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他在碼頭販賣的第三天,也是小混混允許他做生意的最後一天。
昨晚,從吉安府來的一艘客船,停泊在碼頭南端最繁華的碼頭旁,這艘客船並不大,只能乘載三十二名客人。但這艘船靠岸之後。便有三四名僕役打扮的人上下,有經驗的人,一眼便可看出這是一艘所謂包船,不附載其他客人。艙門一直閉着,中艙的窗帷一直不見拉開。船伕們顯得清闌,與其他船的忙碌形成極不調和的對比。
巴牌時分,艾文慈提着貨籃,從北面緩緩而來,逐漸接近了神秘客船左面的一艘中型客船。
他頭戴竹笠,穿褐衫,腰帶上掛着錢囊和汗帕,提着口徑兩尺半的圓形貨籃。這種貨籃上面有蓋,蓋可以掛在籃邊,內分六格,分別盛了不同種類的貨物。下層可盛不少貨物,以補充已售出的貨品,所以也稱販籃。他走近船頭,含笑叫:“上等貢石蜜,甘潤蜜梅。送親佳品,價廉物美……”
跳板上匆匆奔下一名船伕,似有急事,不耐地揮手叫:“走開走開,別擋路礙事。”
他讓一旁,欠身道:“對不起,老表。”
船伕橫了他一眼,匆匆走了。他踏上跳板,走向艙前。這時,客人不多,船預定明早啓程,因此客人須等到午後方前來登船。贛江水險,船禁夜航,午前不離開碼頭的船,便不會發航了。客船是販賣土產最理想的地方,有些來不及在鎮上採購的客人,便向小販們賣些士產贈送親友。一買三兩斤並非奇事。最好的主顧是那些娃娃多的中等人家,買得起也少挑剔。
剛踏上艙面,跳板搖搖,上來了三名雄糾糾的青衣大漢,衣下鼓鼓的,帶了短傢伙,隨在他身後登船。
他不在意,張口叫:“賣石蜜,甘潤蜜梅……”
聲未落,艙內奔出一個七八歲的小後生,舉着半吊錢,笑吟吟地叫:“買蜜梅,買半吊錢蜜梅。”
一面叫,一面奔近。艾文慈放下販藍。蹲下揭開籃蓋,笑道:“小弟弟,我用荷葉替你包好。唔!你先嚐一顆。”
小後生蹲下,指手劃腳地叫:“咦!有薑糖,我要兩片……”
驀地,一雙大手抓住了小後生的右手向上提。小後生手上拈着一片三分厚的長方形薑糖,剛要往嘴裏塞呢!被人提起,訝然抬頭看。
提起小後生的大漢年約四十上下,暴眼大鼻滿臉橫肉,留了大八字鬍,身材壯得橡一條大牯牛,扭頭向身後的一名瘦大漢問:“是那臭傢伙的孽種嗎?相貌相似呢!”
瘦大漢陰陰一笑,説:“正是,這是第二個孽種,還有一個十歲的丫頭。”
“七爺説能帶就帶,你帶着好了。”壯大漢一面説。一面將小後生向瘦大漢一推。
瘦大漢伸手接人,小後生卻尖叫。
“哎唷!抓痛我了,你們欺負人,哎……”
“不許叫,再叫打死你。”瘦大漢翻着死魚眼叱喝,揚掌作揍人勢。
“啊!爺爺,奶奶,有人打我……”小後生狂叫。
“啪”一聲響,瘦大漢揍了小後生一耳光。小後生丟掉手中的糖和殘,放聲大哭。
船上一陣亂,船伕向前湧,客人也紛紛出艙。
兩名船伕奔近,陪笑道:“老表,小孩子不懂事,何必與他計較?請高抬貴手。”
艾文慈退在一旁,心中不住地叫:“艾文慈哪!不要多管閒事,煩惱皆因強出頭,你的煩惱已經夠多了。”
壯大漢怪眼一翻,向船伕冷笑道:“老表,你少管鬧事,大爺的事體管不得,管了要倒楣。大爺要找關家一門老小七口,叫他們出來見我。”
“老表你……”船伕皺眉頭。
第三名大漢灣頭鼠目,猛地搶前一推發話的船伕,將船伕推得踉蹌後退,鼠目掃向圍觀的客人,冷笑道:“你們這些傢伙給三爺我安份些,走開,沒有什麼好看了,小心掉下去淹死做枉死鬼。”
壯大漢接口向臉色大變的船伕哼了一聲説:“太爺我姓來,名景。
大爺的大名你大概沒聽説過,黃龍埠的汪淵源大人你該有過耳聞,大爺奉江大人手示,將關家一門老少帶到儲潭山下,就借你這艘船好了。”
船伕們大驚失色,惶然後退。
黃龍埠,在縣北五十里,出產極品釉土,朝廷派有官吏,由浮梁景德鎮御器廠的太監直接指揮,監督釉士的開採及運輸,每年運送六十船左右,運至景德鎮燒造瓷器。
由朝廷派至各地的太監,稱為中官,這些中官由皇帝老爺派遣,誰也怕他們這羣廢人,即使是一品大員,也怕他們三分,這些生理不正常的入,幾乎沒有一個好東西。
汪大人汪淵源,正是派在黃龍埠的中官,這可惡的東西簡直不是人,招了一批武藝高強的武師痞棍做保嫖,經常到府城來快活,來來去去一大羣,甚至還派人鳴鑼開道。比知府大人出巡還要神氣,還要威風。這傢伙每月都要來一兩次,已在黃龍阜呆了兩年多,每次來都令府城的官民人等叫苦連天,雞犬不寧。強買強賣小事一件,最令人可恨的是他居然要女人,這惡賊在宮廷學到了正德皇帝的絕活,專找兩種女人,處女與寡婦。正德皇帝對這兩種女人有特殊的愛好,據説是國賊江彬一手養成皇帝這種嗜好的,帶着正德皇帝四出冶遊,派人專門搶擄處女與寡婦給皇帝快活。
贛州府的人對這惡賊恨之人骨,但敢怒而不敢言,因此有閨女的人,早早替女兒找婆家,寡婦則逃至外地藏匿,溜之大吉。但那時一個寡婦想逃至外地,談何容易?除非在外地有能負擔生活的親友,不然免談。贛州府誰不知這位惡中官可怕?朱景亮出底細,不但船伕心中叫苦,那些客人更是魂諒落魄,紛紛走避不迭。
“人都在船上嗎?”瘦大漢抓住船伕問。
“噗通!”船尾有人往水裏跳。
“有人逃走,抓她上來。”朱景向後艙的一羣船伕叫。
“誰不聽命,三爺我把你們全帶回黃龍阜。”漳頭鼠目的大漢向船伕們吼叫。
鄰船的中艙窗帷一晃,有人向外窺視。
船伕們怎敢不遵,立即跳下三個人,將投水的一箇中年婦人和一個小姑娘,七手八腳拖上岸來,再往上帶。兩女已經灌了不少水,叫不出聲音,軟綿綿地像是閉了氣,碼頭上,人聲嘈雜,圍了上百名老少,一個個低聲咒罵,卻沒有人敢上來出頭打抱不平。
艙內搶出一個老太婆,跪在艙面呼天搶地厲叫:“大老爺,饒了我們,饒……命………
哪!”
朱景大踏步走近,冷笑道:“你大概就是姓關的老虔婆了。你想帶了媳婦孫女逃走,逃得了嗎?”
“大老爺……”
朱景一腳將老太婆踢倒,叱道:“滾回艙裏去,滾!”
“救命哪!救……”老太婆爬在艙面上狂叫厲號。
中年婦女與小姑娘被兩名船伕放在艙口,瘦大漢把手拖着狂哭的小後生向前一丟,向老太婆叫:“老虔婆,把你的媳婦孫女拖回艙裏換衣裙,你再哭叫,三爺我先把你的心肝孫子丟下去喂王八,看你還敢不敢。”
艾文慈實在忍不住,猛地一拍獐頭鼠目大漢的肩膀,説道:“老表,你們做得太過份了。”
艾文慈並不知黃龍埠汪中官的事,年青氣盛血氣方剛,不知利害,儘管他一再警告自己不可多管閒事,免得破壞自己潛身的大計,可是他到底是個俠膽慈心的青年人,實在看不下去便按撩不住,怒火一升,便不顧後果不問利害啦!
獐頭鼠目大漢轉身狠狠盯着他,看清他是賣蜜餞的小販,愈看愈生氣,再看便怒火上衝,鼠目一翻,猛地劈胸一把揪住他的衣領向下一帶,厲聲問:“狗東西!是你向太爺我説話嗎?”
碼頭上旁觀的人,突然鴉雀無聲,全用驚訝的目光抬頭向他注視,暗中替他捏一把冷汗,誰也沒料到他竟敢在太歲頭上動土,在老虎嘴邊拔毛。朱景與那位自稱三爺的瘦大漢,也感到意外,怔住了。
獐頭鼠目大漢的身高,比艾文慈差上一大截,連頭巾算上,高僅及艾文慈的肩下,用抓衣碼的手法對付比自己高大甚多的人,不營自我麻煩。但艾文慈並未還擊,也沒有用盤手對架,也不想用解脱術反制,站立不動一字一吐地説:“老表,得饒人處且饒人,對這些老弱婦孺,何必動粗,老表,算了。”
“你是關家的什麼人?”朱景走近問。
“可是賣蜜餞的小販,不認識姓關的人。”他仍然鎮定地答。
“哦!原來是你看不順眼。”朱景陰森地一笑説。
“我可不是看不順眼,而是覺得她們太可憐。”他沉靜地答。
朱景向獐頭鼠目的大漢冷然點頭示意,接着一腳將貨籃掃飛,籃中的蜜餞像雨般灑出,灑落在碼頭的人羣中,立即引起一陣騷亂。
同一期間,獐頭鼠目大漢左手抓住他的衣領向下猛帶,右手來兩記衝拳,兇狠地揭在他的肚眩上,無巧不巧擊在他錢囊上,錢囊破裂,“叮叮咯咯”一陣急響,囊中的數百文制錢跌散在艙板上,四處亂滾。
“把他也帶走處治。”朱景沉聲叫,似乎踢飛了貨籃尚未滿足。
他不願暴露武林高手的身份,挨幾拳頭小意思,何況獐頭鼠目大漢的拳頭份量並不重,像是抓癢,所以他挨第一拳時,故意慌亂地哎哎叫,身於亂扭。
可是,貨籃被踢散了,十餘斤蜜燒完蛋大吉,血本無歸。接着是錢被打掉了,錢可是他辛辛苦苦一文一文乞氣討般得來的。最後對方竟要將他帶走處治,哪還得了?
他的怒火陡然上升,像是火山爆發,狂瀾既倒,一發不可收拾,猛地一手抓住獐頭鼠目大漢的腋窩,一手抓住衣頓上的手,一聲虎吼,扭身便摔。
獐頭鼠目大漢正打得過癮,正在興頭上,做夢也未料到被打得哎哎叫的對手敢反抗,驟不及防之下,毫無反抗之力,“哎”一聲驚叫,變成了中箭的雁,扭動翻騰着手腳騰空而飛,再翩然下墜,飛越三丈空翻兩週,“砰”一聲大震,跌墜在相鄰的小客船艙面上。
小客船的艙面有看熱鬧的人,五六名船伕,三位英俊瀟灑的書生,兩名青衣大漢。三位書生一高兩矮,高的約有近八尺的身材,玉面朱唇,劍眉虎目,鼻直口方,在書卷氣外多了五六分豪氣。好一個年輕英俊的玉面書生,頭挽髮結,穿一襲青衫,大袖飄飄,含笑而立,宛如臨風玉樹。右手握了一把摺扇,不時輕拍着右掌心,泰然自若地與同伴並肩而立,注視着臨船的打鬧。
另兩名書生約矮了半個頭,更俊逸些,也年青些,大概只有十五六歲,可惜臉上稚容末褪,缺少男子漢氣概,穿了同樣的衣着,看去像是剛入學舍就讀的小秀才。一個是瓜子臉,一個雙頰稍富泰些。總之,那是兩個細皮嫩自豪門富户的小後生,只是身材長得像個大人而已。
有人飛來,三位書生驚惶地向兩側躲。大漢摜倒在艙面,死狗似的滾至瓜子臉小書生的腳下,小書生的靴尖有意無意地一挑,旁人絕對看不見這一挑的舉動,還以為他慌亂躲避呢。
本來已摔得半死,驚昏跌迷了的獐頭鼠目大漢,突然一蹦而起,“哈哈哈哈”狂笑出聲,踉蹌在艙面奔竄,然後狂笑着奔下跳板,衝入碼頭圍成人牆的人叢中,有人清晰地看到,這惡徒雖在笑,但肌肉極曲得如同厲鬼,笑得眼淚直往下掉。
人羣紛紛躲閃,大漢狂笑着衝出五六丈外,終於“噗”一聲仆倒,昏厥了,路上的朱景和瘦三爺弄糊塗了,忘了將人摔出的艾文慈,驚愕地注視着狂笑着奔下碼頭的同伴,莫名其妙。
驀地,有人怪叫:“這傢伙被摔得失心瘋了,要完蛋啦!”
只有一個人是清醒的,他就是艾文慈,出手輕重他心中有數,一看大漢的光景,便知是怎麼回事了。內家練氣高手當然會點穴術,又是醫道高明的郎中,一眼便可看出徵候來,行家嘛!他向小書生瞥了一眼,心説:“小傢伙,你在替我把災,存心坑人嗎?”
朱景被叫聲所驚醒,大喝一聲,搶上“高探馬”起腳進攻。
艾文慈把心一橫,沒有事怕事,事發便不用怕了。他不願暴露自己是行家的身份,要裝切裝到底,向後逃。
朱景一腳落空,進步來一記“蝴蝶雙飛”,仍然用腳搶制先機進攻。
南拳北腿,江西南路的練武人,腿上功夫沒有雙手高明;這傢伙雙腿迅疾無比,兇狠霸道腿出風生,緊迫搶攻勢如狂風暴雨,鋭不可當,要將艾文慈踢下船去。
艾文慈轉身逃走避招,逃了兩三步便無處可逃走了,船舷牆擋住啦!其實他早就看到那兒擱了一條短篙,長約五六丈。正好派用場。
朱景的連環腿就是夠不上部位,就差那麼一兩寸。靴尖一而再落空,腿勢已盡,艾文慈也恰好俯身抓起竹篙,恰好轉身輪篙便掃,一切都配合得恰到好處,像是預先演練過的,順乎自然計劃極精,一攻一逃,一追一退,攻招勢盡,逃者反擊,毫無破綻,完美之至。
“噗”一聲響,朱景的腰捱了一篙,想躲也躲不掉,這惡賊腰硬如鐵,竹筒一聲兩段。
妙極了,一切盡在意料之中,五六丈的竹篙斷了一半,不是正好使用嗎?
贛州府一帶,幾乎無村不設館。這是説,任何一座村落,部設有武館教練子弟們防身保命。武館的有關兵刃方面,主要的是刀、槍、凳、棒。而以律為必修的功夫,而捧招有百分之八個從槍中蜕化而來,因此子弟們多多少少會幾手捧招,所以開口問人,只問拳棒怎樣怎樣,決不會問閣下拳槍如何如何?
篙花一斜,“噗噗噗”三聲輕響,朱景的胸前連接了三點。惡賊的雙手狂亂地對、架、攔、抓、撥急如驟雨,怪的是篙如神龍,就是沾不住篙,封不住抓不住,只能臉色發青跟路後退。
艾文慈裝模裝相,用上了莊家亂劈柴打法,吼一聲出一籬,一連三聲虎吼,左劈右掃兩丈內虎虎生風。
朱景捱到第三記橫掃,左膝突然被打折,“噗”一聲跌出丈外,跌至跳板頭,險些滾下碼頭。
“哎……啊……我……我的腿!”惡賊躺在艙板上抱腿狂叫。
“打得好!”看熱鬧的人拍掌狂叫。
瘦三爺鬼靈精,一看不對,踴身一跳,跳下了鄰船,逃命去了。
艾文慈丟掉斷篙,搶上一把抓起朱景,將鐵錘似的大拳頭抵在惡賊的鼻尖上,咬牙切齒地叫道:“你這雜種可惡,陪我的蜜餞來,不然我拆了你的骨頭,撕下你的狗耳朵來,你敢説個不字,我要打掉你滿口狗牙。”
朱景的塊頭也不小,但比起艾文慈來。仍然差了一截,在艾文慈的鐵腕控制下,感到右肩臂似乎已被抓碎了,痛得冷汗直流,下面小便失禁,沒命似的狂叫:“我……我賠,我……我賠。放……放手……啊
艾文慈五指鬆了七分勁,但拳頭並末離開對方的鼻尖,説:“我今天帶了十六斤各色蜜餞,公平地算,論斤兩不論貨品貴賤,每斤你賠我兩百五十文,共是四兩銀子,拿來。”
“還有貨籃錢,別便宜了他。”人叢中有人怪聲怪氣地叫。
“哈哈哈哈……”人羣中爆發出一陣轟然大笑。
朱景慌亂地在懷中掏,掏出一錠五兩小銀,臉色死灰,手顫着將銀伸出叫:“賠……賠你五兩…”
艾文慈奪過看了看,塞人懷中説:“我多一文也不要,貨籃不要你賠,艙飯上約有千餘文錢你去撿回一千,算我找回你一兩銀子。去,撿。”説完,將朱景向錢堆中一推。
“好………好漢,我………不………不要了,放………放我走。”朱景爬伏在錢堆上號叫。
“你不要就算了,滾你的蛋。”
朱景如逢大赦,爬起單足跳動,一拐一拐地下船而逃。
艾文慈扭頭向船上的船伕叫道:“你們快把那些老弱女流送走,然後開始走吧,不然就走不了啦!惡賊們豈會甘心罷手?我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顧不了你們啦!”
他扭頭便走,奔下碼頭往人叢中一鑽,溜之大吉。但他並不是有始無終的人,從另一條巷子繞出,躲在巷角注視碼頭上的動靜。
他卻不知,有兩批人始終跟在他身後緊盯不捨,一批是三名青衣久,另一批是三名書生中的兩人,一高一矮,矮的是瓜子臉小書生。
碼頭上亂哄哄,船解纜而去。關家一門老小七口,則由一些好心人熱心地急急送走了。
他心中一寬,籲出一口長氣,舉步返家。他心中雪亮,不僅暗暗叫苦,出了這樣子意外,贛州容不下他這號人物啦!千算萬算,人算不知天算,想不到碰上了這檔子倒楣事,一切計劃成空,一番心血盡付流水。
目下,他唯一可做的事,是趕快離開合江鎮,至少得儘快離開贛州,朱景口中的汪大人,必定是贛州府可怕的狗官,不然怎敢光天化日派人在龍蛇混雜的碼頭行兇搶人?所以他得定,大風山莊的事,以後再説。
千緊萬緊,捲包袱逃命要緊,他灑開大步,由小巷走向大街。
快接近巷口,他驀地冷笑一聲,自語道:“老兄們,別做夢。”
他放慢腳步,後面腳步聲漸近。
距巷口還有十餘步,小巷前後無人,腳步聲到了身後,有一雙手搭上了他的右肩膀,語聲入耳:“老表,借一步説話。”
他右轉身,右手一撥,撥開了搭在肩上的手,左掌劈出叫:“滾你的蛋!老兄”
“噗”一聲響,劈在一名青衣大漢肩頭上。
“哎……”大漢狂叫,向後挫倒,跌了個手腳朝天不住鬼叫。
三步外還有兩名青衣大漢,不能叫纏住,他扭身撒腿便跑,奔上了大街,前面不遠便是人聲嘈雜的廟市,正好甩脱追蹤的人。
巷角轉出兩名書生,高身材書生向搶救兩名同伴的青衣大漢笑道:“你們太冒失了,後背的搭肩,自找苦吃哪!”
説完,兩人含笑揚長而去。兩大漢架住同伴,也急急走了。
兩書生跟入了人潮浪湧的市場,高個兒書生向同伴説:“雙雙,這樣跟是不可能的,這位仁兄是個機警絕倫的老江湖。”
“哥哥,依你又待如何?”雙雙問。
“派人打聽,龍凰盟派有不少人在此地活動。”
“好啊,人追丟了,只有如此啦!”
“真是他嗎?雙雙,別弄錯了才好。上次你在山東把人追丟了,中都也不去啦!派人送信給爺爺,十萬火急地把爹媽也請到山東,白跑了一趟。”
“當然是他,你不信任我的眼睛?”
“不是不信,而是懷疑他怎會做起提籃小販的?”
“這叫做大丈夫能屈能伸,有什麼不好?”
“晴!瞧你,處處袒護着他,不害臊。呵呵!”
兩人談談笑笑,從廟側繞出大街,揚長而去。
艾文慈在廟市逗留甚久,料想追蹤的人必已放棄追尋,方取道返回鎮北的住處,一面走一面想:“那三個書生好面善,像是在那兒見過。凡是面熟的人,我必須提防他們是敵非友。小心撐得萬年船,我可不能在陰溝裏失風。”
他的住處,是一條小巷中的一間小茅屋,左右鄰都是些販夫走卒,都是些靠小本營生的人,當家的都去趕廟市去了,婦道人家少出門,大門皆掩上不問外事。平時,巷內是頑童們的天下,一些骯髒的小娃娃整天嘻戲在垃圾堆附近。這天也不例外,看不出任何異狀來。
他提防着,警惕着,發覺無異狀,方大踏步到了家門口。可是,把門的鐵將軍怎麼不見了呢?
他心生警兆,遲疑着伸手輕推木門,門匝手而開,裏面突傳出叫喚聲:“進來,老表,這是你的家。”
窄小的草棚內,大刺刺坐着兩個健壯的青衣大漢,坐在中間那人年約三十出頭,粗眉大眼,八字鬍,臉色淡褐,流露着倔傲不可親近的神情,天氣太熱,敞開了衣襟,露出毛茸茸的胸膛,腰帶上插了一把匕首,撤然注視着他。另一人年亦相當,自淨臉皮像個病鬼,身材瘦而高,在靴筒上帶了一把短匕首。
他腳下遲疑,心説:“那傢伙的消息好靈通,就把我的住處查到了。”
敞胸大漢哼了一聲説:“怎麼,還要請你進來不成?”
他看對方只有兩個人,沒有什麼可怕的;大踏步入屋,冷冷地説:“侵入民宅,非奸即盜,你們兩位有何見教?”
“告訴他。”敞胸大漢向同伴説,神情倔傲,“文兄,兄弟病豹胡杰,先替你引見孫孝宗。”瘦鬼大漢一面説,一面用手向孫二爺舉手虛引,並未離座,也相當傲慢。
“哦!原來是碼頭二爺,小可本打算今晚前往府上拜謁的。”他沉靜地説。
“二爺我卻反而來看你了,這是你莫大的造化。”孫二爺獰笑着説。
“小可深感榮幸,但不知二爺有何指教?”
“真人面前不説假話、你我都明白為何而來。”
“小可沒有二爺高明,不能未卜先知。”
“文英,咱們別來裝糊塗,經過先前碼頭上的事,你的大名目下已傳遍了全府。”
“咦!二爺!誰知道小可的賤名?”
“你遷來鎮上的第二天。咱們便知道了,你以為二爺我是飯桶不成?當然,在此事發生之前,咱們只疑心你是外地無處容身的小流浪漢而已。”
“也許是官方派來的人呢?”他抱過一張長凳坐下説,神情令對方難測。
“哈哈哈哈……”孫二書捧腹狂笑,笑完説:“官府中根本用不着派人來潛伏或卧底,相反地,官府中卻有咱們的人,而且為數甚眾。”
“哦!原來如此,那位朱景口中的汪大人,大概也是二爺的後台羅,所以二爺的弟兄,任由他們在地盤內行兇擄人。”
“閣下,不可語中帶刺,對你有百害而無一利。汪狗官在黃龍埠,百姓叫他江公公,在本府附近,只有他的爪牙走狗才稱他為大人。至於我們,直叫他汪大監。”
“他卻敢派狗爪子在碼頭上行兇。”
“知府大人也怕他幾分,咱們不願知府大人丟掉烏紗帽,不得不讓他三分。”
“那麼,你們是想將小可交給汪太監了。”
“不然,英雄惜英雄,惺惺相借,二爺奉康大哥所差,前來找閣下商量。”
“事情已經鬧了,小可已不打算在贛州府混啦!但不知二爺商量何事?”
孫二爺貌着他,怪笑道:“商量的就是這件事,要你留下來。你身材魁梧,拳棒了得,擊倒朱景的招術雖不見得高明,但年青力壯,是個可選之材,不瞞你説,不久之後,贛州將風雲變色,龍蛇畢集,咱們需要像你這種可派上用場的人才,保管你不久之後,將受到康大哥的重用,前途末可限量。”
“這個……”
孫二爺離座向門外走,一面説:“不許多廢話,咱們這種人講究刀對刀槍對槍,説一不二,不需要嘴皮子了得,你的底細,咱們已經重新着手調查,當然咱們不能輕易信任一個來路不明的陌生人,不久前已派人到府衞分別向同知、通判、推官三位催人查你的底案……”
“什麼?查我的底案?”
“看閣下人才一表,武藝相當高明,來自外地,甘心做一個小販,誰不起疑?坦白説,一個從外地前來落籍,而且是單身漢,或多或少有些麻煩。像打傷了鄰居,得罪了朋友,拿刀子戮巡捕等等,官府中可以查得到的。”
到了門口,跨出門又扭頭笑道:“給你一天工夫權竊利害去留,明天我派人來討回音。
你如果願留下,我就替你安排去見康大哥。這期間,沒有人敢動你一毫一髮,但你必須呆在屋裏,在外面恐怕照顧不來。”
病豹胡杰臨行,扭頭笑道:“文兄,屋子裏咱們已派了行家檢查過了,也許有些首尾不清,如果行李傢俱物件不在原位,休怪。藏在柴堆中的那匣金針出自名匠之手,咱們已派人取走了,明天便可原匣奉還,不必惦念,再見。”
艾文慈呆在屋中,心中極感不安,這些人神明可畏,潛勢力龐大,去留之事,他必須冷靜考慮才行。
他回房察看家懼行李,果然不錯,備物雖皆在原位,但所有的暗記告被破壞無遺,搜查之徹底,不問可知。
藏在廚下柴堆中的金針匣不見,這是唯一失蹤物品。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他心中一橫,決定留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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