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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把酒論英雄

    一早醒來,有舷的鄰舟不是原來停泊的客船,不知何時換泊了一艘小輕舟。船繼續下放,一早啓行。輕舟並不啓航,但當夜泊舟時,輕舟卻停泊在另一處碼頭。輕舟上除了船伕之外,艙門緊閉,看不到艙內的人。這天船行得急,而且發航甚早,水程竟航行百餘里,已相當快捷了,泊舟時,夕陽仍末西下。

    泊舟處似乎是一座大洲,洲上怪石羅列,遠看洲中似乎有人家,江西岸,是兩江合流處。東岸,可隱約看到一座高台。

    泊船處是一座小灘,距岸百十步有三座茅屋,兩隻黃犬對着船上吠叫,兩名漁夫正在清理竹排上的漁具,一切顯得平靜安詳。

    共有四艘船在此地停泊,包括那艘神秘的輕舟。

    船伕在灘上的石筍上系統,船停泊停當。艾文慈鑽出艙來,晚霞滿天,江風吹散了熱浪,令人精神一振。

    他伸伸懶腰,向跟出來的江漢虯龍道:“還早呢,怎麼就泊舟了,到了萬安縣了吧?”

    “咱們在此地過夜,等候龍泉源來的人會合。”江漢虯龍懶洋洋地説,向東一指,又道:“此地叫雲洲,萬安縣在江東,咱們不到萬安,西面是龍泉江與贛江會合的水口。龍泉江也叫遂江,江北是龍泉的光化鄉,那兒有一座遂興故城,也叫金城。與咱們連絡的人住在金城,明早便來會合,江東那座台,便是萬安西面的粵王台。”

    “哦!早就有人前往通信息了?”

    “不,晚上咱們在船頭點上兩盞紅綠燈籠,他們便知來了人。”

    “何不駛至金城停泊?”

    “不行,此地是會合點,不可擅改。再就是此洲屬萬安管轄,萬一出了事,往西岸一定,省綽了不少麻煩。”

    “此地荒涼偏僻,似非泊舟之所,怎麼還有其他的船停泊?”

    “不在萬安停靠的船支,都知道這處碼頭,不足為奇。”

    説話間,右鄰的輕舟艙門候開,鑽出兩個人。前一人身材修偉,年約四十出頭,國字臉,長眉入鬢,兩鬢豐茂,一雙大眼炯炯有神,紅光滿位,留了黑得發亮的三絡短髯。戴四手巾,穿一身白袍,手持摺扇,站在船頭衣袂飄飄,氣宇不凡,是屬於令人一見便難以或忘的人物,他那雙耳洞察別人肺腑的眼睛,給人的印象十分強烈,心虛的人,會不由自主地打冷戰。

    另一人僕人打扮,年約三十左右,精壯結實,中等身材,暴眼冷電四射,眼珠子黑得泛藍光,隨在白袍人身後,站定時雙目炯炯,四面掃視,雙手叉腰,像一頭靈敏的猛犬。

    江湖人不論新到何地,第一步便是留意四周的人,第二步便是察看四周的形勢景物,不能有絲毫大意。

    艾文慈心中一動,付道:“這人目發神光,眼神好凌厲。鬢豐目朗,必是內家高手。昨晚他傍舟而泊,今晚又在此泊舟,來路不明,神色可疑,我得小心了。”

    經驗告訴他,他嗅出了危機,但危機屬於那一種,他卻難以洞悉,反正與這白袍人有關,這點他已斷定。

    他向江漢虯龍笑笑,若無其事地説:“皇甫兄,小弟到洲上走走。”

    江漢虯龍不加阻止,同意道:“洲上荒涼,沒有什麼可看的,早出早回,北面種有金桔,不可採摘。”

    “小弟理會得。”他信口回答,上岸信步而行。

    這是一座怪石林,草深林稀的荒洲。他先向北走,進入一座矮林,驚起一羣野鳥,霎時滿洲飛鳥驚飛,可知附近先前不會有人在此逗留。

    他想:“兩縣交界之地,且地當贛江中游,説不定是水賊們藏匿的處所呢?”

    他出林向右一折,穿過草高及肩的草坪,信步走向洲中心。驀地,他心覺驚兆,突然扭頭察看。身後鬼影俱無,水烏的鳴聲在耳。

    “晤!我分明聽到有人走動的聲音,不會聽錯的。”他自語。

    但事實俱在,不見有人,聽錯了?他提高警覺,再向前走。

    前面是怪石錯落的空評,野草與藤蘿叢生,人在其中行走,不可能全無聲息。他放輕腳步,儘量避免踏草發聲。

    “唰唰!”右前方似乎有野獸竄走,相距約在十丈外。

    雲洲的周圍約十餘里,洲上有小野獸不足為奇,但在耳中聽來,這聲音決不是小野獸狐狸山狗竄走發聲。他心中一動,猛地展開輕功提縱術,吸口氣一躍三丈,折向縱瓊,三起落便進入了發聲處的亂石堆。

    驀地,人影暴起,四名黑衣人同時在四面現身,一聲低叱,暗器齊聚,寒星從四面向他集中橫射,相距不足兩丈,還是暗器威力最強的距離,危機到了。他一看到人影人目,便覺不妙,來不及分辨,火速向下一伏,向側一滾,便貼身在石下,反應之快,駭人聽聞。

    暗器在預門呼嘯而過,全部落空。他長身而起,勃然大怒。見面不同情由便下毒手,太不像話。只有北面有人,其他三人不見了。

    他奮起狂追,一面叫:“閣下留步,你總不能打了就走。”

    追了半里地,已追了個首屆相連。黑衣人奮力狂奔,前面是疏落的金桔樹,樹高與人齊,結了不少青實。

    “弟兄們出來,對頭到了。”黑衣人狂叫。

    他已接近至八尺內,距樹叢還有三丈餘。腳下一緊,他便欺近至黑衣人身後,不用手抓人,卻伸腳一勾。

    黑衣人向前一栽,“砰”一聲摔倒在地向前滑。

    “打!”樹叢中有人沉喝。三校小袖箭從三處飛出,向他集中攢射。

    六名大漢先後跟蹤出林來,向前猛撲。

    他冷笑一聲,抓起黑衣人大漢向上提,擋在身前沉叱道:“住手!你們就會利用暗器獻寶嗎?”

    三枝袖箭一枝落空,一枝被他接住,一枝射入黑衣大漢的左大腿,大漢痛的怪叫一聲,呲牙咧嘴呻吟。

    他順手將大漢一把摔倒,以八寸長的袖箭作兵刃,立下門户待敵。

    六名大漢三名帶刀,一名帶斧,兩名帶劍,將他圍住了:帶斧的人怪眼一翻,揚斧大吼道:“鷹爪子!並肩而上,斃了他。”

    他冷哼,説:“大概你們是些小水賊,不該不問青紅皂白用暗器下毒手。帶着受傷的人滾蛋,在下不是鷹爪,饒你們一次。”

    帶斧的人一聲低吼,舉手一揮,六個人瘋虎似的向前搶,刀劍齊施,居然有章有法,聯手合攻配合得十分純熟。他苦於手上沒有兵刃,以一敵六未免失去了進攻的機會,只好以奇異的身法閃避,一聲長笑,一閃之下,便脱出了四面乍合的刀光劍影,宛若勁夫離弦,射入桔林向裏一鑽大笑道:“未來來,咱們在林中玩玩,在下要一個個收拾你們。”

    驀地,他感到腦後風生,本能地不退反進,沉肩挫腰扭身旋至一株樹後,險之又險地躲過一段樹枝的襲擊。

    噗嗽嗽一陣怪響,襲來的樹枝所經處,毀滅了不少枝葉,斷了的樹技如被刀削,發技襲擊的人,勁道之猛實足驚人。

    他不暇思索地向林外一竄,慄然疾退出林,距林三丈旋身沉喝道:“閣下,到外面來,在下領教。”

    六名大漢本來不敢放膽追入林中,這時再次一擁而上。

    他徐轉身,虎目怒睜,沉喝道:“站住,你們如想以多為勝,在下可要下毒手了。把你們林中的黨羽叫出來,在下要會會這位內力驚人的高手。”

    林中踱出兩個人,一道一俗。老道年約花甲。相貌清瘦,稀髯斑白,大有仙風道骨的氣概,有一雙鋭利的鷹目,另一人年約半百,五短身材,長有一個今人難忘的大鷹鈎鼻,嘴中缺了兩顆大門牙。老道腰懸長劍,手持拂塵。缺門牙大漢佩了一把沉重的九環金背刀,腰帶上並多了一把匕首。

    “你們退。”老道揮動着拂塵叫。

    六大漢應喏一聲,退至一旁。

    缺門牙大漢雙手叉腰,用漏風的怪嗓門説:“好小子,能在倉狹間避開老夫以樹枝一擊,你可以在江湖稱雄道霸了。通名,小子你到本洲探底,你打錯主意了,管教你有來無去。”

    他心中暗栗,知道今天碰上勁敵了,看兩人神定氣閒,舉動沉凝穩定,決非無名之輩。

    “在下是泊舟投宿的旅客,乘天色尚早,至洲上散步的,不意碰上閣下的人,不問情由突下毒手以暗器襲擊,難道諸位在洲上有見不得人的事嗎?在下姓艾,兩位貴姓?不會連姓名也不敢透露吧?”

    “在下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姓高名修。那位道長,名祝啓,道號九全,綽名稱賽伯陽。”缺門牙大漢傲然地説。

    他又是一驚,訝然道:“原來是九全丹士。聽説在玄門方士中,道長是唯一參透浙江上虞百樓山漢朝丹士所著煉丹術參同契三卷的人,而所煉的丹,卻是害人的百毒,所以也叫九全毒王。久仰大名,不想今日有緣幸遇。高修兄是不是人稱奪命神刀的河南黑道巨孽嗎?”

    “你既然知道咱們的名號,還等什麼?”奪命神刀沉聲問。

    他冷哼一聲,説:“等你們兩個為禍江湖的成名邪道高手賜教。艾某如果能擊敗你們,豈不是揚名立萬了?你們是一比一公平決鬥呢?

    抑或是以二比一聯手進攻?”

    他的話把兩人激怒得肝火上升。九全毒王惡狠狠地重重地哼了一聲,跨前一步。奪命神刀趕忙搖手,笑道:“割雞焉用中刀?道長請在一旁看着小輩的下場,在下要好好收拾他。”説完,舉步迫進,又問:“你用什麼兵刃?”

    “隨便,你用刀,在下奉陪。”他沉着地答。

    奪命神刀向兩側的大漢叫:“丟一把刀給他。”

    一名大漢應喀一聲,將單刀拋出。

    他接過刀,行禮道:“謝謝,不愧成名大人物。”

    “你準備好了沒有?”奪命神刀問。

    “請賜教。”他立下門户頓首回答。

    奪命神刀出鞘。鋼環響聲震耳,金背刀映着晚霞金光耀目,鋼刃晶亮如同一泓秋水,冷電四射,寒芒森森,傲然地叫:“小輩,沒有什麼可客氣的,在下神刀不出鞘則已,出必傷人,再客氣你也休想活命。閻王註定你三更死,決不留你到五更,明年今日,便是你小輩的忌辰,雲洲荒野,便是你理骨之所。你上啦!前三招是你的,別客氣。你必須好好利用這三招的機會。”

    “咱們無仇無恨,似乎不必生死相搏……”

    “呸!雲洲乃是咱們的落腳處,你擅自闖入,已註定埋骨洲上,還有什麼可説的?進招!”奪命神刀不耐地叱喝。

    “真要生死相搏?”他定下神問。

    “高某綽號稱奪命,豈是假的?”

    “艾某舍命陪君子,拼了。”

    “你還沒將名説出,説出來讓九全道長替你招魂超度。”

    他挺刀迫進,一字吐清地説:“艾文慈。”他不想再隱身份,這時騎虎難下,被人控制有毒在體,隱什麼?

    “嘿!”奪命神刀吼聲似沉雷,突然直撞而人,迫他出招。

    他不再客氣,但也不想佔對方的便宜,刀出“孟德獻刀”,並不欺人,刀尖徐吐。

    奪命神刀略向左閃,喝道:“掏出看家本領,不可自誤坐失良機。一招。”

    “在下不佔你的便宜。”他豪放地叫,順手攻第二招“雲橫秦嶺”攻上盤。

    奪命神刀舉刀虛砍,環聲一陣暴響,吼聲如同梟啼。

    他刀向下沉,攻出最後一招“青龍入海”。虛取下盤。

    奪命神刀等他勢盡,一聲狂笑,力風驟發,兇猛地搶入。“狂龍拆窩”猛攻下盤,人刀合一疾卷而至。刀影徹地,像潮水般湧來。

    他的單刀份量輕,不敢硬接,接必斷刀,展開奇奧身法周旋,左右一閃,便脱出刀影的控制到了對方的身側,立還顏色,刀攻對方的脅下。

    “鈴”一聲暴響,奪命神刀反應奇快地震開他一刀,反手再出一刀回敬。他的刀收得快,但已缺了一顆指頭大的缺口,卻已試出惡賊的內力修為,並不比他高明多少,不由心中大定,一聲沉喝,展開所學奮勇進擊,儘量避免與沉重的九環刀正面接觸,無畏無懼地發揮他敢鬥敢拼的長處,配合奇奧的身法,展開了空前猛烈狂風暴雨似的搶攻,切入、貼近、刀出如電。發揮了拼命的威力,鋭不可當。

    “錚錚錚……”雙方刀鋒相觸的震鳴不時爆發,配合着震耳的刀環清鳴,令人聞之毛髮直豎。

    惡鬥三十餘合,奪命神刀的身法慢下來了,大汗如雨,先前發出的叱喝和狂笑聲,已經再也聽不到了,而且喘息聲隱約可聞,沉重的九環刀反而成了累贅,反而沒有單刀輕快靈活,逐漸形勢逆轉,只有招架之功,還手乏力,難以支持了。“喇”一聲響,單刀一閃,刀鋒以半分之差,拂過奪命神刀的耳下,生死間不容髮,這一刀確是兇險無比。

    奪命神刀嚇出一身冷汗,火速暴退。艾文慈如影附形跟進,刀光一閃,攻向對方的腰肋。奪命神刀狂亂地揮刀急架,再向後退。

    “着!”艾文慈冷叱,半途撒把變招,刀尖一順,閃電似的拂過對方的有大腿側,擊破護身真氣的嘯聲隱約可聞。

    刀過褲裂血出,奪命神刀心中發冷,暴退十尺情急大叫:“道長助我!”

    “錚”一聲暴響,艾文慈撥開他的刀,刀尖突入直迫胸口,這一刀躲不掉了。

    生死須臾,這瞬間,九全毒王到了,拂塵一揮,猛攻艾文慈的脅腹,攻其所必救,釜底抽薪迫艾文慈撤招自保。

    艾文慈當然不肯兩敗俱傷,撤招順勢揮刀急擋拂塵,並倏然右躍。

    “喇”一聲響,刀拂相交,佛生斷了一些拂毛,但大部份不受損傷,原來拂毛中夾有九合金絲,艾文慈刀上的內力居然勞而無功難傷拂塵。

    艾文慈吃了一驚,感到刀上傳來的反震力十分兇猛,震得虎口發熱,真氣一陣浮動,雙腳着地竟難以立即站穩。

    九全毒王也退了兩步,臉色一栗。

    暮色已臨,晚霞餘暉行將消失,紅日西沉,夜幕將降。

    九全毒王將拂塵交在左手,徐徐撤劍沉聲道:“好小輩,難怪你狂,果然有些斤兩,貧道慈悲你。”

    奪命神刀退出丈外裹傷,看到老道的神色,心中慄然,顯然也知道碰上硬對頭了,剛才抬回老命,在刀鋒下逃出,誠乃萬幸,對方太高明瞭。

    艾文慈一面調和呼吸,一面戒備着説:“老道,剛才你就該聯手合攻的,一比一你們失去機會了,太驕傲倚者賣者的人,會自食其果。你上吧,在下也陪你玩玩。”

    九全毒王桀桀笑,陰森森地説:“貧道已看清閣下的底細了,能在片刻時辰中以單刀擊敗高施主,江湖道上閣下大可去得,足以躋身於武林一流高手,怪的是貧道從未聽説過你這號人物。你已經真力不繼,貧道不想乘人之危,因此不打算和你動手相搏,以免讓旁人説貧道不講武林規矩,所以打算讓你全屍。”

    “説得真夠風度。”他冷冷地説。

    “貧道的劍中,可噴出三種毒物,三校牛毛針、一陣毒煙、和一陣毒液。這三種毒物雖不是見血封喉的劇毒,但沾身無救,片刻便毒人心室,只能走十步,所以叫十步斷魂,沒有貧道的獨門解藥,大羅夫仙亦無能為力。躲得掉貧道這三種毒物的襲擊,貧道大發慈悲放你平安離開。”老道得意洋洋地説,長劍徐伸。

    天色將黑,如果雙方接近至丈內,再高明的高手,也萬難避免牛毛外的碎然襲擊,因為誰也無法猜測老道何時發射,假使在晝間,或許可從神色中料知,這時光線暗淡,勢不可能。至於噴出毒煙和毒液,更難躲避,老道藝業了得,噴毒的機簧必定力道極強,不然便無法對付比老道高明的對手,歹毒的程度可想而知,要躲開煙液的強力噴射揮灑,太難太難了。艾文慈可不是逞強爭氣的人,為了活命,他不在乎什麼名利,既不想在江湖揚名,也不想跟人爭強鬥勝,發覺風色不對,便斷然權衡利害以定行止。

    他向左繞走,預先已看好退路,冷笑道:“老道,你打錯主意了。”

    老道跟着他移動,不解地問:“什麼主意打錯?”

    “在下不會與你鬥劍中的下三濫毒物!”

    “你別無抉擇!”

    “正相反,在下用接來的袖箭對付你。”

    “少獻寶。”

    “在下不用遠攻,石頭樹枝皆可作為暗器,你豈奈我何?”

    “哈哈!你説得倒輕鬆,辦得到嗎?”

    “呵呵!在下自信足可辦到。目下你我相距丈五六,你瞧。”

    瞧字剛落,他已飛躍兩丈外,大笑道:“哈哈!咱們在洲上捉迷藏,如何?”

    老道大出意外,愕然道:“閣下像成名人物,是不是怕死?”

    “在下怕死,所以活得好好的。”

    “你忘了貧道四周都有人埋伏。”

    “在下不怕。”

    “哼!只消有一個人將你纏住,你便死定了。現身!”

    隨着叫聲四周又出現八名黑衣大漢。

    “你走走看。”老道明森森地説,舉步欺近又道:“他們先用暗器纏住你。”

    正危急間,墓地林中長笑震耳,有人叫:“玩毒的,你何不將你的鬼畫持破銅爛鐵全掏出來讓在下見識見識?哈哈!”

    隨着笑聲,踱出兩個人,赫然是輕舟上的兩位神秘客,主人白袍飄飄,極有風度地緩步出林而來。兩名黑衣大漢大喝一聲,轉身拔刀相阻。

    白袍大人袖一抖,罡風下起,兩名黑衣大漢的刀尚未完全出鞘,突然摔倒在地。

    “咦!是你?”九全毒王駭然叫。

    這瞬間,艾文慈突然一聲低嘯,人似怒鷹,猛撲西面的兩名黑衣大漢,左手一揚;發出了袖箭,刀幻無數電虹,在刀風凜凜中兇猛進擊,利用老道分神時突轉脱身。

    “啊……”左面的大漢有肩並捱了一箭,一蹦三尺,“砰”一聲痛得捧躍出八尺外,滾動着狂叫。

    同一剎那,“鈴鈴”兩聲暴響,接着是一聲狂笑,另一名大漢左小臂齊肘而拆,飛退丈外。

    人影似電,艾文慈已衝出三丈外,脱離重圍,回身注視結果。

    他心中大駭,九全毒王已逃出三丈外,見他的黑衣人也落荒而逃。

    白袍人仰天狂笑,像在替老道送行。大名鼎鼎的九全毒王,居然不敢交手,望影而逃,這位白袍人的來歷,定然駭人聽聞的。

    他怔立當地,不住打量着白袍人主僕的舉動。

    白袍人笑完,向已逃出十丈外的老道背影叫道:“九全毒王,慢慢走。別摔倒了,下次在下再發現你行兇,不會饒你了,你給我小心些,別讓在下又遇上。”

    説完,舉步向艾文慈走去。

    艾文慈丟掉刀,抱拳行禮道:“多承兄台鼎力援手,驚走賊老道,感激不盡。在下艾文慈請教兄台高姓大名。咱們同地泊舟,還不知兄台是武林俊傑呢!”

    白衣人態度和藹,回禮道:“老弟台客氣,適逢其會,不必相謝,賊老道與在下已經在江湖三度交手,所以他有自知之明,見機遁走以免受辱。在下姓葛,名廷芳,台安府人氏,舍親在贛州任贛州首富謝大員外的西席,在下經常到贛州與舍親聚首相敍,也經常在江湖走動,不時管些人間不平事。艾老弟本地口音不純,但不知是何方人氏,仙鄉何處?”

    “在下本籍淮安……”

    “哦!屬南京,大地方哩,老弟為何與那賊老道發生糾紛?是探出他在此建巢吧,所以來搗他的垛子窯嗎?”

    “那怎麼會,在下根本不認識賊老道,一時興起在洲上散步,碰上賊人的黨羽,不明不自地被他們用暗器淬然襲擊,如此而已。”

    “哦!原來如此。天色不早,咱們回船。賊老道不學好,他不但專煉毒丹販賣,也不時做些見不得人的賊勾當,兼賣一些下流藥,無惡不作,這賊道為人陰險,眥目必報,日後遇上他,你得小心些才是。”

    “多承關照,在下當小心就是。”

    兩人一面走,一面閒聊,倒還投機。僕人叫葛猛,走在後面亦步亦趨。返回碼頭,葛廷芳堅邀艾文慈過舟一敍,晚膳已備,説是希望做一次東道主,相見也是有緣,客中寂寞,既然彼此意氣相投,正好把盞言歡,以解旅途寂寞。艾文慈盛情難卻,也對葛廷芳甚有好感,只好答應,先返船交代江漢虯龍一聲,方登上葛廷芳的輕舟。

    江漢虯龍居然未加詢問,也不查詢葛廷芳的來歷,這在黑道朋友來説,是超出常情以外的舉動。

    艙中窄小,但只有主客兩人,便顯得很寬敞了。兩人盤膝落座,艾文慈心中暗驚。艙中的擺設極奢華。艙板上鋪着厚厚的織綿毯,壁櫥內放着整潔的續羅寢具,小案是檀木精雕的傑出傢俱,案上的三腳香爐是赤金精縷奇貨,爐中燃着數片檀香,異香滿艙。艙四角,有四雙出自是德鎮御器廠的青花磁花盤,分別種了四種花:水仙、蘭、百合、九層白菊,四種花一色白,白得嬌媚極了。四種花中,除了温室培植的蘭或許花期不定外,其他三種皆是冬、春開花的所謂季花,但七月盛暑,盆中的花竟然綻開花朵,豈不令人吃驚?

    葛廷芳看出他的驚疑,笑道:“舍下設有極為巧妙的花房,而兄弟偏喜白花,因此專門培植幾種作為案頭清供,隨行帶上觀賞聊解寂寞。”

    “哦!葛兄雅興不淺哩!”

    “這是短短遊玩,帶來無妨,如果遠遊,便不能攜帶了。人生百歲,如白駒過隙,如不及時享受一些自己心愛的嗜好物,豈不辜負了大好人生?兄弟家道尚稱富有,還能供兄弟揮霍,反正不傷大雅,料亦於人無損。”

    “葛兄,這比聲色犬馬高雅多了。葛兄愛花,而且愛這些品流極高的白花,定是雅人名士,但不知葛兄對所謂文士清玩興趣如何?”

    “老弟是指琴棋書畫嗎?這似乎不算是清玩,而是………”

    “葛兄認為是文上所長嗎?”

    “不錯。”

    “葛兄錯了,讀書人所具之長,該是經世之學,進可強國富民,退可改風易俗,陶冶身心,砥顧品德,琴棋書畫何以強國富民?所以只算清玩而已。”

    “喝!老弟似乎太明經世之道哩!”

    “葛兄,難道認為經世之學便是做官之道嗎?”

    “哈哈!正相反,兄弟從來就沒想到做官這回事,説真的,老弟的抱負……”

    “葛兄笑話了,我哪有什麼抱負?窮開心而已。”

    “等會兒酒萊齊備,咱們談談老弟的過去與未來,呵呵!”

    “不瞞葛兄説,兄弟沒有過去,也沒有未來,亡命天下,落魄江湖,有一天過一天,如此而已。三天前,兄弟還是合江鎮的販蜜餞賤民。”

    “難道老弟平生沒有一件得意事?人海滔滔沒有一個知己?”

    “過去是一杯苦酒,一坑污水,葛兄,兄弟不願提及,還請恕罪。”

    “哦!老弟是傷心別人有懷抱。唉!這年頭,確也令人黯然傷神,天下滔滔,不談也罷,老弟,看開些,兄弟建議你及時行樂。來人哪,酒菜好了嗎?”

    後艙門啓開,僕人葛猛爬在艙門後説:“稟上主人,酒菜齊備。”

    葛猛在葛廷芳舉手之下,扭頭叫:“上席!”

    説完,進艙收拾檀木案擺設。不久,兩名船伕打扮的人陸續將酒菜送上,七七八八擺了個異香滿室。

    “兄弟的船上,唯一欠缺的是女人,呵呵!”葛廷芳豪笑着説。

    艾文慈呆住了,盯着菜看發呆。

    所有的餐具杯盤等物,全是極品貨色,精巧絕倫。水晶杯象牙筷似乎算不了什麼,令他所呆的是那些菜餚,和僕人上菜時叫喚的特殊名稱,在他來説,那是聞所未聞的怪名稱,不由他不發呆了。

    僕人送上第一個菜,口中在叫:“嘉興府海鹽縣鹽爆秋鳥。”

    接着,是一連串怪某名:

    “湖廣澧州重唇雙磷香酥石卿。”

    “延平府南平縣涼拌接筍。”

    “泉州府惠安縣清拌江瑤柱。”

    “本府安攝縣蜜湖清蒸蜜卿。”

    十味佳餚中,除了江瑤柱是沿海各縣皆有出產之外,其他全是各地的特產,為別處所無。像澧州的重唇雙鱗石紉,這種魚遊不越境。本府安福縣蜜湖所產的蜜日,鮮芙而甜如蜜,天下間別無所產。延乎府的小接筍也叫折筍,大如指長四五寸,色白如雪,產於高山,置於洞泉中浸潤一夕,其味特佳。

    葛廷芳淡淡一笑,説:“兄弟邀遊天下,喜嘗天下異味,但不知老弟是否合口味呢?”

    “歎為觀止矣!”艾文慈無限感慨地説,接着,他心中疑雲大起,問“葛兄每天都食這些山珍海味各地特產嗎?”

    “不常吃,數量畢竟有限,得來不易。”

    “哦!葛兄似乎早就置筵相候……”

    “不!兄弟明天到家,今晚將所帶的菜餚加以處理,恰好遇上老弟而已,兄弟平時很少用這些絕品待客人,今晚可説與老弟幸遇,能與老弟把盞論英雄。酒來自浙江,酒名女兒紅,雖甘而醇,來,今晚有緣把哈,足慰平生,我敬你三杯。”葛廷芳含笑接口分辨,親自替艾文慈斟上一杯酒。

    水晶杯中斟上女兒紅,色如琉璃,奇香撲鼻,未入口已經令人陶醉了。文文慈不再懷疑,兩人開懷暢飲。兩人先談些江湖見聞,然後説些平生得意事。葛廷芳豪氣干雲,説起行俠江湖的故事,不住暗示自己對手貪官除惡霸的事特別有興,少不了痛訴時事,義形於色。

    文文慈並不因酒佳菜珍而大意,自己的事有所保留,只説自己一度加入山東響馬,用意是向邊軍報仇,致落得孑然一身,天涯亡命。至於自己行俠仗義的事,謹慎地一字不提,他認為這些事不足為外人道,算不了什麼。葛廷芳對武林動態和江湖秘聞,見聞極為廣蹲,説來如數家珍,對目下各門各派的絕學,無不通曉,令艾文慈肅然起敬。

    一頓酒直至三更方行撤席,然後品着來自武夷山強的雲霧茶,促膝清談。艾文慈巧妙地將話題引上琴棋書畫,避免提及自己的抱負。

    葛廷芳也是行家,對琴棋書畫頗具火候,最後兩人用一局和棋,結來了萍水相逢最愉快的一晚。一個亡命者需要友情,卻不敢獨得友情,對任何事物,皆懷有三分戒心。艾文慈巧遇葛廷芳先前確是懷有強烈的戒心,以為是追捕他的人。但一夕暢談,看到葛廷芳那窮極奢侈的排場,戒心便悄去大半。追捕他的人,目下該有兩種,一是像岳家兄弟一般的官府鷹爪,一是黃龍埠汪太監的爪牙。不論是那一種人,都不可能有如此高級的,勝似皇親國戚的享受,自然不是這兩種人了。

    至於大風山莊的人,並未列入他的危險名單,既未踏人大風山莊的勢力範圍,又不會與大風山莊的人照面,何用顧忌?

    因此,他忽略了潛在危險,加以與葛廷芳意氣相投,對方又是遊戲風塵行俠仗義的英雄人物,藝業深不可測,有友如此,夫復何求?所以他戒心盡除,將葛廷芳看成難得的好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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