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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沼澤死決

    水面下,淤泥中伸出一條條水蝮蛇,有些粗如雞卵,小的也有指粗。幾乎每隔尺餘便有一條,直挺挺地像是豎立在水中,頭距水面約三寸左右。

    這玩意奇毒無比,咬一口便足以致命,片刻便全身麻痹,死路一條。

    看外表,這種毒水蛇與黃鱔酷似,習性、外形、顏色、大小,皆相差無幾,如不留心細察,必定以為是鱔魚。

    不同的是頭是三角形,頸略小,靜止時不像黃鱔般口鼻微露水面,也不像黃鱔般受驚便縮入洞內。

    觸覺並不靈敏,不等獵物接近決不攻擊,近乎遲鈍,但攻擊的剎那間卻快極。大型獵物接近並不攻擊,除非對方不知趣碰上或意圖毀它的洞穴。

    他面臨挑戰,勢難飛渡。可是,他非過去不可。

    他必須通過,非過去不可。

    幸而立腳處附近是沙礫地,尚算堅硬。他取出三隻八寸木製碟,吸口氣提氣輕身,徐徐退後兩步,作勢騰越。

    前面四丈左右長有蘆荻。這是説,那兒的淤泥不會深,乘載一個人該無困難。水蝮蛇只在近岸處建窟,蘆荻附近它反而不喜藏匿。只要到達蘆荻叢,再用飛爪鈎住對岸的蘆荻叢,借勢飛渡當無困難。

    他的輕功雖近登峯造極境界,但距登萍渡水一蘆渡江尚差一段距離,所謂一蘆渡江,那是神話,當年達摩祖師是否真用一根蘆草渡過大江,只有天曉得。而登萍渡水,也僅限於三五丈距離,全憑快速功夫,藉踏水之力飛越,遠了便無能為力了。如果無地起勢,也是枉然。

    有地方起勢,運氣不錯。

    三隻木碟破空旋轉飛出,他騰身急衝飛躍而起。

    “啪啪啪!”木碟先後落水,在水面急旋而進。

    他輕靈地三起三落,宛若晴蜓點水,身形一次比一次低,足點木碟以奇速衝越。

    一聲水響,他飄落蘆荻上。

    糟!是一片飄浮蘆荻,人向下疾沉。

    他雙手儘量伸張,按住了兩翼的蘆荻,總算能保持重心平衡而不至下沉,但水已掩至肩頭,下面仍是稀稀的淤泥,不及實地。

    上不沾天,下不落地。

    蘆荻葉如葦,梗如竹,所以也稱蘆荻竹,具有浮力,叢生岸旁,也可在陸地生長。這一叢蘆荻數量少,浮力有限,已半浮半沉。他不能動,動則愈往下陷。

    “糟!我完了。”他不自覺地大叫。

    叫聲引來了神手天君與天殘叟,他的處境可虞。

    他聽到涉水聲,不由心中叫苦。

    他用腳划動,淤泥不着力,蘆荻不動,他卻向下沉,水已沒肩,大事不妙。

    死定了,但他不想死,定下心神,用目光搜尋自救之道,只要有一口氣在,他不能認命服輸,他必須在沒頂之前,找出活路來。

    目下最要緊的是,如何保持身軀不向下沉。但除了絲紋不動之外,毫無辦法,他想:

    “這些蘆荻,不知能支持多久?”

    終於,他看到對岸的浮草中,有一段合抱大的枯樹,隱約可看到尾端擱在長了短水草的岸上。

    他大喜過望,神靈庇佑,五行有救了。

    可是,涉水聲已近。首先聽到了腳步聲,對方已到了岸旁的旱地。

    他不能移動,動則向下沉。

    “是他,他陷在下面了。”神手天君欣然大叫。

    “把他弄過來。”天殘叟狂喜地叫。

    他緩緩地、小心地轉首,只覺心中一涼,暗叫完了,在數者難逃。

    神手天君取出飛爪,笑道:“我把他抓過來。”

    “小心,要活的。”天殘叟説。

    要活的真不容易,印-只露出頭部,怎能抓活的?抓破腦袋豈不死了?相距四丈,失手的成份,比成功的成份要大得多。

    飛爪飛出,抓住了印-身側的一些蘆荻。可是,拖不動,一拖便滑脱。

    印-心中明白,只要對方多試幾次,定可將他拖過,但經過那些水蝮蛇,他哪有命在?

    人急智生,叫道:“不要再試了,試幾次在下便沉下去了,要活的豈能如願?”

    神手天君冷笑道:“老夫抓住你手旁的蘆葉,你如果不想沉下去,便只有抓住爪索讓老夫拖你過來。”

    他哈哈狂笑,説:“你少做夢,反正在下落在你們手中也是死,這樣死豈不痛快些?哈哈!你們決不能折磨在下了,可惜啊!可惜。”

    “那你為何不放手下沉?”

    “能拖片刻便可活片刻,在下決不自殺。”

    “哼!老夫決不許你死得痛快。”

    “哈哈!你豈奈我何?”

    “老夫會將你拖過來的。”

    神手天君一面説,一面用軟木樹探水。

    印-心中一動,叫動:“老狗,你過不來的,在下走到此地便陷入淤泥中,四周一丈以內深不可測,雖則丈外水深僅尺,泥亦深不及尺五,你絕對抓不到我。”

    神手天君狂喜,狂笑道:“我這根杖就有一丈長,還怕撥你不過來?”

    一面説,一面將爪索捆在腰間,一面將索頭交給天殘叟,興奮地説:“郝兄,拉住,萬一有危險,拉我上來。”

    天殘叟立下馬步,説:“好,小心了。”

    神手天君往下走,狂笑道:“哈哈!小子,這時你沉下去也死不了,正好讓老夫甕中捉鱉,手到擒來。”

    接近至兩丈,神手天君突然叫:“哎呀!下面好像有水蟲扎人。”

    印-心中大喜,高叫道:“不要過來,不要過來。”

    神手天君又邁出一步,桀桀怪笑道:“你叫吧,老夫已過來了。咦!我的腳……”

    “哈哈!腳發麻,是麼?”

    “咦!怎麼……”

    “你被紮了幾下?”

    “好像四五下……”

    “你向左右看看,丈外的水未渾。”

    “看什麼?”

    “看水下有些什麼?”

    “哦!好像有不少黃鱔。”

    “哈哈!那是最毒的水蝮蛇,卻不是可吃的黃鱔。”

    “什麼?你……”

    “你的腳已邁不動了,是麼?”

    “天哪……”

    “叫天沒有用,你要倒了,哈哈!”

    “噗嗵!”神手天君倒下了,狂叫道:“拉我上……去……”

    天殘叟大駭,急急將人拉上,駭然叫:“丁兄!丁兄!你……”

    神手天君渾身泥污,一雙腿腫大,臉色泛灰,瞳孔已現散光,虛弱地叫:“給……給我解……解藥……”

    “老天!我沒有蛇藥。”

    “任何解毒藥都……都給我……”

    “可是……”

    “救……救我……”

    印-在兩人説話間,探手取出一段尺長的竹管。管頭有一枚帶有長倒刺的鐵矢,連着一圈柞蠶粗釣絲。

    “啪”一聲暴響,矢尖破空而飛,射入四丈外的草中枯木內,勁道之強十分驚人,可知管中的機簧是如何強韌了,彈力委實可驚。

    他心中大定,輕輕試拉,枯木屹然不動。獲得滑動的浮力,他心頭一塊大石落地。拔出青鋒錄,他割斷左右的蘆荻,人雖沉入淤泥中,但他一無所懼。

    準備停當,他雙腳夾住墊在身下的一叢蘆荻,雙手徐徐拉動絲索,慢慢浮出水面,向對岸浮去。

    等天殘叟替神手天君灌下數種解毒藥,印-已平安到達對岸,身下的蘆荻,將經路附近的水蝮蛇趕回洞穴,他冒險成功了。

    解藥不對症,反而早促其死,只片刻間,神手天君便斷了氣。天殘叟大恨,一蹦而起,發覺印-正站在對岸,從容不迫地捲起飛矢的絲線,不由咬牙切齒道:“小狗!老夫必定殺你。”

    他呵呵笑,説:“彼此彼此。目下你我誰也未佔上風,還不知鹿死誰手呢。”

    “老夫到前面等你送死。”

    “但願你真能到得了,哈哈!只怕你見機溜走,從此隱姓埋名銷聲匿跡。”

    天殘叟氣沖牛斗,厲叫道:“小畜生!老夫如不將你碎屍萬段,誓不為人。”

    “你本來就不是人。”

    “老夫要將你放入囚籠……”

    “你放一百個心,你不可能到達放囚籠之地了。”

    “咱們走着瞧。”天殘叟恨聲説,不再理會神手天君的屍體,恨恨地離去。離去前,發出一聲厲嘯。

    印-用的是激將法,希望老魔上當奔向赴囚籠之路。

    他猜想囚籠必定在三條通路中的一條附近,而他僅摸清了一條到達核心的路,並將沿途的機關概略地加以改變。

    如果天殘叟前往囚籠,他不是正好利用對方來領路麼?先前看天殘叟三老魔所走的路,正是他已經摸清的通道,這條通道既然沒有囚籠,必定在另一條上,只消先到核心等候,料想必定有人前往,屆時便可跟蹤了。

    但他心中大急,怕天殘叟走剛才那條通道。萬一天殘叟被機關陷死,他豈不絕瞭望?

    他不假思索地向北移動,要回到通道搶在天殘叟前面示警,以免天殘叟送命。

    通路就在北面不足一里,但他步履維艱,吃盡苦頭,渡過重重險阻,好幾次幾乎陷入泥淖不克自拔。好不容易回到通道,天殘叟已比他快了一步,在他前面六七丈正用軟木樹枝探道而行。

    腳踏上通道,他大叫道:“向左移,你們設下的暗記靠不住。看到你右首的蘆葉結麼?

    一結左行,二結右走,環結向前,不然你將埋骨沼澤。”

    右前方,響起了擦草聲。

    天殘叟一聲怒吼,回身飛掠撲來。

    他大驚,急叫:“不要!不……危險……站住!”

    轟然三聲大震,泥水飛濺,硝煙上衝,泥漿飛起三丈高,聲震耳膜。

    天殘叟像玩具般被拋出兩丈外,下體血肉模糊,雙腳自膝以下不見了,掉在泥水中狂叫:“快來……救……我!”

    印-在泥水傾盆中直搖頭,苦笑道:“你這被仇恨逼瘋的人,為何不聽勸告?”

    他在這附近安裝了九個火藥包,用油綢防水,火藥中加裝了一隻特製的摜炮。人重踏中上面的壓板,壓板下沉,壓迫摜炮爆炸,引爆了火藥包。由於藥包排列以三個為一組,因此另兩個亦被波及同時爆炸。

    “我的腿……”天殘叟厲叫,躺在泥水中動彈不得,似乎全身的骨頭皆已崩散。

    天殘又加上地缺,老魔完了。

    他小心地走近,慘然道:“在下抱歉。”

    “救我……”

    “我不能救你,你流血太多,救不了。”

    “我……我不要將……將三十載情仇帶……帶入九泉……”

    “但在下……”

    “你怎能見……見死不……不救……”

    “但你要殺我,我不能對你仁慈,這對我以及家師是不公平的。”

    “救……救我……”

    他長嘆一聲,説:“你如果肯將家師的下落説出,在下願為你盡人事,但願能保住你一口元氣。”

    “我……我説……”

    驀地,不遠處一聲怒嘯,有人叫:“小輩,你也要埋骨此地。”

    一具竹筏急滑而來,速度甚快,筏以四根大竹製成,削去外皮用桐油塗曬,兩頭翹,長丈六寬三尺,不但可以在水面滑行,更可在泥上撐動。撐箋的兩個人是鬼斧神工和煙波釣叟。

    由於火藥爆炸,印-耳中轟鳴,仍未恢復正常,至竹筏撐近,從蘆荻叢的空隙中穿出,他未能及早發覺,聽到叫聲,已接近至四丈左右了。

    他吃了一驚,扭頭狂奔。

    鬼斧神工躍下竹筏,窮追不捨。

    煙波釣叟將筏撐上地面,奔向天殘叟。

    印-慌不擇路逃命,糟透了,前面有他改設的機關,他必須繞過去,不繞倒好,這一繞便被鬼斧神工取直線方向追上了。

    “小輩投降!”鬼斧神工怪叫,一掌推出,用上了內家掌力,致命一擊。

    印-向側急閃,沒閃開,掌力外緣掠過,如山暗勁一湧而至。

    “嘭!”他被暗勁震出八尺外,摔倒在泥漿中,只感到眼暴金星,右半身奇痛徹骨。

    鬼斧神工一躍而上,俯身伸手便抓。

    他倒地後便閉上眼,寂然不動形如死人,暗中蓄勁以待,傷得不重,他仍有反擊之力。

    爪將及體,他突然向側一滾,腳兇猛地掃絞。

    鬼斧神工太過自信,以為一掌已將他擊昏,大喜欲狂,毫無戒心地躍上伸手抓人,做夢也沒料到他仍能反擊,着了道兒。

    “哎……”鬼斧神工怪叫,腳被掃中,驚叫着跌出丈外,陰溝裏翻船。

    印-一躍而起,心中一陣遲疑,不知是否該撲上,與老魔硬拼。

    這剎那間的遲疑,無意中救了自己的命。

    鬼斧神工算定他要撲上,因此左手疾揚,暗器破空而飛,共是八枚菩提子般的怪彈子,封住了他左右與前面三方。

    印-恰好遲疑,不左閃右避,也不進不退,無意中逃掉大劫,不等老魔再發暗器,他立即飛退而逃。

    鬼斧神工也一躍而起,窮追不捨。

    印-知道無法與功力深厚的老魔們硬拼,往茂密的蘆荻叢中一竄,暫避風頭。

    鬼斧神工躍起慢了些,追出六七丈,已聽不見水聲,失去印-的蹤跡,立即發出短嘯,知會煙波釣叟。

    不久煙波釣叟匆匆趕到,急問:“怎樣了,黎兄。”

    鬼斧神工哼了一聲道:“這小子棘手,竟能承受我一掌仍然逃掉了,就藏在這附近,咱們分左右搜他出來。”

    “那……必須把竹筏弄來,這一帶水很深。”

    “對,用竹筏搜,哦!郝兄怎樣了?”

    煙波釣叟慘然道:“完了,死得好慘,連遺言也未留下。”

    鬼斧神工咬牙切齒地説:“這該死的小狗,咱們必須替郝兄報仇。”

    “是的,我去拖竹筏。”

    “哦!只有郝兄一個人,丁兄和冷兄呢?”

    煙波釣叟頗為樂觀地説:“也許追散了,這小狗機警絕倫,把咱們愚弄得四分五散,不易對付。”

    鬼斧神工深以為然,説:“對,他的藝業也出類拔萃。好在他已匿不走,咱們發信號要所有的人圍住這一帶,好好將他搜出來。此人不死,後患無窮。”

    三聲長嘯破空而起,要求聲援的信號發出了。

    附近水甚深,印-正潛身水中,徐徐向東南角移動,因此並無水聲發出。

    他逃得相當狼狽,右肩背仍然隱隱作痛,幸而未被擊實,鬼斧神工那一掌霸道極了,全力一擊威力驚人,下次照面他必須特別小心。

    遠出百十步,前面突傳來點水聲。他吃了一驚,向三丈外的水中疏落蘆荻泅去。

    嘯聲震耳,竹筏出現。

    筏上是風掃殘雲和第八名老魔,老龍神張鴻,一個手長腳長,水性超塵拔俗的花甲老人,一篙控筏靈活萬分。

    遠處傳來了鬼斧神工的回嘯。站在筏首的風掃殘雲大叫道:“黎兄,有何發現?”

    “小狗就藏匿在附近,好好搜他出來。”鬼斧神工高聲回答,稍停又道:“你們可從原地向此地搜來。”

    “其他的人呢?”筏停下了,老龍神用目光搜尋附近的蘆荻叢,風掃殘雲則詢問同伴的現狀。

    “我這裏只有齊兄同在,天兇星與神手天君不知在何處,天殘叟郝兄不幸死了,你可曾聽到爆炸聲?”

    “聽到了,正趕來查問呢?”

    “郝兄被炸死了,那小狗好毒。幽冥使者正老的死訊,你們知道麼?”

    “不知道,怎麼一回事?”

    “不知道,頭被砍下來了。”

    風掃殘雲臉色一陣白,訝然向老龍神道:“這人怎麼如此了得?到底是誰?會不會是酒狂來了?”

    “問問看。”老龍神説,臉上毫無表情。

    “來人的底摸清了麼?”風掃殘雲問。

    “是個年輕人,嗓音很嫩,自稱是窮酸的弟子,姓印名。”

    風掃殘雲一怔,愕然道:“印-?那不是與雷少堡主作對的人麼?聽説是酒狂的門人,曾使用過醉裏乾坤步,怎又是窮酸的門人?”

    老龍神的目光仍在四周轉,木無表情地説:“如果是這小狗,咱們無論如何要將他擒住。公冶兄,你不是接到雷家堡的書信麼?”

    “是的,接了很久了,但為了郝兄的事,把這件事擱下來了。”

    “兄弟也接獲雷堡主的手書。”

    “哦!也是要求合作捉拿印小輩?”

    “是的,真是一舉兩得。”

    風掃殘雲高叫道:“培老,小心了,千萬不可讓這小狗漏網,他是雷堡主傳信天下要捉的人。”

    鬼斧神工的嗓音飽含憤怒,叫道:“我可不管他是誰所要的人,只知他是殺了郝兄與正老的兇手,捉住他之後,我要活剮了他,以慰老朋友在天之靈。”

    “好吧,咱們搜過來了。”

    竹筏緩緩移動,老龍神説:“公冶兄,你留意左面。”

    他們的竹筏先前停泊處,正好在印-身旁,相去不足三尺。由於水渾,他們的目光也不及近。

    濃密的蘆叢方可藏身,誰料到疏落的蘆下水中有人?

    印-藏身在水下,用蘆管伸出水面,靠在其他的蘆枝旁呼吸,小心翼翼不敢動彈。他也看不見水面的景物,僅憑水聲和本能,猜出竹筏仍停在附近,怎敢大意?

    好漫長的等待,他似乎感到身軀在水中仍在冒冷汗。

    點水聲漸遠,竹筏擦動蘆枝聲指出對方的去向。

    稍候片刻,他方大膽地潛泳十丈外,透出水面深深吸入一口氣,暗叫好險。

    四周不見人影,點水聲也難以聽到了。

    他必須回到設伏的路徑迅速向南找囚籠,他們都在此地,正是千載難逢良機。

    要快,便得走已摸清的路。在這陌生的危機四伏沼澤盲人瞎馬亂闖,太過危險了。

    真不巧,正走間,腳下失閃,人向前滑,向一片浮泥跌去。他大驚,雙手一撥,用上了滑行術,扭身側衝,“砰”一聲撞在身側一叢蘆荻上。

    蘆枝折斷聲暴起,在寂靜的沼澤中,聲音傳播甚廣。他知道糟了,腳下一緊,不再顧慮水聲,向設伏區狂奔。

    果然不錯,遠處傳來了老龍神的叫聲:“在東南角半里外,跟我來。”

    步履維艱,他跌跌撞撞慌不擇路,在泥淖中掙扎。

    竹筏破水而走,速度奇快,滑過一片片的泥淖,毫無阻礙,近了。

    雖看不見竹筏,但聽音便知快被追上了。

    一陣好趕,後面傳來了叫聲:“在這裏了,他逃不掉的。”

    對方定已聽到他在泥淖跋涉的聲音,他也聽到了竹筏擦過蘆枝的響動,心中大急,奮勇急奔。

    竹筏出現了,兩艘竹筏,四個老魔,他完了。

    謝謝天,埋伏區到了。他狼狽地衝上軟而堅實經過改造的泥地,發狂般飛奔。

    鬼斧神工的竹筏在後面,叫道:“他去送死了,快上,要活的,也許還來得及。”

    印-的身影,消失在蘆荻與軟木樹之間。

    風掃殘雲活擒印-的念頭,比鬼斧神工更急切,急叫道:“小輩,站住!前面是死路。”

    鬼斧神工躍上陸地,疾衝而出。剛繞過一叢軟木樹,只感到水草拌腳的力道有異,尚來不及轉念,左右機簧聲暴響。

    共有四枝勁矢破空而飛,以兇猛的勁道向鬼斧神工集中攢射,相距皆不足八尺,任何猝不及防的人,想閃避難似登天。

    “啊……”鬼斧神工慘號,一蹦丈餘,“砰”一聲大震,摔倒在丈外掙命。

    四枝勁矢長八寸,一中心口,一入腰背,一貫右脅,一擦肩背而過。

    煙波釣叟飛射而至,印-的身影剛消失在一叢蘆荻下,相距約在兩丈左右。老魔釣竿一伸,沉喝道:“納命……”

    釣鈎落空,鈎住了一束蘆根。老魔手一帶,鈎勾斷蘆根飛騰而回。

    “休走!”煙波釣叟怪叫,飛躍而進,越蘆荻頂端而過。釣竿太長,而這一面有軟木樹,因此釣竿不可能在空中施展,所以老魔想飛越而出攔截。

    蘆荻的那一面不見有人,是一丈見方的淺淺水坑。這一帶的埋伏,八個老魔全知道,因此夷然無懼地飄落。

    糟了!腳着地立即下沉,軟如糊狀的爛泥毫不着力,重重地往下陷落。

    泥泡一湧,只留下一根釣竿擱在浮泥上。

    印-一閃而至,抓住了釣竿。

    煙波釣叟突然向上一蹦,破泥而出。

    印-釣絲一拂,勁風呼嘯,釣絲纏住了煙波釣叟的脖子猛地一帶。

    煙波釣叟的腦袋飛起,身子卻下沉。

    印-丟掉釣竿,溜之大吉。

    風掃殘雲正替鬼斧神工施救,站在一旁的老龍神説:“公冶兄,咱們已無能為力了。”

    鬼斧神工突然大叫道:“機關已……已被改……改動方……方位,快……快退出……”

    可是,所説的話虛脱微弱,斷續含糊不清,兩老魔除了聽清機關兩字外,其他的話無法猜測。

    “黎兄,你説什麼?”風掃殘雲急問。

    鬼斧神工突然-目大叫一聲,頭向下一耷,氣息已絕嗚呼哀哉。

    風掃殘雲急怒交加,一蹦而起叫:“快捉住那小狗剝皮抽筋,為老朋友們報仇。”

    老神龍臉上爬上恐懼的陰影,悚然地説:“恐怕齊兄也完了,怎麼聲息毫無?”

    “去看看。”風掃殘雲説,撤劍在手。

    老龍神也拔出分水刺,低聲道:“你左我右,小心了,繞過去。”

    一陣水響,遠在十丈外。

    老龍神急步疾進,看到了釣竿,不由心中一寒。污泥中一灘血跡觸目心驚。

    “齊兄!”他心驚膽跳地叫。

    “怎麼了?”左方五六丈傳來風掃殘雲的叫問聲。

    老龍神心中一轉,説:“沒什麼,我叫叫看。”

    “齊兄!齊兄!”風掃殘雲也叫。

    老龍神向下一伏,叫道:“噤聲,小狗在前面,走!”

    他卻悄然向後撤,向外溜之大吉。僅溜出十餘丈,突覺腳心一麻,奇痛徹骨,一把鋒利的小刀刺破靴底,刺穿了腳掌,大叫一聲,另一腳一蹬,身形一晃,想將被刀刺穿的右腳拔出。

    糟,左腳又踏中一把尖刀,這次再也支持不住重心了,不由自主地向前一僕。

    地表面掩了一層薄薄污泥,上面更加撒了不少浮萍,表面上看像是泥淖,其實下面是鋪了木板的通道。

    老魔做夢也未料到這裏被人另設了刀板,表西上看不出絲毫破綻,難怪在陰溝裏翻船。

    人向前一僕,這一下可真完了,僕伏在刀板上,共有四把尖刀貫入胸腹內。

    老魔真夠狠,依然能撐起拉脱了所中的刀尖,忍痛一步一頓地向外走。血不住流出,他成了個血與污泥塗滿前面身子的渾人。

    老天爺保佑,終於出了沼澤,他已到了油盡燈枯境地,眼前一陣朦朧,看到了幾個人影。他以為是洞庭蛟,竭力叫:“快……快扶我一把……”

    叫聲未落,人已倒地。朦朧中,他直覺地知道有人走近,但來人並未將他扶起,在他耳畔問:“落魄窮儒囚在何處?”

    “你……你……”

    “我,八手仙猿沈仲秋,窮酸的朋友。”

    “你……”

    “説不説?不説保證你受不了。誰殺傷你的?”

    “印……-,我……”

    “説窮酸的下落。”

    “在……在江邊……”

    “很好,有人看守麼?”

    “不……不需人看守。請……請叫洞庭蛟來救……救我。”

    “他永不會來救你了,因為他已經肝腦塗地,他與那些水賊回到章華山莊,被區區率領耿莊主一羣恨重如山的男女,殺了個落花流水,一個也沒走脱。殺人償命,借債還錢,他們死得不冤。”

    “我……”

    “你自己死吧,我們不殺你。”

    八手仙猿身後,是耿莊主父女、奪魂掌、天魁星、以及四五名莊丁,全部渾身浴血,有些帶了傷。那長臂猿也一身血污,蹲在一旁舔毛。

    八手仙猿盯着沼澤發愁,向耿莊主説:“這裏既然過不去,怎能到達江邊?”

    耿姑娘向上遊一指,説:“到上游去,那兒可找到小船。”

    “快走!”八手仙猿説。

    眾人丟下有氣出沒氣入的老龍神,向上遊急走。

    風掃殘雲追出百十步,周圍靜俏悄,鬼影俱無,心中油然興起警兆,向後退低叫:“張兄,張兄!”

    久久毫無迴音,他心中一緊,忖道:“這小狗定然去找囚籠了,可能老龍神張兄也跟去啦!我必須早一步趕去準備。”

    他不再招呼老龍神,回到泊竹筏處,乘竹筏走了。

    印-不知老龍神已經中伏重創逃走,還以為對方還有兩個人,因此斃了煙波釣叟後,急急地走了。

    救人要緊,希望這一帶的機關能阻擋兩個老魔,他便可從容救人了。

    好不容易到了陣中心,他決定先搜南路。南路他不曾走過,首先他得摸清第一處機關設在何處。

    陣中心是一處稍高的乾土椎,長滿了藤蘿,留下不少被踐踏過的痕跡,方園百十步一片凌亂,四周長滿了浮草和蘆荻。

    那些絲狀的長浮草,其實是一種藻草,密密麻麻水深處便浮在水面生長,極易引人誤入,被纏住真不易脱身。

    剛到達南面,擦草聲入耳,竹筏出現,撐筏的風掃殘雲大叫道:“小輩,我帶你去找囚籠,上來!”

    竹筏激射而來。印-卻不上當,向內退,冷笑道:“你只有一個人麼?”

    風掃殘雲跳上岸,將筏向外一推,拔劍叫:“老夫一個人,便可要你死一千次,納命!”

    印-傾聽四周,一無動靜,膽氣一壯,拔出青鋒錄,立下門户豪壯地説:“那就好,你必須將家師平安地交出來。”

    風掃殘雲逼進、狂笑,説:“你做夢,老夫要剮你一千劍。”

    劍影漫天,風雷聲驟發,風掃殘雲威風八面地進擊,猛攻五劍之多。

    青鋒錄太短,不宜硬拼。印-用上了醉裏乾坤步,神奇地閃動挪移,歪歪斜斜地左盤右折,不但避招,而且一而再想貼身切入。

    風掃殘雲精明老練,已看出對方的步法身法詭異神奇,立即定下心神,不再快攻,用碎步緩緩揮劍進迫,用的全是誘招,果然,以靜制動的打法奏效,把印-逼在圈外團團轉,終於將印-迫至水際,冷笑道:“小畜生,老夫並不急於殺你,往下拖對老夫有利,你死定了。”

    他徐徐後退,也冷笑道:“往下拖,倒黴的將是你,你老了,不宜久鬥,而在下年輕力壯,精力源源不絕……”

    話未完,風掃殘雲抓住機會,閃電似的衝進,劍虹先左右分張,然後無畏地突出,撒出了千道虹影。

    印-左衝右突,突然大叫一聲,飛退丈外,已到了泥淖邊緣。

    他右脅與右胯外側共捱了兩劍,傷雖不嚴重,但血流如注,短兵刃在先天上便吃了大虧。

    風掃殘雲狂喜地疾衝而上,被勝利衝昏了頭,劍化長虹,行致命一擊,兇猛的衝刺如同電光一閃,劍尖指向印-的右肩,要廢了印-的右臂以便活捉。

    印-在千鈞一髮的生死關頭,身形未穩,仍能勉強地扭肩,劍尖擦臂而過,生死間不容髮。

    這瞬間,他的青鋒錄也擦過風掃殘雲的右脅下。

    “哎……”風掃殘雲狂叫着衝跌而出,“嘭”一聲水響,跌入爛泥漿內向下沉。

    印-也滑倒在地,爬起收了青鋒錄,叫道:“三劍換一匕,你失敗了。”

    風掃殘雲不該跌下時妄想掙扎而起,下身沉入泥中,狂叫道:“快拉我一把!”

    “我為何要拉你?”

    “我死了,窮酸也得死。”

    印-心中一震,急急丟出繩索叫:“抓住!”

    風掃殘雲抓住了繩索,只有頭部在外,猛地拉繩。

    印-卻放繩,説:“先説出家師的下落,不然休想上來。”

    “在南面約一里的河濱。”

    “附近有些什麼機關?何人看守?”

    “沒有人看守,安裝了一些水下閘刀和水箭。”

    “你必須帶路。”

    “好的,拉我上來。”

    他將老魔拉至岸旁,伸手先扭脱老魔的右手關節,方將人拖上喝道:“帶路!快。”

    風掃殘雲右脅傷得不輕,血不住湧出,只好用左手掩住創口,右手失去作用,失去了反抗的力道,咬牙道:“這筆帳,咱們日後好好算。”

    他哼了一聲説:“暴雷絕風,都不是好東西,你幫助天殘叟,囚禁家師妄圖引誘家師的朋友前來救人,以便一網打盡;又想幫助暴雷擒捉在下,我該立即殺你。”

    “我諒你不敢下手。”鳳掃殘雲冷笑着説。

    “這時在下留你一命。”

    “話説在前面,老夫帶你找到囚籠後,你不能殺我,這是交換條件。不然,你殺我好了。”

    “你不怕在下食言?”

    “你不會,窮酸一代名宿,從不做寡言背信的事。你是他的門人,不會敗壞他的門風俠譽。一言九鼎,我聽你的。”

    “好,我答應你。但家師如有三長兩短,在下必定殺你。快走!你走前面,不許有詭計。”

    南行半里便到了河邊,沿河岸的淺泥淖南行,這一帶有沙磧,浮泥反而淺得多,下面堅實不虞下陷。

    繞過一叢蘆葦,前面五六丈外的水中,一座木架台上擱着外罩黑布的囚籠。

    風掃殘雲一陣陰笑,説:“機關削器可怕,不要跟得太近。”

    “你千萬別弄鬼,不然,哼!”印-恨恨地説。

    風掃殘雲突然往水裏一跳,一聲水響,消失在水下。

    印-大驚,出手不及。向下一探,水深不可測。

    不久,風掃殘雲出現在台架下,大笑道:“水底機關密佈,魚也進不來,只有一條水底通道,你無法找到了,水渾無法視物,你下水必死。”一面説,一面爬上架頂,指着囚籠又道:“你要不要救令師?”

    “你這老狗……”

    “你罵吧。小畜生,你自斷右手,老夫便放人。”

    “你……”

    “不然,老夫將囚籠推下去。”

    “你這……”

    “給你十聲數決定,一!二!三……”

    印-心中發冷,咬牙道:“家師如有不幸,你也活不成。”

    “老夫無所謂,哈哈!六!七!八……”

    印-拔出青鋒錄交在左手,切齒道:“好,我依你。”

    前面蘆葦中劃出一艘小艇,耿莊主大叫:“印兄,囚籠是空的,八手仙猿沈前輩已上去看過了。”

    風掃殘雲臉色大變,縱身一跳,消失在水下。水色渾濁,入水便無影無蹤。

    風掃殘雲以推下囚籠威脅印-,迫印-砍下右手。印-救人心切,不得不接受這可怕的斷肢條件。

    風掃殘雲眼看詭計得逞,正在心花怒放,卻不料在千鈞一髮的緊要關頭,平空鑽出一艘小舟,舟上的耿莊主揭破了老魔的陰謀,指出囚籠是空的,八手仙猿已經上去看過了。

    風掃殘雲見陰謀被揭破,立即跳水而遁。

    印-氣得渾身發抖,認為老魔們必定將落魄窮儒藏在別處,也可能早將窮儒處死,設囚籠誘殺前來救人的人,心懸落魄窮儒的安危,怎肯幹休?他狂怒之下,不假思索也往水裏一跳——

    無涯掃校,獨家連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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