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七七醒來時,身子仍是軟軟的,沒有半分氣力。
這迷藥,好厲害的迷藥。
她朦朦朧朧的瞧見一盞燈,燈光正照著她的眼睛。她睜開眼,又閉起,心頭突然一陣悚慄,顫抖著伸出手,往下面一探──
幸好,她衣裳還是好好穿在身上,她最害怕的事並沒有發生,她最寶貴的東西竟還沒有失去。
王憐花,這惡賊,雖然可惡,雖然可恨,但畢竟還算有些傲氣,不肯在別人暈迷時欺負人。
其實,真正的色狼,都是這樣的,都知道女子若在暈迷時,縱能征服她的身子,也沒什麼樂趣。
朱七七總算鬆了口氣,但一口氣還未透過來,就又想起了別的人,就又好像被人扼住了脖子。
“該死,該死,我朱七七真該死!明明上了那麼多當,還要如此粗心大意,不但害了自己,也害了……”
想到這裡,她拼命一骨碌翻身而起,大呼道:“沈浪……沈浪……”
她沒有瞧見沈浪,卻瞧見了熊貓兒。
這是間沒有窗子,也沒有門的屋子。
熊貓兒就像只貓似的,蜷曲在角落裡,還不能動,還沒有醒。
朱七七掙扎著爬過去,去搖熊貓兒的肩頭。
熊貓兒的嘴動了起來,卻像是在嚼著什麼東西,喃喃道:“好吃……好吃……”
朱七七又急又氣,咬牙道:“死人,你在吃狗屎麼,醒醒呀……”
她捏住熊貓兒的嘴,但熊貓兒的嘴卻還在動。朱七七忍不住給了他兩個耳刮子,熊貓兒兩隻眼睛突然睜開。
朱七七恨聲道:“你還吃,人都快吃死了……”
熊貓兒瞪著眼睛,瞪了半晌,人終於清醒,一翻身坐起,頭疼得像是要裂開來。他捧著頭,道:“這是什麼地方?咱們怎會來到這裡?”
朱七七恨聲道:“我先暈過去的,我怎麼知道?”
熊貓兒道:“沈浪呢?沈浪在哪裡?”
朱七七嘶聲道:“我正想問你,沈浪呢?你們……”
熊貓兒大聲道:“我倒下去的時候,沈浪還是站著的,但……但王憐花──王憐花。”他聲音越來越小,到後來簡直像用鼻子在“哼”了。
朱七七惶聲道:“你們瞧見王憐花了?”
熊貓兒垂著頭道:“嗯,但──但我們瞧見他時,我已連路都走不動了。”
朱七七趕緊問道:“沈浪呢,他難道也──”
熊貓兒長長嘆了口氣,道:“他也不行了。”
朱七七像是突然被重重打了一巴掌,打得她整個人都不會動了,直著眼睛怔了半晌,顫聲道:“這樣說來,我們現在難道真的是已落入王憐花手中?”
熊貓兒苦著臉道:“看來只怕是如此。”
朱七七道:“但沈浪──沈浪不在這裡,他只怕已逃了。”
熊貓兒立刻點頭道:“不錯,在那種情況下,別人誰也逃不了,但沈浪──他總是有法子的,他的法子可真是比任何人都多。”
朱七七道:“他也一定有法子來救咱們的。”
熊貓兒道:“當然當然,他馬上就會來救咱們了。王憐花別人都不怕,但一瞧見他,就像是老鼠見著貓似的!哈哈──哈哈──”
他口中雖在大笑,但笑聲中可沒半分開心的味道。
朱七七突然撲過去,抓住他的衣襟,嘶聲道:“你──你在騙我,你明知沈浪也是逃不了的。”
熊貓兒強笑道:“他逃得了的,否則怎會不在這裡?”
朱七七道:“他不在這裡,只因他──他──他──”
突然放聲痛哭起來,手捶著胸膛,放聲痛哭道:“只因他已被王憐花害死了。”
熊貓兒道:“不──不──不會的──”
朱七七道:“會的,會的。王憐花將他恨之入骨,他落入王憐花手中,王憐花又怎會再放過他──是麼?你說是麼?”
她抓住熊貓兒,拼命地搖他的身子。
熊貓兒就像是木頭人似的,被她搖著,也不掙扎,也不說話,但眼淚,卻已沿著面頰流下。
沈浪,此刻只怕是必定已遭了毒手的了。
王憐花的確是不會放過他的。
朱七七嘶聲痛哭著道:“蒼天呀蒼天,你為何要這樣對我……我千辛萬苦,剛剛得到了他,你卻又要將他奪走,卻叫我如何忍受……如何忍受……”
熊貓兒突然緩緩道:“這怪不得蒼天,也怪不得別人。”
這語聲雖緩慢而沉重,但在朱七七聽來,卻尖銳得有如刀子一般,尖銳地刺入了她的心。
她身子一陣顫抖,緩緩放鬆了手,緩緩止住了哭聲。她眼睛空洞地望著遠方,一字字道:“不錯,這不能怪別人,這隻能怪我……只能怪我。”
熊貓兒凝注著她,並沒有說話。
朱七七道:“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他……”
她彷彿痴了似的,不斷重複地說著這句話,也不知說了幾次、幾十次……甚至幾百次。
說到後來,熊貓兒惶然道:“七七,你……你怎樣了?”
朱七七道:“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他……”
她連瞧也不瞧熊貓兒一眼,緩緩站起身子。
燈光下,只見她面上已露出痴迷瘋狂之態,手裡不知從哪裡摸出一把匕首,口中卻咯咯的笑了起來道:“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他……”
竟一刀向她自己肩上刺下。熊貓兒大駭道:“七七……你……你……住手!”
朱七七有如未聞,咯咯的笑著,拔出匕首,鮮血流出,染紅了她的衣裳,她也不覺疼痛,還是笑著道:“是我害了他……”
竟又是一刀刺下。
熊貓兒嚇得心膽皆裂,要想攔住她,怎奈他酒喝得最多,中毒也最深,直到此刻竟還站不起來。
他只有眼瞧著朱七七拔出刀,又刺下……
他只有嘶聲狂吼,道:“七七……住手……求求你住手!求求你……”
突然,他身後的牆壁裂開,現出了道門戶,一條人影掠出,閃電般抓住了朱七七的手。
只見這人髮髻光潔,笑容風流,一身粉紅色的錦緞長衫,在燈光下閃閃地發著微光……
熊貓兒面色慘變,失聲驚呼:“王憐花!”
“當”的,匕首落地,朱七七卻痴了般動也不動,任憑王憐花捉住她的手,也不反抗,也不掙扎。
王憐花瞧著熊貓兒,嘻嘻笑道:“閣下睡得可舒服麼?”
熊貓兒嘶聲道:“你……你這惡賊,放開她,放開她,我不許你碰她一根手指。”
王憐花笑道:“是,遵命,在下決不碰她一根手指……在下只碰她十根手指。”竟將朱七七整個人都抱了起來。
熊貓兒眼睜睜地瞧著,目眥盡裂。
但他又有什麼辦法?主憐花笑道:“你莫要這樣瞧著我。你本不該恨我的。”
他摸了摸朱七七的臉,接著笑道:“你也不該恨我的……你們本該恨沈浪才對。你們如此為他著急,可知他並沒有為你們著急麼?”
熊貓兒失聲道:“他……他沒有死?”
王憐花笑道:“自然沒有死。”
熊貓兒道:“他……他在哪裡?”
王憐花大笑道:“他雖沒有死,但你們瞧見他此刻的模樣,卻只怕要氣死。”
熊貓兒怒道:“放屁,你莫要……”
王憐花道:“我知道你們不會相信的。唉!我只有帶你們去瞧瞧……”
拍了拍手,呼道:“來人!將這位熊大俠扶起。”
兩個豔裝少女,巧笑著應聲而入,扶起了熊貓兒,一人笑道:“唷,好重。”
另一少女嬌笑道:“這樣才像是好漢子。”
王憐花大笑道:“你若是喜歡這條漢子,只管親他就是……嗯,重重的親也無妨……哈哈,不過,但你可也莫要咬掉他的鼻子。”
熊貓兒被兩個又笑,又摸,又親,又咬的女孩子,架出了地窖,面上已沾滿紅紅的胭脂。
他又急又怒,又是哭笑不得,但為了要瞧沈浪,他只有忍住了氣──沈浪呀沈浪,你此刻究竟在做什麼?
朱七七被王憐花扶著,更是老實得很,臉上居然也是笑眯眯的,但這種笑容,卻教人瞧得心裡直冒寒氣。
她聽到沈浪的消息,臉上就帶著這樣的笑容,就連王憐花,都不敢多瞧她這種笑容一眼。
走過一段長長的地道,又有間小小的屋子。
這屋子裡沒有桌子,沒有凳子,也沒有床,簡直什麼都沒有,只是牆上鋪著一排四個小木偶。
王憐花笑道:“你們可瞧見這四個木頭人麼?將這木頭娃娃們搬開,你們就可瞧見四個小洞,從這小洞裡,你們就能瞧見沈浪了,哈哈……沈浪。”
他笑的聲音很輕,但熊貓兒卻聽得直刺耳朵。
王憐花又已笑道:“你們只管放心地瞧,沈浪他不會發覺你們的,只因這四個小洞外面,畫著的壁畫是人,這小洞正是畫上人的眼珠子……哈哈,那些畫可畫得妙透了,簡直妙不可言,只可惜你們瞧不見。”
熊貓兒忍不住冷笑道:“春宮我瞧得多了。”
王憐花大笑道:“熊兄果然也是聰明人,一猜就猜出牆上畫的是春宮。但沈浪在這畫滿春宮的屋子裡做什麼?熊兄可猜得出?”
朱七七身子已顫抖起來,突然衝了過去,卻被王憐花一把抓住。朱七七咬著嘴唇,顫聲道:“你……你不是要我瞧麼?”
王憐花笑道:“瞧自然是要瞧的,但也莫要著急。”
熊貓兒道:“還等什麼?”
王憐花笑道:“沈兄此刻正舒服得很,但兩位卻不免要驚擾他。在下為沈兄著想,就只好得罪兩位了。”
突然出手如風,點了朱七七與熊貓兒的啞穴。
熊貓兒氣得眼珠子都要凸出來了,王憐花卻再也不瞧他一眼,將那木偶的頭一扳,牆上果然露出了四個小洞。
王憐花輕笑道:“這可是你們自己要瞧的,你們若是氣死,可莫要怪我。”
他微笑著閃開了身子,道:“請。”
“請”字出口,熊貓兒與朱七七的眼睛已湊上了小洞。
他們果然瞧見了沈浪。
外面的屋子,雖無珠光寶氣,但卻佈置得舒服已極,沒有一樣東西不擺在令人瞧著最順眼的位置。
而沈浪,此刻就坐在最舒服的位置上。
他穿著件柔軟的絲袍,斜倚著柔軟的皮墊。
他手裡拿著金盃,身旁有個身披輕紗的絕色少女,正帶著最甜蜜的笑容,在為他斟酒。
琥珀色的美酒。
但在熊貓兒的眼中看來,卻像是血一樣。
熊貓兒與朱七七對望一眼。朱七七咬著嘴唇,熊貓兒咬著牙,朱七七嘴唇已咬得出血,熊貓兒牙咬得吱吱作響。
他們的嘴雖能動,卻說不出話。
他們若能說話,必定會同時怒喝:“沈浪,你這可惡的沈浪,我們為你急得要死要活,快要發瘋,誰知你卻在這裡享福。”
沈浪的確像是在享福。那少女為他斟酒,他就喝光;那少女將水果送到他嘴裡,他就吃下去。
熊貓兒與朱七七又對望一眼,兩人眼裡都已要冒出火來。但這時,兩人要說的話卻不同了。
朱七七想說的是:“沈浪呀沈浪,原來你也是個色鬼,色狼!瞧你這副色迷迷的笑,你……你為什麼不死,你死了多好。”
熊貓兒卻想說:“沈浪呀沈浪,原來你也是個酒鬼!到現在你還喝得下酒,但……你這小子雖可惡,酒量卻真不錯。”
兩人心裡想的雖不同,但惱怒卻一樣。
兩人竟未懷疑,竟忘了去問:王憐花為何沒有殺沈浪?
王憐花為何非但不殺沈浪,反而讓他享福?
這,豈非是怪事一件。
那少女倒酒倒得手都痺了,但沈浪面上卻毫無醉意。她倒得雖快,但沈浪喝得卻比她倒得還快。
那少女終於嘆了口氣,道:“你酒量可真不錯。”
沈浪笑道:“哦?”
那少女道:“我真不知道你這酒量是怎麼練成的。”
沈浪笑道:“因為常常有人想灌醉我,所以我酒量就練出來了。”
那少女咯咯笑道:“一個生得漂亮的女孩子,才會有人常常想灌醉她,你……你總歸不是女的,誰想灌醉你?”
沈浪大笑道:“生得漂亮的女孩子,雖然常常有會被男人灌醉的危險,但她們若是灌起男人的酒來,卻也厲害得很。”
那少女嬌笑道:“這話倒不錯。男人在漂亮的女孩子面前,總是不能拒絕喝酒的。”
沈浪微微笑道:“所以我現在正是酒到杯乾,來者不拒。”
那少女媚眼帶著笑,帶笑地瞅著他,膩聲道:“只可惜要灌醉你實在太不容易。”
沈浪道:“要灌醉你可容易麼?”
那少女眼珠子一轉,咬著嘴唇笑道:“有些女孩子雖然醉了,但也和沒醉一樣,誰也別想動她;有些女孩子雖然不喝酒,但卻也和醉了一樣。”
沈浪笑道:“妙極妙極,女孩子對女孩子的事,到底是瞭解得多些,但……但你卻又屬於哪一種呢?”
那少女眼睛瞅著沈浪,似乎要滴出水來,一字字輕輕道:“我……那就要看對方那男子是誰了。有時我醉了也不醉,有時我雖未喝酒,卻已醉了,就像……就像今天……”
朱七七越聽越氣,簡直要氣瘋了。
那少女在咬著嘴唇,她也在咬著嘴唇,但兩人咬嘴唇的模樣,卻真是天差地別,丈不相同。
女孩子在男人面前咬嘴唇時,不是恨得要死,就是愛得要死,不是想打他的耳光,就是想親他的臉。
那少女眼睛似乎要滴出水來,朱七七眼睛也似要滴出水來。朱七七眼睛裡的水,是眼淚。
而那少女……她眼裡的水是什麼意思?這問題男人想必大多知道的,只是在自己妻子面前卻萬萬不要承認。
朱七七真恨不得衝進去,將那少女眼珠子挖出來。
那少女軟綿的身子,直往沈浪懷裡靠。
朱七七又恨不得衝進去,一把揪住她的頭髮,將她拉開,將她整個人抓起來,塞進陰溝裡去。
但現在真像在陰溝裡的人,卻是朱七七。她全身發冷。她只有眼看著那少女倒入沈浪懷裡。
而沈浪……這可恨的壞蛋,這沒良心的人。
他居然還在笑。
幸好,就在這時──
朱七七正想閉起眼睛,又不甘心閉起眼睛,正恨得要死,氣得要發瘋時,她的救星卻來了。
只聽得一陣清脆而悅耳的環絆叮噹聲,傳了過來,接著,是一陣銀鈴般的笑聲,比環絆聲更清脆,更悅耳。
單聽這聲音,便已知道來的必定又是個絕色美女,何況還有那似蘭似麝,醉入魂魄的香氣。
朱七七甚至能從那小洞裡嗅得這香氣。
她雖然更著急,一個少女,已夠她受的,又來一個,那如何是好,沈浪豈非要被這些狐狸精迷死。
但無論如何,有別人來了,這生著一雙鬼眼睛的少女,總該不會再賴在沈浪的懷裡了吧。
那少女果然自沈浪懷中跳了起來,就像是隻受了驚的兔子似的,臉上的媚笑,也早已不見。
只見一個人……簡直可說是個仙子,走了進來。
她穿著的是什麼?她戴的是什麼?她身後跟著幾個人?這些人又長得是什麼模樣?
朱七七全瞧不見,熊貓兒更瞧不見。
只因他們的眼睛,已全被此人本身所吸引,她身上似乎散發著一種光芒,足以照花所有人的眼。
這豔光四射的仙子,赫然竟是王憐花的母親。
沈浪抖了抖衣衫,只是含笑抱拳道:“王夫人……”
那王夫人也含笑道:“沈公子……”
兩人就像是許多年沒見面的朋友,如今總算見著了,但卻又像是初次相識,彼此客客氣氣。兩人面對面坐了下來。
朱七七終於鬆了口氣──他們坐得很遠。
那少女又拿起酒壺,規規矩矩,為沈浪倒了杯酒。
沈浪笑道:“不敢當,不敢當。”
王夫人笑道:“沈公子對染香又何必如此客氣。”
沈浪道:“染香……好名字,好名字!已入芝蘭之室,能日常接近王夫人這樣的人間仙子,自然也要被染上一身香氣了。”
王夫人笑道:“沈公子當真是口才便捷,人所難比。”
她的笑容雖嫵媚,神態卻莊重;她的笑容雖令人魂牽夢縈,一心想去親近,她的神態又令人不敢親近。
她帶著頗含深意的微笑,忽道:“但染香這丫頭,卻也可人……沈公子,你說是麼?”
沈浪笑道:“綵鳳身旁,焉有烏鴉!只不過她提起酒壺來時,在下卻當真有些害怕。”
王夫人道:“染香,你方才可是在灌沈公子酒麼?”
染香垂下頭,去弄衣角,卻不說話。
王夫人雙眉微微皺起,輕叱道:“你明知我要和沈公子商議大事,怎還敢灌沈公子酒?沈公子若是真的醉了,怎好說話?”
染香雖未答話,沈浪卻已笑道:“明明是夫人要她灌在下酒的,夫人為何還要罵她?”
王夫人神色不動,微笑道:“是麼?”
沈浪笑道:“在下喝醉了酒,豈非更好說話。”
王夫人道:“為什麼?”
沈浪大笑道:“好酒香醇,美人如玉,這些卻是最能使男人意志軟弱之物。在下意志若是軟弱了,夫人要在下聽命,豈不更是容易?”
王夫人嫣然笑道:“沈公子果然是聰明人,誰也莫想瞞得過你。但沈公子若非如此聰明,我又怎會千方百計地想邀沈公子到此說話?”
沈浪笑道:“王夫人心事被在下說破,居然毫不否認,正也足見王夫人之高明……但王夫人若非如此高明,在下此刻又怎會坐在這裡?”
王夫人笑得更甜,道:“憐花邀沈公子來時,多有得罪,我該代他向沈公子道歉才是。”
沈浪笑道:“在下早已想再見夫人一面,怎奈雲路悽迷,仙子難尋。若非王公子,在下又怎能再見夫人?在下本該請夫人代向王公子道謝才是。”
王夫人飄然笑道:“無論如何,沈公子總是受驚了。”
沈浪微笑道:“在下已明知此來必能得見仙子玉容,在下已明知王公子萬萬不致殺我,在下何驚之有?”
王夫人銀鈴般笑道:“憐花做事素來魯莽,沈公子又怎知他不會殺你?”
沈浪笑道:“只因在下還有些用,夫人慾成大事,怎肯先殺有用之人?”
於是兩人同時大笑。王夫人固然笑得嫵媚,風情萬種,沈浪的笑也足以令少女心醉。
熊貓兒聽得這笑聲,又不禁暗歎忖道:“這兩人當真是針鋒相對,誰也不輸給誰半分。”
除了沈浪外,還有誰能招架王夫人的言詞、王夫人的媚笑?若是換了熊貓兒,只怕連話都說不出了。
朱七七卻在暗中咬牙,忖道:“這老狐狸是什麼意思?為何這樣對沈浪笑?難道她也看上了沈浪嗎?”
沈浪終於頓住笑聲,目光凝注著王夫人那雙可令天下男人都不敢正視的眼睛,緩緩道:“夫人與在下既已彼此瞭解,夫人有何吩咐,此刻總可說出了吧。”
王夫人道:“吩咐兩字可不敢當,只是我確有一事相求公子。”
沈浪道:“夫人可是要用在下去對付一個人?”
王夫人笑道:“公子的確已看透我心了……不錯,我正是要借公子之力,去對付一個人,那人便是……”
沈浪微笑截口道:“快活王?”
王夫人道:“除了他還有誰……除了他之外,還有誰值得勞動公子?”
沈浪道:“但……令郎已是天下之奇才,已非在下能及,何況還有夫人?夫人還要用在下麼?在下能做的事,令郎也能做的。”
王夫人笑道:“憐花雖有些小聰明,但又怎能比得上相公萬一?何況這件事,他更是萬萬不能做,萬萬做不了的。”
沈浪道:“什麼事?”
王夫人道:“快活王此人之能,公子想必知道。”
沈浪道:“略知一二。”
王夫人嘆道:“此人非但有狐狸之奸狡,豺狼之狠毒,更確是還有獅虎之武勇。對付這樣的人,既不能智取,也不能力敵。”
沈浪道:“既是如此,夫人卻叫在下怎樣?”
王夫人笑道:“但天下人誰都難免有一弱點,快活王好歹也是個人,也不能例外。你我若想勝他,只有針對他的弱點行事。”
沈浪笑道:“他居然也有弱點,難得難得……”
王夫人道:“此人的弱點,說得好聽些,是‘愛才如命’,說得難聽點,便是喜歡被人阿諛奉承。只要是才智之士前去投靠於他,絕不會被他拒於門外。”
沈浪笑道:“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快活王想來的確是喜歡被人拍馬屁的,否則他手下也不會有那許多食客了。”
王夫人笑道:“正是如此……但他手下的食客雖多,卻沒有一個真正傑出之士……一個像公子你這樣的人。”
沈浪道:“夫人莫非是想要在下去做他的食客?”
王夫人媚笑道:“這樣做,雖然委屈了公子,但你我欲成大事,為了達到目的,便不能擇取手段了,是麼?”
沈浪笑道:“原來夫人是要我在快活王身旁做奸細!但這樣的事,令郎自己去做,豈非要比在下強得多?”
王夫人道:“此事憐花不能做的。”
沈浪道:“哦?”
王夫人道:“只因為……只因為……”
沈浪大笑道:“只因此事危險太大,是麼?”
王夫人嘆了口氣,道:“公子如此說,就是誤會我一番苦心了。我……我又怎會叫公子涉險?在我心中,與其令憐花涉險,也不願讓公子涉險的。”
沈浪道:“哦?”
王夫人道:“此事憐花本來的確是可以做的,他的機智雖比不上公子,但也勉強夠了。但他卻有個最大的缺點……”
沈浪笑道:“什麼缺點?”
王夫人道:“只因為快活王認得他。”
這句說出來,沈浪亦不禁動容,道:“認得他?怎會認得他?”
王夫人道:“這原因你可以不問麼?”
沈浪沉吟半晌,又道:“但王公子易容之術,天下無雙……”
王夫人含笑截口道:“憐花的易容術雖然不錯,但我請問公子,憐花易容後,若是終日和公子在一起,公子瞧不瞧得破?”
沈浪笑道:“不錯,在下若能瞧破,快活王更能瞧破了。”
王夫人道:“正是如此……而憐花雖笨,但要找個能代替他做這件事的,卻也不多了……除了公子你,世上只怕再無他人。”
沈浪道:“但快活王門下也有認得在下之人。”
王夫人道:“誰?”
沈浪道:“無望……”
王夫人笑道:“他與你交情深厚,怎會揭破你。”
沈浪嘆道:“原來夫人什麼事都知道了,但……”
王夫人道:“但還有與你交情不深的人,是麼?”
沈浪道:“正是,還有‘酒使’韓伶,還有那‘色使’江左司徒。”
王夫人嫣然一笑,道:“這兩人永遠也不會再見著快活王的面了。”
沈浪動容道:“他們也和在下一樣,落入了夫人的手中?”
王夫人笑道:“但公子是我的座上客,他們卻是階下囚。”
沈浪默然半晌,忽又笑道:“但在下還有一事不解。”
王夫人笑道:“有什麼事能令公子不解?”
沈浪道:“夫人明知快活王亦是在下的敵人,在下亦早欲得此人而甘心,夫人縱然不說,在下也是要去對付他的。”
王夫人道:“不錯,這個我是知道。”
沈浪道:“既是如此,夫人又何必再花費這許多心力,定要使在下聽從夫人的吩咐?這豈非多此一舉。”
王夫人笑道:“只因你們對付快活王的方法,與我不同。”
沈浪道:“哦?”
王夫人道:“我若不將公子請來這裡,與公子定下盟約,公子你若有機會,必定要將快活王置之於死地,是麼?”
沈浪道:“自然如此,夫人你難道……”
王夫人道:“我卻不要他死。”
她面上嫵媚的笑容,突然消失不見,那一雙嫵媚的眼波,也變得冷如青霜白刃一般。
她目光遙注遠方,一字字緩緩道:“我要他活著;我要他眼看所有的事業,一件件失敗;我要他活著來受一次又一次的打擊。”
她“砰”的一拍桌子,厲聲接道:“我要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若死了,豈非便宜了他。”
她笑容消失,屋子裡也立刻像是冷了起來。
仇恨,這是多麼深的仇恨,這是多麼怕人的仇恨。
沈浪瞧著她,竟彷彿呆了。
這王夫人怎會與快活王有這麼深的仇恨?
那究竟是怎麼樣的仇恨……
也不知過了多久,王夫人終於又自嫣然一笑,這笑容正像是春天的花朵,使天下恢復了芬芳、溫暖。
她嫣笑道:“如今沈公子什麼事都明白了吧?”
沈浪笑道:“再不明白,便是呆子了。”
王夫人道:“我若有沈公子你這樣的人在快活王身側,快活王的一舉一動,都再也休想逃過我的眼底……”
沈浪接著道:“這樣,無論他要做什麼,夫人都可迎頭予以痛擊,他縱有通天的手段,也休想做得成一件事了。”
王夫人輕輕拍掌,輕輕笑道:“正是如此。”
沈浪笑道:“他有了王夫人這樣的仇敵,可算是上輩子倒了楣了。”
王夫人笑道:“但這也要公子你答應我才行呀!”
她嫵媚動人的眼波,凝注沈浪,柔聲道:“不知公子你可願答應麼?”
沈浪笑道:“在下可以不答應麼?”
王夫人眼波一轉笑道:“只怕是不可以的。”
沈浪大笑道:“既然不可以不答應,在下當然只有答應了。”
王夫人嫣然舉杯,笑道:“多謝公子,且容賤妾先敬公子一杯,預祝咱們的成功。”
兩人相視而笑。王夫人固然笑得更甜,沈浪也笑得甚是開心;而熊貓兒,卻聽得幾乎氣破了肚子。
他暗中咬牙,暗道:“想不到沈浪這小子,竟如此沒有骨氣!為什麼不可以不答應?難道還怕她吃了你。”
若是換了熊貓兒,他當真是死也不肯答應的。誰也休想強迫他做一件事,無論那是什麼事。
但沈浪,他卻是要先瞧那是什麼事。
朱七七比熊貓兒更氣,更恨:“這老狐狸,竟連稱呼都改了,這麼大年紀,居然還自稱‘賤妾’,居然還和沈浪‘咱們……咱們’的說話,真不害臊。難怪王憐花的臉皮這樣厚,原來他媽媽的臉皮比他更厚十倍。”
王夫人說要敬沈浪一杯酒,其實卻敬了三杯。這三杯酒不但染紅了她的嬌面,也將春色染上了她的眉梢。
熊貓兒瞧著瞧著,忽然不氣了。
他忽然想到:“沈浪這樣做,莫非是計?等到王夫人放了他,他到了關外,還有誰能管他?他答應了,豈非也等於不答應?”
想到這裡,他幾乎要笑出來,他覺得這王夫人實在並不如他想像中那麼聰明,實在很笨。
只聽王夫人笑道:“賤妾雖不勝酒力,但今日也要和公子痛飲一番……痛飲三日,三日後,賤妾再置酒為公子送行。”
沈浪道:“送行?”
王夫人道:“嗯!眼見三日後公子便要遠去關外,做一番驚天動地的事業,所以這三天……賤妾自當分外珍惜。”
她眼波中的春意委實比酒更能醉人,沈浪雖凝注著她的眼波,卻似並不懂她眼波中的含義。
他只是微微笑道:“在下就這樣去麼?”
王夫人道;“自然不是這樣去。賤妾早有打算,如何為公子一壯行色。”
沈浪道:“在下根本不知快活王的行蹤……”
王夫人笑著截口道:“這個公子用不著擔心,賤妾自然會使公子見著快活王的。”
沈浪道:“見著他又如何?”
王夫人咯咯笑道:“公子莫非是在裝傻麼?”
沈浪笑道:“在下裝聰明還來不及,怎會裝傻?”
王夫人道:“以公子這樣的人物,又是江湖中的陌生面孔,快活王見到你,還會不視為異寶,還會讓公子走?”
沈浪笑道:“莫非快活王還會拉攏於我不成?”
王夫人笑道:“自然會的。要成大事的人,誰會放過公子……快活王若是會放過公子這樣的人物,他就不成快活王了。”
沈浪眨了眨眼睛,道:“以後呢?”
王夫人道:“以後,公子自然變成了快活王的心腹。”
沈浪笑道:“那也不見得。他若不信任我,又當如何?”
王夫人嫣然笑道:“像公子這樣的人,還會不知道該如何取他之信任麼?放一把錐子到布袋裡,那錐子還會不扎破布袋?”
沈浪大笑道:“原來夫人是要在下毛遂自薦。”
王夫人嫣然笑道:“只是毛遂又怎比得上公子?”
沈浪道:“好了,夫人現在只剩下最後一件事沒有說了。”
王夫人眼波流轉,媚笑道:“什麼事?”
沈浪笑道:“夫人怎會就這樣放在下走?夫人必定還有個法子,而且確信這法子能使在下縱然到了關外,也不敢違背夫人的。”
王夫人笑道:“你猜猜那是什麼法子?”
沈浪道:“在下雖不擅使毒,卻知道世上有種毒藥,其毒性發作極緩,而且擅於使毒之人,甚至可以將毒性發作之時日先行定好,到了那日,中毒之人若無他獨門解藥,必死無疑,這正和苗疆女子擅使之蠱有些相似。”
他一笑接著道:“這種毒藥此刻說不定已在我肚裡。”
王夫人道:“公子乃為當今國士,賤妾怎會以這種手段來對付公子?賤妾若這樣做,非但看輕了公子,也實在看輕了自己。”
沈浪笑道:“正是正是,世上焉有鴆人之仙子?在下謝過。”
王夫人笑道:“你再說說看。”
沈浪沉吟道:“夫人自己雖不會隨在下遠赴關外,但卻可令人隨在下同去,從旁監視,甚至寸步不離……”
王夫人以一陣銀鈴般的嬌笑,打斷了沈浪的話,嬌笑著道:“姑不論這法子的好壞,但世上又有誰能監視得住我們的沈公子?何況,賤妾雖笨,也不至於會使這麼笨的法子。”
沈浪道:“莫非夫人要在下立下重誓……”
王夫人又嬌笑著打斷了他的話,道:“世上最不可信的,就是男人對女人發的誓。若有哪個女孩子笨得會相信男人發誓,她一定要傷心一輩子。”
沈浪撫掌大笑道:“夫人莫非是過來人?”
王夫人眼波輕瞟著他,微微笑道:“你看我現在可有傷心的模樣?”
沈浪笑道:“不錯,時常令別人傷心的人,自己便不會傷心了。”
於是兩人又相視而笑,笑得果然都沒有半分傷心的樣子。
熊貓兒聽到這笑聲,又氣得肚子疼。
“沈浪這小子,此刻居然還有心情來和她說笑!沈浪呀沈浪,你自命聰明,卻連人家要使什麼法子對付你,你都不知道。”
其實,他更想不出這王夫人,究竟要用什麼法子。
朱七七肚子雖不疼,心卻在疼。
“時常令別人傷心,自己便不傷心了……好,好,沈浪,你原來是這樣的人!你居然說得出這種話來,我總算認識你了。”
其實,沈浪究竟是怎麼樣的人,她也不知道。
酒意更濃。
夫人咯咯笑道:“除了這些笨法子外,公子難道認為賤妾就沒有別的法子了麼?”
沈浪道:“夫人妙計千萬,在下委實猜不出。”
王夫人媚笑道:“賤妾難道只會強迫公子、監視公子?賤妾難道不會讓公子自己從心裡就願意做這件事?那麼,又何用賤妾強迫、監視。”
沈浪拍掌道:“呀……這個我倒忘了。”
王夫人笑得更媚,道:“公子並沒有忘,只不過故意裝作忘了而已。”
沈浪笑道:“但夫人也莫要忘記,令在下心裡服從,這可不容易。”
王夫人的笑,已媚入骨裡。
她以纖纖玉手,輕攏著鬢髮,那纖手……那柔發……那絕代的風姿,都使人猜不出她年紀,使人根本忘了她的年紀。
她笑著道:“這自然不容易,賤妾自然也知道的。但越不容易得到的,越是珍貴,尤其對女人來說更是如此。”
沈浪笑道:“這是句老話。”
王夫人道:“老話通常總是對的,是麼?”
沈浪道:“這也是句老話。”
王夫人嬌笑道:“珍貴的東西,必須要珍貴的東西才換得到,是麼?”
沈浪笑道:“這還是句老話。”
他一連說了三次,面不改色,王夫人一連聽了三次,也若無其事,外面的熊貓兒卻火了,真想罵出來。
“老話,老個屁。”
只聽王夫人笑道:“江湖中最不容易得到之物,也是最珍貴的東西,一共有三件,你可知道是些什麼?”
沈浪笑道:“這大約不是老話了,在下沒聽過。”
王夫人道:“你想想看……這話也不算太老。”
沈浪沉吟半晌,道:“少林寺藏經閣所藏之達摩神經,是否其中之一?”
王夫人道:“少林派雖號稱武林第一門派,但少林僧人之武功,最多也不過佔得‘平實’兩字,從未出過天下第一高手。由此可見,有關那少林神經的種種傳言,也許只不過是少林僧人故神其說,世間是否真有此經,已成問題,經中是否當真載有無上武功心法,更不可知,所以它算不得的。”
沈浪道:“連少林神經都算不得?”
王夫人斷然道:“算不得。”
沈浪笑道:“那麼別的武功秘籍更算不得了。”
王夫人道:“武功秘籍乃是死的。試問世上究竟有幾人的武功真是自這些秘籍上學得的?智慧、毅力、經驗,再加上時機,才是練成絕藝的真正要素,只不過世人無知,常會被這些武功秘籍的種種傳說迷惑而已。尤其那無敵和尚的武功秘籍,更是所有秘籍中最害人的。”
她這番話雖然幾乎將武林中傳統的故事全部推翻,但說的卻當真是切中時弊,就連沈浪都不禁大為歎服。
沈浪嘆道:“夫人能言人之所不能言,敢言人之所不敢言,當真令在下頓開茅塞。昔年天下英雄,若是知道這道理,衡山之役,也不會死那麼多人了,今日之武林便也不會成此局面。可見夫人之智,確為人所不及。”
王夫人嫣然笑道:“賤妾平生,最恨別人恭維,但今天聽了公子的話,卻比什麼都要開心。公子你再猜。”
沈浪又自沉吟半晌,忽然笑道:“對了,雲夢仙子之雲夢令,神令所至,武林群雄莫不低頭,那總該可算做其中之一了吧?”
王夫人笑道:“公子又要來奉承賤妾了。就算賤妾真的就是昔日之雲夢仙子,聽了這句也不會開心的。想那雲夢令只是嚇人的東西,怎能算是寶物?”
沈浪笑道:“也算不得?”
王夫人道:“區區頑鐵,算不得的。”
沈浪緩緩道:“那麼……昔年‘鐵劍先生’展大俠留下的古鐵劍,總該不是頑鐵了吧,是否可算其中之一?”
王夫人笑道:“劍也是死的。縱是天下第一神兵利器,若是落在凡夫俗子手中,還不是和頑鐵沒有兩樣?”
她指了指染香,接著笑道:“試問染香手裡縱然拿著干將莫邪,可勝得了你?”
沈浪頷首道:“不錯,那也的確算不得。”
王夫人笑道:“賤妾所說的這三件寶物,縱然落在凡夫俗子手中,也是有用的,所以,那才可算是真正的寶物。”
沈浪道:“夫人所說的寶物,莫非是活的?”
王夫人眼波一轉,笑道:“一件死的,兩件活的。”
沈浪笑道:“在下需要喝杯酒,尋些靈感。”
於是染香嬌笑著斟酒,王夫人嬌笑著勸飲。
沈浪一杯喝下,突然拍掌道:“對了,昔年高姓世家所留下的億萬財富,縱然凡夫俗子得了,也可嘯傲王侯,富貴終身,這總可算是其中之一了吧?”
王夫人嫣然笑道:“總算被公子想出了一件……不錯,高姓世家留下的財富,正是天下江湖中夢寐所求之物。但還有兩件活的呢?”
沈浪喃喃道:“活的……活的……莫非是‘長白山王’的寶馬?”
王夫人道:“不是。”
沈浪道:“非是‘神捕’邱南的靈犬?”
王夫人道:“也不是。”
沈浪道:“莫非是‘百獸山莊’中的猛虎……莫非是‘賽果老’的烏驢……莫非是‘天山狄家莊’的神鷹?”
王夫人笑道:“不是……不是……都不是。”
沈浪道:“莫非是雲南‘五毒教’中的……”
王夫人以手掩鼻,笑道:“哎唷,別說了,那些東西,教人聽了都噁心,怎算得寶物?”
沈浪嘆道:“在下委實猜不出了。江湖中的名禽異獸,在下已全都說了出來,若還不是,在下委實不知道還有什麼。”
王夫人微笑道:“世上難道只有禽獸是活的?”
沈浪道:“還……還有什麼?”
王夫人咯咯笑道:“還有人呀,人難道不是活的?”
沈浪怔了怔,失笑道:“人……不錯,還有人。”
王夫人道:“現在總可以猜出了吧。”
沈浪苦笑道:“在下更猜不出了。世上的奇才異能之士,何止千百,何況……”
王夫人截口笑道:“好,我告訴你,除了高姓世家的財富外,那第二件珍貴之物,就是昔年的沈天君……沈天君的手。”
沈浪動容道:“手……沈天君的手?”
王夫人道:“不錯。沈天君的手談笑問可散盡萬金,但叱吒間又可重聚……沈天君的手可將活生生的人置之於死,但也可使垂死的人復生。沈天君的手可使山崩屋塌,可毀滅一切,但也可製造出許許多多千靈百巧,不可思議之物。只要沈天君的手動一動,江湖中無論什麼事,都會改變。”
沈浪似乎聽得呆了,動也不動,口中喃喃道:“沈天君……手……唉,好手。”
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王夫人道:“那第三件東西,正是最珍貴的東西。”
她突然也舉起酒杯,一飲而盡,嫵媚的眼波,瞧著沈浪,媚笑道:“到了此刻,你還猜不出?”
她喝下三杯酒時,已紅了臉,眯起了眼睛;此刻喝下了三十杯,還是紅著臉,眯著眼睛。
那簡直完全和喝三杯時沒什麼兩樣。
沈浪也瞧著她,忽然笑道:“莫非便是夫人自己?”
王夫人銀鈴般笑道:“這次你又猜對了。”
染香的眼波,本已是風騷入骨,媚入魂魄,但和她此刻的眼波一比,那卻像是變成了死魚的眼睛。
染香的眼波,本已令朱七七氣得恨不能挖出來,此刻她的眼波,卻令朱七七連氣都氣不出了。
朱七七雖是女人,但瞧了她的眼波,不知怎的,竟也覺得心旌搖搖,難以自主,幾乎連站都站不住了。
王夫人就以這樣的眼波瞧著沈浪,道:“公子你可知道,江湖中有多少男人,為了要親近我而死,但他們雖然死了,也是心甘情願的。”
她語聲很慢,很慢,像是已甜得發膩。
她慢慢地說,輕輕地笑。
她輕笑著說道:“只因我不是普通的女人。我武功上的技巧,雖已可說是登峰造極,但我在某一方面的技巧,卻更勝武功十倍。”
沈浪舔了舔嘴唇,舉杯喝乾了。
王夫人輕輕接道:“只要我願意,只要我肯合作,我可令任何一個男人,欲仙欲死,我可使他享受到他夢想不到的樂趣。”
染香的臉已紅了,垂著頭,吃吃的笑。
王夫人道:“你笑什麼?這是一種藝術,至高無上的藝術。我本是個孤苦伶仃的女孩子,但就為了這原因,我成就了絕頂的武功,成就了今日之一切。無論是誰,只要一接觸我的身子,就永遠也不會再忘記。”
沈浪長長嘆了口氣,想說什麼,卻沒有說。
他似已說不出話。
王夫人道:“也不知道有多少男人,多少成名的男人,為了想再登仙境,不惜奉獻出一切,不惜跪著、爬著來求我,現在……”
她嫣然一笑,道:“現在,我就以我這珍貴的身子,來交換你的心。我想,這大概可說是一場公平的交易。”
沈浪整個人都呆住了,動也不能動。
他也見過不少淫娃蕩婦,但卻沒有一個像王夫人這樣的。
她口中雖然在說著最淫蕩的話,但神情卻仍似那麼聖潔;她提出的雖是最荒謬的交易,但態度看來卻像是在談最平常的買賣。
她是蕩婦中的聖女,也是聖女中的蕩婦。
王夫人道:“你怎麼不說話?難道你不信?”
就在說這句話時,她的手突然抬起,將身上的衣裳一件件脫了下來。縱然是在脫衣,她風姿也是那麼優美。
普天之下,脫衣時還能保持風姿優美的女人又有幾個?又有誰還懂得,脫衣時的風姿,才最令男子動心?
於是,她身子已完全呈現在沈浪面前。
那滑潤的香肩,那豐滿而玲瓏的胸,那盈盈一握的腰,那晶瑩、修長、曲線柔和的腿,那精緻的足踝……
那簡直已非人的軀體。
那是仙女與蕩婦的混合。
她身子雖是赤裸的,但神情卻和穿著最華麗的衣衫時沒什麼兩樣。普天之下赤裸時還能保持風姿優美的女人,又有幾個?
沈浪道:“我……我……你……”
王夫人嫣然笑道:“我不但要將這身子交給你,還要永遠給你。我也要你將你的心永遠交給我。我保證你從此可享受世上所有男子都享受不到的幸福。”
她語聲微頓,一字字緩緩道:“我嫁給你。”
熊貓兒在心底嘶聲大呼:“不行,不行,萬萬不行!”
朱七七的身子有如風中秋葉般,不停地顫抖。
王憐花的母親竟要嫁給沈浪,這真是誰也夢想不到的事,非但熊貓兒與朱七七,就連王憐花都已變了顏色。
“不行,不行,萬萬不行!”
只聽王夫人道:“沈公子,你答應麼?”
人人俱都瞪大了眼睛,靜等著沈浪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