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日東昇,谷隱莊並未差人將程大小姐送來談判。
當天,谷隱莊在城內外的店鋪棧房,以及與翟家狼奸的地根痞氓,被打得落花流水。
白天沒出人命,當晚,城內外共出了廿八條人命。
次日一早,兩艘船順流下放,在谷隱山北麓江濱泊舟,十餘名高手登陸,船重新上航,至樊城鎮下施等候。
從北面的東津關渡頭,向南伸來一條小徑,通過谷隱山東麓,至谷隱山遊山的人,皆從陸路從東津關過渡,然後南下至紫金寺,可往南,便是谷隱寺。
谷隱寺西麓,便是谷隱莊。莊在山麓的平坡上,下瞰山下至江邊的千頃田疇,居高臨下,氣象恢宏,有二十餘棟樓房,四周果園圍繞,外圍更有土寨牆,經常有人晝夜不斷地巡邏放哨,不許外人接近,誤闖附近的田地山林,很可能丟掉老命,莊中養食了一羣異種獵犬,不分晝夜,外人決難接近莊院兩裏內而不被發現。
谷隱莊召請朋友的信函滿天飛,莊中戒備森嚴,風聲鶴唳,草木皆兵,極為緊張。
紫金寺香火冷落,只住了十二名僧人。十二名僧中,還有三名是掛單的遊方和尚,實際在此苦修的只有九名高年苦行僧。
谷隱寺的名氣大,誰願到這座破敗的紫金寺進香拜菩薩?
十餘條好漢住進了紫金寺,納了一筆香火錢,紫金寺立即成為毒劍雷奇峯的行宮,距谷隱寺僅兩裏左右。
守南不遠,兩名暗樁火速將信息傳出。
翟家的爪牙,認為對方有船,必定從江上來,江邊高手齊集,準備給對方一次兇猛的迎頭痛擊。
又一次計算錯誤,敵人已到了紫金寺,拊谷隱莊之背,直迫莊外圍了。
雷奇峯換了一身紫色勁裝,登高下望山腳的谷隱莊,冷笑一聲,向手下説:“首先,咱們得將那些狗東西趕入莊內,再慢慢收拾他們,走!”
他們往下走,不久便看到下面從江邊撤回的數十名高手,正急急向莊門趕。
“我們可以先到,先殺一陣再説。”他狂喜地叫。
他們從莊北殺入,見人就殺,全莊立即陷入恐怖之中,哭號聲大起。
莊中火起,鬼哭神號。
在翟家的人趕回之前,他們已從北面撤出,向紫金寺方向退走。
翟家的人急於救火救人,不敢追來。
毒劍退回紫金寺,咬牙切齒地説:“好了,咱們準備等他們前來送死,各就定位。記住:殺!”
人羣四散,片刻間形影俱消。
不久,翟家的人終於趕來了。
四十六名高手,像一陣狂風般趕到寺前。領先的是早年的黑道大豪雲裏飛翟英山。這位大豪年屆古稀,腰幹直腿朗健,矍鑠不減當年,紅光滿面,白髯拂胸,佩一把沉重的九環刀,怒容滿臉。
閃電手劉春與翟勇緊隨在他身後,也臉湧殺機盛怒如狂。
閃電手身後是兩名大和尚,一箇中年黑衣女人,一個白衣戴了一朵紅襟花的年輕女郎,一個十三四歲紅衣小童。
其他的人都是些拳頭上可以站人,胳膊上可以跑馬的好漢。
寺外只有一個人,是雷莊主的好友九真觀的青蓮羽士,揹着手迎上,狀極悠閒。
雙方在廣場上相遇,相距兩丈外,雲裏飛舉手令爪牙止步,跨前兩步儘量壓抑着怒火問:“老道,剛才殺入敝莊,殺人放火的十餘人中有你,你不否認吧?”
青蓮羽士呵呵怪笑,説:“不錯,有我,貧道為何要否認?”
“好,你那些同伴呢?”
“他們會來的。”
“昨天在府城行兇的人中,也有你。”
“對,昨晚殺人,也有貧道一份,貧道的劍下,慈悲了三位孽障。”
“道長上下如何稱呼?”
“貧道青蓮羽士。”
“以你為首?”
“不,貧道是聽候差遣的人。”
“哼!你……”
“你是雲裏飛翟莊主?”
“正是老夫……”
“那好,貧道……”
“貴長上貴姓大名?”
青蓮羽士臉一沉,陰惻惻地説:“不必盤道了,以免枉費心機浪費口舌。目下,貧道指引你一條明路。”
“哼!你們……”
“只有一個辦法,可以避免貴莊血流成河。”
“你説是……”
“把彭姑娘放出來,看你們的造化。”
“什麼彭姑娘?”
青蓮羽士大力不耐,厲聲説:“少廢話,如想保全老命,快將彭姑娘放出來,不然,谷隱莊將玉石俱焚。”
“你們已做得太絕……”
青蓮羽士哼了一聲,扭頭便走,一面説:“既然你執迷不悟,貧道不必饒舌了。”
一名中年人飛躍而出,大喝道:“雜毛老道,你不交待清楚,走得了?留下!”
青蓮羽士像是背後長了眼,身形一閃,大旋身一袖抽出叫:“開張鴻發,無量壽佛。”
聲落,中年人一聲慘叫,整條右臂齊肩被袖所擊斷,慘叫一聲,斜衝出丈外,“噗”一聲斷臂方行墜地。
青蓮羽土冷哼一聲説:“像這種膿包,何苦出來送死?”
閃電手一躍而出,冷笑道:“在下不才,要領教道長几招絕學。”
“你客氣,上啦!哦!貴姓?”
“在下劉春。”
“劉春?哦!原來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閃電手劉施主,幸會幸會。”
“好説好説……”
“哈哈!劉施主在江湖名號響亮,獨來獨往頗具聲威,居然做了谷隱莊的走狗護院,豈不可怪?”
閃電手沒生氣,笑道:“數天前,在下行腳襄陽,在谷隱莊作客,次日翟少莊主在平安酒樓替在下設宴……”
“哦!對,那天你在場?好極了。”
“道長……”
“那晚定然是你出手擄走了彭姑娘,不然憑翟家那幾個不成氣候的孽障,也不配向彭姑娘動爪子……”
話未完,寺門紫影疾射而出,長嘯聲震天,毒劍雷奇峯狂怒地飛掠而至,劍影破空鋭嘯,猛撲閃電手。
一名大和尚飛縱而出,禪枚一伸,大喝道:“慢來,貧僧擋駕。”
杖花一湧,楔入飛射而來的漫天劍影中,罡風似殷雷,力道千鈞。
雙方的衝勢皆急如星火,出招勢如雷霆,生死決於須臾,豪釐之差便決定了命運。
劍影疾降,宛如長鯨吸水,罩住了杖山,然後倏然衝落,人影突然靜止。
和尚則挺杖前衝,衝出五六步腳下突然大亂,踉蹌跨步,“砰”一聲禪杖突然脱手墜地。
眾人大驚,目定口呆。
和尚並未轉身,以手掩胸,身形一晃,嗯了一聲,一頭栽倒在地,雙腳猛烈地蹬動抽搐,身軀蜷曲扭動,不久方開始放鬆。地面,血流了一地。
毒劍雷奇峯仗劍肅立,用手指點着説:“一、二、三、……還有四十四人。你們,全得死!在大庭廣眾之下擄劫一位姑娘,你們必須付出慘烈無比的代價。閃電手,你還不出來納命?你是幫兇,因此你得先死。”
雲裏飛拔劍吼道:“咱們上,分了他的屍。”
“哈哈哈哈……”左面狂笑聲震耳,千手猿東方義帶了六名手下掠出。
“呵呵呵呵……”右面出來了鐵腕銀刀與六名高手,所佩的銀刀銀光耀目。
中年黑衣女人一怔,失驚叫:“鐵腕銀刀樊斌!”
鐵腕銀刀大笑道:“原來是墨娘子,幸會幸會。小小襄陽城卧虎藏龍,有你墨娘子在,難怪雲裏飛敢如此胡來。哈哈哈哈!看來今天咱們天下第一堡的人,碰上了硬對頭。來吧,樊某要會會你的神刃墨劍。”
銀刀出鞘,冷電四射,刺目的鋒芒映目生光,傳出隱隱龍吟,果然是吹毛可斷的神刃。
雲裏飛大駭,脱口叫:“你……你們是雷……雷家堡的人?”
千手猿厲聲道:“劍劈賊和尚的人,便是咱們的少堡主毒劍雷奇峯,你該有過耳聞。”
雲裏飛心膽俱寒,魂飛大外,恐懼地叫:“谷隱莊並未招惹貴堡,天南地北相距大各一方,少堡主為何煎迫?願聞其詳。”
鐵腕銀刀哼了一聲,沉聲道:“彭姑娘是漢中彭家寨狂風劍客彭世傑彭寨主的千金,你們膽大包天,竟敢將她從客店酒樓中擄走,你還將一堡一寨看在眼下?彭姑娘乃是少堡主的愛侶,你想想看,這筆賬該如何算?”
“老天……”
“叫天沒有用,前天晚間,在下已經給你們和解的機會,要你們帶了彭姑娘至客店商談,你們不但拒絕了,而且更在檀溪躍馬坡耀武揚威。”
閃電手大叫道:“且住!這裏面有誤會。”
雷奇峯怪眼彪圓,怒吼道:“狗東西!你説誤會?本少堡主要將你萬劍碎屍,方消心頭之恨,你給我滾出來領死。”
雲裏飛卻向乃子翟勇大吼:“你這畜生!你做的好事,你……”
翟勇嚇得屁滾尿流,臉色死灰,渾身在發抖,已説不出話來。
閃電手上前,急叫道:“少堡主,此中確有誤會,那位姑娘姓程,不姓彭,不是漢中彭寨主的千金……”
“你敢否認?”雷奇峯怒叫,舉步逼進。
閃電手打一冷戰,惶亂地説:“在下怎敢胡説八道?她是追魂浪子令狐楚的情人,令狐兄玩膩了,將她送給翟少莊主……”
“閉嘴,狗東西……”
“少堡主請息怒,翟少莊主派人將程姑娘送來一問,再決定誰是誰非好不好。”
“哼!你還想玩什麼詭計?”
“在下天膽,也不敢玩詭計,事情是這樣的……”閃電手將當天發生的事説了,最後説:“令狐楚只説那位姑娘姓程,是從白河帶來的,武功平常得很,決不是江湖上名號響亮的玉芙蓉彭姑娘,在下敢用人頭打賭,她決不是少堡主所説的彭姑娘。”
青蓮羽士向雷奇峯低聲説:“少堡主,何不將那位姑娘叫來一看?”
“你相信他們的鬼話?”雷奇峯不悦地和。
青蓮羽士陪笑道“反正他們跑不了,樂得……”
“好,叫他們把彭姑娘送出來。”
青蓮羽士轉向雲裏飛大聲道:“去!派人把那位姑娘接來,在彭姑娘未曾到達之前,你們就在原地等候。誰要是擅自走動妄想離開,休怪咱們心狠手辣。”
雲裏飛不敢不遵,立即派了兩個人返莊。
一身白衣,佩了一朵紅襟花的年輕女郎緩步而出,冷冷一笑道:“天下第一堡的人,果然名不虛傳。”
毒劍正在火頭上,也冷冷地問:“丫頭,你不服氣?”
“可以這麼説。”白衣女郎輕點螓首説。
“有興趣試試鋒芒?”
“本姑娘求之不得。”
“好,貴姓芳名?”
“陰築君。”
“你上吧。”毒劍雷奇峯傲然地説。
千手猿一怔,走近低聲説:“少堡主小心了,她就是近些年來,崛起江湖的女煞星白衣喪門,她的喪門劍法霸道絕倫,不可輕敵。”
毒劍雷奇峯豪氣飛揚地説:“好,聽説她的名號,將要壓倒武林四大劍客,我卻不信邪,倒要看看她憑什麼敢向在下叫陣。”
白衣喪門拔劍立下門户,點手叫:“雷少堡主,請指教。”
雷奇峯哼了一聲,輕拂着劍冷笑道:“強賓不壓主,你上啦!前三劍是你的。小心了,別閃了小腰兒。”
白衣喪門移步滑進,喝聲“有僭”,劍輕靈地點出,吐出一朵劍花,走中宮排空而人,籠罩了他胸前各處要害,疾逾電閃。
雷奇峯冷冷一笑,斜移兩步信手揮劍封架。
兩招。三招……
禮招結束,兩人互換方位。
白衣喪門一聲嬌叱,手上一緊,劍突發龍吟,灑出了無數道熠熠光華,兇猛地向雷奇峯攻去。
雷奇峯咦了一聲,劍虹一緊,八方分張,連人帶劍鍥人對方的劍網,無畏地直搶中宮。
兩人搭上手,就是一場兇猛可怖的快攻,各不相讓,一劍換一劍禮尚往來,分向對方的要害招呼,狂野快速的衝刺,輕靈迅疾的閃避,形成一連串驚心動魄的兇險畫面,令旁觀者目眩神移,心跳加劇手心淌汗。
“錚!錚錚!”不時暴起三兩聲鏗鏘的金鐵交鳴,令人聞之心中發緊。
“嘎……”錯劍聲刺耳,聞之牙齦發酸頭皮發麻,這是生死關頭的響聲,令人感到驚心動魄。
數十照面,七十餘招。
劍影飛騰中,驀地一聲暴叱,人影相錯背向飛射,劍氣徐消,塵埃飛揚。
白衣喪門站在東首,倏然轉身。
一幅裙袂長約尺餘,徐徐飄落塵埃,右腿外側有血跡沁出,她受了傷,可能傷勢不輕,血跡仍在擴大中。
雷奇峯站在西端,右肋下衣裂血出。
死一般的靜,血腥在空間裏流蕩。
雷奇峯伸手摸摸創口,摸了一手血,冷哼一聲,殺機怒湧地説:“我要殺死你,你竟敢乘在下手下留情之機,反擊在下一劍回報,你該死!”
白衣喪門向後退,臉色蒼白,秀麗的臉蛋頰肉在抽搐,在忍受痛楚,説:“戰陣無父子,劍下決生死。本姑娘不領你的情,自作多情你是活該。但本姑娘認栽,後會有期。”
説完,轉身一躍兩丈,如飛而適。
“你走得了?”雷奇峯怒叱,銜尾急迫。
西面的千手猿攔住叫:“丫頭,此路不通。”
“別攔她,我要親手殺她。”雷奇峯怒叫。
白衣喪門飛掠而過,去勢如電射星飛。
雷奇峯追了百十步,突感創口一麻,氣血浮動,不由腳下一緩。
白影冉冉去遠,追之不及了。
“下次非殺你不可。”他恨恨地向白衣喪門的背影叫,憤怒地收劍折回。
不久,兩名爪牙將程大小姐送到。
閃電手伴同上前,抱拳施禮説:“少堡主請看,這位就是追魂浪子留下來的程姑娘,不是玉芙蓉……”
程大小姐突然放聲大哭,尖叫道:“少堡主,請替奴家作主……”
雷奇峯粗眉深鎖,惑然地間:“你是誰?你為何偽稱姓彭?你……”
“奴家是白河程家的姑娘,金獅程彪就是家父。彭駒少爺與彭姐姐在我家作客,不幸被仇家所害,彭少爺被一個叫印-的人所擊敗,含恨他往不知下落。彭姐姐帶奴家逃命在襄陽酒樓,被這些人把我們擄來,奴家被他們所霸佔,彭姐姐恐怕也凶多吉少,她受傷被擒……”
“你怎麼胡説八道?”閃電手大叫。
“你!”程大小姐向他一指,咬牙切齒地尖叫:“你也是兇手之一,你是搶先動手的人,彭姐姐驟不及防便被你一掌劈傷……”
“我的天!你……”閃電手心膽俱裂地叫。
雷奇峯憤怒地拔劍,怒吼如雷地叫:“閉上你的狗嘴,叫天也沒有用。白河程家的事,在下略有風聞,彭駒兄妹在程家作客,確有其事。你們,好哇,居然用緩兵計,編出一套鬼話來欺騙在下,殺!”
青蓮羽上趕忙説:“閃電手,目下你們必須交出追魂浪子與彭姑娘,不然……”
閃電手絕望地説:“老天!這位姑娘明明在胡説……”
程大小姐尖叫道:“你這瘋狗!你才胡説,那晚追魂浪子也在場,你與他追下樓捉住了彭姐姐架走,你……”
雷奇峯一聲怒嘯,劍化長虹飛撲面上。
有理説不清,與一個急瘋了的人説理,有一千張嘴也是枉然。看到雷奇峯那猙獰可怖的瘋狂嘴臉,閃電手驚得魂飛天外,扭頭便跑。
這一跑,便表示心虛,罪名落實,跳在漢江也洗不清。
千手猿一聲長嘯,手腳齊動,暗器漫天飛舞。
鐵腕銀刀也一聲怒吼,刀光似匹練,猛撲墨娘子。
“啊……”慘號聲驚心動魄。
雷奇峯瘋虎似的撲入人羣,劍出似穿魚,手下絕情,一劍一個擋之即死。
墨娘子的劍是黑色的,所以叫墨娘子,她的黑衣裙也是活招牌。人的名,樹的影;天下第一堡高手齊至,她知道谷隱莊完了,怎敢戀戰?接了鐵腕銀刀五六招,便徐徐退出寺前廣場。
紅衣小童也不笨,也向外徐退。
寺前的廣場大亂,成了殺人的屠場。幾名老和尚跪在山門外,不住念:“菩薩保佑!菩薩保佑……”
好一場慘烈的屠殺,屍橫遍野。
山林中奔東逐北,各找對手。
雷奇峯劍下無三招之敵,連殺六名爪牙,追近了閃電手,吼聲似焦雷:“留下命來!”
恰好右面是一條小澗,閃電子心中一急,撲倒在地奮身急滾,滾落澗中向水底一鑽,潛水而遁。
青蓮羽士在百步外逼上了雲裏飛,大喝道:“站住!説清楚……”
還有什麼可説的?雲裏飛猛地倒翻而回,大喝一聲,一劍揮向老道的天靈蓋。
老道向側一閃,一劍點出叫:“你會反飛……”
“嗤!”劍刺入雲裏飛的左肋,入體尺餘,人向下急墜,老道的劍卻來不及拔出,“啦”一聲劍身折斷,尺長的劍身留在雲裏飛的體內。
“蓬!”雲裏飛重重地跌倒,扭曲着大叫:“女人……禍……禍水……”
老道上前伸手將人翻轉,搖頭道:“貧道無意殺你,但你卻想殺我。”
雲裏飛臉色轉青,吃力地説:“那……那女…女人胡……胡……”話未完,一口氣接不上,頭向下一搭,嗚呼哀哉。
老道舉目四頤,要找程大小姐。廣場中人已走散,只有兩對人在拼命,程大小姐已經不見了。
他籲出一口長氣,自語道:“我懷疑這件事,但苦無對證。我要找到她,方能澄清這件公案。”
不遠處,雷奇峯站在山坡上叫:“到谷隱莊,走!”
谷隱莊共來了四十六個人,只走了六七個高手。雷家堡的人,也折損了四名,三名受了傷。
莊中的火已經救熄,但噩運接踵而至。
一名逃得快的爪牙,拼命向莊內狂奔,厲聲大叫:“雷家堡的人又來了,快逃命去吧。”
裏外,雷家堡的人如飛而來。
程大小姐在山脊上的草叢中,居高下瞰,咬牙切齒恨恨地説:“你們受到報應了,還有個追魂浪子尤在通遙法外,我得去找他,這沒良心的畜生必須受報。”
扮成黑小子的玉芙蓉彭容若姑娘,就在紫金寺血肉橫飛的同一時間,踏入了襄陽城,真巧,進的就是平安酒樓。
她是從陸路來的,沿途打聽印-的消息,白花不少時日,印-的消息如同石沉大海,音訊毫無,令她十分失望,芳心頗為焦灼不安。但她並不灰心,慢慢打聽,沿途停留,迄今方抵達襄陽。
她站在店門外,盯着平安客棧的金字招牌自語:“我該在襄陽等,他一定還留在後面,不然為何毫無蹤跡可尋?好吧?落店。”
炎陽高照,已是午牌初,不是落店的時光,店內冷清清,酒樓上也因為缺少食客而顯得冷落,倒是樓下的餐廳相當擁擠,水客們皆在此地提前進膳。
她將包裹向櫃上一放,説:“我要一間單身上房,要住幾天。”
上來一名店夥,含笑招呼:“小客官,包裹要交櫃麼?”
“不交櫃,裏面沒有貴重物品。”
“哦!小的領客官進房歇息。”
店門進來了兩個青衣大漢,一個敞開上襟的笑向掌櫃打招呼:“李掌櫃,怎麼啦?貴店冷冷清清,難道漢江水漲斷了水客不成?”
李掌櫃苦笑道:“別提了,早幾天翟家的少莊主,在酒樓上擄走一位白河來的彭姑娘,把客人都嚇跑了,從此便少有客人上門,都以為本店是黑店呢,倒黴。”
大漢呵呵笑,説:“哦!原來是這檔子事,難怪。翟家比你們更倒黴,所有的店棧全關門啦!”
“這叫報應。”李掌櫃恨恨地説。
大漢搖搖頭,也説:“對,真是報應。聽説那位彭姑娘,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玉芙蓉。
翟家這次不長眼睛,可碰上凶神惡煞了,看樣子,谷隱莊這次完了。”
彭容若這才提起包裹,心中納罕,心説:“我怎麼被人從店裏擄走了?我這才進店呢!
得打聽打聽,是誰利用我的名號作怪?”
她隨同店夥進人西廂,信口問:“貴店的客人被擄走,是怎麼回事?”
店夥苦笑道:“小客官,不問也罷,這件事真令人憤慨,張揚出去確實丟人。
“説説看。”
“這……好吧,等會兒小的替你徹杯茶,再説給你聽聽,你便知道那些土霸是如何無法無天了。”
“那位姑娘真姓彭?”
“不知道是真是假,她自稱是漢中來的,姓彭。她是與一位姓令狐的客官一同落店的,令狐客官説她是他的女人。後來在樓上,不知怎麼兩人鬧翻了……”
“這狗東西可惡!”她忍不住咒罵。
店夥一怔,扭頭問:“小客官,你……你罵誰?”
她搖搖頭,笑道:“罵那姓翟的,沒你的事。”
同一期間,印-的船正順流東下,船駛過襄陽,輕快地向下航。
他是從均州上船的,曾經到武當山轉了一個圈,探聽武當門人的動靜,看他們是否再派人至漢中尋仇。
他不想卷人這些武林恩怨之中,萬里長風的事與他無關。
結果,武當門人毫無動靜,果然不愧稱名門大派,對門人弟子的個人恩怨,並不加以過問支持,武當弟子眾多,個人的恩怨如果皆需師門支持,那還了得?豈不是整天得為尋仇報復而忙碌?什麼事也不要做了。
離開武當山,在均州搭上了東下的一艘便船,那是送客人至武當的小舟,空船下放,只接了他一個客人,直放安陸州。
他不想再追蹤一筆勾消,這老兇魔已經夠可憐了,孤家寡人斷了一條腿,遁隱深山窮荒度日,晚境淒涼,再追也是枉然,他下不了手。
老兇魔不是殺師主兇,得饒人處且饒人,打算就此放手,只希望找到當年救了他的落魄窮儒餘昭彥面致謝忱。
這一年來,他走遍了大半壁江山,可是,仇人找到了,恩人卻找不到,落魄窮儒三年前突在江湖失蹤,江湖朋友竟然無人知其下落,豈不可怪?
一年來,他少管閒事,竟未能闖出名號,但這次在白河,他開始嶄露頭角,江湖人知道酒狂有一位姓印的門人行道江湖。
酒狂是字內三大絕頂高手之一,他的處境十分尷尬,他總不能籍師門蔭庇行道,以酒狂的門人身份唬人哪!
船接近了谷隱山,他坐在艙面則覽江景。
船順水下放,舟子十分悠閒,只有一名船伕控槳,老舵工高踞舵樓以腳控舵,船平穩地順流飛駛。
驀地,他看到左岸的山坡草叢中,一個白衣女人突然失足滑倒,骨碌碌向下滾,滾下五六丈便寂然不動,被草所掩無法看到了。
“船家,靠岸,靠岸。”他大叫。
一名船伕搶出,急問:“公子爺,怎麼啦?”
他向左岸一指,説:“那兒有人受傷,摔倒了。”
船伕大笑道:“公子爺,船放江心,是不會管岸上的事的……”
“靠岸救人,我給你們十兩銀子,救不救?”
“這……有銀子……”
“怎樣?”
“公子爺當真?
他掏出一錠銀子,笑道:“救到人,銀子是你的。”
舟子笑道:“有錢可使鬼推磨,看在銀子份上,就耽擱一會吧。老大,靠岸。”
船轉向,靠岸。他一躍而上,向上遊半里地的山坡飛奔。
船伕一怔,舵口老大訝然叫:“咦!這位公子爺斯斯文文。跑起來卻比鹿還快,真是怪事。”
到了山坡的草叢,白衣女人已昏厥了。他將人翻轉,吃了一驚,脱口叫:“血!她受傷不輕。”
當他看清姑娘腿外側的創口,心中一粟,説:“是金創,糟!失血過多,不知她家在何處,總不能將她救上船帶走哪!”
一捏人中,取出一顆丹丸,塞入姑娘口中,一捏牙關丹藥下喉,片刻,姑娘突然張開朦朧秀目,猛地出掌劈向他的臉部。
他手急眼快,一把接住叫道:“我是救你的,你跌倒昏厥了。”
“你……”
“我過路的。”
“他……他們呢?”
“誰?”
“追……追殺我的人……”
“有人追殺你?”
“有……有許多人……”
“你家在何處?我送你回家。”
“我……我家在池……池州府。”
“好,我先帶你離開。”
“謝謝你。”姑娘虛弱地説。
抱起人回頭,四顧無人,追的人大概不在附近。上了船,他叫:“快開船,快!”
舟子大驚,説:“公子爺,你……小的擔待不起,這位堂客……”
他一急,説:“這位堂客遇上強盜,再不走強盜便要追上來了,那時你們……”
聽説強盜要追來,舟子們屁滾尿流,火速開船,四支槳全架上了。
他心中好笑,將姑娘送入客艙,掩上艙門説:“我這裏有最好的金創藥,立即替你包紮。你的創口太大,再不止血,支撐不了片刻你又將昏倒,將流血而死。你能自己裹傷麼?”
“我……我不能……”
“老天,我不是郎中……”
姑娘腦袋一歪,再次昏厥。
顧不了許多,他開始動手。
船向下飛駛,駛過谷隱莊的江面,谷隱莊濃煙蔽天,全莊已陷入火海之中。
姑娘悠然醒來,瞥了下身一眼,白裙換了青衣褲,褲又長又大,乍看去像是裙。她臉色蒼白,羞意湧上秀頰,但並未泛霞。
艙內沒有人,她虛弱地叫:“公子爺……”
印-拉開艙門,坐在門外笑問:“姑娘醒來了?好好歇息,你得休養十天半月。失血過多,你該早些裹傷的。”
“謝謝你。公子爺……”
“我姓印,名。”
“印爺……”
“請問姑娘貴姓?你的腰帶內藏有暗器梅花針,請不必隱瞞。假使姑娘不便説,不説也罷。”
“印爺定然也是武林人。”
“對,武林一派,請勿見外。”
“小姓陰,陰陽的陰,……”
他一怔,接口道:“你是白衣喪門陰築君。”
白衣喪門臉上湧起一抹苦笑,嘆息着説:“是的,我是白衣喪門。印爺,你後悔了?”
他搖搖頭,坦率地説:“不,救人我不至於後悔,但姑娘的為人,在下不敢領教。”
“那……你是白道中人?”
“在下不甘菲薄,至少自以為是白道人士。”
“你打算將我……”
“等你恢復了元氣之後,再作打算。這艘船至安陸州,你在安陸州下船。”
“謝謝你,印爺。”
“不必客氣,你得好好休養。晚間船抵宣城,在不替你登岸買些補血靈藥,保證你可以早日復原。”
白衣喪門臉色一變,問道:“你不會把我丟在宜城,交給我的仇家吧?”
他呵呵大笑,説:“姑娘,立身處世,信義為先;印某頂天立地,答應了的事決不反悔。”
“那我就放心了。”
“你最好是放心,胡思亂想活該倒黴。”他笑着説,掩上了艙門。
襄陽至宜城一百二十里,輕舟下放正是一日程。但他這艘船急於趕路,加漿急趕,要在半天工夫趕到宜城。
這一趕,反而趕出毛病來了。
下航二十餘里,舟子突然叫:“咦!前面有一艘覆舟,怪事。”
老舵工也叫道:“夥計們,賣些力,看是否可以救上三五個人。”
一名船伕説:“老大,你這不是白費勁麼?這一段江面寬僅一里,人恐怕早就游上岸去啦!”
駛近覆舟,附近不見有人,那是一艘無篷快艇,半浮半沉徐徐向下漂流。
印-向船伕們説:“篙槳已完全漂失,附近不見碎板浮木,這艘船沉沒已久,不會有人待救了。”
一聲水響,覆舟旁突然冒起一個人頭。
“咦!快救他上來。”印-接着叫。
那人突然舉手亂搖,叫道:“不要管我,我是來看看的。如果諸位有心救人,務必趕往下游。”
“怎麼了?”
“不久前兩艘船追逐至此,雙方並舟拼殺,這艘船的人全軍覆沒,死傷殆盡。得勝的船,已向下追趕其他的船隻去了。”
“是些什麼人?是不是水賊?”船伕問。
“不清楚,這艘船的船牌是襄陽穀隱莊的。”
船越過覆舟,向下急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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