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喜忽聽門裏的王憐花發出了驚呼之聲,不由得説道:“王兄素來鎮靜,此刻居然驚呼出聲,莫非……”
熊貓兒截口笑道:“莫非怎地?王憐花正在出手解救那兩位姑娘,沈兄還會對他怎的不成,何況他兩人初次相識,非但素無仇隙,而且還顯有惺惺相惜之意……嘿嘿,只怕你是一心想要進去瞧瞧,才故意找個藉口吧。”
歐陽喜失笑道:“好貧嘴的貓兒,你難道不覺得那驚呼奇怪麼?”
熊貓兒笑道:“那隻怕是他兩人被那兩位姑娘的美豔所驚,忍不住叫了出來,尤其王憐花這色魔,此刻只怕連骨頭都酥了。”
歐陽喜搖頭笑道:“這豔福也只他倆人分享了,你乾急又有什麼用呢?”
門關得很緊,除了較大的響動、失聲的驚呼外,沈浪與王憐花説話的聲音,門外並無所聞。
歐陽喜探首窗外,日色已漸漸升高,他又忍不住要着急了,不住搔耳頓足,自言自語,喃喃道:“他兩人怎的還不出來,莫非……莫非出了事麼……”
沈浪方自解開白飛飛第一粒衣紐,白飛飛已將眼睛緊緊閉了起來,手腳也起了一陣陣輕微的顫抖。
她面容雖已被弄得醜怪異常,但在眼簾合起前,眼波中所流露的那種嬌羞之色,卻委實令人動心。
這種柔弱少女的嬌羞,正是朱七七所沒有的。
此刻她雖已合起眼簾,沈浪似乎還是不敢接觸她的眼睛,輕巧地脱去了衣衫,連指尖都未接觸到她身子。
白飛飛長衫下竟無內衣。
忽然之間,白飛飛那瑩白如玉,柔軟如天鵝,玲瓏如鴿子的嬌軀,已展露在沈浪的眼前。
她的胴體並無那種引人瘋狂的熱力,卻帶着一種説不出的,惹人憐愛的嬌弱,那是一種純情少女所獨有的風痴,動人情處,難描難敍。
沈浪要想不瞧已來不及了,這一眼瞧下,便再也忍不住有些痴迷,一時之間,目光竟忘了移開。
他雖是英雄,但畢竟也是個男人。
朱七七聽得沈浪要脱下白飛飛的衣衫,眼睛便狠狠地盯着他,此刻瞧見他如此神情,目光中便也忍不住露出妒恨之色。
她含恨自語:“沈浪呀沈浪,原來你也是個好色之徒!我如此對你,將別的男人全不瞧在眼裏,但你見到別的女子,卻是如此模樣,我……我又何苦如此對你……”
轉眼一望,王憐花竟也站在角落裏,背向着沈浪與白飛飛,居然連眼角也未偷偷來瞧一眼。
此刻他乾咳一聲,道:“衣衫已脱下來了麼?好,如此便請沈兄將她抱入盆裏,用小弟方才新裁的紗布,將她從頭到腳,仔細洗滌兩遍……先用左邊盆中之水,洗完了,再換右面的一盆,千萬弄錯不得。”
沈浪回過頭來,着急道:“但……但兄台你為何不動手?”
王憐花也不回頭,只是微微笑道:“姑娘們的處子之身,是何等尊貴,此番雖因事急從權,不得不如此,但能少一人冒瀆於她,還是少一人好,沈兄以為是麼……她既已是沈兄的人了,便只得請沈兄一人偏勞到底了。”
沈浪着急道:“她……她既是小弟的人了……此話怎講?”
王憐花哈哈一笑,避不作答,卻道:“水中藥力已將消散,沈兄還不動手?”
沈浪怔了半晌,只得長嘆一聲,抱起白飛飛的身子放入水中,又自盆邊取起了那一塊新裁白紗。
王憐花揹着雙手,緩緩地又道:“這兩位姑娘,想必俱是天香國色,沈兄今日,當真可謂豔福不淺。”
沈浪面上忍不住微現怒容,沉聲道:“兄台如此説話,卻將小弟當成了何等人物?”
王憐花道:“小弟只是隨意説笑,兄台切莫動怒,但……”
沈浪道:“但什麼?”
王憐花緩緩道:“這兩位姑娘既是兄台帶來的,此刻她們的清白之軀,又已都落在兄台的眼中,也已都落在兄台的手中,兄台此後對她兩人,總不能薄情太甚,置之不顧。兄台若是稍有俠義之心,便該將她兩人的終身視為自己的責任,萬萬不能再對第三個女子動情了。
沈浪聽得又驚又怒,但王憐花卻又偏偏説得義正詞嚴,沈浪一時之間,竟不知該如何反駁。
這其中只有朱七七知道王憐花如此作是何用意,只因此刻除了她自己之外,誰也不知道她就是朱七七。
王憐花此刻説來説去,只是要以言詞套住沈浪,等到這兩個女子對沈浪糾纏時,好教沈浪無法脱身,他自有法子令這兩個女子對沈浪糾纏的,何況那時的少女若被男子瞧着了自己的清白之軀,本就只有以身相委,更何況沈浪本就是最易令少女歡喜的那種類型人物。
沈浪被她們糾纏住了,自然無法再對別的女子動情,王憐花所説的那“第三個女子”,自然也就是指的朱七七。
王憐花這一着棋下得端的不差,怎奈智者千慮,總有一失,他算來算去,卻再也算不出這兩個女子中竟有一人是朱七七,他費盡心思想出了這“移花接木”的巧計,怎奈卻反而弄巧成拙。
沈浪不再説話,嘴角居然又泛起了微笑。
王憐花道:“沈兄可是洗好了麼?……好,再請沈兄抹乾她的身子……好,此刻便請沈兄以陽和之掌力,將她‘少陰’四側四十六處穴道一一捏打。但沈兄若是怕羞,不妨先為這位姑娘穿起衣服來。”
他話未説完,已有衣服搴宰聲響起,接着,便是一陣手掌輕拍聲,沈浪呼吸漸漸粗重,白飛飛也發出了輕微的喘息,銷魂的呻吟……
那“少陰”四側,正是女子身上最最敏感之地,若經男子的手掌捏打,那滋味可想而知。
朱七七狠狠瞧着沈浪移動在白飛飛身上的手掌,心裏突然想起了自己那日在地窖中被王憐花手掌拿捏的滋味。
剎那之間,她只覺一陣奇異的暖流,流遍了全身,心頭彷彿也有股火焰燃燒起來,也不知是羞,是惱,還是恨。
白飛飛眼簾閉得更緊,身子顫抖更劇。
王憐花緩緩轉過身,將刀剪在沸醋中煮了煮,面帶微笑,靜靜地瞧着她與沈浪,口中道:“沈兄手掌切切不可停頓……無論見着什麼,都不可停頓,否則若是功虧一簣,那責任小弟可不能擔當。”
沈浪微微笑道:“兄台只管放心,小弟這一生之中,還未做過一分令別人失望的事。”言語之間竟似有些雙關之意。
他又何嘗未覺出白飛飛在他手掌下的微妙反應,他自己又何嘗未因這種奇異的反應而微微動心。
但他面上絕不露神色,竟似有成竹在胸,將任何一件可能將要發生的事,都打定了應付的主意。
只見王憐花走到白飛飛面前,道:“此刻這位姑娘面上的易容藥物,已在外面的酒醋蒸氣與她內發的汗熱之力交攻下,變得軟了。”
他口中説話,雙手已在白飛飛面上捏了起來,白飛飛面上那一層看來渾如天生的“肌膚”,已在他手掌下起了一層層扭曲,使她模樣看來更是奇異可怖。王憐花取了粒藥,投入白飛飛口中,又道:“此刻她體中氣血已流通如常,口中也已可説話,只是……”
忽然一笑,方自接着説道:“只是她此刻在沈兄這雙手掌捏拿之下,已是骨軟神酥,雖能説話,也不願説出口來。”
若是別人聽到此話,這雙手哪裏還能再動下去,但沈浪卻只作未曾聽到,一雙手更是決不停頓。
王憐花一笑道:“好……”突然用兩根手指將白飛飛眼皮捏了起來,右手早已拿起剪刀,一刀剪了下去。
只聽“咔嚓”一響,白飛飛一塊眼皮竟被他生生剪了下來,白飛飛雖不覺痛苦,沈浪與朱七七卻不免吃了一驚。
王憐花將剪下之物,隨手拋入鹽桶之中,立即拿起小刀,一刀刺入了方才被他剪開的眼皮裏。
沈浪更是吃驚,但白飛飛仍然全不覺痛苦。只見王憐花手掌不停,小刀划動,白飛飛面上那一層肌膚,隨着刀鋒,片片裂開,一張臉立時有如被劃破的果皮一般,支離破碎,更是説不出的詭異可怖。沈浪雖明知這層“肌膚”乃易容藥物凝成,仍不禁瞧得驚心動魄。
突然間,寒光一閃,王憐花掌中的小刀,竟筆直向沈浪面上劃了過來,白刃破風,急如閃電。
朱七七瞧得清楚,這一驚當真非同小可。
沈浪正自全神貫注,眼見這一刀他是避不過的了。
哪知沈浪一聲驚呼,一聲輕叱,胸腹突然後縮,雙足未動,上半身竟平空向後移開了三寸,刀鋒堪堪擦着他面頰掠過,卻未傷及他絲毫皮肉。
朱七七不知不覺間,已為沈浪流出了冷汗,但沈浪雙手卻仍未停頓,猶在推拿,只是目中已現出怒色,沈浪道:“你這算什麼?”
王憐花居然行若無事,微微一笑,道:“小弟只是想試試沈兄的定力,是否真的無論在任何情況之下,雙手都不會停頓。”
沈浪竟也微微一笑道:“哦!真的麼?”
居然也是行若無事,對於方才之事再也不提一字。
王憐花凝目瞧了他半晌,目中又不禁流露出欽佩與妒忌之意,忽然長長嘆息一聲,道:“兄台一生之中,難道從未將任何事放在心上麼?”
沈浪笑道:“自然有的,只是別人瞧不出而已。”
這話説得仍然温柔平靜,但王憐花聽在耳裏,不知怎的,心頭竟泛起了一股寒意,暗暗忖道:“有如此人物活在世上,我王憐花活着還有何樂趣……”
心意轉動間,手掌輕拂,一陣柔風吹過,白飛飛面上那片片碎裂的肌膚,立時隨風飄起,自己彷彿長着眼睛似的,一片片俱都落入了那鹽桶之中。
沈浪笑道:“好掌力,好……”
目光瞥見白飛飛的真正面容,語聲突頓,半晌説不出話來。
只見她雙頰玫瑰般嬌紅,仍沁着一粒粒珍珠般的汗珠,長長的睫毛,覆蓋在眼簾上,瓊鼻櫻唇中,卻是嬌喘吁吁……
沈浪方才已見過她裸露的身子,已接觸過她凝脂般的香肌玉膚,卻還不覺怎樣,但此刻瞧見她這脈脈含羞的嬌靨,楚楚動人的風情,心頭卻不禁生出一種異常的感覺,一雙手掌再也不敢接觸她的身子。莫忘了他終究還是個男子,這種心情正是天下任何一個男人都難避免的。
王憐花也瞧得痴了,怔了半晌,長長嘆息道:“果然是天香國色,果然是國色無雙……”
朱七七見到這兩個男人瞧着白飛飛的神情,銀牙又不覺輕輕咬起,在心頭暗暗罵着:“男人,男人,天下的男人,沒有一個是好東西。”
她心胸雖然豁達,但這兩個男人,一個是深深愛着她的,一個是她深深愛着的,她見到他們為別人着迷,心裏仍不覺生出妒恨之意──莫忘了她終究是個女子,這心情正是天下任何一個女人都難避免的。
朱七七目光無意間瞧向王憐花,王憐花目光恰巧正向沈浪望了過去,目中又有殺機,朱七七暗驚忖道:“不好……”
心念閃動,王憐花雙掌已向沈浪連環拍出,掌勢之迅急,竟似比朱七七心念的轉動還快幾分。
他此番出手又是突如其來,迅疾無倫。
哪知沈浪眼睛雖似未瞧着他,其實卻將他每個動作都瞧得清清楚楚,他手掌方自拍出,沈浪雙掌也已迎了上去。
四掌相擊,只聽一連串掌聲響動,密如連珠,十餘掌擊過,沈浪紋風未動,王憐花卻已驚呼一聲,退出數步。
沈浪道:“兄台這又算什麼?”
王憐花退到牆角,方自站穩,拍了拍那身新裁的雪白麻布衣衫,居然仍是行若無事,笑道:“小弟這不過只是想試試兄台,經過方才那一番推拿之後,內力是否已有了傷損。”
沈浪凝目瞧了他兩眼,微微笑道:“哦?真的麼?多承關心。”
居然也還是若無其事,對方才之事再也不提一字。
朱七七眼睛瞪着他;咬牙暗道:“沈浪呀沈浪,你這呆子,他要你做他助手,就是要趁機害你的,你還不知道麼?你這呆子,你這沒有良心的,有時我真恨不得讓你被人害死才好。”
白飛飛也偷偷地將眼睛睜開了一線,偷偷地瞧着沈浪。她面上紅暈猶未褪去,那一絲如夢如幻的星眸中,流露出的也不知是羞澀,還是愛慕,她──除了瞧着沈浪外,眼波再也未向別人去瞧一下。
王憐花又將醋酒的蒸氣,噴到朱七七臉上。
朱七七眼淚鼻涕,一齊流了出來,這種滋味她雖忍受不了,但想到自己立時便將脱離苦海,一顆心便不由得“怦怦”跳了起來,肉體上再大苦痛,卻已不算做什麼,她已都可忍受了。
然後王憐花又在新盆中注滿了酒、醋、藥物與清水,這次他下的藥物更重,轉首向沈浪笑道:“要治療這姑娘,可比方才那位要麻煩多了,沈兄少不得也要多花些氣力。”
話未説完,又退到牆角之中,面壁而立。
沈浪苦笑道:“還是和方才一樣麼?”
他似乎對別人的要求,從來不知拒絕,對任何事,都能逆來順受。
王憐花笑道:“不錯,還是和方才一樣,要有勞沈兄將這位姑娘在兩盆水裏浸上一浸……”
朱七七眼瞧着沈浪手掌觸及自己的衣鈕,芳心不由得小鹿般亂撞起來,幾乎要跳入嗓子眼裏。
她也不由得緊緊閉起眼睛,只覺自己身子一涼,接着便被浸入温熱的水裏。她身子蜷曲着,耳中聽得一陣陣動情的喘息與呻吟──她方才也曾暗暗罵過白飛飛,然而此刻這喘息與呻吟卻是她自己發出來的。
她痴痴迷迷,暈暈蕩蕩,如在夢中,如在雲中,如在雲端,也不知過了多久,彷彿漫長無極,又彷彿短如剎那。
終於,她身子又被抱了起來,擦乾了,穿上衣服,這時她身上那種僵硬與麻木已漸消失,她已漸漸有了感覺。
於是,她便感覺到一雙炙熱的手掌在她身上推拿起來,她的喘息不覺更粗重,呻吟之聲更響……
她竟已在不知不覺間發出了聲音,這本是值得狂喜之事,她曾經發誓只要自己一能發出聲音,便要揭破王憐花的奸謀,她也曾發誓要狠狠痛罵沈浪一頓,然而她此刻已是心醉神迷,竟未覺察自己已能出聲,竟忘了説話。
白飛飛蜷曲在榻角,喘息仍未平復,仍不時偷偷去瞧沈浪一眼。王憐花面壁而立,似在沉思。
這是幅多麼奇異的畫面,多麼奇異的情況,越是仔細去想,便越不能相信世上竟有如此巧妙的遇合。
這四人相互之間,關係本已是如此微妙,造物主卻偏偏還要他們在如此微妙的情況下遇在一起。
王憐花默然凝思了半晌,終於緩緩回過身來,拿起了一副新的刀剪,捏起了朱七七的眼皮。
他左手雖然已將朱七七眼皮捏起,右手的剪刀也已觸及她的眼皮,但這一刀卻遲遲不肯剪將下去,只是凝目瞧着沈浪,似已瞧得出神。
沈浪忍不住問道:“兄台為何還不下手?”
王憐花説道:“小弟此刻心思極為紛亂,精神不能集中,若是胡亂下手,只怕傷了這位姑娘的容顏。”
沈浪奇道:“兄台心思為何突然紛亂起來?”
王憐花微微一笑,道:“小弟正在思索,待小弟將這兩位姑娘玉體復原之後,不知兄台會如何對待小弟。”
沈浪笑道:“自是以朋友相待,兄台為何多疑?”
王憐花道:“小弟方才兩番出手相試,兄台難道並未放在心上?兄台難道並未認為小弟有故意出手傷害兄台之心?”
沈浪含笑道:“我與你素無冤仇,你為何要出手害我?”
王憐花展顏而笑,道:“既是如此,小弟便放心了,但望兄台永遠莫忘記此刻所説的話,永遠以朋友相待於我。”
沈浪道:“兄台若不相棄,小弟自不敢忘。”
王憐花笑道:“好……”忽然放下刀剪,走了開去。
沈浪忍不住再次問道:“兄台此刻為何還不下手?”
王憐花笑道:“兄台既肯折節與小弟訂交,小弟自該先敬兄台三杯。”尋了兩個茶盞,自壇中滿滿倒了兩盞白酒。
沈浪道:“但……但這位姑娘……”
王憐花道:“兄台只管放心,這位姑娘的容顏,自有小弟負責為她恢復。兄台此刻先暫且住手,亦自無妨。”
他已將兩杯酒送了過來,沈浪自然只得頓住手勢,接過酒杯。
王憐花舉杯笑道:“這一杯酒謹祝兄台多福多壽,更願兄台從今而後,能將小弟引為心腹之交,患難與共。”
沈浪亦自舉杯笑道:“多謝……”
這時朱七七神智方自漸漸清醒,無意間轉目一望,只見沈浪已將王憐花送來的酒送到唇邊。
她方才雖然對沈浪有些不滿,她雖也明知自己此刻只要一出聲説話,王憐花便未必肯再出手,自己或許永遠都要保持醜八怪的模樣,但她見到沈浪要喝王憐花倒的酒,她什麼也顧不得了,情急之下突然放聲大喝道:“放下……”
她也許久未曾説話,此刻驟然出聲,語聲不免有些模糊不清,王憐花與沈浪頓時一驚,沈浪回首問道:“姑娘你説什麼?”
朱七七本來想説的是:“放下酒杯,酒中有毒。”
但她實也未曾想到自己這一出口竟能説得出聲音來。
在做了許多日子的啞巴之後,語聲驟然恢復,她心情的激動與驚喜,自非他人所能想像。
她説出“放下”兩個字後,自己竟被自己驚得怔住了,許久許久,説不出第二個字來。
王憐花目光閃動,突然一步掠去,拍了她頦下啞穴,她再想説話,卻已説不出了,空自急出了一身冷汗。
沈浪皺眉道:“王兄為何不讓這位姑娘説話?”
王憐花笑道:“這位姑娘實已受驚過巨,神智猶未平靜,此刻語聲一經恢復,身子一能動彈,便説不定會做出些瘋狂之事。小弟方才幾乎忘記此點,此刻既已想起,還是讓她多歇歇的好。”
語聲微頓,再次舉杯,道:“請。”
沈浪微一遲疑,但見王憐花已自一千而盡,他自然也只有仰首喝了下去──朱七七在一旁已瞧得急出了眼淚。
王憐花又自倒滿一杯,笑道:“這一杯謹祝兄台……”
他善頌善禱,滿口吉言,沈浪不知不覺間,已將三杯酒俱都喝了下去。
朱七七全身都已涼了,那日在地牢之中,這王憐花含恨的語聲,此刻似乎又在她耳邊響起。
“沈浪……沈浪……好啊,我倒要瞧瞧他究竟是怎麼樣的人物……我偏偏要叫他死在我的前面。”
她似乎已可瞧見沈浪七孔流血,翻身跌倒的模樣,她惟願方才那三杯毒酒,是自己喝下去的。
月色漸漸升高,連熊貓兒都等着有些奇怪了。
歐陽喜更是不住頓足,道:“怎的還不出來?”
此刻室中已久久再無異常的響動,但這出奇的靜默,反而更易動人疑心。熊貓兒嘆了口氣,道:“看來這真比生孩子還要困難。”
廳前已開上酒飯,但三人誰也無心享用。
歐陽喜喃喃道:“出了事了,必定是出了事了……”
斜眼瞧了瞧熊貓兒:“怎樣?還要呆等下去?”
熊貓兒沉吟道:“再等片刻……再等片刻。”
金無望突然冷冷道:“再等片刻若是出了事,這責任可是你來承擔。”
熊貓兒道:“我來承擔?……為何要我來承擔?”
金無望冷笑道:“你既不敢承擔,我此刻便要闖進去。”
他霍然站起身子,但熊貓兒卻又擋住了門户。
金無望怒道:“你還要怎樣?”
熊貓兒道:“縱然要進去,也得先打個招呼。”
歐陽喜立即敲門道:“咱們可以進去了麼?”
只聽得王憐花的聲音在門裏應聲道:“你着急什麼?再等片刻,便完畢了。”
熊貓兒笑道:“如何?只要再等片刻又有何妨。”
朱七,七聽得外面敲門聲響,心頭不禁一喜,只望熊貓兒、金無望等人快些衝將進來,無論如何,總可解救沈浪的危機。
但王憐花答了一句話後,外面立時默然。
朱七七既是失望,又是着急,更是傷心,傷心地瞧了沈浪一眼──這一眼她本不敢瞧的,卻又忍不住瞧了。
但見沈浪好生生站在那裏,嘴角仍然帶着一絲他那獨有的、瀟灑而懶散的微笑,哪有絲毫中毒的模樣。
朱七七又怔住了,也不知是該驚奇,還是該歡喜,酒中居然無毒,這真是她做夢也未想到的事。
只聽王憐花道:“這最後一點工作,小弟已無需相助,沈兄方才那般出手,此刻必定已有些勞累,何妨坐下歇歇。”
沈浪笑道:“如此就偏勞兄台了。”他果然似已十分勞累,方自坐下,眼簾便自合起,身子竟也搖晃起來。
然後,他嘴角笑容亦自消失不見,搖晃的身子終於倒在椅背上,亦不知是睡着了,還是已暈死過去。
朱七七一顆心方自放下,此刻見到沈浪如此模樣,又不禁急出了眼淚,只恨不能放聲痛哭出來。
沈浪終於還是中了王憐花的詭計,她方才終究還是未曾猜錯,那三杯酒中畢竟還是有毒的。
王憐花冷眼瞧着沈浪,嘴角泛起一絲微笑,笑得甚是詭秘,然後他便帶着這笑容走到朱七七面前,俯首望着她。
朱七七眼中似乎已將噴出火來──她恨不得目中真能噴出火來,好將這惡毒的人活活燒死。
但王憐花望着她的目光卻是温柔而親切的,他左手拍開了朱七七的穴道,但右手卻又抵在她啞穴上。
這樣朱七七雖然可以出聲,但呼吸仍是不能暢通,説話的聲音也不能響亮。朱七七索性咬住牙不説話。
哪知王憐花卻微微笑道:“朱姑娘,你有話要説,為何還不説出口來?”
白飛飛眼睛突然睜大了,似要爬起,但王憐花長袖一展,便已拂了她的睡穴。
朱七七更是吃了一驚,顫聲道:“你……你怎知我是朱……朱……”
王憐花截口笑道:“我方才聽得你那呻吟之聲,便已有些猜出你是誰了,只因那呻吟聲我聽來彷彿甚是耳熟,那時我就開始後悔,為何到這時才想到是你,為何要將你送到沈浪手上。我自己做的圈套,卻反令自己上當了。”
朱七七又羞又恨──她知道這惡魔確是聽過自己那種呻吟聲的,在地牢中被這惡魔輕薄時的光景,她死也不會忘記。
王憐花接着笑道:“只可惜你的那位沈相公卻未聽過你那種可愛的呻吟聲,是以他做夢也想不到會是你……”
朱七七嘶聲道:“你這惡魔……你……”
王憐花也不理她,自管接道:“就因他夢想不到是你,所以你方才縱然大聲喊叫,他也未聽出是你的聲音,而區區在下卻聽出了。”
朱七七咬牙道:“你……你這畜生。”
王憐花笑得更是得意,道:“不錯,我是畜生。但我這畜生,卻比你心目中那位大英雄還要強些。這話我早已對你説過,你那時雖然不信,但此刻你只要瞧瞧他的模樣,便該知道一千個沈浪,也比不上一個王憐花的。”
朱七七恨聲道:“詭計傷人,還有臉在我面前誇口,天下男人的臉,都已被你丟光了……你若是憑真本事殺了他,我也服你,如今你這樣的做法,我……我做鬼也不會饒你。”
王憐花笑道:“只可惜你還是活着的,還做不了鬼。”
朱七七嘶聲道:“他既已死了,我立刻就陪着他死。”
王憐花道:“他死了?誰説他死了?”
朱七七怔了一怔,顫聲道:“你……你未曾害死他?”
王憐花笑道:“我若殺了他,你豈非要恨我一輩子?你是我此生中唯一真正喜歡的女子,我怎能讓你恨我?”
朱七七又驚又喜,道:“但他……他此刻……”
王憐花道:“他此刻只是被我藥物所迷,睡了過去。你只管放心,這藥力甚是奇異,全無絲毫不良反應,甚至連他自己醒來時,都萬萬不會知道自己曾被迷倒過,只像是打了個盹兒而已。”
朱七七道:“你……你為何要如此……”
王憐花道:“我如此做法,只是要你知道,我終究是比他強的。他若真像你説的那麼聰明,怎會着了我的道兒?”
朱七七道:“他是君子,自不會提防你的詭計。”
王憐花失聲笑道:“不錯,他是君子,我是小人。但你也是小人。小人與小人,正好成雙作對,你總有一日會知道只有我才是真正與你相配的,你總有一日會回到我身邊。這也許因為你根本配不上他,你為何定要等到那一日?我瞧你還是此刻就跟着我吧,也免得到那日傷心落淚。”
朱七七怒罵道:“放屁!放屁……我寧肯嫁給豬狗,也不會嫁給你這比豬狗還不如的畜生,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
王憐花笑道:“你此刻恨我也好,罵我也好,但你卻千萬莫要忘記,今日此刻,我曾經對你説過些什麼話。”
朱七七恨聲道:“我自然不會忘記,我死也不會忘記!但我若是你,此刻還是將我與沈浪都殺死的好。”
王憐花道:“我為何要殺你?我怎捨得殺你?”
朱七七冷笑道:“你若不殺我,但等沈浪醒來,我便要揭破你的奸謀,揭破你的秘密。我便要沈浪殺了你。”
王憐花大笑道:“我正是要你如此做法,否則我又何苦還要放你?否則我此刻又何苦還要對你説這些話?”
朱七七見他笑得如此得意,也不覺又有些驚異,道:“你不怕?”
王憐花笑道:“你説出來便知道我怕不怕了……”
突聽沈浪那邊,已發出輕微的響動聲。
王憐花語聲立頓,放鬆了抵住朱七七穴道的手掌,又自捏起了她的眼皮,右手抄起剪刀,一刀剪了下去。
他手法之熟練與迅快,當真非言語所能描敍。
朱七七此刻雖然已可放聲嘶呼,但愛美畢竟是女子之天性,她畢竟還是怕自己的呼聲會將王憐花手裏的刀鋒震得偏了,更怕偏了的刀鋒,會損毀她的容顏──她只有咬牙忍住,閉口不語。
但聞沈浪長長透了口氣,似已長身站起,又似乎怔了半晌,方自失聲一笑,嘆着氣道:“兄台還未完工麼?可笑小弟竟睡着了。”
王憐花雙手不停,口中道:
“沈兄只不過打了個盹兒而已……小弟這就要完事了,兄台不妨過來瞧瞧。”
沈浪笑道:“小弟正想瞧瞧這位姑娘是誰。”
王憐花道:“那位姑娘既是天香國色,這位姑娘想必亦非凡品……好,沈兄你且睜大眼睛,等着瞧吧。”
他口中説話,掌中剪刀已將朱七七外面那層“臉皮”剪得四分五裂,此刻隨手一拂,朱七七的真面目便出現在沈浪眼前。
沈浪縱然鎮靜,此刻也不禁為之放聲驚呼出來。
這一聲驚呼傳到門外,金無望再也忍不住了,身形一閃,掠到門前,一掌震開了門户,飛身而入。
熊貓兒要想攔阻,已來不及,當下隨着竄了進去,直到榻前,一瞧見了朱七七,他也不禁驚呼出來。
沈浪訥訥道:“朱七七……怎會是你……”
熊貓兒亦是呆若木雞,亦自訥訥道:“是你……原來是你……”
這兩人委實誰也未曾想到,自己踏破鐵鞋無處尋覓的朱七七,竟早已就在自己身旁了。
就在這時,朱七七突然翻身掠起,雙掌齊出,出手如風,分別向王憐花右肩“肩井”、左胸“玄機”兩處大穴點了過去。
王憐花自然早已算定了她必將有此一着,怎會被擊中,身形一轉,便輕輕的避了開去。
熊貓兒與沈浪都不免吃了一驚,雙雙出手──這兩人出手是何等迅急,剎那間便已將朱七七兩隻手腕分別抓住。
沈浪緊捉住她的右腕,沉聲道:“七七,你瘋了麼?怎可向王公子出手?”
朱七七雙腕有如被鐵鉗套緊了一般,哪裏還掙得脱,空白急得滿面通紅,雙足亂踢,嘶聲道:“放手!你們這兩隻笨豬,抓住我做什麼?還不快快放手,讓我去剝下這惡賊的皮來。”
王憐花微笑道:“各位請看,在下辛辛苦苦解救了這位姑娘的苦難,這姑娘卻要剝在下的皮……這算什麼?”
沈浪賠笑道:“這隻怕是因她神智還未清醒,是以……”
朱七七頓足大罵道:“放屁!你懂個屁!我神智從未比此刻更清醒了你……你……你才是神智不清的笨豬。”
王憐花道:“姑娘若是神智清醒,為何恩將仇報?”
朱七七怒道:“你還裝的什麼蒜?若不是你,我怎會落到今日這般地步?我……我……我好歹也要與你拼了。”
王憐花苦笑道:“這位姑娘在説什麼,在下委實聽不懂。沈兄、歐陽兄、貓兄,你們三位可聽得懂麼?”
熊貓兒道:“我實在也不懂,朱姑娘,你……”
朱七七怒喝道:“住口……”
沈浪嘆道:“要住口的本該是你。”
朱七七頓足道:“死人!你這死人,你難道還不知道,這王憐花便是將鐵化鶴、展英松他們綁去的惡魔!”
沈浪吃了一驚,皺眉望向王憐花。
王憐花卻笑了,道:“朱姑娘,你可願再吃些藥麼?在下與姑娘你素昧平生,姑娘又何苦如此含血噴人?”
朱七七道:“素昧平生?含血噴人?你,你,你這惡賊,畜生,你做了的事,為何不敢承認?”
王憐花茫然道:“在下做了什麼?在下只不過救了你而已,這難道還救錯了麼?沈兄,你且評評這個理。”
沈浪嘆道:“王兄自然未錯,她只怕是……”
朱七七已急得快要瘋了,雙足亂踢,將一雙白生生的小腿都踢得露出衣襟,她也不管。
沈浪只得將她下身穴道制住,嘆道:“你安靜些好麼?”他制住了她的穴道,又覺有些過意不去,嘆道:“你要知道,我這是為你好。”
朱七七嘶聲道:“你這死人,方才王憐花為何未將你一刀殺死,也好教你知道究竟誰錯了,誰是瘋子。”
沈浪苦笑道:“王兄怎會殺死我,你……”
朱七七道:“你還説……死人,笨豬,我咬死你……咬死你……”她張口去咬沈浪,卻又咬不着。
歐陽喜實在看不過了,忍不住道:“姑娘縱然有事要説,也該好生説話才是……”
朱七七呼道:“我不要好生説話,我……我要發瘋,要發瘋……你們索性殺了我吧,我不要活了……”
她説的話全是真的,別人卻將她當作瘋子,她又是着急,又是委屈,哪裏忍得住,終於放聲大哭起來。
眾人面面相覷,一時間俱都作聲不得。
白飛飛忍不住走過來,柔聲道:“姑娘……小姐,莫要哭了,求求你好生説話好麼?你這樣的脾氣,吃虧的是自己……”
朱七七怒道:“我不要你管,我吃虧是我自己的事,你……給我滾開,滾得遠遠的,我不要看見你。”
白飛飛垂下了頭,委屈地走開了,目中也湧出了淚珠。
沈浪嘆道:“她説的話本是好意,你何苦如此?”
朱七七痛哭着道:“我偏要如此,你又怎樣?她是好人,我……我是瘋子,你去照顧她吧,莫要管我。”
白飛飛終也忍不住撲倒在地,放聲痛哭起來。
王憐花已取出粒藥丸,長嘆道:“瞧這姑娘模樣,神智只怕已有些錯亂了,在下這粒丸藥,倒可令她鎮定,便請沈兄勸她服下。”
沈浪瞧了瞧朱七七,只見她目光赤紅,頭髮披散,的確是有些瘋了的模樣,只得接過丸藥,道:“多謝兄台……”
他話才出口,朱七七已放聲大呼道:“我不要吃……不要吃……他這丸藥裏必定有迷藥,我吃了這藥,就是想死也死不了……”
沈浪也不理她,自管將丸藥送到她嘴邊,道:“聽話……好生吃下去……”
朱七七拼命扭住頭,嘶聲道:“我不吃,死也不吃,求求你……求求你莫要逼我。我若是吃了這藥,便永遠也不能説出他的秘密了。”
沈浪微一遲疑,嘆道:“你若是肯安靜下來,好生説話,我就不要你吃,否則……”
朱七七顫聲道:“好。我安靜下來,我好生説話,只要你不強迫我吃這藥,你,你要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
她委實心膽已寒,只有痛苦地屈服了。
王憐花道:“這丸藥有毒麼?”
冷笑一聲,取回丸藥,送入嘴裏,一張口吞了下去,仰首望天冷冷笑道:“藥裏有毒,就毒死我吧。”
沈浪長嘆一聲,搖頭道:“朱七七,你還有什麼話説?”
朱七七淚流滿面,道:“求求你,莫要相信他,他一舉一動,都藏着奸計,他……他實是世上最最惡毒的人。”
王憐花冷笑道:“朱姑娘,我究竟與你有何冤仇,你要如此害我?”
朱七七顫聲道:“沈浪,你聽我説,那日我與你分開之後,恰巧瞧見了展英松等人,神智都已痴痴迷迷……”
她抽抽泣泣,將自己如何遇見趕人的白雲牧女,如何躲在車下,如何到了那神秘的庭園,如何遇見了王憐花,如何被那絕美的神秘夫人所擒,如何被送入了地窖等種種情事,俱都説了出來。
她説的俱屬真實,沈浪縱待不信,又委實不得不信。
王憐花冷笑道:“好動人的故事,沈兄可是相信了?”
沈浪雖未答話,瞧着他的雙目中卻已有懷疑之色。
王憐花道:“沈兄難道未曾想想,她所説若是真的,如此機密之事,在下又怎會縱虎歸山,平白放了她?”
歐陽喜忍不住接道:“是呀,在那般情況下,王兄自然怕朱姑娘將機密泄漏,自然是萬萬不肯平白將她放了。”
沈浪仍未説話,懷疑的目光,卻已移向朱七七。
朱七七垂首道:“這其中自有緣故,只因……只因……”
她雖然生性激烈,但叫她説出地窖中發生的那些事,叫她説出那些情愛的糾纏,她委實還是説不出口。
沈浪卻已連聲催促,道:“只因什麼,説呀。”
朱七七咬了咬牙,霍然抬頭,大聲道:“好,我説,只因這姓王的喜歡我,我卻喜歡姓沈的,他被我激不過,便要我將沈浪帶去,所以只得將我放了。”
歐陽喜等人聽得一個少女口中,居然敢説出這樣的話來,都不禁呆住了,熊貓兒目中已有些痛苦之色。
王憐花卻縱聲大笑起來,道:“朱姑娘的話,委實越説越妙了……朱姑娘縱是天仙化人,在下也未必愛你愛得那般發狂。”
朱七七嘶聲道:“你還不承認?你三番兩次要害沈浪,豈非便是為了這緣故?方才你還對我説過,我是你平生唯一真正喜歡的女子……”
王憐花大笑截口道:“方才我還説過?沈兄,你可聽到了麼?”
沈浪苦嘆一聲,道:“未曾聽得。”
朱七七着急道:“他明明説了的,只是……只是你那時已被他藥物所迷,睡着了,他趁機向我説的。”
王憐花搖頭嘆道:“姑娘你方才還説我三番兩次加害沈兄,此刻卻又説他被我藥物所迷……沈兄,在下既要害你,為何不趁你被迷倒時殺了你……各位都請來聽聽,世上真的會有這樣的人麼?”
眾人俱都默然無語。
朱七七大聲道:“你迷倒他,只是向我説話,只因那時你已認出了我,你怕我終身恨你,所以不敢殺他。”
王憐花道:“那時連沈兄都未認出你,我怎會認出你;何況,縱然退一步説,我已真的認出了你,但我明知你要説出我的秘密,我為何還要救你,讓你説話?難道我發瘋了?難道我自己要害自己?”
説到這裏,哪裏還有一人相信朱七七説的故事。
朱七七瞧見眾人臉色,又要急瘋了,嘶聲道:“你這惡魔,你究竟在使何詭計,我怎會知道?”
王憐花笑道:“你自不知道,只因這一切都不過是你在做夢而已,一場荒唐已極,但也十分有趣的大夢。”
朱七七所説的雖是句句實言,怎奈卻無一人相信於她,這種被人冤枉的委屈滋味,當真比什麼都要難受。
她嘶聲大呼道:“我説的話,難道你們都不相信?”
沒有人答話──只因眾人面上的神情,已是最好的回答,朱七七目光四轉,終於忍不住痛哭出聲。
她哭得雖然傷心,也無人安慰於她。
熊貓兒忽然道:“若要知道朱姑娘所説是真是假,倒有個法子。”
歐陽喜道:“你這貓兒又有什麼怪主意了?”
熊貓兒道:“朱姑娘所説若是真的,想必可帶我們到她所説的那些地方……”
朱七七哭聲未住,已大喜呼道:“不錯,就是這樣。我早説了,我帶你們去。姓王的也莫要走,到了那裏看你還有什麼話説!”
沈浪嘆道:“此事本已無需證明,但為了要她死心,唉,也只有如此了,卻不知王兄可願相隨一行?”
王憐花微笑道:“沈兄不説,在下也是要去的,只因在下也要瞧瞧,朱姑娘若是無法證明時,她還有什麼話説。”
這時正午已過,繁華冠於中原的洛陽城,街上行人自然不少,沈浪、朱七七等一行人來到街上,也自然是扎眼得很。
但“中原孟嘗”歐陽喜在這洛陽城中,當真可説是跺跺腳四城亂顫的人物,有歐陽喜在,行人哪裏還敢多瞧他們一眼。
朱七七淚痕才幹,眼睛還是紅紅的,當先帶路而行。她路途自然不熟,走了許久還未認出路徑。
沈浪與熊貓兒一左一右,緊緊跟着她,白飛飛也忍不住跟出來了,垂頭跟在後面,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
兜了半天圈子,歐陽喜不禁皺眉道:“朱姑娘若是路途不熟,只要説出那地方何在,在下倒可做識途老馬,為朱姑娘領路前行。”
朱七七寒着臉道:“不用你帶路,也不用你説話。”
又兜了半天圈子,突然轉入一條長街,街道兩旁,有三五家小吃店,一陣陣食物香氣,自店裏傳了出來。
朱七七這時肚子早已餓了,聞得香氣,心頭一動,突然想起那日她自棺材店裏逃出時,亦是飢寒交迫,也曾聞到過這樣的香氣。
再看兩旁市招店鋪,入眼都十分熟悉,朱七七大喜之下,放足前奔,猛抬頭,已可瞧見“王森記”三字。
那黑底金字的招牌,是萬萬不會錯了,何況招牌兩旁還有副對聯,對聯上的字句她更已背得滾瓜爛熟,寫的正是:
“惟恐生意太好,但願主顧莫來。”
再瞧進去,門裏一座高台,櫃上有天平,兩個夥計,一個缺嘴,一個麻子,正在量着銀兩。
這一切情況,俱同她那日逃出時一模一樣。
朱七七忍不住大喜脱口道:“就在這裏。”
沈浪皺眉道:“這棺材鋪?”
朱七七道:“就是這棺材鋪,萬萬不會錯的。”
王憐花笑道:“這棺材鋪確是在下的買賣,朱姑娘家裏若是有什麼人死了,要用棺材,在下不妨奉送幾口。”
朱七七隻作未聞,當先衝了進去。
那兩個夥計本待攔阻,但瞧見王憐花,便一齊躬身笑道:“少爺您來了,可是難得,小的們這就去沏茶。”
王憐花揮了揮手,揖客而入,其實他縱不揖客,沈浪與熊貓兒也早已隨着朱七七闖了進去。
門面後,是間敞棚屋子,四面都堆着已做好的或未做好的棺材,一些赤着上身的大漢,午飯方過,正坐在棺材板上喝茶,聊天,抽着旱煙,瞧見王憐花等人來了,自然一齊長身而起,含笑招呼。
刨木花,洋鐵釘,雖然散落一地,但朱七七凝目瞧了幾眼,便已發覺左面一塊石板有鬆動的痕跡。
她忖量地勢,這塊石板正是她那日逃出之處──這種事她自然清清楚楚地記得,再也不會忘記。
她面上不禁泛起笑容──這是她多日來初次微笑,她生怕王憐花要加攔阻,裝做若無其事的模樣,走了過去。走了幾步,她再也忍不住縱身一躍,躍在那方石板上,回首望向王憐花,大聲道:“好了,你還有什麼話説?”
王憐花似乎莫名其妙,皺眉道:“怎樣?”
朱七七笑道:“你還裝什麼糊塗?你明知這方石塊下,便是那地窖秘道的入口,我那日便是自這裏逃出來的。”
到了這時,連金無望都不禁為之聳然動容,狠狠盯住王憐花,哪知王憐花卻又大笑起來,道:“妙極,妙極。”
朱七七冷笑道:“妙什麼?虧你還笑得出。”
王憐花笑道:“石板下既有秘道,姑娘何不掀開來瞧瞧?”
朱七七道:“自然要掀開來瞧瞧。”
熊貓兒趕上一步,道:“我來。”
朱七七瞪眼道:“這一切都是我發現的,我不許別人動手。”
地上自有鐵錘、鐵鍬,她取了柄鐵鍬,自石縫間挖了下去,將石板一寸寸撬起。
眾人的目光,自然俱都瞬也不瞬,盯着那一寸寸抬起的石板,只聽朱七七一聲輕叱,石板豁然而開。
石板不開,猶自罷了,石板這一開,眾人面上都不禁變了顏色,朱七七驚呼一聲,踉蹌後退──
石板下一片泥土,哪有什麼秘道。
王憐花縱聲大笑起來,那笑聲委實説不出的得意。
沈浪皺眉瞧着朱七七,熊貓兒、歐陽喜只是搖頭嘆氣,金無望木然無言,白飛飛眼中卻又不禁流下同情的眼淚。
朱七七怔了半晌,突然發瘋似的,將那四邊的石板,俱都挖了起來,眾人冷冷的瞧着她,也不攔阻。
她幾乎將所有的石板全都掀開,但石板下仍都是一片完好的土地,瞧不出絲毫被人挖掘過的跡象。
王憐花大笑道:“朱姑娘,你還有什麼話説?”
朱七七滿身大汗,一身泥土,嘶聲道:“你這惡賊,你……你必定早已算定咱們要來的,是以早就偷偷的將這裏的秘道封死了。”
沈浪苦笑道:“瞧這片地上的苔痕印,便是死人也該瞧得出已有數十年未曾被人動過了,下面必定便是造屋的地基……朱七七,朱姑娘,求求你莫要再危言聳聽,害得咱們也跟着你一齊丟人好麼。”
朱七七捶胸頓足,流淚嘶呼道:“沈浪,真的,我説的一切都是真的,求求你,相信我,我一生中從未有一次騙過你……”
沈浪嘆道:“但這次呢?這次……”
王憐花突然截口笑道:“朱姑娘若是還不死心,在下也不妨再將這塊地整個掀起來,也好讓她瞧個清楚明白。”
沈浪道:“王兄何必如此……”
王憐花笑道:“無妨,事情若不完全水落石出,在下實也難以做人……”
他向大漢們揮了揮手,又道:“大夥兒還不快些動手。”
黃昏之前,地面便已整個翻起,地下果然是多年的地基,這真是有眼睛的人都能瞧得出來的。
沈浪與熊貓兒等人,只有搖頭嘆氣。
王憐花笑道:“朱姑娘,怎樣?”
朱七七“噗”的跌坐了下去,面容木然,痴痴迷迷,只是瞪着眼發怔,連眼淚都已流不出來。
王憐花道:“王憐花在洛陽城裏的棺材店,只此一家,別無分號,各位若是不信,不妨去別處打聽打聽。”
此時此刻,還有誰能不信他的話?他縱然説這些棺材都是圓的,只怕也無人敢説不相信了。
沈浪嘆道:“在下除了道歉之外,實不知還有什麼話能對兄台説,但望王兄念她婦道人家,莫要將此事放在心上。”
王憐花笑道:“有沈兄這樣一句話,小弟便是將房子拆了,又有何妨?沈兄若不嫌棄,便請到寒舍用些酒飯。”
沈浪道:“怎敢驚擾,還是……”
朱七七突然翻身掠起,大聲道:“你不去,我去。”
沈浪苦笑道:“你還要去哪裏?”
朱七七揉了揉眼睛,道:“他家。”
沈浪道:“王公子幾時邀請了你?”
朱七七道:“他請了你,我便要跟去,我……我定要瞧個明白。”
王憐花笑道:“對了,朱姑娘縱不肯去,在下也是定必要請朱姑娘去的,在下好歹也要朱姑娘索性瞧個明白。”
王憐花富甲洛陽,巨室宅院,氣派自是不同凡響。
一進大門,朱七七眼睛就不停地東張西望。
王憐花笑道:“寒舍雖狹窄,但後院中倒也頗有些園林之勝,只是小弟才疏學淺,空將園林整治得一團俗氣,想沈兄胸中丘壑必定不凡,沈兄若肯至後院一行,加以指點,園林山石,必定受益良多,小弟也可跟着沾光了。”
沈浪還未説話,朱七七已冷笑道:“咱們正是想去後院瞧瞧。”
沈浪苦笑道:“王兄那番話,也正是要你去瞧個明白,瞧個死心……”
朱七七冷笑截口道:“只有奸詐狡猾的人,才會説拐彎抹角的話,這種話,我聽得懂也要裝不懂的。”當先大步行去。
她橫衝直闖,有路就走,半點也不客氣,似乎竟將這別人的私宅,當做自己家裏。沈浪相隨而行,惟有苦笑搖頭。
但見松木清秀,樓台玲瓏,一亭一閣,無不佈置得別具匠心,再加上松巔亭角的積雪,更令人渾然忘俗。
但庭院寂寂,既無人聲,亦無鳥語,惟有松濤竹痴,點綴着這偌大園林的空寂與幽趣。
朱七七心頭又不免開始急躁,暗道:“那些彪形大漢與白雲牧女,都到哪裏去了?”
她縱然再狠,也不能説要搜查別人的屋子。
走到盡頭,也有數間曲廊明軒,三五亭台小樓,旁邊也有—一排馬廄,馬嘶之聲,自寒風中不時傳來。
但這一切,俱都絕非朱七七那日見到的光景。
朱七七終於停下腳步,大聲道:“你的家不是這裏。”
王憐花笑道:“在下難道連自己的家在哪裏都不知道,朱姑娘反而知道麼?如此説來,在下豈非變成了呆子?”
朱七七頓足道:“明明不是這裏,你還要騙我。”
歐陽喜忍不住接口道:“王公子居住此地,已有多年,那是萬萬不會錯的,朱姑娘若再不信,在下亦可以身家保證。”
朱七七道:“那……那他必定還有一個家。”
王憐花笑道:“在下還未成親,更不必另營藏嬌之金屋。”
朱七七突然大喝一聲,道:“氣死我了。”
整個人都跳了起來,一躍丈餘,自亭角抓了團冰雪,塞在嘴裏,咬得“吱吱喳喳”作響,別人在一旁瞧着,都不禁要打寒噤,她的臉卻仍紅紅的燒得發燙。她又急又怒,整個人都似要燒了起來,真恨不得倒在雪地裏打幾個滾才對心思。
沈浪苦笑道:“你何苦如此……”
朱七七大喝道:“不要你管我,你走開……”
她突又竄到王憐花面前:“我問你,你是否還有個母親?”
王憐花笑道:“在下若是沒有母親,難道是自石頭縫裏跳出來的不成?……姑娘你問這話,難道你沒有母親麼?”
朱七七隻作沒有聽到他後面一句話,又自喝道:“你母親可是住在這裏?”
王憐花道:“姑娘可是要見見家母?”
朱七七道:“正是,快帶我去。”
王憐花笑道:“在下也正要為沈兄引見引見家母……”
沈浪道:“王兄休要聽她胡鬧,我等怎敢驚擾令堂大人。”
王憐花道:“無妨,家母年紀雖已老了,但卻最喜見着少年英俊之士,沈兄若是不信……喏喏,歐陽兄是見過家母的。”
歐陽喜笑道:“小弟非但見過,而且還有幸嘗過王老伯母親手調的羹湯,她老人家可真是位慈祥的老夫人。”
王老夫人午睡方起,滿頭如銀白髮,梳得一絲不亂,端坐在堂前,含笑接見愛子的賓客。
只見她滿面皺紋,滿面笑容,一面談笑風生,一面還不住殷殷叮嚀自己愛子,快些備酒,莫要慢待了賓客。
眾人對望了一眼,心裏不約而同暗道:“果然是位端莊慈祥的老婦人。”
但朱七七見了這慈祥的老婦人,卻更急得要瘋了。
她本要放聲大喝:“這不是你的母親。”
但她還未真個急瘋,這句話她無論如何,還是説不出口來。此時此刻,她知道自己只有咬牙忍住,什麼話都不能説了。
她腦海突然變得暈暈沉沉,別人在説什麼,她一句也聽不見,別人在做什麼,她也瞧不清。
好容易捱到時刻──酒飯用過,王老夫人也安歇了,王憐花再三挽留後,沈浪終於告辭而出。
王憐花忽然含笑喚道:“朱姑娘……”
朱七七霍然回頭,道:“鬼叫什麼?”
王憐花笑道:“寒舍的大門,永遠為朱七七開着的,朱七七心裏若是還有懷疑之處,不妨隨時前來查看。”
朱七七狠狠瞪了他兩眼,居然未曾反唇相譏。
王憐花接口笑道:“朱姑娘怎的不説話了?”
朱七七狠狠跺了跺腳,搶先奪門而出。
沈浪苦笑道:“王兄如此對她,她還有什麼話説。”
風雪寒夜,沈浪也未再堅持離城,於是一行人便在歐陽喜宅中歇下──直到宵夜酒食上來,朱七七還是未曾説話。
她始終皺着眉,低着頭,也不知在想些什麼。無論誰向她説話,她都不理不睬,彷彿沒有聽到。
歐陽喜忍不住嘆道:“那王憐花雖非君子,但也絕非朱姑娘所説的那般人物,這其中想必有些誤會,沈兄你……”
沈浪含笑截口道:“這個兄台不説,在下也知道的。”
歐陽喜道:“何況他雖然文武雙全,卻從來未曾在人前炫露,除了我輩三兩人外,洛陽城中只知他是個風流自賞的富家公子,誰也不知他身懷絕技,至於江湖中人,他更是從來也不加過問的了。”
沈浪笑道:“這個在下也知道的……”
朱七七突然一拍桌子,大聲道:“你知道個屁!”
沈浪皺眉道:“到了此刻,你還要胡鬧!你那般冤枉人家,若非王公子生性善良,脾氣温柔,他怎會放過你?”
朱七七恨聲道:“他不放過我?……哼,我才不會放過他哩!”
沈浪道:“你還要怎樣?”
朱七七胸膛起伏,過了半晌,突然長長嘆了口氣,道:“我要睡覺了。”
沈浪展顏一笑,道:“你早該睡了……”
一直垂首坐在朱七七身旁的白飛飛,此刻方自盈盈站起,道:“我去服侍姑娘安歇。”
她垂首跟在朱七七身後,走了兩步,朱七七突然回身,大喝道:“誰要你服侍,你走遠些吧。”
白飛飛顫聲道:“但……但……姑娘大恩……”
朱七七冷笑一聲道:“對你有恩的,是姓沈的,可不是我,你還是去服侍他睡覺吧。”反手一推,頭也不回地去了。
白飛飛怎禁得起她這一推,嬌弱的身子,早已跌倒,目中的眼淚,也早已忍不住斷線珍珠般落了下來。
沈浪自然伸手扶起了她,嘆道:“她就是這樣的脾氣,你莫要放在心上。其實……其實……唉!她面上兇惡,心裏卻並非如此的。”
白飛飛含淚點頭,顫聲道:“朱姑娘對我恩重如山,我今生已永遠都是她的人了,她……她無論怎樣對我,都是應當的。”
沈浪凝目瞧了她半晌,乎和安詳的面容上,竟也突然現出了一絲激動之色,過了半晌,方自長嘆道:“只是……只是這太委屈你了。”
白飛飛悽然一笑,道:“我生來便是個薄命人,無論吃什麼樣的苦,我都已慣了,何況……何況公子們都對我這麼好,這……這已是我……我……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日子……”
她不停地悄悄抹眼淚,但眼淚還是不停地流出來。
她忍也忍不住,擦也擦不幹。
沈浪又自默然半晌,終於嘆道:“你也去睡吧。”
白飛飛道:“多謝公子。”
她再次盈盈站起,萬福轉身,卻始終不敢抬頭──她彷彿不敢接觸到沈浪的目光,她不敢抬頭去瞧沈浪一眼。
她起先走得很慢,但越走越快,方自走出簾外,她那幽怨的哭聲已傳了進來,簾外的哭聲,更令人聞之心碎。
歐陽喜長嘆道:“這樣的女子,才是真正的女子,誰若能娶這樣的女子為妻,那當真是天大的福氣。”
熊貓兒道:“你如此説話,那朱姑娘便不是真正的女子了?”歐陽喜道:“朱姑娘麼……咳咳……咳咳……”
熊貓兒道:“老狐狸,你不説就不説,咳嗽什麼?其實白姑娘雖然温柔如水,美麗如花,但朱姑娘也未必就比不上她。”
歐陽喜道:“朱姑娘自也是絕世美人,只是她的脾氣……”
熊貓兒大笑道:“你知道什麼?她那樣的脾氣,只因她心中實是熱情如火,誰若被這樣的女子愛上才是真正的福氣哩。”
歐陽喜笑道:“這是否福氣,便該問沈兄了。”
沈浪微微一笑,顧左右而言其他。這時窗外風雪交加,室內卻是温暖如春。沈浪凝目窗外,突然喃喃道:“如此寒夜,難道還有人會冒雪出去不成?”
歐陽喜未曾聽清,忍不住問道:“沈兄在説什麼?”
沈浪笑道:“沒有什麼……來,熊兄,且待小弟敬你一杯。”
又自幾杯落肚,熊貓兒突然推杯而起,大笑道:“小弟已自不勝酒力,要去睡了……千金不易醉後覺,一覺醒來愁盡消……哈哈,埋頭一睡無煩惱,夢中嬌娃最妖嬈……”
狂歌大笑聲中,“砰”的推倒了椅子,竟真的踐踏而去了。
沈浪大聲道:“如此盛會,熊兄怎可先走?”
王憐花笑道:“且放這隻醉貓兒去,你我還再痛飲三百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