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藴是真的感覺一切都在改變。
身邊這幾個人怎麼全變臉似的?他們不再拿著鼻孔當眼睛瞪人,説話不再句句帶刺。突如其來的親切款待,讓幸藴受寵若驚。
難道是上天的垂憐?
這一刻,滿腹欣喜的幸藴只想找到展煜。
她急著告訴他這些轉變,也急著跟他分享內心的喜悦和感動。
只是,她卻很快發現──連展煜也變了!
晚餐時,他的出現讓幸藴亮了眼,然而她渴求交集的目光卻落了空。
他掉開頭,根本不去看她。
“你今天很忙嗎?本來我──”幸藴沒機會把話説完。
“英嫂,今天這道翡翠蝦看來很道地喔。”展煜對著餐桌上的食物,露出誇張的垂涎表情。
英嫂受寵若驚的咧笑,不敢居功的她照實説了:“少爺真厲害,一眼就看出來了,這道菜是大小姐親自做的,她的手藝可厲害了呢。”
有點不好意思的幸藴,眼睛卻忍不住瞟向展煜。“阿英姨,你不要這樣子説啦,我只是學著做做看。”
“喔。”展煜應聲一屁股落坐,未再多説什麼。
倒是從來吝於好言相待的人,這會兒反應可熱情了。
“真的呀?幸藴還會下廚啊?那我們這次來可有口福了。”展秋香笑吟吟的道。
“好吃好吃……”於守義附和,掉頭對兒子説:“瞧瞧人家幸藴多賢慧。你將來要找的對象,就是要像她這樣子。”
“那還不簡單,乾脆幸藴來當咱們家媳婦就行了啊。”展秋香一句話,在考驗眾人的吞嚥功能。
幸藴絕對是那個可能被“噎死”的人。她塞著一口飯,瞪直了眼。
“那也得看看人家丫頭,是不是看得上你們家志揚。”奶奶直截了當的話,在考驗眾人“變臉”的功力。
“是、是啊,媽説的對極了。”於守義大口、狠狠的嘶咬著一大塊雞肉。
飯桌上的各張表情豐富極了,但對幸藴來説,卻視若無睹。
她埋著頭吃飯,心情莫名地轉為沉重。
為什麼?為什麼這樣子?她明明很高興的,她也應該要高興的,因為這些友善和肯定是得來多麼不易啊,早些時候她還感動得一塌糊塗呢。
忍不住偷偷瞄了展煜一眼。
就在為他的冷冽而揪心時,幸藴明白了──
一切就因為他。
這個時候,幸藴忽地傻傻想著:如果能夠,她願意拿所有人的讚美,去換回他一記支持的眼神。
“對了,淑嫺呢?怎麼不見她下樓來吃飯?”奶奶問了。
“是啊,我們來了老半天,就是不見大嫂人影,她應該是出門了吧?”展秋香努努嘴。
“上哪兒去了?不吃飯也沒説一聲!”奶奶明顯的不悦。
大夥兒開始望著展煜,似乎等著他交出答案。
幸藴這才忽然想起來,“噢,伯母出門時跟我交代了,説她臨時去辦點事,對不起,我一時忘了説。”
展煜沉聲應道:“別人交代的事最好不要説忘就忘,不是每次的對不起都管用的。”
“我……”幸藴咬著唇,低下頭。他終於開口跟自己説話了,卻是這般的冷酷嚴厲。
“忘了就忘了,誰不會忘事的?沒事沒事,吃飯吃飯。”奶奶揮著手。
“就是説啊,表哥你也不要這麼兇,瞧幸藴被你嚇得都不敢動筷子了呢。”志揚殷勤的替幸藴夾菜。
啪地一聲,展煜手裏的筷子擱往檜木桌面時發出脆響。
“我只是提醒她謹慎一點,我有叫她不要吃嗎?她懶得動筷子,喜歡別人幫忙夾菜,關我屁事。”
這話像是對幸藴下咒般,她止下志揚夾菜的動作,開始勤快動起筷子。
展煜無言望著她,繃緊著臉。她還是這麼畏懼自己……
一旁的展秋香唯恐天下不亂。“現在是怎麼了?堂堂的一個企業家,説話嘛文雅一點好嗎?媽,你也説説阿煜,他這樣子領導那麼大的公司怎麼成啊。”
“不成的話,公司早就倒了,哪還有現在的局面。我相信阿煜他有分寸的,這點你這個當姑姑的人,就不用操心那麼多了。”不吃挑撥這一套的奶奶,不理會女兒,掉頭轉向幸藴。
“我説丫頭,你來了這麼久,整天悶在家裏也不好,我看還是找人陪你出去走走,順便買些衣服什麼的。”
“我不需要──”
“這當然需要。”於志揚打斷幸藴的回應,欣然道:“奶奶放心好了,等會兒我跟幸藴出去走走時,就順便帶她去挑些較像樣的衣服。”
像樣?敢情她穿得很不像樣?……呃不,不對。重整思緒的幸藴馬上擰了秀眉──她什麼時候説要跟於志揚去走走的?
頭一抬,她很自然的望向展煜,卻發現他已經不聲不響的起身離席,那抹高大的身影正從大門消失。
“這孩子真是的,來無影去無蹤,一點規矩也沒有……”奶奶可忍不住嘀咕了。
是啊,他怎麼可以這樣子……
此刻的她只想知道,他的轉變是為了什麼?
稍晚,在前往小閣樓的迴廊,幸藴終於遇見他了。
幸藴吸了口氣,儘可能的讓自己笑得輕鬆自在。“嗨!”
展煜老遠就瞧見步伐躊躇的她。“嗨。”他漫不經心的回應著她,腳步並未停住。
就在他從她身邊穿過時,幸藴唇線遽然抿緊……
就這樣?她在這兒苦等了這麼久,只等到他一句“嗨”?
僵了片刻,掉頭望著那近乎絕情的快速腳步,一股狂浪在幸藴的心口洶湧翻滾……
“站住!”
展煜掉頭,懷疑地望著聲音的主人。
幸藴捏著掌心,她也在懷疑──那出聲的人真是自己嗎?
“你?”他挑挑眉,停頓的腳步意味著她必須補充説明。
“你……走這麼急幹什麼?”
“我有嗎?”
“你有。”她嘟著嘴,萬般委屈的樣子,“你明知道我是來找你的。”
“你沒説我怎麼知道?”展煜應得沒好氣。
“那我現在説了啊,我是來找你的,我……”一直在找你啊。幸藴幽幽在心裏喃道。
“有事快説,我很忙。”他粗著嗓門。
她眨眨眼,萬般柔情都在他這暴戾語氣中化為烏有。
“你説話一定要這麼兇巴巴的嗎?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子會……會讓我開始怕你。”
展煜深望了她一眼,俊容霎時扭曲,緊蹙的眉頭隱隱抖動,沉聲道:“你怕我那最好,我就省得心煩。”
“原來你……一直認為我在煩你?”
黯然神傷的她,兩眼已然泛潮……
這使得他心頭大亂。
他説錯了什麼嗎?
他的確是心煩,也的的確確是為了她。
不論是她被欺負,還是被眷顧,他都一樣為她煩心。
雖然展煜不肯承認,但就是無法揮卻她和志揚並肩談笑的神態。
她自然愉悦的樣子,讓他理所當然的安心,卻也讓他不合乎常情的煩心。
到頭來,他真正煩的──是他自己的“心”。
“你放心好了,我以後不會再來煩你了。”
她轉身了,她就要離開了,這抹看了更煩的身影馬上就要消失……可是就在那瞬間,展煜才發現他煩到最高峯。
“媽的!那你還來惹我幹什麼?這個時候你不去跟志揚出去,跑來這邊跟我擺苦瓜臉?是我對不起你了嗎?梅幸藴,你給我聽好!從現在開始,就算天塌下來,我都會蹲下去,由你自個兒去擋!”吼聲中斷數秒,接繼的卻是一句咕噥:“或者是……志揚。”
轉過身,他快速跨出步伐離去。
幸藴腳步停了下來,掉頭望著那道倔強的背影。
她聽見了。
從他扯開喉嚨的那一刻,她的淚水就開始拚命的掉,直到最後那一句,她唇角卻忍不住微微上揚。
他這是在……吃醋嗎?!
這個男人正像個大男孩一樣在鬧彆扭,而且是為了她……幸藴抹去淚水,咧著嘴笑了。
展煜的腳步愈走愈慢,在拐入閣樓前,他終於忍不住掉頭──
“你──”他差點撞上了她。她居然一路跟著他!瞬間,似是喜悦的感覺直接貫穿他的知覺。
“剛才你問的話,我還沒回答……”她羞澀的低頭道。
“呃?”他剛剛是問了什麼?怎麼他也會頭昏腦脹?展煜有了前所未有的侷促。
幸藴自顧自的往裏頭走去,一邊瀏覽一邊道:“這就是他們説的‘禁地’?”
“他們是誰?”展煜跟著她前進後退,在她驚奇搜巡的目光下,一種領域被“侵入”的感覺,讓他皺起眉。
“他們當然是住這兒的人,不過我不會告訴你,才不會害了他們。”她掉頭對他努嘴,甚是嬌俏。
“看來,搬弄是非、説長道短的這功夫,你倒是學得很快。”
“咦?”他的諷刺口吻惹來她急切的反駁:“我才沒有!而且他們也沒有。不過就是閒聊的時候,因為我常提起你,他們自然就會告訴我一些有關你的事情罷了,可是他們真的不是在説你的壞話,甚至他們還常誇你呢。
像王叔叔他就很感激你,幫忙完成他兒子一直想要的木苓;還有黃大嬸也説,要不是你幫忙讓她能留職停薪,等她病好了,恐怕工作也早早就丟了──”
“看來你還是把‘他們’説出來了。”他似笑非笑。
“我……”幸藴嘟著嘴,眼珠轉了圈,“説了就説了,反正我知道你不會真的對他們怎麼樣,你一直很幫他們的啊。”
“那不一樣。”展煜哪會瞧不出這小妮子的想法,他故意板著臉,“幫忙王叔做好木苓,是因為我自己想嘗試新的玩意兒;至於黃嬸,我也只是給她一個方便。但、是──不代表他們就可以隨便,甚至是在背後討論主子!”
“沒有,他們沒有討論什麼,雖然大家都認為你脾氣是壞了些,但是那也不算是壞話,全是事實啊。”她大聲的肯定“事實絕非捏造”,那顆小小的頭顱搭著兩隻手,晃擺得讓人頭昏眼花。
面對著她澄清的誇張表情,展煜是好笑又好氣。
“行!他們説的全是事實,我就是脾氣壞。”他認了。
“那你答應不找他們算帳?”她斜睇著他。
“我什麼時候説過要去找他們算帳了?”她到底是怎麼看待他的?展煜繃緊一張臉。
“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不是那種人。”她笑得好燦爛。
哪種人?他不允許任何人加諸分類的“標籤”在他身上……然而,他想反駁什麼的字句,卻硬生生吞下。
他無言的承受她肯定稱許的笑靨。
半晌,他才生硬擠出話來,“你跟志揚約好出去的時間還沒到嗎?”
“我沒跟他約好,是他自己説的。”
“那有什麼差別嗎?你……總不會拒絕他吧?”這個膽小鬼敢嗎?
“我為什麼不能拒絕?從頭到尾都是他一個人説好,我又沒有同意。”她應得理直氣壯。
嗯?這番話有點兒耳熟……展煜看著她,突然笑出來。
“你在笑什麼?”
“沒什麼。只是突然想到那次接你去分局的時候,你也是這樣子對我説。”他點點頭,“想不到你這麼帶種,一口氣拒絕這裏兩個男人!”
雖然是玩笑話,可卻也是展煜的心得。這看似柔弱的小女人,卯起來還真的是固執得很。
不過,他喜歡。甚至包括她拿來拒絕自己的這些話。
幸藴跟著靦腆陪笑,“誰讓你們兄弟倆都一個樣……”瞟了他一眼,壓低聲音説:“不過還是不太一樣。”
“哪裏不一樣?”如果不是平時痛恨比較,他也就不用這般痛恨自己此刻問話的興致高昂。
“嗯……很多地方啊。”至少感覺不一樣。
幸藴想到志揚乍聞她不願和他出去時,那瞬間轉變的陰沉表情,即使馬上被笑容掩過,還是讓她覺得心驚膽顫。
“至少他的脾氣比我好。”展煜訕訕道。
幸藴點了頭。是啊,他是不會像展煜一樣當街跳腳……一想到當時展煜的樣子,她迸出笑聲來。
展煜皺著眉。
她在笑什麼?對他們兩人的此較?還是……正想著某一個?
“現在你不生氣了吧?”她的問話拉回他的思緒。
他什麼時候説自己在生氣了?“我有什麼好生氣的?”
她蠕著唇瓣,最後眼神一個閃爍,只是直直鞦著他望,“你不生氣就好了。”
該説的,她説了;不該她説的,就由不得她。
一種奇妙的氛圍包圍著兩顆心。
“這麼晚了,你不該留在這兒。”他該趕走她的,展煜心想。
“你要趕我走嗎?”她眨著迷茫的大眼。
“我……”舌頭頓時打住,展煜恨透了自己的失常。
走向通往閣樓的扶梯,幸藴轉移話題,“上面有些什麼?能上去嗎?”
“很多,書桌、電腦、樣品……還有牀。”他不懷好意的歪著頭,眯眼道:“你還想上去嗎?”
她回頭看著他。那種存心嚇唬的表情,她一點也不陌生。
幸藴轉回頭,輕咬唇瓣,然後一腳踩上樓梯……
哇勒──展煜往上吊的兩隻眼珠子瞪得好大。
她還真的上去了!這女人吃了熊心豹子膽不成?居然敢不“鳥”他的“恐嚇”!
“哇──這裏好美!”上方傳來她的讚歎聲。
後頭跟進的展煜,揚頭已經看見那個探在窗口低呼的背影,唇角漾著一絲笑意。
她扶著窗架,遙指一片星辰。“從這兒能不能看到我住的房間呢……你看,是月亮欸,好美好圓的月亮……”
一陣夜風吹了過來。
還差一步就踩上閣樓的展煜,看見眼前的“美景”,讓他渾身一僵。
她趴著的姿勢,使風兒吹得她的裙襬高高揚起,渾圓雪白的嬌臀也高高翹起,在那兩腿夾縫間,美麗的蕾絲忽隱忽現。
沉浸在濃厚興致中的幸藴,背後戛然靜止的腳步聲吸引她回眸一瞥。
接著,她低呼一聲。“啊!”
展煜看著她試圖壓住飛揚裙襬,偏偏風兒太強,惹得她手忙腳亂。
她十分明智地選擇了起身,手往旁邊的桌面支撐,動作的急迫讓她撥到桌上的一個東西,那物體跟著搖搖欲墜──
展煜頓時神情大變,整個身子立即撲了過去……
展煜及時接住了那座石膏雕像──那是他準備交付雕刻社的成品。
他重重的吐了口氣,胸膛處卻傳來某種柔軟的擠迫。
眼睛往下一瞟,他看見了身子底下那個張著嘴、看來隨時會窒息的女人。
“你差點摔破它了。”
她的眼睛瞪得好大,張著嘴,吸氣──
“小心點,好嗎?”
她的眼珠還是瞪得好大,張著嘴,吐氣──
展煜皺著眉頭,還弄不懂她怪異的表情,卻感覺到她柔軟的胸脯抵著他的胸口。他感覺到她呼吸錯亂的頻率,還有他自己的。
窗外的夜風依然冷冽,但他卻忽然感覺渾身燥熱。
她的胸脯隨著呼吸劇烈起伏波動,她微張的小嘴在輕顫,無助的眼眸在乞求什麼……
他該警告她不要亂動的,尤其是正被壓在一個男人身子底下時。
貼合的肢體因她這般蠕動,摩擦出異樣火花……
不,不只她在動,還有他急速膨脹的胯間也在動。
“如果我們再不起來的話──”他情難自禁地湊向眼前那張充滿想望的紅唇……
驀地,一道突如其來的力道衝向他。
“呀──”手腳並用的幸藴終於使出吃奶力氣推開他。
她快死了……
如果他們再不起來的話,她一定會窒息而死。
揭著胸口拚命吸氣的幸藴,貪婪地補充寶貴的氧氣,然後覷著因被推開而跌坐地面的展煜。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剛才他……想吻她嗎?幸藴為這般聯想而心悸。
蒼天有眼,她真的是很想忍住的,可是……不行啊,她快不能呼吸了。
“有什麼好對不起的?”展煜一手耙梳過頭髮,拍拍身子沾上的灰塵站起來,臉上看不出啥表情,“剛才你的動作再慢一點,我就要吻上你了,問題是……那是我自己想吻你,你又沒有同意。”他重複她的招牌話。
幸藴被他直接的話震呆了。
原來一切不只是她的想像,他是真的想吻她!
幸藴的血液再度沸騰,呼吸再度紊亂。
其實她根本不想抽身的……唉!
“如果不是你壓著人家,我怎麼會推你呢……很重欸。”她低低的聲音聽來無限懊惱。
展煜眨眨眼,這才明白她方才的蠢動掙扎,不過就是渴望“爭口氣”。
也難怪,他這才領悟自己護著雕像而全盤放下的重心,她嬌小的身軀著實不堪負荷。
忍著笑意,展煜對著那張漲紅的小臉蛋一本正經道:“你的建議我收到了,下次我會小心。”在一番慎重考量之後,他將那具模型放在高架上。
幸藴只是發愣,想著他嘴裏的“下次”而燒紅兩頰,同時持續加大那種昏眩。
這就是小説裏寫的“天雷勾動地火”嗎?就像此刻一般,天在動地在搖,連屋子也跟著旋轉……
“地震!”他的警示語瞬間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