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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喜 鵲

    一

    太陽剛剛升高,温度也漸漸升高。

    但荒木卻好像在冷得發抖,那張四四方方的臉,除了鼻尖上一點汗珠外,似已完全乾癟。

    但荒木卻好像是條剛從冷水裏撈出來的拳獅狗。

    這日本人實在並不是個受歡迎的人物。

    黑豹微笑道:"現在我已説出了你的秘密,你完全聽懂了麼?"荒木忽然狂吼一聲,撲了過去。

    拳獅狗似已突然變成瘋狗。

    但瘋狗咬起人卻是很可怕的,何況一個柔道高段,就算在真的瘋狂時,也同樣很難對付。

    黑豹靜靜的站在那裏,等着他,目中充滿了自信。

    柔道的真義本來是以柔克剛,以靜制動,現在荒木已犯了個致命的錯誤。

    他主動採取攻擊,一雙手鷹爪般去抓黑豹的臂和肩。

    他的出手當然很快,卻還不夠快。

    黑豹一翻身,右腿反踢他的下腹,荒木獰笑,正想去抓黑豹的足踝。誰知黑豹的身子突又的溜溜一轉,一個肘拳,重重的打在他肋骨上。他立刻聽到自己肋骨折斷的聲音,他的人也被打得飛了出去。

    黑豹的雙足已連環踢出,踢他的咽喉。

    他乘勝追擊,絕不容對方有半分鐘喘息的機會。

    但這次他卻也犯了個錯誤。

    他低估了荒木。

    荒木的身子本來已被打得踉蹌倒退,好像再也站不穩的樣子。

    可是突然間他已站穩,他的手突然間已抓住了黑豹的腳。

    對一個像荒木這樣柔道高段來説,無論什麼東西只要被他搭上一點,就好像已被條瘋狗一口咬牢。

    他反手一擰。

    黑豹立刻就身不由主在空中翻了個身,接着,就"叭"的被摔在地上。

    他似已被摔得發暈,連站都站不起來。

    荒木獰笑着,一腳踏上他背脊,似乎想將他的脊椎骨踩斷。

    誰知就在這時,黑豹突又翻身出手,閃電般擰住了他的足踝。

    就像他剛才對付黑豹的法子一樣。

    黑豹的手將他足踝向左一摔,他整個人就跟着向左邊翻了過去。

    但黑豹並沒有將他摔在地上。

    黑豹自己還躺在地上,突然一腳踢出,就在他身子翻轉的一瞬間,踢中了他的陰囊。

    荒木狂吼,身子突然縮成一團,全身上下所有能夠流出來的東西,立刻全部流了出來。

    高登皺了皺眉,後退了兩步,用口袋裏斜插着的絲巾掩住鼻子。

    除了荒木自己外,每個人都嗅到了他的排泄物的臭氣。

    黑豹剛放開了他的足踝,他就已倒下去,像蝦米般蜷曲在地上,不停的抽搐痙攣。

    忽然間,他蜷曲着的身子又一縮一伸,然後就完全不動了。

    黑豹的那一腳不但是迅速準確,而且力量也大得可怕。

    在旁邊看着的打手們目中都不禁露出恐懼之色。

    他們打過人,也捱過打。

    但他們誰也沒有看見過如此狠毒的手腳,心裏都不禁在暗中慶幸,自己沒有遇見過黑豹這樣的對手。

    黑豹已慢慢的從地上站了起來,拍了拍衣服上的泥土:"這日本人的確有兩下子。"高登嘆了一口氣:"我剛才真怕你一下子就被他摔死。""你知道我最大的本事是什麼?"黑豹笑了笑:"我最大的本事不是打人,是捱打!""捱打?"

    "我在沒有學會打人之前,就已學會捱打。"

    "你學的時候那種滋味一定不太好受。"高登也笑了。

    "不肯學捱打的人,就最好也不要去學打人。"黑豹淡淡道:"你想打人,就得準備捱打。"這道理本來很簡單,只可惜越簡單的道理,有很多人反而越不能明白。

    高登的笑容中又露出那種殘酷的譏諷之意:"我從來不打人的,我只殺人!"想殺人的人,是不是也應該隨時準備被殺呢?

    二

    九點五十分。

    黑豹帶着高登走人了金二爺私人用的小客廳。

    範鄂公還靠在沙發上養神。

    "聽説你有樣秘密告訴荒木。"這小客廳的隔音設備很好,樓下的動靜,樓上並沒有聽到。

    "是什麼秘密?"金二爺又問。

    黑豹淡淡的回答:"我告訴他,他父親是個雜種,他母親是個婊子。"金二爺皺起了眉:"他怎麼説?

    "他什麼都沒有説,"黑豹的聲音更冷淡:"死人是不會説話的。"金二爺似也怔住,沉默了很久,才慢慢的吸了口雪茄,再慢慢的噴出了口煙。

    他的臉又隱藏在煙霧裏。

    "你就算要殺他,也應該等到明天。"

    "哦。"

    "你應該知道今天他還有用。"

    "他早已沒有用。"

    "為什麼?"

    "因為我已找到了個更有用的人。"

    "是他?"金二爺好像直到現在才看見站在黑豹的身後的高登。

    高登穿着套薄花呢的雙排扣西裝,顯然是上等手工剪裁的。

    他用的領帶和手帕也全都是純絲的,腳上穿着意大利皮匠做的小牛皮鞋子;金二爺看着他冷笑:"就是這個花花公子。"

    "不錯,"高登搶着替自己回答:"就是我這個花花公子。""我要我的是個懂得怎麼樣殺人的人,不是個夜總會領班。""夜總會領班有時也會殺人的。"

    "你能殺得了誰?"

    "只要是人,我就能殺。"高登的聲音也同樣的冷漠。

    "譬如説……"

    "譬如説你,"高登打斷了他的話:"現在我隨時都能殺了你。"他的手一抬,手裏已多了柄槍。

    金二爺的臉色似已有些變了,但神態卻還是很鎮定:"你為什麼不往後面看看?"門口已出現了兩個人,兩個人手裏都有槍,槍口都對着高登。

    "他們就算殺了我,我臨死前還是一樣可以殺你。"高登的聲音還是很冷淡:"想殺你這種人,當然要付出點代價的。"他的話還沒有説完,突然轉身。

    只聽槍聲兩響,門口兩個人手裏的槍已跌了下去,高登這兩槍正打在他們的槍管上。

    金二爺突然大笑,"好,好得很,神槍高登果然名不虛傳:"他忽然站起來,就像對黑豹一樣,拍着高登的肩:"其實你一進門,我就已知道你是誰了。""但你卻不該冒險的。"

    "冒險?"

    "你本不該讓我這種人帶着槍走到你面前來。""但你是黑豹的朋友。"金二爺的態度和平而誠懇:"他的朋友隨便身上帶着些什麼,都隨時可以來找我的。""我並不是他的朋友。"

    "你不是?"金二爺皺起眉。

    "我沒有朋友,我從來也不信任任何人。"高登説的話就像是他手槍裏射出來的子彈:"這世界上我只信任一件事。""你信任什麼?"這句話金二爺其實根本就不必問的。

    "錢。"高登的回答直接而扼要:"無論是金幣,是銀幣?還是印刷在紙上的鈔票,我都同樣信任。"金二爺笑了。

    他微笑着吸了口雪茄,再噴出來,忽然問道:"你要多少?"這句話也同樣問得直接而扼要。

    "十萬。"

    高登拿出了那張支票:"這本是我應該拿到的,我井沒有多要。""你的確沒有多要。"金二爺連想都沒有想:"只要事成,這張支票隨時都可以兑現,"高登不再説話。

    他很小心的折起了這張支票,放進他左上方插線中的衣袋裏。

    金二爺已轉過身,面對黑豹,微笑道:"我説過我有樣禮物送給你。"黑豹也笑了笑:"我剛聽説。"

    "你現在想不想看看?"

    黑豹點點頭。

    金二爺微笑着拍了拍手,左面的門後面,立刻就有個人被推了出來。

    一個穿着白緞子低胸禮服的歐亞混血種女人,有一雙淺藍色的美麗眼睛。

    只不過現在她眼角已因悲憤、恐懼、和疲倦而露出了皺紋。

    梅子夫人。

    "她並沒有準備等着去參加她女兒和丈夫的葬禮,天還沒有亮,就已想帶着梅律師的全部家當走了。"金二爺笑得很得意。

    "她的動作的確已夠快,不幸我比她還快了一步,我知道你對她有興趣。"黑豹冷冷的看着這個女人,臉上連一點兒表情都沒有。

    金二爺卻在看着他,已皺起了眉:"也許我想錯了,你如對她並沒有興趣,我就只好叫她到棺材裏去陪她的女兒和丈夫。"梅子夫人抬起頭,乞憐的看着黑豹,好像恨不得能跪下來,求黑豹要了她。

    現在,她的白種人優越感已完全不見了,現在她才明白中國人並不是她想像中那種懦弱無能的民族。

    只可惜現在已經太遲了。

    "她本來的確不能算是個難看的女人,只可惜現在已太老。"黑豹的聲音和他的眼睛同樣冷酷,"現在我對她唯一的興趣,就是在她小肚子上踢一腳。"梅子夫人整個人都軟了,好像真的被人在小肚子上踢了一腳。

    "但是我對她還有別的興趣。"高登忽然道。

    "你?"黑豹在皺眉。

    "只要你不反對,這份禮物我可以替你接受。"黑豹忽又笑了:"我知道這兩天你很需要女人,老女人也總比沒有女人好。""我可以帶她走?"

    "隨時都可以帶走。"

    高登立刻走過去,拉住梅子夫人的臂。

    "我現在就帶她回旅館,"這句話沒説完全,已拉着梅子夫人走了出去。

    他走出去的時候,田八爺恰巧上樓。

    三

    田八爺的臉色蒼白,一雙手不停的微微發抖,連香煙都拿不穩。

    "喜鵲已派人來跟我聯絡過,他也正想跟我們當面談條件。""好極了。"金二爺的眼睛裏又發出光,"你們是不是已約好了時間和地方?"臼八爺點點頭:"時間就在今天晚上七點,地方是元帥路的那家羅宋飯店,""他準備請我們吃晚飯?"金二爺在微笑着問田八爺,"難道他還不知道元帥路那邊是你的地盤?""他知道,所以他一定要等到我把那一帶的兄弟全撤走之後,才肯露面。"田八爺眼睛裏又露出那種狐狸般的笑:"但他卻不知道,那間羅宋飯店碰巧也是我開的。"金二爺突然大笑,彎下去大笑,笑得連眼淚都幾乎快要流了出來。

    "喜鵲是吉鳥,殺之不祥。"範鄂公忽然張開眼睛,微笑着道,"所以你們在殺了他之後,千萬莫要忘記洗洗手。""只要洗洗手就夠了!"金二爺笑得更愉快。

    "除非你們是用腳踢死他的。"範鄂公悠然道,"那就得洗腳了。"金二爺又大笑。

    他很少笑得這麼開心過。

    四

    十二點五分。

    黑豹仰面躺在牀上,看着天花板。

    天花板上有一條壁虎,突然掉下來,掉在他身上,很炔的爬過他赤裸的胸膛。

    他連動都沒動。

    壁虎沿着他的臂往下爬,他還是靜靜的看着。

    直等到壁虎爬上他的手掌,他的手才突然握緊——他一向是個很能等待的人。

    若不是十拿九穩的事,他是絕不會去做的。

    現在他已等了一個小時。

    波波不知在什麼時候出去的,到現在還沒有回來。

    直到他將這條死壁虎擲出窗外時,波波才推開門,看見了他。

    她立刻笑了:"你在等我?"

    黑豹沒有開心。

    "你生氣了,你一定等了很久。"

    波波關上門跑回來,坐在他牀邊,拉起了他的手,甜蜜的笑容中帶着歉意。

    她脖子上已圍起了一條鮮豔的黃絲中——只要她想做的事,她就一定要做到。

    "我知道你要我最好不要出去,可是我實在悶得要命。"波波在逗黑豹開口:"你看我這條圍巾漂不漂亮?""不漂亮。"

    波波怔了怔,好像已有點笑不出來。

    黑豹卻又慢慢的接着説了下去:"我看什麼東西部沒有你的人漂亮。"波波又笑了,眸子裏閃起了春光般明媚,陽光燦爛的光。

    她的人已伏在黑豹胸膛上,她的手正在輕撫着黑豹赤裸的胸膛。

    那種感覺就好像壁虎爬過他胸膛時一樣。

    黑豹看着她,也沒有動。

    "你好像已經有點不喜歡我了。"波波燕子般呢喃着,道,"從昨天晚上到現在,你連碰都沒有碰我。"她的確是個很敏感的女孩子。

    "今天晚上七點鐘之前,我實在不敢碰你。"黑豹彷彿也覺得很遺憾。

    "為什麼?"

    "七點鐘我有事,"

    "又是那位金二爺的事?"

    "嗯。"

    "究竟是什麼了不起的大事?"波波的小嘴又噘起來。

    "也沒什麼了不起。"黑豹淡淡道,"只不過我今天晚上很可能回不來了。""回不來了?"波波跳了起來:"難道有人想殺你嗎?""以前也曾經有很多人想殺我,現在那些人有很多都已進了棺材。""這次呢?"

    黑豹笑了笑:"這次進棺材的人,很可能是我。"波波眼睛裏充滿了憂慮:"這次究竟是什麼人想殺你?""不是他想殺我,是我一定要殺他。"黑豹的表情又變得很冷酷,"但是我卻未必能夠殺得了他。""他究竟是誰?"

    "喜鵲。"黑豹目光遙望着窗外一朵自雲:"今天晚上我跟喜鵲有的會。""喜鵲!"波波顯得更加憂慮,"他真的有那麼可怕?"黑豹嘆了口氣:"也許比我們想象中還要可怕。""你不能不去會他?"

    "不能。"

    "為什麼?又為了那金二爺。"彼波咬着嘴唇,"我真想問問他,為什麼總是喜歡叫人去殺人?為什麼總是喜歡叫別人去替他拼命。"黑豹淡淡道:"説不定你以後會有機會的。"

    黑豹已睡着。

    波波不敢驚動他,她知道他要保存體力。

    屋子裏靜得很。

    她坐在那裏發着怔,忽然間,她已懂得憂愁和煩惱是怎麼回事了。

    她的情人今天晚上就很可能會死。

    她的父親還是沒有一點消息。

    汽車雖然就停在樓下,黃絲中雖然已圍在她的脖子上。

    可是她現在已全部不想要。

    現在她只求能過一種平靜快樂的生活,只求她的生活中不要再有危險和不幸。

    現在她終於明白這才是人生中最珍貴的,遠比一萬輛汽車加起來還要珍貴得多。

    她好像忽然已長大了很多。

    但現在距離她第一步踏上這大都市時,還不到四十個小時。

    五

    十二點十分。

    梅子夫人垂着頭,坐在高登的套房裏,臉上顯得連一點血色都沒有。

    高登已出去了很久,一帶她回到這裏來,立刻就出去了。

    他根本也連碰都沒有碰她。

    她不懂這男人是什麼意思,更不知道自己以後該怎麼辦。

    她並不是完全沒有為她的女兒和丈夫悲痛,只不過她從小就是個很現實的女人,對已經過去的事她從來不願想得大多。

    因為她不能不現實。

    現在她心裏只在想着這間套房的主人——也就是她的主人。

    她的命運已被握在這男人手裏。

    但這男人昨天晚上也曾當面羞侮過她,他要她來,是不是為了要繼續羞侮她?

    她不敢想下去,也不能再想下去。

    因為這時高登已推開門走了進來,將手裏拿着的一個很厚的信封拋在她面前的桌子上。:"信封裏是你的護照、船票、和旅費。"高登的聲音還是很冷淡:"護照雖然是假的,但卻絕不會有人看得出來,旅費雖然不多、但卻足夠讓你到得了漢堡。"梅子夫人已怔住。

    她看着這個男人,眼睛裏充滿了懷疑和不安:"你……你真的肯放我走?"高登井沒有回答這句話:"你當然並不一定要到漢堡去,但漢堡我有很多朋友,他們都可以照顧你,信封裏也有他們的姓名和地址。"梅子夫人看着他,實在不相信世界上竟有他這麼樣的人。

    她對男人本來早已失去信心。

    "船四點半就要開了,所以你最好現在就走。"高登接着説道:"你著到了漢堡,我只希望你替我做一件事。"梅子夫人在聽着。

    "到漢堡監獄去看看我一個叫羅烈的朋友,告訴他叫他放心,就説我的計劃已接近成功,而且還替他找到那個傻小子了。""傻小子?"梅子夫人眨着眼。

    "不錯,傻小子。"高登嘴角有了笑意:"你告訴他,他就會明白的。""我一定會去告訴他,可是你……你對我……"梅子夫人垂着頭,欲語還休。

    "我並不想要你陪我上牀。"高登的聲音又變得很冷淡,"現在金二爺也正好沒有心思注意到別的事,所以你最好還是炔走。"梅子夫人眼睛忽然充滿了淚水。

    那是感激的眼淚。

    她從來也沒有這麼樣感激過一個男人。

    以前雖然也有很多男人對她不錯,但那些男人都是有目的,有野心的。

    她忽然站起來,輕輕的吻了這個奇特的男人,她眼睛裏的淚水就流到了他蒼白的臉上……

    高登洗了個熱水澡,倒在牀上,心裏充滿了平靜和安慰。

    有力量能幫助一些苦難中的人,的確是種非常奇妙而令人愉快的事。

    他希望能安安靜靜的睡一覺。

    現在還不到一點,距離他們約會的時候還有整整六個小時。

    六

    六點二十分。

    黑豹和高登都已到了金二爺私人用的那小客廳。

    高登已換了件比較深色的譁嘰西裝,雪白的襯衫配着鮮紅的領帶,皮鞋漆亮。

    他的確是個很講究衣着的人。

    無論什麼時候看起來,他都像是個正準備赴宴的花花公子。

    黑豹還是穿着一身黑短褂。

    薄薄的衣衫貼在他堅實健壯的肌肉上,他全身都好像充滿了一種野獸般矯健剽悍的力量。

    高登看着他,目中帶着笑意:"你的確不必花錢在衣服上。""為什麼?"

    "像你這種身材的人,最好的裝束就是把身上的衣服全都脱光。"黑豹也笑了。

    金二爺看着他們,臉上也露出了很愉快的表情。

    他希望他們密切合作。

    假如他們能永遠在他身旁保護他,他也許能活到一百二十歲的。

    "時候快到了吧。"田八爺一直在不停的踱着方步,現在卻忽然停了下來,神情顯得焦躁而且不安。

    金二爺卻還在微笑着,對這件事,幾乎已有十成把握。

    "我們六點三刻走,六點五十五分就可以到那裏,我們不必去得太早。"田八爺只好點點頭,又燃起了一根香煙。

    "你能不能把那邊已佈置好的人再説一次。"金二爺希望他的神經鬆弛些。

    "飯館裏四個廚於,六個茶房,都是我們的人。"田八爺道,"外面街角上的黃包車伕,擺香煙攤的,賣花的,也全都是,連十字路口上那個法國巡捕房的巡警,也已被我買通了。""裏裏外外一共有多少人?"

    "大概有三十個左右。"

    "真能打的有多少?"金二爺再問。

    "個個都能打。"田八爺回答:"但為了小心起見,他們身上大多部沒有帶傢伙。""不要緊,"田八爺道,"我這麼樣做只不過防備他們那邊的人混進來,到時候真正動手的,還是高登和黑豹。"他聲音裏充滿自信,因為他對這兩個人千底下的功夫極有信心。

    這大都市裏,絕對找不出比他們功夫更強的人。

    "你想喜鵲會帶哪兩個人去?"田八爺還是顯得有點不放心。

    "想必是胡彪胡老四,和他們的紅旗老麼。"

    "聽説這紅旗老麼練過好幾種功夫,是他們幫裏的第一把好手。"田八爺轉向黑豹,"你以前跟他交過手沒有?""沒有","黑豹淡淡的笑了笑,"所以他現在還活着。"田八爺不再説什麼,就在這時,他們己聽到敲門聲,有人報告:

    "外面有人送了樣東西來。"

    "是什麼?"

    "好像是一隻喜鵲。"

    喜鵲在籠子裏。

    漆黑的鳥,漆黑的籠子。

    鳥爪上卻繫着卷自紙,紙上寫着:"不醉無歸小酒家,準七點見面。"田八爺重重的一跺腳:"這怎麼辦?他怎麼會忽然又改變了約會的地方?"金二爺還是在凝視着手裏的紙條子,就好像還看不懂這兩句話的意思,看了一遍,又看一遍。

    "要不要我先把羅宋飯店那人調過去,"田八爺道:"兩個地方的距離並不遠。""不行,"金二爺立刻搖頭:"那邊的人絕對不能動。""為什麼?"

    "他突然改變地方,也許就是要我們這麼樣做,來探聽我們的虛實。"金二爺沉思着,慢慢的接下去:"何況這隻鳥的確狡猾得很,事情也許還有變化,我們千萬不能輕舉妄動。""那麼你的意思是……"

    金二爺冷冷的笑了笑:"不醉無歸小酒家那邊,難道就不是我們的地盤?我們又何必怕他?""但那地方以前是老三的。"

    "老三的人,現在就是我的人,那裏的黃包車伕領班王阿四,從三年前就開始拿我的錢了。"金二爺冷笑着,忽然轉頭吩咐站在門口的打手頭目金克:"你先帶幾個平常比較少露面的兄弟,扮成從外地來的客人,到不醉無歸小酒家去喝酒,衣裳要穿得光鮮點。""是。"

    "還有,"金二爺又吩咐:"再去問王阿四,附近地面上有沒有什麼行跡可疑的人。""是。"金克立刻就匆匆趕了出去。

    他也姓金,對金二爺一向忠心耿耿,金二爺交待他的事,他從沒有出過漏子。

    金二爺又噴出口煙:"我們還是照原來計劃,六點三刻動身,老八你就留守在這裏,等我們的好消息。"六點五十五分。

    不醉無歸小酒家和平時一樣,又賣了個滿堂,只有一張桌子是空着的。

    "我們已調查過所有在附近閒逛的人,絕沒有一個喜鵲那邊的。"王阿四在金二爺的汽車窗口報告。

    "裏面的十一桌客人,除金克帶來的兩桌外,也都是老客人,他們的來歷我都知道。"不醉無歸小酒家的茶房領班小無錫,人頭一向最熟,他也是跟金二爺磕過頭的。

    於是金二爺就銜着他的雪茄,帶着高登和黑豹下了汽車。

    七點正。

    不醉無歸小酒家裏那張空桌子,忽然出現了一隻鳥籠子。漆黑的鳥籠,漆黑的鳥。

    滿屋子客人突然全都閉上了嘴,看着金二爺大步走了進來。

    本來亂糟糟的地方突然沉寂了下來,只剩下籠子裏的喜鵲"刮刮刮"的叫聲,好像在向人報告。

    喜鵲的爪上,也繫着張紙條子。上面寫着:"還是老地方,七點十分。"金二爺冷笑,看着籠子裏的喜鵲:"不管你有多滑頭,現在你反正已在籠子裏,看你還能往哪裏呢?"七點十二分

    本來生意也很好的羅宋飯店,現在店裏卻只有三個客人。

    因為門口早已貼上了"休業一天"的大紅紙條,今天來的客人們全部吃了閉門羹。

    但店裏的八個侍役還是全部到齊了,都穿着雪白的號衣,屏着呼吸,站在堵角等。

    金二爺也在等。

    他已到了四分鐘,喜鵲還是連人影都不見。

    金二爺還是紋風不動的坐着,嘴裏的雪茄煙灰又積了一寸長。

    高登看着他,目中早已露出讚佩之色,就憑他這份鎮定功夫,已無怪他能做這大都市裏的第一號大亨。

    那喜鵲又是個怎麼樣的人呢?

    七點十四分。

    羅宋飯店的門突然開了,兩個人門身走了進來,果然是胡彪胡老四和他們的紅旗老麼。

    胡彪的臉色看來還青裏發白,白裏發紅,一看見黑豹,就立刻瞪起了眼睛。

    紅旗老麼卻比較鎮定得多。

    他也是很精壯,很結實的小夥子,剃着平頭;穿着短褂,一雙手又粗又短,指甲發禿,一看就知道是練過鐵沙掌這一類功夫的。

    他一雙發亮的大眼睛,正在的溜溜的四下打轉。

    只看他這雙眼睛,就可以發現他不但功夫好,而且還是個很精明的人。

    胡彪的眼睛卻還是盯着黑豹,突然冷笑:"我就知道今天你會來。,黑豹冷冷道:"想不到你的傷倒好得很快。"

    胡彪冷笑道:"那隻不過因為你的手太軟。"

    "現在不是鬥嘴的時候,"金二爺皺着眉。打斷了他們的話:"嘻鵲呢?""你先叫這些茶房退下去。"紅旗老麼做事顯然也很仔細。

    "他們都是這飯店裏的人。"金二爺淡淡道:"我又不是這飯店的老闆。"紅旗老麼道:"他們不走,我們就沒有生意談。"金二爺還沒有開口,侍役們已全部知趣的走開了,走得很快,好像誰都不願意惹上這場是非。

    紅旗老麼這才覺得滿意了,立刻從懷裏掏出一塊紅巾,向門外揚了楊。

    三分鐘之後,門外就有個穿着黑長衫,戴着黑墨鏡的彪形大漢一閃身就走了進來。他看來比別人至少要高一個頭,但行動還是很敏捷,很矯健。

    他的年紀並不大,臉上果然長滿了大麻子,再配上一張特別大的嘴,使得他這張嘴看來好像總是帶着種威嚴和殺氣。

    喜鵲終於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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