩道:“你永遠想不到的,她……她就是白飛飛。”
獨孤傷幾乎要跳起來,道:“看來你真的瘋了,白飛飛……白飛飛會是幽靈宮主?那麼温柔的女孩子,會是幽靈宮主?”
沈浪道:“本來我也不相信的,但此刻事實卻令我非相信不可。”
獨孤傷怔了半晌,道:“你……你真是白飛飛?”
黑暗中,幽靈宮主的語聲冷冷道:“現在,我無論是誰都沒有關係了。對一個要死的人説來,我無論是誰,都已沒有什麼分別。”
獨孤傷怒道:“放屁,你……”
幽靈宮主道:“你最好莫要妄動,否則只有死得快些。”
她冷笑一聲,接道:“你以為此地真是我的閨房?”
獨孤傷道:“這是什麼地方?”
幽靈宮主道:“告訴你,這裏是人間的地獄。”
獨孤傷突然大聲冷笑起來──冷笑的聲音本不會大,若是大聲冷笑,那自然是裝出來的。
他大聲冷笑道:“某家自十四歲出道闖蕩江湖,至今已有四十年,這四十年來,本該已死過無數次了,莫説是人間的地獄,便是幽冥地獄,某家又何懼走上幾遭!你若以為某家會被駭倒,你便大錯了。”
幽靈宮主淡淡一笑,道;“我但願你未被駭倒,我也不想駭你,但我不妨告訴你,人間的地獄,實比幽冥地獄美麗得多。”
獨孤傷咯咯笑道:“美麗得多?”
幽靈宮主道:“不錯,美麗得多,所以你瞧不見,實在可惜。”
獨孤傷道:“哼,嘿嘿,可惜……”
幽靈宮主道:“鬼獄中沒有燈火,凡人的肉眼到了這裏,就變得和瞎子相差無幾。我為了彌補你們的損失,不妨將這裏的景象描敍給你聽聽。”
這時,方才那迷人的香氣,竟已變了,變成一種混合着血腥與腐屍的味道,令人嗅得又要嘔吐,又要發抖。
幽靈宮主温柔的語聲也變了,變得飄忽,尖鋭,陰森,短促,那幾乎真的已不復再似人類的語聲。
這兩種截然不同的語聲,竟是從同一人的嘴裏發出來的,這幾乎是令人萬萬難以相信的事。
飄忽的語聲,也不知是從哪個方向發出來的。
幽靈宮主幽幽道:“你們若能瞧得見,你們就會發覺,就算你們現在站着的這一塊地,也可算是世間最美麗的了。那光滑晶瑩的地面,看來就像是玉一樣,那精美的花紋圖案,更是不知花了多少心血的藝術傑作。”
她輕輕一笑,道:“但你們可知道這塊地是什麼做的?”
獨孤傷忍不住地冷笑道:“就是地,還要用東西做麼……這倒是活見鬼了。”
幽靈宮主的笑聲突然變得有如冬夜寒山中的狼啼,那鬼哭般的狼啼,足以令任何人聽了都不禁為之冷汗淋漓。她接着道:“你永遠想不到的,但我可以告訴你,這塊地,是用人的骨頭拼起來的。一塊塊的人骨頭,有男人的,也有女人的;有老人的,也有孩子的;有頭蓋骨,肩胛骨,胸肋骨,也有手骨,腿骨,甚至有臉骨……”
她咯咯笑道:“你們現在説不定就是站在一塊頭蓋骨上,那説不定就是一個多情的少女粉靨下的顴骨……”
獨孤傷一雙腿不知不覺已抽搐了起來,就好像有無數條冰冷的毒蛇爬入他靴子,爬上他的腿。
幽靈宮主突又柔聲道:“你可知道你們身旁的是什麼……那是一幅畫,一幅刺繡,上面繡着青的山,白的雲,綠的水。”
獨孤傷冷笑道:“這難道也是神針杜七娘的手筆?”
幽靈宮主笑道:“不錯!這的確是神針杜七娘親手繡的,這可説是她傑作中的傑作。但你可知道這是用什麼繡的?”
她笑聲又變了。
她獰笑着道:“這是以白骨為針,以髮絲和青筋為線,繡在一張人皮上。整整的一張人皮,就像緞子般光滑,本來是屬於一個温柔而美麗的少女的……就像朱七七那麼美麗,我剝下她的皮,只因為她不聽我的話。”
獨孤傷狂笑道:“你這是想駭我?你以為抽筋剝皮的事老子沒做過?”
幽靈宮主道:“你自然是做過的,但你可知道,要用什麼法子,才能將一個人的皮完完整整地剝下來……”
獨孤傷獰笑道:“法子多得很,你可要試試?”
幽靈宮主笑道:“法子固然多,但若要使這張皮完美得沒有一絲損傷,那卻也是件藝術,你只怕是不懂的。”
獨孤傷道:“老子只懂剝皮,不懂藝術。”
幽靈宮主道:“你可願聽聽麼?”
獨孤傷道:“哼,你愛説不説。”
幽靈宮主道:“我先將她的身子大半埋在土中,然後,再在她頭上剝條縫,將水銀一滴一滴地倒進去。”
她輕輕接道:“這時候,她的身子就開始有了變化,她的嘴被塞住,身子就像蛇一般往上擠,往上擠……但她的皮卻已被黏在土上,她的身子就像是個肉球似的擠了出來。告訴你,那白色的肉球到了地上還會跑哩……”
獨孤傷全身都抖了起來,嘶聲大喝道:“住口!住口!”
幽靈宮主柔聲道:“這你不願意聽麼?你害怕了麼?”
獨孤傷道:“你……你這惡魔,你是人麼?”
幽靈宮主銀鈴般笑道:“我早就告訴過你,我不是人……對了,我還忘了告訴你,這件事的最後一步,就是將一壺滾水倒在那肉球上。”
獨孤傷野獸般嘶聲狂吼起來,就好像這壺滾水是淋在他身上似的,他咬緊了牙狂吼道:“我……和你拼了。”
幽靈宮主冷冷叱道:“站住,莫要動,一動也莫要動。你可知道你前面是什麼?”
這語聲就像是刀,像是箭,毒箭。
獨孤傷身子一震,竟真的停住了腳步。
幽靈宮主柔聲道:“就在你的前面,有個池塘,但卻不是你幼年時,家園前那浮着紅蓮綠荷,還遊着白鵝的池塘,這池塘比那種池塘有趣多了。”
她咯咯詭笑起來,道:“這是血的池塘,塘裏沒有水,只有血,沒有綠荷紅蓮,也沒有白鵝。飄浮在這池塘裏的只是人心、人肝、人肺,也許還有些剛挖出來的眼睛,剛切下來的鼻子,剛割下來的舌頭。”
她尖聲接道:“你若一不留心跌下去,那滋味可要比你小時候在池塘裏游水時的滋味難受多了,你……你還想往前面走麼?”
她的語聲千變萬化,簡直教人弄不清她説的是真是假。縱然明知她説的是假,卻又不能不相信她。
獨孤傷此刻站着的,明明是和方才同一個地方,但方才聽了她那番話便覺是女子的閨房。
此刻這女於的閨房又突然變成了人間的鬼獄。
他站在那裏竟真的不敢妄動──在此刻之前,他實未想到,一個人嘴裏説出來的話,竟有這麼大的力量。
始終沒有出聲的沈浪突然笑了起來,他方才似是在沉思,又似在傾聽,此刻笑的聲音卻很大。
幽靈宮主道:“沈浪,你笑什麼?你還笑得出?”
沈浪道:“你實在是個聰明人,我不得不佩服。”
幽靈宮主道:“哦?”
沈浪道:“我知道武林中本有不少喜歡裝神弄鬼的人,他們為了要駭人,不惜花費許多工夫,造出些陰森恐怖的地方,還挖空心思,替這些地方起出各種駭人的地名,叫什麼‘森羅鬼殿’,什麼‘幽靈鬼獄’。”
幽靈宮主笑道:“不錯。”
沈浪道:“但你卻和他們不同,你還比他們聰明得多。”
幽靈宮主道:“是麼?”
沈浪道:“你只要輕輕幾句話,全不費工夫就比他們花費不知幾多人力物力建造的地方還要駭人得多。”
幽靈宮主咯咯笑道:“你以為我説的是假的?”
沈浪笑道:“無論是真是假,都沒有什麼關係。你總該知道,像我們這樣的人,是駭不死的。你若真要我們死,還得耍別的手段。”
幽靈宮主輕輕嘆了口氣,道:“我只會嚇人,再也沒有別的手段了。”
語聲未了,四面八方突然響起了無數尖鋭的風聲,向沈浪與獨孤傷站着的地方射了過來。
這決不是強弩硬箭。
這是無數根小而毒、輕而狠的暗器,縱然在平時,也難躲過,又何況是在這絕望的黑暗中。
沈浪與獨孤傷立足在這不可知的神秘鬼獄之中,四面是什麼,他們全不知道,他們幾乎連動都不敢動。
這樣,他們還有什麼希望能躲得過。
風聲和驟雨,直響了半盞茶時候才停。
沈浪和獨孤傷完全沒有響動。
他們莫非已無聲無息地死了?
良久良久,幽靈宮主輕喚道:“沈浪!沈浪……”
黑暗中沒有應聲。
又是良久良久。
另一個女子的語聲輕嘆道:“這禍害總算除去了。”
幽靈宮主道:“只怕……未必。”
那女子道:“他們絕對躲不過的,何況,我根本沒有聽見他們身形閃避時的風聲。”
幽靈宮主道:“不錯,沒有風聲,但也沒有呼聲。”
那女子笑道:“像他們那樣的人,直到死時也不肯叫出聲音來的。”
幽靈宮主居然幽幽嘆息了一聲──這一聲嘆息,聽來竟像是真的從她心底深處發出來的。
那女子道:“現在,可以點起燈來瞧瞧了麼?”
幽靈宮主道:“再等等……”
黑暗中聽不到任何聲音,也聽不見沈浪與獨孤傷的呼吸聲。一個人停止了呼吸,自然是死了。
幽靈宮主悠悠道:“沈浪,你真的死了麼……這不能怪我,只能怪你自己。但你雖然死了,卻比活着的人要舒服得多。”
突然,王憐花的語聲遠遠傳來,笑道:“但在下卻還是寧願活着。”
幽靈宮主道:“你活着,只因我未要你死。”
王憐花笑道:“自然……在下自然知道,否則家母又怎會送你回來,又怎會將那不男不女的人性命交在你手上。”
幽靈宮主道:“你母親是個聰明人。”
王憐花道:“但在下的嘴也嚴得很,有關宮主的事,在下一個字也未説出來。雖然在下也直到今日才知道姑娘你就是幽靈宮主,但姑娘你非常人,在下卻是早已知道了的,在下也早已知道姑娘你……”
幽靈宮主冷冷道:“住口!你的嘴若不嚴,此刻還能活着麼?”
王憐花道:“是。”
幽靈宮主道:“我殺了沈浪,你母親不知如何?”
王憐花笑道:“姑娘你竟能下手除去沈浪,家母也必定佩服得很。”
幽靈宮主冷冷道:“為了自己,我是什麼人都會殺的。”
王憐花道:“家母早已瞧出了姑娘你的雄才大略,除了姑娘你,又有誰肯受那樣的委屈,又有誰能裝得那麼動人?”
幽靈宮主道:“哼!”
王憐花道:“是以家母才誠心誠意要與姑娘合作,一來自然是要除去那快活王,二來也是為了要和姑娘共分天下。”
幽靈宮主道:“我去中原,本也大半是為了要尋你母親。我很小的時候就一心要瞧瞧你母親是個怎麼樣的美人,竟能使‘他’遺棄我母親。”
王憐花乾笑道:“昔日之事,姑娘還説什麼?反正你我的母親,都是被‘他’遺棄的人,而你和我本是……”
幽靈宮主叱道:“住口。”
王憐花道:“是,現在……”
幽靈宮主道:“我既沒有殺你,你還説什麼?”
王憐花道:“只是,現在姑娘不知可否賜下一線光明,令在下能走過去,也令在下瞧瞧沈浪死時是何模樣。”
他大笑接道:“在下心裏本有個問題:沈浪死了後,臉上不知道還有沒有那見鬼的微笑?在下當真不惜一切想知道這問題的答案。”
幽靈宮主默然良久良久,終於緩緩道:“掌燈。”
就像是孩子夢中的奇蹟似的,燈光灑了出來,那令人窒息、令人絕望的黑暗,立刻就消失不見。
但這裏既非女子的閨房,也非人間的鬼獄。
這裏既沒有吳道子的觀音,杜七娘的刺繡,也沒有銅鏡妝台,更沒有死人的白骨,恐怖的血池。
這裏只不過是個陰森的洞窟,四面只不過是黑暗而堅硬的岩石,自然岩石陰影中,有幢幢人影,宛如幽靈般。
而沈浪……沈浪也沒有死。
沈浪與獨孤傷還好好地站在那裏。
他動也不動地站在那裏,臉上自然還是帶着那見鬼的微笑,而且笑得比平時更要氣人。
他和獨孤傷背貼着背,身上的長衫都已脱了下來。他們用雙手撐着,就像是個帳篷。他們就躲在這帳篷裏。
濕透了的衣衫,再加上他們的內家真氣,那些輕而狠、小而毒的暗器,自然是穿不透的。
遠遠站着的王憐花,立刻面如死灰。
陰影中幽靈般的人影,身子也起了一陣陣顫動。
沈浪大笑道:“智者千慮,終有一失,姑娘的鬼話琅琅,雖想將在下等駭得魂飛足軟,然後再置之死地,卻不想在下等卻趁姑娘你連篇鬼話時,先築下了個避箭的軟城……這正是‘明聽鬼話暗修城’了……”
幽靈宮主身影在顫抖,道:“沈浪,你……你這個鬼……你簡直不是人。”
沈浪笑道:“在下卻只願為人,不甘做鬼。”
他目光轉向王憐花,接着笑道:“此點王兄豈非也和在下深有同感。”
王憐花道:“咳咳……咳咳……”
沈浪道:“王憐花呀王憐花,你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在還未確定我是否真的已死了時,便將秘密説出來。”
王憐花乾笑道:“其實那也算不了是什麼秘密。”
沈浪道:“不錯,我早已知道王夫人放走白飛飛必有用意,我也早已知道白飛飛殺死色使並非是無心,這自然不是什麼秘密。”
王憐花道:“那麼你……”
沈浪截口道:“但我卻直到今日才能確定,王憐花與白飛飛竟是同父異母的兄妹,這才是絕大的秘密。”
王憐花聳然變色,強笑道:“你説什麼?”
沈浪道:“快活王為了那幽靈秘籍,騙上了白飛飛的母親,卻又為了王夫人,遺棄了她,然後,他又為了衡山一役的秘密,遺棄了王夫人,他這兩次遺棄,卻留下了一女一子,這一女一子就是白飛飛和你。”
王憐花深深吸了口氣,將激動平息下來,冷笑道:“很好。你還知道什麼?”
沈浪緩緩道:“我還知道快活王這一女一子,非但全沒有將快活王視為父親,反而恨他入骨,恨不能親手殺了他。”
王憐花咬牙道:“若換了你又當如何?”
沈浪嘆道:“這是你們自己的恩怨,別人自然不能過問……但賢姐弟心腸之冷,手段之狠,卻也當真不愧為名父之子。”
王憐花顫聲道:“很好……你説得很好……我但願你還能説下去。”
他蒼白的臉已發紅,一步步往前走。
“幽靈宮主”的人影突然幽靈般飄出來。輕紗朦朧,她面目仍不可見,只聽她一字字道:“你讓他再説下去。”
沈浪嘆道:“母恩如山,白飛飛呀白飛飛,我也難怪你要恨你父親,我更佩服你的忍耐,你竟能一直裝得那麼像。”
幽靈宮主冷冷道:“你要説的只是這幾句老話?”
沈浪道:“你早已探聽出王夫人與王憐花的來歷,所以你潛入中原,甚至不惜賣身為奴,只想被那好色的王憐花買去,好趁機為你母親出氣。”
“幽靈宮主”白飛飛悠悠道:“只因我也得知他母子的手段,若是力取,我只怕還不是他的對手,所以,我只有智取。”
沈浪道:“哪知你的妙計竟被朱七七破壞,她的一番好心,竟反而害了你。”
白飛飛冷笑道:“我倒並不恨她,我只憐她是個什麼事都不懂的孩子。別人若是賣了她,她只怕還會為那人點銀子。”
沈浪苦笑道:“但你既已裝了,就只有裝下去。你一計不成,又生二計,索性跟定了朱七七,因為你知道好心的人,是最容易騙的。”
白飛飛道:“我自然什麼事都計算好了,只有……只有我那次竟會落入那不男不女的色使手中,卻是我未料到的事。”
沈浪道:“但那次你反而因禍得福,反而接近了王憐花。誰知那位好心的朱七七又將你帶走了,你那時自然只有裝到底,自然只有跟着她去。”
白飛飛道:“不錯。説下去。”
沈浪道:“所以,那日在那山頂秘窟中,你才會將王憐花放走,然後再作出那種無知而又無辜的模樣,騙過了我。只可笑我反而勸你莫要難受,莫要着急。”
王憐花大笑道:“那日她竟將我放走,我本也吃了一驚。楚楚可憐的白飛飛竟會是這樣的人,實是我夢想不到的事。”
白飛飛冷笑道:“男人都是容易受騙的。越是自以為聰明的男人,越容易受騙。你只要作出什麼都不懂的可憐模樣,他們就什麼都相信你……只可憐朱七七,她明明什麼都不懂,卻偏偏要作出女英雄的模樣,所以就要上男人的當。”
沈浪嘆道:“只可憐朱七七……唉,那日在那客棧中,我還怪她沒有小心看顧着你,誰知你竟是故意要被金不換劫走的。”
白飛飛道:“否則我難道不會喊叫麼?”
沈浪慘笑道:“更可憐的是那倔強的金無望,他……他竟為你而殘廢,你在暗中只怕還要笑他是個呆子。是麼?是麼?”
在這一剎那間,他那永遠温柔,永不動怒的眼睛裏,突然射出了逼人的光芒,就像是刀,又像是火。
白飛飛也不由自主垂下了頭,黯然道:“這……這也是我未想到的。”
沈浪長長嘆了口氣,垂下目光,道:“於是你終於接近了王憐花與王夫人,但那時你已發覺與其殺了他們,倒不如利用他們。”
白飛飛幽然道:“只因那時我已發覺她的遭遇其實也和我母親一樣,她……她其實也是個被人遺棄的可憐的女人。”
沈浪道:“無論如何,你總算利用她的計策,接近了快活王,而快活王雖然好色,這一次卻依從了你,沒有強迫你。”
他苦笑着接道:“這一點,快活王自己只怕也在暗中奇怪。哪知他對你如此好,只不過是為了還有一點父親的天性。他雖是絕代之梟雄,他雖不知道你是他女兒,但他終究不是野獸,這一點天性還是在的。”
白飛飛突也長長嘆了口氣道:“不錯。”
沈浪道:“但你對他可有對父親的天性麼?”
白飛飛霍然抬頭,厲聲道:“沒有,絲毫沒有。”她咬牙接道:“我不是野獸,但也不是人;我久已不是人了。”
“在我眼瞧着我母親死於痛苦時,我已發誓不願作人了。”
沈浪默然半晌,緩緩道:“但你想不到我竟也來了。”
白飛飛道:“我想得到,我早已知道你會來的。”
沈浪道:“所以……你也早已想好法子來騙我。”
白飛飛也默然良久,星光一般清澈的目光凝注着他,穿過了重重輕紗,眨也不眨地一字字道:“你以為什麼話都是騙你的?”
沈浪道:“你……你難道不是?”
白飛飛悽然而笑,道:“你不是很瞭解女人麼?為何不知道我的心?”
沈浪慘笑道:“我也以為你對我還有幾分真意,但……但直到方才,直到此刻。”
白飛飛道:“我早已説過,一個女人若是愛上一個男人而又得不到他時,就只有毀了他,何況,你若真的死了倒比活着的人舒服得多。”
沈浪嘆道:“不錯,你方才總算為我嘆息了一聲。但……”
他突然大聲道:“但你以後千萬莫説我瞭解女人。我此刻才知道,你若要害一個男人害得他發狂,最好的法子就是讓他自己以為很瞭解女人。”
王憐花突也嘆道:“這句話只怕是我今天一整天裏所聽到的最有道理的話了。若有誰自負他了解女人,那麼他眼看就要倒楣了。”
白飛飛緩緩道:“很好,你們都是男人,你們又站到一邊了,是麼?”
王憐花怔了怔道:“我……我……”
白飛飛冷笑道:“你,你可知道我要用什麼法子來對付你們?”
沈浪道:“我但願能知道。”
白飛飛道:“女人用來對付男人的法子,常常是最笨的法子,但最笨的法子,卻又常常是最有效的法子。”
沈浪道:“最笨的法子……”
白飛飛道:“已經用過但未成功的法子,你若再用一次,豈非就成了最笨的法子……”
語聲中,她人影又幽靈般飄了開去。
沈浪面色突然改變。
王憐花變色喝道:“白飛飛,你不能……”
但這時燈光又已突然熄滅,四下又是一片黑暗。
絕望的黑暗。
沈浪沉聲道:“我已看準退路,快退。”
他身形方自展動,黑暗中已傳來白飛飛縹緲的語聲道:“你退不了的。”
只聽“轟隆隆”一聲大震,砂石如雨般飛濺而出,沈浪縱然退得快,還是被打得身上發疼。
獨孤傷跺腳道:“不好,這丫頭竟早已防了這一着,竟斷了咱們的退路。”
王憐花大喝道:“白飛飛,你怎能如此對我?”
白飛飛道:“哦!我為何不能?”
王憐花嘶聲道:“你方才明明説過……”
白飛飛咯咯笑道:“我方才雖説過不殺你,但此刻卻已改變了主意。你總該知道,女人的心,是最善變的。”
王憐花道:“你殺了我,如何向夫人交代?”
白飛飛突然笑道:“她怎知是誰殺的?她又沒有請我為你保鏢,你死了,豈能怪得着我?你説話怎的也像是個孩子了?”
王憐花怒道:“但……但你莫忘了,你和我……”
突然,一雙手將他拉了過去。
沈浪的語聲在他耳邊道:“緊貼着石壁,莫出聲,我還不想你死在這裏。”
王憐花咬牙道:“這賤人。”
他自然不是呆子,自然知道在這麼黑暗的地方,誰若發出了絲毫聲音,誰就要變成箭靶子。
罵了半句,他也緊緊閉起了嘴。
只聽白飛飛的語聲在遠處黑暗中悠悠道:“沈浪,你莫要怪我,我本可不殺你的,怎奈你已知道得太多了。一個人若是知道得太多,就絕對活不長的。”
她輕輕一笑,接着道:“至於獨孤傷,你只不過是個陪葬的。”
語聲戛然而止,然後便再無聲息。
沈浪、獨孤傷、王憐花三個人,背緊緊貼着那冰冷而堅硬的石壁,幾乎連呼吸都不敢呼吸。
三個人嘴裏雖然沒有説話,心裏卻不約而同在思忖:“白飛飛,只怕已可算是世上最可怕的女子了。”
當然,有許多女孩子可能比她更狠毒,但誰有她的温柔?世上温柔的女子雖也不少,但又有誰比她狠毒?
又温柔,又美麗,又狠毒的女孩子,當真可算是世上所有男人的毒藥,花和蜜混合而成的毒藥。
沈浪沿着石壁在黑暗中摸索着,摸到方才他早已辨清了方位的出口,但這出口此刻已被塊大石堵住。
甚至連旁邊那小小的空隙都已被碎石填滿。
白飛飛顯然早已在這裏周密地佈置過。
沈浪嘆了口氣,又摸索着退回去。突然一雙手伸過來,摸索着拉住了他的手,在他的掌心寫着。
“沈?”
沈浪在他手背上輕輕敲了敲,算做回答。
這隻手又寫道:“獨。”
沈浪又敲了敲他的手背,劃了三個字:“什麼事?”
這隻手緩緩寫道:“你看她要如何對付你我?”
他寫得很慢,筆劃寫得很清楚。
沈浪暗中嘆了口氣,緩緩寫下:“暫時不知,只有靜觀待變。”
這隻手停了半晌,又寫道:“不知要等……”
他這“等”字寫到第七筆時,一筆突然加長,閃電般扣住了沈浪的穴道,另一隻手已直砍沈浪的咽喉。
這變化發生得委實太快,太突然。誰能想得到獨孤傷竟會突然暗算沈浪?在這絕望的黑暗中,沈浪完全未防備,豈非已必遭他毒手?
沈浪若是這樣死了,豈非冤枉。
若換了任何一個人,必遭毒手,再也休想活命了。
但沈浪畢竟是沈浪。
就在這剎那間,他被人扣住了的手腕,突然游魚般滑脱,掌緣一翻,反倒扣住了對方的手腕。
他另一隻手也似早已在黑暗中等着,對方的左手一動,沈浪這隻手出手如風,已點了他臂上的四處穴道。
這人算準了自己暗算必能得手,再也想不到沈浪竟似早有準備。他要別人上當,誰知上當的反而是自己。
他半邊身子都已麻了。
沈浪一把將他拉過來,對住他的耳朵,一字字輕輕道:“王憐花,我早已知道是你了,你休想弄鬼。”
這人的身子一抖,似乎想問:“你怎會知道?”
沈浪似也知道他的心意,冷冷道:“你的手指修長,手掌細潤,獨孤傷沒有這樣的手。”
黑暗中的王憐花心裏直髮苦──沈浪呀沈浪,你簡直不是人,簡直是鬼!難道真的什麼事都瞞不過你麼?
沈浪道:“你以為殺了我,白飛飛就會放過你是麼?”
王憐花雖不想點頭,但也不能不點頭了。
沈浪道:“你這黑心的呆子,你殺了我,她也不會放過你的!此時此刻,你我三人只有同舟共濟,也許能逃出去。你若再搗鬼,就真的要死無葬身之地了。”
王憐花終於忍不住輕輕嘆息一聲,拼命地點頭。
獨孤傷本已摸索着尋找他們,聽得這一聲嘆息,才摸索着找了過來。三個人雖又聚在一起,還是無法可想。
就在這時,只聽“噗噗”兩聲。
接着,又是“轟隆隆”一聲大震。
震聲中,獨孤傷才敢出聲説話。
他嘆道:“看來她又將另一條出路堵死了。”
沈浪失笑道:“這一計,就叫做甕中捉鱉。”
山谷回聲又漸漸消散,他們又閉了嘴。
突然間,黑暗中似有一陣“咚咚”聲傳來。
獨孤傷全身汗毛都悚立起來,在沈浪肩頭寫道:“對面有人!莫非是下手的來了?”
沈浪匆匆寫道:“知道,我先過去制住她。”
他身子就像魚得水一般滑了過去。他全身上下每一處此刻都處於絕對警覺的狀況之中。
他絕沒有發出任何聲息。
但對面一個人也恰巧在此時撲了過來。兩人身體雖然還沒有接觸,但本能的警覺卻都一驚。
沈浪右掌已斜斜揮了出去。
這一掌雖是他匆匆發出的,但掌勢輕捷,所取的部位與角度,更是正確無比,正攻向對方最弱的一環。
哪知對方這人武功竟也可算是絕頂高手,只聽“呼呼”聲響,拳風激盪,直擊了過來。
他竟然以攻為守,決不肯被沈浪佔得先機。
沈浪暗中一驚:“不想此處也有如此高手。”
思忖之間,他又是七八掌攻了出去。沈浪武功之瀟灑,脱俗,精妙,自是人人俱知,不用多説。
但這七掌攻出後,對方竟然未落下風。
只聽他拳風虎虎,攻勢之猛,出手之快,竟是沈浪極少遇見的高手。這人究竟是誰?怎會有如此高的武功?
獨孤傷與王憐花對沈浪的武功自然放心得很,兩人都知道不必過去相助,黑暗中交手,原是人越少越好的。
若是人多,反而亂了,一拳擊出,説不定會打在自己人頭上,此點獨孤傷與王憐花自然清楚得很。
此刻兩人聽得如此猛惡的拳風,也不禁暗暗吃驚。
他們都知道沈浪的武功靈動變幻,並不必以剛猛見長,那麼,這猛烈的拳風,自然是對方發出來的。
兩人暗中盤算,此人的武功,竟不在自己之下。
他們兩人的武功在今日武林中,已都可算是頂尖兒的高手。環顧天下英雄,武功能和他們不相上下的,實已不多。
在這完全絕望的黑暗中,他兩人根本什麼都瞧不見,但只聽這激盪的拳風,兩人已覺心驚膽戰。他們雖然什麼都瞧不見,但卻都已覺得這一戰戰況之緊張猛烈,竟是他們平生未見。
旁觀之人心情已是如此,身在戰局中的沈浪心情自更可想而知。片刻間百餘招已過,兩人仍未分出上下。
放眼天下能和沈浪相拆百餘招而不落下風的人有幾個?拳勢如此猛烈迅急的人又有幾個?
沈浪一掌拍出,化解了對方的拳勢,身子突然飛躍而起。他身猶凌空,口中輕輕叱道:“是貓兒麼?”
對方這人見他突然躍起,本在吃驚,本在捉摸他的用意,思忖如何攻出下一招,聽到這話,也為之一饒,失聲道:“沈浪?”
沈浪嘆了口氣,飄然在地,悄聲道:“幸好我忽然想到世上除了熊貓兒外,別無他人有這麼硬的功夫,否則你我若真的拼個你死我活,豈非笑死人了。”
他算準白飛飛此刻不致有什麼動作,所以才出聲説話──白飛飛的用意,顯然正是要他們先拼個死活。
熊貓兒頓足道:“該死該死,我早該想到,除了沈浪外,還有誰能逼得我幾乎施不開手腳。”
他竟是熊貓兒,王憐花與獨孤傷都不禁怔住。
只聽熊貓兒又道:“你怎麼也會到這鬼地方來了?”
沈浪苦笑道:“非但我來了,獨孤兄與王憐花也在這裏。”
熊貓兒怔了怔,失笑道:“那倒熱鬧得很。”
兩人此刻雖然誰也瞧不見對方,但只要聽到對方的聲音,便已覺得有一陣温暖的友情,充滿了身心。
沈浪拉住了熊貓兒的手,往石壁邊退,笑道:“你還是沒有變……唉,看來無論什麼樣的折磨,都休想使你改變的;無論什麼樣的折磨,你都未瞧在眼裏。”
熊貓兒大笑道:“你是條鐵漢,我卻是條鐵貓。”
獨孤傷着急道:“噓!你怎麼能如此大聲説話?”
沈浪笑道:“暫時已無妨了。白飛飛既將他送來,想必是另有毒計,絕不會再用暗器來攻了,否則她在那裏就殺死這貓兒,豈非方便得多。”
獨孤傷想了想,道:“不錯,她花樣反正多得很,又何必再用暗器。何況,她心裏也明白,區區暗器又怎能傷得了咱們。”
他故意將語聲説得很大,像是想要白飛飛聽到。他等於在向白飛飛説:“暗器是沒有用的,你莫要再用了吧。”
其實他若真的不怕暗器,又怎會説這樣的話。
他這番話白飛飛幸好沒有聽見──白飛飛若是聽見了他的話,又怎會猜不到他的心意。
白飛飛若聽見他的話,不再用暗器才見鬼哩。
那麼,白飛飛難道已走了麼?
她又到哪裏去了?
她竟將這些人留在這裏,究竟是什麼意思?
王憐花終於忍不住道:“貓兒,你又怎會來的?”
熊貓兒道:“我本也不知她為何將我送來這裏,而且解開我的穴道,又鬆了包在我頭上的黑布。我想,這一定不是好事,也不敢隨意亂動。心裏正在打着主意,哪知就在這時,沈浪就過來了。”
他突然冷笑一聲,又道:“王憐花,我這話並非回答你的,而是説給沈浪聽的。”
王憐花笑道:“不管你是説給誰聽的,反正我已聽見了。”
他們誰也不知道,除了他們四個人外,還有第五個人聽到這話,這第五人早已躲在黑暗裏,屏住了聲息。
沈浪嘆道:“她如此做的用意,自然是想你我在黑暗中自相殘殺。但除此之外,她必定還另有別的用意。”
他説話時,黑暗中那第五個人已摸索着向他走了過來。此時此地這自然是誰也想不到的事,誰也沒有留意。
熊貓兒咬牙道:“‘幽靈宮主’倒真是個狠毒的女人,而且還會用迷藥,竟將我也迷倒了。嘿,她若和王憐花配成一對倒真不錯。”
沈浪嘆道:“你可瞧見了她的面目?”
熊貓兒道:“我被她迷倒後,竟被黑布矇住了頭,連嘴也被塞住,只聽別人喚她幽靈宮主,她若再讓我見到,就是她倒楣的時候到了。”
沈浪道:“你可知道她是誰。”
熊貓兒恨恨道:“我但願能知道她是誰。”
沈浪嘆了口氣,道:“你再也想不到的,這‘幽靈宮主’就是白飛飛。”
這下子熊貓兒可真嚇了一跳,失聲道:“白飛飛,不會吧?”
沈浪嘆道:“我本來也以為不會,但……但……”
熊貓兒駭然道:“但白飛飛她……她看來連個螞蟻也不忍踩死,又怎會如此毒辣?又怎會做出這樣的事?”
沈浪道:“女人本已難測,而白飛飛卻又是女人中最難測的一個,她心計之深,直到如今為止我還未看見能有一個人比得上她。”
突然一個女子聲音咯咯笑道:“沈浪,多謝你誇獎,我讓你死得快些好了。”
這笑聲當真教人聽得汗毛直豎。
笑聲中,沈浪只覺一道掌風直擊他肩後“天宗”大穴。
他翻身回掌連掃帶打。
但這“幽靈宮主”招式果然迅急,一雙手掌,雨點般直攻出來,攻的無一不是沈浪要穴。
熊貓兒大聲道:“沈浪,你將她讓給我好麼?”
沈浪也不出聲,只是悶打。
熊貓兒道:“如若不是女子,我真的也要幫你出手了。”
獨孤傷緩緩道:“沈浪用不着你相助的。”
熊貓兒笑道:“嘿,你居然也知道沈浪了,好極好極。”
獨孤傷道:“她心計雖毒,武功比起沈浪還差得多。”
熊貓兒大笑道:“一點也不錯。”
只聽“啪”的一聲,接着“幽靈宮主”一聲驚呼。
獨孤傷大喜道:“你得手了?”
沈浪道:“哼!”
又聽得“幽靈宮主”咯咯笑道:“沈浪你敢殺我麼?”
沈浪緩緩道:“我不敢,我的確不敢。”
“幽靈宮主”突然嘶聲大呼道:“你不敢殺我,你就是懦夫,是孬種。”
沈浪突然長長嘆了口氣道:“我明明是騙不倒的,為什麼人人卻又偏偏想騙我?”
獨孤傷、熊貓兒俱都一怔,道:“騙你?她難道不是‘幽靈宮主’?”
王憐花突也嘆道:“她自然不是。”
熊貓兒道:“她……她是誰?”
王憐花道:“她是……”
他話未説出,那語聲已大呼道:“誰説我不是……誰説我不是?沈浪,你再不殺我,你就要後悔一輩子,我必定要你後悔一輩子。”
沈浪長長嘆息了一聲,道:“朱七七,你為何總是要我殺你?”
黑暗中哀呼一聲,顫道:“你……你説什麼?”
沈浪黯然道:“你以為我不知道?其實你早該想想,若真是‘幽靈宮主’她要來暗算我時,又怎會先説出話來?”
獨孤傷以手撫額,道:“呀,不錯,我也該想到的。”
王憐花冷冷道:“何況她裝的聲音根本不像,哪有人像她這樣笑的,更何況那‘幽靈宮主’又不是呆子,又怎會自己出手來暗算沈浪。”
朱七七嘶聲大呼道:“你……你住口。”
王憐花苦笑了笑,果然不再説了。
朱七七痛哭失聲道:“沈浪呀沈浪,你為何不殺我?”
沈浪道:“我怎能殺你?七七……七七,你莫非真的一點也不知道?”
朱七七痛哭道:“我知道……我雖然知道,但現在……現在什麼都來不及了,我……我怎能再活下去?我活着還有何生趣?”
沈浪道:“你又怎能死?”
朱七七道:“我只有死,只有死……我只希望能死在你手上!沈浪,沈浪……求求你,你殺了我吧,你讓我死得快樂些好麼?”
獨孤傷聽得呆了,忍不住喃喃自語道:“有許多人一心想殺死沉浪,但卻又有許多女子竟一心想死在沈浪手上,這倒真是怪事……從來未有的怪事。”
朱七七叫道:“你不懂的,你們都不懂的。”
沈浪道:“我也不懂,你為何要……”
朱七七顫聲道:“你不懂?你真的不懂麼?”
沈浪温柔地將她擁在懷裏,柔聲道:“七七……七七……”
他只有温柔地呼喚她的名字,別的話一句也説不出,但就只這温柔的呼喚,卻已足夠了。
這已足夠顯出他的體貼,他的諒解,他的寬恕──昔日的一些誤會,此刻都已成了過去。
這呼喚縱是最簡單的言語,正是情人們專用的言語──在情人們之間,已不需要別的解釋。
朱七七的哭聲已漸漸停了。
獨孤傷只覺這黑暗的山窟似已漸漸温暖起來,他雖然瞧不見他們,但他們的深情,又有誰體會不出。
王憐花突然冷笑道:“好一對情人。”
熊貓兒道:“你瞧不順眼麼?”
王憐花冷冷道:“你莫忘了我至少還是朱七七未來的丈夫!眼見着自己未來的妻子在旁邊和別人談情説愛,心裏是什麼感覺?”
他大聲道:“熊貓兒,你若是我,你又如何?”
沈浪“呀”的一聲,似已放鬆了手。
熊貓兒也怔在那裏,説不出話來。
王憐花道:“沈浪呀沈浪,你們縱要談情説愛.也該避着我些,是麼?”
他突然一笑,接道:“你們至少也該等一等。”
熊貓兒奇道:“等一等?等什麼?”
王憐花大笑道:“你們難道真以為我娶不到老婆了麼?我難道定要娶她?天下的女人難道只剩下她一個?”
熊貓兒大喜道:“你……你説……”
王憐花道:“她既然對我無意,我娶了她又有何意思……那豈非和娶塊木頭回來差不多?我不如真用塊木頭雕個女人做老婆,還可省些飯錢。”
熊貓兒大聲道:“你説的是不是真心話?”
王憐花嘻嘻笑道:“天下最會説假話的人,偶爾也會説一兩句真話的。”
他深深吐了口氣,大聲道:“沈浪,朱七七,你們要談情説愛,無論要做什麼,現在只管做吧,朱七七和我的親事就算是放屁,臭過了就算了。”
朱七七歡呼一聲,竟不禁喜極而涕。
熊貓兒大聲道:“好!王憐花,我認識你到現在,這才是你説的唯一的一句人話……只可惜這裏沒有酒,否則就衝這句話,我也得敬你三杯。”
王憐花道:“三杯?嘿,最少也得三百杯。”
熊貓兒大笑道:“不錯不錯,你他媽的簡直不錯極了。”
黑暗中,又寂靜了良久良久……
熊貓兒雖然有許多話要説──大家也許都有許多話要説,但此時此刻,又有誰願意去打擾沈浪與朱七七。
又不知過了多久。
王憐花終於悠悠道:“我現在……正在想……”
熊貓兒忍不住道:“你想什麼?”
王憐花笑道:“我在想,不知沈浪和朱七七此刻在幹什麼?只可惜這裏沒有燈。”
熊貓兒也不禁失笑道:“壞蛋到底是壞蛋,剛説了句人話後,又不説人話。”
獨孤傷突然道:“這裏雖然沒有燈,卻有棵樹。”
熊貓兒奇道:“樹?什麼樹?”
獨孤傷道:“黃連樹。”
熊貓兒怔了怔,大笑道:“不錯,咱們此刻正好像是在黃連樹下彈琴,苦中作樂。”
他笑聲漸漸停住。想到此刻之處境,他實也笑不出來。
獨孤傷道:“她此刻竟連一點聲息都沒有了,這是為什麼?”
他這話雖然沒有指明問誰,但自然是問沈浪的。
沈浪的嘴上像是剛剛有樣東西移開,深深吸了口氣,道:“她自然另有計謀。”
獨孤傷道:“你想她會用什麼樣的毒計?”
熊貓兒失聲道:“呀,我猜到了。”
獨孤傷道:“你説是什麼?”
熊貓兒道:“火……火?”
獨孤傷變色道:“不錯!她將這裏的道路完全堵死,正是要用火攻……不過,這裏全是石頭,她只怕也難以發起火來。”
熊貓兒嘆道:“石頭雖燒不着,但她又不像你這麼笨,她難道不會先將稻草樹枝引火之物先拋進來麼?”
獨孤傷失聲道:“呀!不錯,她若真用火攻,你我簡直無路可走。”
王憐花悠悠道:“但你只管放心,她若真要用火攻,絕不會等到現在的,早就下手了。她總不會是要讓沈浪先談談情吧?”
熊貓兒道:“沈浪你説她會不會用火?”
沈浪道:“她不會的。”
熊貓兒道:“那麼,難道水?對了,水!她若用水灌進來,咱們也慘了。”
王憐花冷笑道:“這山洞裏哪裏來這許多水?”
熊貓兒道:“別人沒法子,她定有法子,沈浪,你説是麼?”
沈浪緩緩道:“她也不會用水。”
(OCR注:王憐花與白飛飛的關係有姐弟和兄妹兩種版本,本文為太白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