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女人,尤其是一個冰清玉潔的少女,如果發現她愛上的男人竟是淫棍,標準的採花賊,“打帶跑”的負心漢後,她的悲哀,她的傷痛,絕難是一般人可以想象得到。
許佳蓉躲在這間客棧,她關了房門已整整的哭了二個時辰。
她美,她冷顏,她給人的感覺應該不是那種隨便就付出感情的人。
然而她為什麼會愛上了李員外?
是不是表面愈冷的女人,她的心往往愈熾熱?
是不是這種女人,一旦愛上了一個人,就真的難以自拔?
現在,她擦於了眼淚。
她也正小心的用短劍颳着白洋灰牆上的字。
“李員外,我恨你。”
多麼強烈的恨,她居然會在牆上用劍刻上這幾個字。
有這種強烈的恨,當然我們可以明瞭她愛他已到了什麼樣的程度。
愛與恨本來就是對等的不是嗎?
她沉默的、專注的用劍鋒一點一點的颳着牆壁。
專注的就像要一點一點颳去李員外在她心版中的影子一樣。
這,這可能嗎?
愛一個人有時可以毫無緣由,甚至一見鍾情。
但是要忘掉一個愛上的人,又豈是那麼容易颳得掉?
她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但是她怎能讓那些字留在牆上?畢竟這不是她自己的家,也不是她閨房裏的牆。
她哭了一下午。
你如哭過,你就該知道一個人在大哭一場後,身體是多麼的疲乏。
因此她當然累得動也動不了。
夜,今夜無月。
無月的黑夜總是做壞事的好時候。
來了,做壞事的人來了。
許佳蓉己睡熟,睡得恐怕打雷也無法讓她驚醒。
一把明晃的薄刀,毫無聲息的挑開了窗户內的裏栓。這個人更毫無屍息的由外面跳了進來。
他隨手輕推好窗户,卻只讓它虛掩着,高明的賊總會預留退路,這個傢伙還真是此道高手。
悄悄的,他行近了牀邊,掀開紗帳,兩隻眼珠子快掉了出來,直勾勾的就這麼盯着牀上的人。
牀上,許佳蓉長髮披散,一張嬌顏吹彈欲破的臉上,眼廉緊閉,眼角邊還有着一顆晶寶淚珠留在那兒。
想必她夢裏又想起了什麼。
她和衣而睡,被角一端輕蓋在身上,一雙壓霜欺雪的手臂露出袖外,這海棠睡姿不但美得讓人心跳,更讓人覺得心疼。
因為她的芳唇竟連睡夢裏也被她那編貝的玉齒,輕輕咬住,難道她真的那麼恨透了李員外?恨得咬牙切齒?
一個賊人了人家屋內他既不翻箱亦不倒櫃,這應該不算為賊。
不,賊也分好多種,有山賊、馬賊、盜賊。
像現在這個人當然是個採花賊。
因為他那微圓的臉上,已經被牀上的美人誘惑得漲得通紅。
現在他的眼裏全是淫押之意,呼吸已急促,同時他的生理已起了某種變化,同樣的也令他漲得難受。
從懷裏掏出“消魂巾”,他想蒙上許佳蓉的臉,幾經猶豫他又收好,卻突然出指點上了她的各處穴道。
許佳蓉很快的驚醒,幾乎在穴道被制之時。然而,遲了。
她張着一對驚駭欲絕的美目,黑夜中只看清來人有着微胖的身材,她想喊,她想叫,她想殺了對面的人,然而她卻動也動不得,只能張着嘴,什麼聲音也發不出來。
一種直覺的反應,許桂蓉已明白髮生了什麼事,碰到了什麼人。
許佳蓉閉上了眼,同時她的心已碎成了千片、萬片。
黑夜中她雖看不清這個人的臉,但她已經想到他是誰了。
“李員外,李員外,我會殺了你,我一定會殺了你——”她一遍又一遍的在心底吶喊。
她緊閉着眼,連張都不願張開。
她怕張開,因為她實在不願再看一眼這個禽獸。
她不敢張開,因為黑暗中她已感覺到這個人已脱光了衣服。
更何況她張開了眼又如何?
看李員外醜惡的真面目?還是能改變一切?
她的衣服一件一件的被人脱掉,她的肌膚也一寸一寸的展露出來,雖然在黑夜裏,仍可讓人感覺那是潔白的、那是滑若凝脂的。
一陣寒顫,許佳蓉恨不得有辦法立刻斬斷那隻在身上游走的髒手。
然而,她除了讓眼淚沾滿了枕頭,心裏泣血外,又有誰能救得了她?
急促的喘息停在臉上,一股難聞的口臭燻得她幾乎嘔吐,這些她都還能忍受,忍受不了的還是那逐漸壓在身上的軀體。
——誰來救我?誰來救我?
——天哪!我許佳蓉空負一身武學,為什麼竟連自己的清白也護不了?
她心裏瘋狂的喊着,她更絕望的準備嚼斷舌根。
一聲脆響,許佳蓉沒來得及嚼舌自盡,她已捱了一記耳光,同時讓人卸下了下巴。
無盡的屈辱、無盡的羞慚,更有着無盡的悲憤。
她張開了眼睛,她要看看李員外那付嘴臉。
半夜裏許佳蓉讓人剝光了衣服,固然令她驚恐。
但是她現在的驚恐只有過之而無不及,甚至已到了無法形容的地步。
因為她已看清了這個人絕對不是李員外。
雖然這個人同樣有張圓臉,雖然這個人同樣有付微胖的身材。
到現在她才明白這世上並不是只有李員外有張圓臉,她也才明白有付微胖身材的人並不一定是李員外。
當然看清了這個人後,她倒希望他是李員外了。
畢竟李員外她愛過,畢竟李員外還能讓她接受。
這個和李員外同樣有張圓臉的人惡狠狠的開了口:“想死!?他媽的哪有那麼容易!?老子見多了你們這種娘們,你給我乖乖的,少裝出一付三貞九烈的樣子。”
一個再好看、再美的女人,如果被人卸下了下巴殼,又怎會好看?又怎會美?
非但不好看,而且一定難看的要命,這是想都不用想的問題,就像一加一等於二一樣。
在這個時候,任何男人都不願看到這種臉,因為這種臉不但能把人嚇軟,更能嚇軟任何東西。
這個人顯然已有了不對勁,他怒目瞪視着許佳蓉道:“老子現在裝上你的下巴、他媽的如果你再不老實,就不要怪我不客氣。”
他還能怎麼不客氣法?他現在可是壓在人家的身上啊!
許佳蓉的驚恐已失,繼之的是她已冷靜。
不止冷靜,而是冷靜的怕人。
她冰冷的點了點頭。
“好、好,這才是識時務的女人,你要知道不管你願不願意我都非做不可,與其那樣你何不落檻點!?”這人一面託上了許佳蓉的下巴,一面又淫笑道:“嘿嘿……何況,何況這種事光一個人痛快實在沒啥意思,怎麼樣?我解了你的穴道如何?只要你老實點,我包你等會有意想不到的快樂,嗯?”
許佳蓉笑了,猶如在黑夜裏綻放了一顆光彩奪目的鑽石,她又點了點頭。
這個人幾曾見過這種傾城笑容?
他又何曾想到這種笑怎麼可能會在這個幾欲尋死的女人臉上出現?
有着意想不到的驚喜,這個人如獲至寶的一面解着許佳蓉受制的穴道,一面道:“好、好、太好了,打從你一投店,我就驚為天人,沒想到,沒想到你這麼上道,媽的,早知如此,嘿嘿……我也用不着費那麼大的功夫啦……嘿嘿……”
穴道解是解開了,這個人還留了一手,解的只是許佳蓉的啞穴、和雙腿的穴道。
他不防着點行嗎?他可是看到許佳蓉佩着劍呢!
“佩劍的女人就像朵帶刺的花,嘿嘿……大姑娘,你多包涵點,好在這種事兒用手的地方不多,你放心,事成之後呢,我一定,一定會解開的,嘿嘿……”他一付垂涎欲滴的好笑道。
許佳蓉聽話後,不置可否的道:“隨便你!”
她等着,同時她也忍受那張臭嘴在自己的臉上不停的喚着。
終於他已昂奮,再重新準備壓了上去。
這個人知道這是緊張與興奮的一刻,但是他又哪知道這更是要命的一刻?
女人的一雙腿固然能纏得人慾仙欲死,同樣的,它更能纏得人吐血。
這個人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他只知道在他剛要伏卧下去的時候,他的兩側腰際一陣劇痛,胸口一甜,他被踢下了牀,血已噴出。
許佳蓉那雙腿,還真的是雙能要人命的腿。
她坐起了身,隔着紗帳有些猶疑到底要不要下牀。
因為桌上有燈,她一下牀豈不完全曝光?
這個人卻不待許佳蓉多思考一會,他竟然光着屁股就像一隻受傷的野獸,連滾帶爬的翻出了窗外。
畢竟他知道等到那雙腿一着地,自己恐怕真的要死在女人的腿上了。
許佳蓉瞪視着窗外逝去的人影,就像中了邪一樣。
她簡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因為她看到了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
“怎麼會?怎麼會有這種事情?……”她喃喃自語。
你猜她看到了什麼?
她在那人翻身逃跑的時候,居然看到了那人屁股上有着一塊巴掌大浮起的瘰癧,似疤非疤。
也難怪她會如此失神,也難怪她會喃喃自語。
她突然明白了,明白了李員外和歐陽無雙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同樣的圓臉、同樣的微胖身材,雖然她沒看過李員外那地方的東西是不是和那個人一樣,但是她知道歐陽無雙一定認錯了人,就像自己一樣。
這真是一件荒唐、可笑、離譜的事情。
如果許佳蓉沒有親自碰到,至死恐怕她也會認定了李員外是個混蛋。
她一面運氣衝穴,一面想着許多事情。
——她慶幸自己險極一時的保住了清白。
——她更慶幸發現了這麼大的誤會。
——同時她已開始懷念起李員外的笑、李員外的妙語如珠、,李員外的一切……一切……妙的是她竟然有些感激剛才那頭畜生,雖然她知道那個人再與自己第二次碰面的時候一定會死。
昏黃一盞油燈,照在昏黃的牆上。
小呆昏昏沉沉的正是蒙朧欲睡。
窗外的梧桐樹讓風吹得沙沙作響,一陣輕微的衣袂聲停在了小呆的房外。
不再蒙朧,幾乎立即有了反應,彈指震熄了油燈,小呆的眼睛在黑暗裏煙煙發亮,他已無聲的做好了防敵的措施。
“‘快手小呆’,你不用躲,光棍點出來,我們等着和你算筆新帳——”
來到窗户邊,小呆從窗隙中望出去,夜色裏竟然黑壓壓的一片人影,把這客棧小小的天井擠得滿滿的。
有着萬分無奈,更有着被人擾了清夢似的不愉快,小呆開了門。
緊抿着雙唇,小呆不含一點感情的瞪着門外的人。
這個時刻,又是這種情景,小呆當然知道來的人絕對不是串門子。
他不願多想,畢竟他知道世上有許多事情該來的時候它就來了,想也是白想。
所以他等着,等着這一大堆人説明尋釁的原由。
“是你‘快手小呆’果然是你,你沒死?很好。”
很好?才怪!。
因為誰也聽得出來説話的人,巴不得小呆早點死。
小呆冷冷的目光,就像兩把利劍一樣直瞪着説話的人,他仍然無語。
他不知道自己的死與不死與他何干,他更不知道這些人怎麼會聚集在一起的。
説話的人是個武師打扮的中年漢子,他顯然被小呆的目光瞪的有些難受,不覺退後了半步,旋即想到了什麼,又膽氣一壯的前進一步。
“你……你不要裝神弄鬼,我們這沒人含糊你……”
小呆看了看院中諸人,又看了看屋頂的人影,毫不所動的開了口,語氣冷得怕人:“我知道你們不含糊我,説吧!你這半吊子半夜不睡覺跑來這裏總不成盡説些廢話是不?”
話不但冷,並且有着窩囊人的味道。
怒火上升,中年漢於暴吼:“‘快手小呆’,你不要逞口舌之快,你最好看清楚一點……”
不等對方話説完,小呆冷冷一笑道:“我當然看得很清楚,瞧你們的樣子總不會為你大妹子説媒來的是不?”
這個人已被氣得發抖,更氣得説不出話來,慌慌半天只會説:“你……你……”
敢情他事先沒打聽清楚和“快手小呆”談話,一定事先有心裏準備,否則氣炸了肚子,只有自嘆倒楣的份。
小呆斜睨着對方,一件好整以暇。
“狗東西,他媽的,你什麼玩意,‘快手小呆’你以為你是誰?我他媽的‘飛天狐’混道闖江湖的時候,你還不知窩在哪個龜洞裏,你……你這胎毛尚未退盡的雜碎……”
這人瘋了。
要不然他怎麼敢如此開罵?!
奇怪的是小呆竟然也能忍受對方的謾罵,他仍然斜睨着對方,面色奇冷,誰也看不出他心裏在想些什麼?
隔了會後,“飛天狐”面紅耳赤的吶吶住了口。
小呆這才搖了搖頭道:“風度,風度,‘飛開狐’你這狗弄出來的雜種,難道真的一點風度也沒有?你的江湖道該不會‘狗掀門簾’全平你一張嘴闖出來的吧?怎麼説着説着就滿口大糞?也不怕辱了你南七省總教習的身分?”
到現在小呆才知道對方是南七省總教習“飛天狐”黃世功,卻不明白什麼時候和他結下了樑子。
“飛天狐”正想反唇相譏,夜色里人羣中走出了三位道裝人物,其中一名面容清癯的開口道:“黃道友,何必與此人一般見識?”
“飛天狐”見三人現身,不覺委屈道:“道長,您是瞧見了,這……這廝……”
抬手阻止了“氣天狐”欲説之話,長髯道士説:“貧道明白。”然後注目“快手小呆”道:“小道友好鋒利的一張嘴。”
小呆一見這三名道裝人士,心裏已有一不祥之感,卻不示弱道:“好説,王某人一向如此,尤其在雙方處於敵對的時候,道長可是‘武當’……”
“不錯,貧道正是‘武當’玉塵,此二位乃貧道師弟……”
“我知道,可是玉霄、玉雲,二位當面?”小呆內心已苦到了極點,嘴上仍淡然道。
“武當三連劍”都到了,小呆豈能不吃驚?
“不敢,小道友好眼力。”玉霄、玉雲二位道。
好眼力?屁唷,你們這三個牛鼻子老道一個個板着臉,一付目中無人之態,白痴也想得到你們是誰。小呆心裏想,嘴上沒説話。
“小道友是‘快手小呆’?”玉塵民
很想罵一聲“廢話”,但人家總是武林名宿,小呆點了點頭道:“不錯。”
“‘長江水寨’為小道友挑了?”玉塵目現精光嚴厲的接着問。
小呆心想江湖上的消息傳的還真快,只得又點點頭:“不錯。”
“你不覺做得太過份,太趕盡殺絕了些?”玉塵有了些許激動。
“我不認為。”小呆的手已抱胸,這是他出手前的姿勢。
“好、好、好,小道友呆然快人快語,看樣子‘快手小呆’的死雖然是武林憾事,但‘快手小呆’的活卻更是武林禍害,貧道今日特來討回‘青雲劍客’蕭晴的一命,你出手吧……”玉塵三個“好”字出口,劍已出鞘。
有着一絲疑惑,小呆正想再問,時間上已是不及。
一把“鬼頭刀”已挾起一陣風,襲擊而至,出手之人正是“飛天狐”黃世功。
這是一場莫名其妙的拼戰。
好像世上所有莫名其妙的事情,小果都必須要湊上一腳,有的是他莫名其妙的碰上,有的卻是莫名其妙碰上了他。
小呆早已習慣,他也不再急着解説,對那突發而至的“鬼頭刀”,他最好的方法就是反掌。
誰也想不到小果的手竟然有那麼快法,沒人想到去救“飛天狐”黃世功,也沒有人救得了他。
幾乎在接觸的剎那,小呆側身已閃過由上削下來的一刀,而“飛天狐”卻真正像一隻飛天的狐狸,驀然彈起好高,而且血已從他的身上灑落……。
“掌刀出手,無命不回”,場中諸人已想到“快手小呆”的掌刃,他們只禱告希望那只是傳言。
可惜的是,傳言有時候卻是事實,因為“飛天狐”的身體一落,凡是活人都看得出來他已變成了死人。
每個人的臉上都佈滿了恐懼。
他們恐懼為什麼“快手小呆”的手可以在那麼極短的時間裏讓一個活人變成了死人?
他們悲憤的原因則為那個死人正是自己一夥……。
“小道友,你好毒的一顆心……”玉塵的劍尖指向了小呆同時悲切道。
也許他自恃身份,也許是名門之風,他的劍沒遞出。
小呆卻趁着這瞬間的“慈悲”,他已衝入了院中,同時出聲:“不要稱呼我道友,因為你們全是一羣雞鳴狗盜,更是想存心送我上那黃泉之道的牛鼻子老道。”
小呆的出手瘋狂而不留情,他像是虎人羊羣,見人就劈斬。
因為他知道他必須儘快的消滅對方的實力。
因為他知道就算自己跪下來求情,人家也還會要了自己的命。
像在人羣裏爆發了一顆炸彈,慘呼聲、嚎叫聲,再加上向四面橫飛的殘肌斷腿,把這小客棧的院落裏,變成了修維屠場……。
已經殺紅了眼,小呆左衝右闖,逢人出招,見人就戮,這是他佔優勢的地方,不像對方眾人既要拒敵,又須閃避,更怕傷及同伴。
因此他夷然無傷,所向披糜。
場中小呆像頭瘋虎。
場外王塵三人像暴跳如雷的公牛。
事先他們怎麼也想不到場面會弄得如此一團糟。
更想不到“快手小呆”説幹就於,甚至到了六親不認的地步。
人都是這樣,只會為自己找理由,從來很少為別人着想,這些人個個來此都想要“快手小呆”的命,這又如何要小呆認親法?
又如何要他呆呆的引頸就戮?
“各位,各位散開來,散開來……”
有人大聲吼道。
現在才想起?嗯,還不算晚,只不過地上多了七、八具死屍,廊下、花棚裏多了五、六人在那裏痛苦的哀嚎。
小呆混身浴血,披頭散髮,他像根鏢槍一樣的挺立院中。
他瞬也不瞬一下的望着“武當三連劍”一步步逼進。
他更知道這才是真正戰鬥的開始,一場未卜生死的戰門。
望着小呆冷酷、凌厲、及有些猙獰的神色,“武當三連劍”眼裏閃過一種痛苦、悲哀、無奈、和一絲興奮。
他們在想這對面的人如果再不除去的話,日後還不知道要掀起多大的腥風血雨。
他們在想要以怎麼樣的方式既能殲敵、揚名,而又不被人議論勝之不武。
什麼時候場中變得那麼靜?靜得有如置身墳場。
什麼時候沒人再哀嚎?難道他們已忘了疼痛?
僵凝,汰重的空氣充塞四周,這時候除了心跳聲外,彷彿人們的呼吸亦已停頓。
寂靜如死,死樣的寂靜。
每個人都知道目前的寂靜是死亡的前兆。
練武的人都想發現一個真正的對手。
尤其名聲越亮,聲譽越隆的高手。
“快手小呆”是高手,“武當三連劍”更是成名多年,現在他們已發現到彼此正是對象,一種可以拋卻生命的對象。
這是種直覺,也是一種奇妙的第六感,只有碰上了才能感覺得出來。
畢竟武者碰上了對手,就如同一般人尋到了知音是同樣的道理,因此在未卜生死之下,也或多或少有種莫名的喜悦和興奮。
劍出鞘,煞氣已動。
三搏一,是種悲哀,何嘗又不是種驕傲?
小呆像被釘子釘在地上一樣,他無視遊走不定的“武當三連劍”。
是真的無視,因為他的眼廉已合。
他真的無視嗎?
不,他是在用“心”來看,用身上每一根神經末梢來看,他知道他不能被敵人遊走的身影及劍影所惑,他更知道這時候只有用“心”、用身上每一寸肌膚“看”、來感覺,才是最恰當、最正確。
畢竟三柄劍有先後發至,或者後發先至,這些絕不是眼睛所能迫躡得到,只有用肌膚來感覺,用心來體會了。
遊走的人影已快得分不清誰是誰。
小呆只靜靜的,靜靜的,像尊羽化的憎像,已經與天地萬物合而為一,等着一個未知的未來……。
有人説有一種武學的境界,為處處是空門,又處處不是空門。
“武當三連劍”已經體會到了,也碰到了。
小呆現在給他們的感覺就是如此,粗略看來小呆全身都是空門,然而仔細觀察,他們卻不知從何下手,凡為空門的地方似乎又都變成了最嚴密難攻的地方。
時間在遊走與靜峙間悄悄流走,人的耐力也已經到了無可忍受的地步——無論是哪一方。
“箭在弦,不得不發。”
已到了發箭的時候,現在——
三柄劍似有心意相通般,一致的揮灑出去,只是誰也想不到為什麼會那麼慢,慢得就如比招試劍一樣,慢得幾乎是一分分的推進。
觀戰的人不解。
小呆的感覺卻是一股寒意自背脊升起。
以慢制慢,以靜制靜。
緩慢中盡是殺機,靜止中卻是兇着。
好高明的“武當三連劍”,他們是否也發現劍再快,也絕快不過小呆的手刀?故而採取了這種極其緩慢的出劍?
小呆現在雙目已睜,他緊緊盯視着這三個方向緩慢刺向自己的三劍。
他知道這三柄劍慢雖慢,但,假若自己有一絲不慎,有一絲沉不住氣,這三柄慢劍卻能夠變成快劍,而且快得令人想都想不到。
小呆冷汗已流,小呆的瞳孔已縮至最小。
此刻,這三柄劍就像三條最毒最毒的蛇,慢慢的向自己遊近,近得已可清楚得感覺到它們口中的紅信已然沾身。
他有把握躲過一柄劍,出手擊開另一柄劍,可是,他絕沒把握躲開那第三劍。
不但他無法躲開那第三劍,就他所知這世上恐怕已沒有一個人有此能耐,畢竟對方三人是“武當三連劍”,而且,要命的卻是三連劍已然近得連自己想要移位、換身避開劍鋒都無可能了。
“武當三連劍”已經認為小呆必傷或死——
觀戰的人也認為小呆即將喪命劍下——
甚至小呆自己也不知道還能不能再活——
劍在小呆身前一尺處已有了變化。
它們不再是慢的急人,而是變得快的驚人。
就像三道驚虹,同時也是三條奪魂索,劍已飛快的遞出小呆眼裏奇光頓熾,他的手刀快得像西天的冷電格拒了右側玉塵的長劍,擰身也躲過了左側玉霄的長刺……。
誠如他自己所想,他無法躲過背後玉雲的進襲。
劍鋒已入肉,那是種奇妙、冷酷、冰涼的感覺,但是也只不過劍鋒人肉三分而已,小呆背脊肌肉已緊縮,把劍尖鎖得緊緊的,鎖得玉雲連想抽劍也無法。
玉塵、玉霄的第二劍還沒來得及攻出,已經情勢改觀。
玉雲的身軀就像不停轉動的風車,他已長嗷着旋身飛出,熱血已濺,嗯,小呆的手刀已三次奇快的掠過他的肩胛、腰際、臂膀。
回過身,小果剛好來得及截住另兩把第二次攻來的長劍,吸胸凹腹,雙手一夾,玉霄長劍已被夾死,雖然小呆仍被玉塵劍鋒割過前胸,但只是淺淺的一道皮肉傷。
血再泌出,就在小呆前胸血已泌出的時候,王霄的右腿骨迎面已遭踢斷,松身後退……
他驚駭的看着小呆,怎麼也不相信似的。
而小呆慘白的臉上,有着一抹難以形容的苦笑浮現。
是的,這一切的變化只是眨眼間的事情,説句行語也就是“説時遲、那時快”。
二招半,只有二招半。
因為玉塵的第三招只出了一半。
“玉雲……玉雲師弟的傷……”玉塵音啞的問着小呆。
“死……死不了……”小呆回道。
如釋重負,玉塵手中劍亦已垂落。
“還……還打嗎?”小呆啞聲問。
長嘆一聲,玉塵道:“小道友,你不愧稱之‘快手’,‘武當三連劍’三挫其二,再打下去似……似無必要,錯過今日,武當一派當會再找你尋回‘青雲劍客’蕭晴一命嗆咳二聲,小呆手撫胸口創傷道:“好、好,武當果然大家風範,只要‘快手小呆’不死,日後江湖道上隨時候教,經此一戰道長想必知我絕非貪生怕死,敢做不敢當之輩,如果説為了討回今日,我必奉陪,至於什麼……什麼‘青雲劍客’蕭晴一事,道長可另循線追查,這可不關我事。”
“怎麼説?”玉塵目射精光道。
“我已説得夠明白了……”
“你不是‘菊門’中人!?”
菊門?又是菊門?小呆心裏輕嘆。
“老實説‘菊門’到底是什麼東西,我還不十分了解……”
目注小呆一會後,玉塵相信了,他是真的相信了小呆。
固然有的人善於掩飾、説謊,可是小呆現在的樣子絕不像説謊,何況他更沒有掩飾的必要。
玉塵的身軀有些輕顫,內心更是忐忑難安,因為如果小呆不是“菊門”中人,那麼今天的這場決鬥,豈不打得莫名其妙,荒唐十八級?
對這位武當高手,武林名人,小呆已然有了好感,‘畢竟一個武者能光明磊落的承認敗陣是多不容易的一件事。
有些會意及諒解,小呆笑了笑着:“道長,所謂‘不打不相識’,這雖是一場誤會,對我來説卻獲益非淺,好在雙方並未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看了滿地的死屍一眼,小呆接着又道:“這些人咎由自取,也所謂‘相罵無好口,相打無好手’,我仍是老話一句,隨時候教。”
有些尷尬,玉塵靦腆道:“不,小道友,你誤會了,貧道絕非和他們一起,乃實……乃實偶然巧遇,而且同是尋訪‘菊門’之人,故而……故而……”
小呆有些諒解地接口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好什麼?他沒講,誰也清不到這句話的意思。
“武當三連劍”走了,雖然他們彼此攙扶,步履不穩的走了,可是卻贏得了小呆欽佩。
因為小呆知道玉塵道長已看出自己絕難再抵擋得過他的後續攻勢。
他沒説破,也因此小呆仍能直挺挺的站在原位。
現在,他又恢復了冷漠,眼中更發出令人寒顫的光芒望着其他沒走的人。
而他的模樣絕不比厲鬼好到哪去,散發披着頭,胸前一道長約尺許的劍傷翻卷着皮肉,血已凝,卻更為怕人,尤其他的後背,一把劍仍插在那裏,隨着他不時的嗆咳巍然輕顫,至於他一身錦袍,早已讓血跡污染。
鄙夷一笑,小呆冷然道:“諸位,剛才的一幕想必你們都已看得很清楚,也親身體會過了,媽……媽個巴子……咳……咳……有哪位……如果還沒玩過隱的,請……請站出來,我……我一定奉陪到底……咳……咳……”
到底是血肉之軀,小果説到後來又嗆咳得幾乎彎下了腰。
這些人裏,全是一些三流武師。
三流武師擅長的當然是打三流的仗,對付三流的武林混混。
“快手小呆”絕不是三流的武林人物,更何況他已挫敗了真正一流的高手——“武當三連劍”。
雖然説“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問題是小呆非但沒僵,反而像出柵的猛虎,那麼這些人裏又有誰敢站出來?又有誰會沒玩過隱?
每個人都可看得出來,他們已經害怕、畏縮到了什麼地步。
空氣是死寂的,小呆巡視了每張驚恐欲絕的臉後,他傖然笑道:“你們怕了?你們全怕了是不?來啊!不要怕,我……咳……咳……我現在已成強弩之末,我現在已身負重傷,你……你們為什麼不敢站出來呢?這是個好……好機會,我……我保證能殺得了我的人……一定……一定會一夕成名……”
沒人敢哼聲,雖然每個人都有種躍躍欲試的衝動。
小呆狂,小呆傲,小果更抓住了人的心理。
閉上了眼,小呆努力的壓制胸口翻騰不已如火炙般的疼痛,一會後他又開了口:“如……如果你們已失去……失去了前來尋我的雄心與……興奮,媽個巴……巴子,你們最好……最好立即給我……給我滾……現在,現在就滾……”
人羣開始像潮水般撤去,這個時候又有誰敢多留一刻?
剎那間走得乾乾淨淨,連地上的死人也被移走,小呆緩緩的坐了下來,坐在一塊假山的大石上。
像生過一場大病,小呆蒼白的臉頰已讓不停的嗆咳,咳得通紅,攤開捂着嘴的手,一灘殷紅的血塊赫然在他的掌心。
這真是一場惡戰,小呆心裏想。
反手撥出了背脊上的劍,立刻撕破了衣裳,“艱難的從後面繞到前胸,隨隨便便的打了個結,別人不知道,小呆卻明白那劍鋒已傷及到肺腑,所以自己才會不停的嗆咳。
曙色衝破黑暗天快亮的時候,小呆站了起來,投過歉然的一瞥,小呆説:“抱……抱歉打擾了各位……一晚上,戲……戲散了,天……也亮了,各位該……該趕快睡一覺,要……要不然怎麼有精神……辦事……”
好幾間屋子裏的房客,立時隱去了偷看的眸子,他們在想,這個人還真有意思。
當然有意思,因為小呆的話並不完全説給房客廳的,在遠處的屋脊上亦同樣有兩雙窺視的眼睛,在聽完小呆的話後,才悄然的消逝。
嗯,小呆料得一點也不錯,這世上就是有不死心的人,他們哪怕只要有一絲懷疑,也都不放過。
他們沒走,是不是想證實小呆是否仍有再戰的能力?
他們沒走,是不是仍想找機會報那失敗、羞辱之恥?
小呆一路嗆咳,一路拄着劍走着。
他必須換一間客棧,換一個沒有兇險的地方,找一個醫術好的大夫。
“平安堂”。
抬頭望這一專塊匾額。到了,這段路還真長,媽個巴子!早知這離那家客棧那麼遠,乾脆就要小二把大夫請過去算了,小果心裏嘀咕着。
其實這一段路根本就不長,只是對一個身負重創的傷者來説,路可就顯得遠了些。
擂着門,小呆只希望裏面的人快些出來,因為就這會的工夫,他已經感到力虛氣喘、冷汗直流。
“來了,來了,哪位呀?輕點行不?你這不是敲門,簡直是拆門呀!……”
有着一絲歉意,小呆看着當門而立的五旬儒者,啞聲道:“我……咳……咳……我找大夫,我是來……來治傷的……”
揉着惺鬆睡眼,這老人雖有不快,但一看小呆的模樣就像看到鬼一樣驚駭道:“我……我的媽呀!你快……快進來,我就是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