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是那間客棧。
只不過是在大廳一角。
四方桌,“鬼捕”和一儒衫年輕人各據一邊,緊鄰而坐。
“老鐵,依你看,他的失蹤真是被人殺害?”儒衫人有些憂心仲忡説。
“應該八九不離十,如沒讓人殺害,也是被擄走了。”
“奇怪,江湖多年,我就沒聽説過誰會以繡花針做為暗器的。”
“一個心智喪失的人,各方面的反應都差了許多,這就是我擔心的地方,否則以燕大少的武功、機智是無論如何也不會着了道。”“鬼捕”目注儒衫人,也憂威地道。
“尚有其他的發現嗎?”
“沒有,房間內一切完整,更無打鬥後的凌亂及痕跡。”
“這根針也真是太可怕了,就像很看不見的刺,隨時會扎你一下,目前也只有多留意多探聽看看有誰善用針,或類似針一樣的暗器,唉!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發現這隱於暗處的兇手,不但對燕家的諸般情況,瞭如指掌,而且存心要把燕家弄得家破人亡才肯罷休。”
“鬼捕”默然。
氣氛沉重了下來,二人俱未再説話。
良久——
儒衫人又道:“平陽縣那人會是‘快手小呆’嗎?”
“目前也不知道,李員外已趕去了。”
“我過慮了,江湖上除了你,又有誰能制住他呢?‘快手小呆’這四個字可是黃澄澄的金字招牌。”
“小呆的機智、武功固是超人一等,怕就怕敵暗我明,暗箭可是最難防的。”
“並不是我多嘴,為什麼許多事都不能讓‘快手小呆’和李員外知道呢?”
“隱於暗處的敵人我已説過似乎對燕家的事十分了解,而燕家的親朋好友中實在找不出幾個人來,我明知小呆和李員外不可能是那人,可是我總應防着些,畢竟這件事過於重大,只有以後再和他們多費心解釋。”
“我只是覺得如果連他們兩個人也不能信任,這世上‘朋友’兩個字也就……”
當然明白“鬼捕”的意思。
於是儒衫人又道:“老鐵,你多心了,你們三人不遠千里能趕來,就憑這足夠我感動萬分,我又怎會不信任你們,實是在我怕稍有不慎,壞了全局,所以我才隱瞞着他們,讓他們在明處查訪,而我在暗處,這樣或許較容易引出這整件事的主謀來。”
“我只是覺得這麼做,太委屈了你自己。”
“這又有什麼辦法?我也不願這麼做,然而不這麼做,我也想不出還有什麼法子能引出那幕後主事的人來。”
“我不明白大少奶奶把‘快小手呆’弄到黑霧山是什麼意思?”
很想明説,想想儒衫人卻沒開口。
“是不是這全是如傳言。一切都是大少奶奶一手所策劃的?”
“老鐵,這絕不是那麼一回事,我可以告訴你事實,但是那樣對你我一點好處也沒有,演戲就得像,我希望你仍舊扮你的角色,這樣才不會招致別人的疑心,你放心,用不了多久真相就會大白了。”
“小子,你可真是會作弄人,這不是光憋都能把人給憋死嗎?你不告訴我,難道我就自己不能去查嗎?怎麼着,你還以為我這‘鬼捕’的稱號是花錢買來的?”
儒衫人笑了笑,只是那笑怎麼看都有些不自然,就好像臉上飄着什麼。
“老鐵,我的意思就是這樣,你愈去挖空心思的去查這件案子,對我來説也就愈有利,因為對方的注意力全放在你的身上了,也就沒有機會想到還有一個躲在暗處的我,你説是不是?”
“好了,好了,我説不過你,媽個巴子,就你小子行,我‘鬼捕’承認弄不過你,你掛帥,你説怎麼就怎麼,這總成不?”
拱拱手,儒衫人道:“多謝啦!老鐵,等事情水落石出,元兇伏誅時,我一定好好陪你喝個三天三夜。”
“算啦!你小子的酒量我又不是不知道。”
兩個男人同時愛上一個女人,這種結局註定是一種悲劇。
尤其這兩個男人又是最好的朋友。
如果兩個女人同時愛上一個男人,卻不一定是一個悲劇。
因為你只聽説過兩個女人,或者三個女人、四個女人……同時嫁給一個男人。
而絕沒有聽説過兩個男人同時娶一個女人吧?
如果有,那麼那兩個男人中間,一定有一個人不能稱作為男人。
這就是男人和女人不同的地方。
也可説是男人的嫉妒心要比女人來得強些,容不得有第二個男人和自己共同擁有一個女人。
“快手小呆”一面走着,一面想着這看似簡單,卻又複雜,看以複雜,卻又簡單的男與女之間的問題。
他實在不明白,自己怎麼會答應歐陽無雙的要求而要去殺自己最好的朋友——李員外。
他也不明白,歐陽無雙既然已經嫁了人,為什麼對自己居然還那麼大的左右力。
他更不明白,歐陽無雙為什麼不叫歐陽成雙,或者歐陽三雙、四雙……
那麼凡是喜歡她的人,愛她的人,都能和一個“她”永相廝守。
然而他卻沒想到正因為只有一個她,所以她才叫做歐陽無雙。
否則這世界上,無論你走到哪,到處碰到的都是姓歐陽的豈不是一件傷腦筋的事。
他回到了平陽縣。
因為他走的是另一條路,所以他沒有碰上李員外。
也沒有看到兩個女人因李員外的緣故,而引起一場莫名其妙的打鬥。
要不然他準會氣死,被李員外那付得意的嘴臉。
好不容易回到了客棧,卻連一個人也沒碰到。
他有些納悶,也懶得出去找。
人只要不死,總會回來的,他是這麼想的。
於是,他睡了,躺在“鬼捕”的牀上。
本來嘛,整整快五天沒闔過眼,這時候他不睡覺又幹嘛?坐着是等,那麼睡着不也是等嗎?
人要發財,門板都擋不住。
可是人要倒起黴來,城牆也一樣擋不住。
就算你坐在家裏,老天爺也會弄塊石頭,砸破你家的瓦,掉到你頭上砸得你起一個大疙瘩。
“快手小呆”雖然頭上沒有一個疙瘩,卻已經有了五個疙瘩了。
而且看情形,還有再增加的趨勢。
他現在被吊在一個不知道誰家的柴房裏。
而他的對面,赫然站着兩個一模一樣的人王。
那專吃人肉的“鋸齒兄弟。”
實在搞不懂自己怎麼會被弄成這付德行,而又滿頭的包。
就在“鋸齒兄弟”老大,正要舉起手中的木棍往小呆頭上敲第六下時,小呆已醒了,而且還是痛醒的。
“我説‘人吃人’,你一棍子要再敲下去,我恐怕就真的醒不過來了,你可以歇歇了吧!我想你也該敲過癮了,這可是腦袋瓜子,哪經得起你擂鼓般的用勁法。”
“噢,你醒啦!”有些詫異,放下棍子,那老大仍舊讓人聽得汗毛直豎的聲音説。
強忍住痛.小呆暗啞的説:“可否告訴我,我是怎麼栽的筋斗?”
露出“鋸齒”一笑,老二道:“茶,就算準你一定會喝那壺茶的。”
難怪自己喝了一杯桌子上的茶後,就迷迷糊糊的想睡覺。
小呆又發誓了,發誓以後再也不喝茶,而寧願喝白開水。
“你們怎知我住的地方?又怎知我的行蹤呢?”
“從你一來到平陽縣,你的一舉一動就已在我們的監視中,本來想把那‘六扇門’的狗腿子弄來,誰知道蝦米沒撈着,卻意外的抓到你這條大魚。”
小呆嘆氣了,這回可是真正的嘆氣。
只為了他發現不但綁住他雙手雙腳,用的是特粗的牛筋絞合鋼絲索,而且他全身一點力道也沒有。
“你們兩人是不是準備吃了我?”
“當然,當然,我要不吃了你,怎能消我心頭之恨?”“鋸齒”老大寒森的道。
“聽人説,人肉是酸的,我敢保證我的肉不但酸,而且還是苦的,恐怕難以下嚥。”
“這你放心,我們有一套專門的調理方法,我看你還是童子雞吧!這種肉可是最補的。”“鋸齒”老二説道。
“能不能放了我?如果我能為我自己付出一大筆的贖金,而這筆贖金,大得你們無法想象。”
“我們很想要那筆錢,可是我們更怕成為你的敵人,因為誰也知道成了‘快手小呆’的敵人後,他就已經快成了一個死人,而死人是無法花錢的,你説是嗎?”
“能夠花我錢的,那麼他就一定是我的朋友。”
“嘿……嘿‘快手小呆’你少費唇看了,朋友可也分好多種,一個快死的朋友,又能花你多少錢呢?”
小呆想不到這兩個“殭屍”一樣的兄弟,腦子卻一點也不笨,而且溜滑的像條泥鰍。
現在他除了認命外,他又能幹些什麼?
兩個急需進補的癆病鬼,當他們發現了一隻“童子雞”時,那麼這隻“童子雞”也就離燉湯不遠了。
划拳,通常都是在喝酒的時候才玩的一種賭輸贏的遊戲。
而這能贏的結果只是希望對方多喝點酒,而自己少喝點酒。
此刻“鋸齒”兄弟兩個人正划着酒拳。
“哥倆好啊!”
“寶一對。”
“五魁首啊!”
“四季財。”
奇怪的卻是他們面前連一滴酒也沒有。
那麼他們賭的是什麼呢?
小呆腦子還是清醒的,只不過行動失去了自由而已。
可是他倒希望自己的腦子是睡着的,而只要行動能自由。
因為腦子睡着了,就不會想到自己的左腿、右臂膀、左耳,已經被做哥哥的“鋸齒”老大贏了去;而自己的左眼。右手和鼻子卻被做弟弟的贏了去。
行動如果能自由,他一定老早活劈了這眼前的一對惡棍,畢竟自己連做夢也沒想到有一天會成了人家劃酒拳的對象,何況輸贏的賭注都是自己的五官和四肢。
一股濃煙和着火苗,猛然地在這柴房四周漫起。
“失火啦!失火啦!柴房失火啦……”
剎時之間,一陣吵雜的人語驚恐聲,及鑼鐵敲擊聲在這黑夜裏響裏。
陳大户後院一排五間的柴房,火勢一發就不可收拾。
兩條鬼魅也似的黑影衝出了火場。
小呆笑了,就在那第一聲“起火啦!”響起時。
他怎能不笑,因為自己總算保留了最後一點東西,沒讓他們分出輸贏,就見到他兄弟倆急惶惶的逃出這柴房。
更何況那聲音卻是“鬼捕”的聲音。
“鬼捕”一個人從屋頂破瓦進人了柴房,循着原路出去時,背上已揹着讓濃煙嗆暈了的“快手小呆”。
也就在“鬼捕”剛剛逃離火場,那柴房已整個塌掉。
因為火源起自於柴房四周,再加上天乾物燥,風助火勢,更有桐油助燃,所以須臾的時間,一排柴房也就化為灰燼。
“鋸齒”兄弟逃離了火窟,但他們卻沒有想到“快手小呆”也被人救走。
小呆醒了,在城郊曠野裏。
繁星點點,夜涼如水。
可是他看到的卻是兩顆最亮最亮的星星。
他感覺到的卻是温暖如在波斯毛毯裏。
他躺在歐陽無雙的懷裏,而她的臉龐又離得他那麼地近,近得幾乎可以數得清她到底有幾根眼睫毛。
所以他一睜眼當然看不見滿天的繁星,而只見到兩顆漆黑明亮的雙眸。
而她的懷裏,更當然要比波斯毛毯還要來得温暖。
小呆醉了,不為酒。
他也曾躺在女人的懷裏過,在離開歐陽無雙的日子裏。
可是他卻從沒有躺在歐陽無雙的懷裏過。
那麼他又怎能不醉呢?而且恐怕他還希望長醉不醒。
“醒了,先不要説話好不?”
睜大了眼睛,小呆點點頭。
他知道不是做夢,因為他鼻子可嗅到一陣如蘭似麝的香味,而那香味卻是多少次夢裏所無法捕捉的。
露水沾濕了兩人的髮梢、衣裳,然而兩人緊纏在一起的目光卻不為所動。
多強烈、多震撼、多動人心魄的凝視。
就像恆古以來就是如此,而且會繼續下去。
一個人可以戀愛一百次,可是他(她)決忘不了第一次。
讀出了小呆眼中的疑惑,歐陽無雙笑了,仍是那令人迷失的微笑。
“切必去想那麼多呢?你不覺得此刻無聲要勝於有聲嗎?”
然而“快手小呆”就是“快手小呆”,他無論何種情況下,他都不會忘記自己該做的事情。
他不會忘了此行的目的。
更不會忘了救自己出來的“鬼捕”鐵成功。
所以他開口了,希望把事情問個明白。
哪怕是做個破壞氣氛、大煞風景的楞頭青。
突然小呆的臉色變了。
變得惶恐,變得驚悸。
因為他突然發現他已説不出一個字來,哪怕是一個簡單的單音字。
他用盡了氣力,張大了嘴,拚命的想喊叫,可是從他喉嚨裏所發出來卻只有“喝”、“喝”的吐氣聲。
他不知道怎麼會變成這樣的,也不知道這一切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因為當他發現“鬼捕”蒙了一條濕毛巾從屋頂下來的時候,他也就被濃煙嗆暈了過去。
本來他可以用“龜息大法”的,可是那時候他全身一點力氣也沒有,一口真氣也就提聚不起來。
歐陽無雙也發現到了小呆的臉色不對。
微笑消失了,繼起的也是一臉惶恐。
“小呆,你……你啞了?!説不出話來了?!”
點了點頭,小呆卻笑了,無疑的這可是世界上最難看的一種笑,因為它比哭還難看。
一個江湖成名的英雄人物,無論在何種情況下他都不能流淚,不能哭。
小呆不能哭,所以他只有笑了。
好在這世上還有第二種語言——文字。
也好在這世上還有第三種語言——手勢。
一直弄到天亮,小呆總算比手劃腳,外帶用寫的,才把自己為何會在此的原因給弄明白了。
據歐陽無雙自己説,她是在傍晚時分發現到了“鬼捕”鐵成功被兩個殭屍一樣的雙生兄弟圍攻在城外,而趁亂把暈迷在地的小呆給救了出來。
“我也沒想到那禿頂的老人會是救你的人,早知道,我應該幫他的忙,先去對付那兩個殭屍一樣的兄弟,事實上,當我一看到暈迷一旁的人是你後,我也無暇顧及其他,只想先把你帶離開那裏。……照那情形看,救你的那人雖然武力沒那一對兄弟好,但是依我看,他要脱身應該沒有太大的困難才對……”
頓了頓,歐陽無雙望着“快手小呆”又繼續道。
“你現在也不要去想那些了,我看最好先找個大夫郎中什麼的,先看你的病,為什麼你會突然變啞了,只要原因查出來後,我想一定會有法子治好你的。”
點點頭,小呆離開了“温柔鄉”站了起來,慶幸的是,他發現自己的功力已恢復,這又是令他百思不解的問題。
“回春堂”藥鋪掌櫃的,圓圓的臉,五十多歲年紀,人挺和氣,很會做生意。
同時他也是個平陽縣地面醫術最好的大夫。
小呆和歐陽無雙雙雙坐在廳堂裏。
“王公子,很抱歉,你這種病我實在無能為力,我只知道你是給人餵食了一種毒藥所造成的結果。”
小呆的心涼了,就這半天的功夫,他已體會出一個人要是成了啞巴,不能説話,那的確是件痛苦的事。
“嘴巴不一定非要用來説話,它還可以做許多其他的事。”
歐陽無雙一旁安慰的説。
是的,嘴巴不能説話,但是隻要還能吃飯,和做其他的事,還是可令人感到快樂的,尤其小呆在看到歐陽無雙那鮮紅欲滴的小小櫻桃嘴時。
既然知道了結果,小呆也就率先出了藥鋪。
他卻沒看見歐陽無雙和那大夫,兩個人很快交換的眼神,是那麼的暖味,就好像他們之間有着什麼交易一樣。
“我認識一個朋友,他是用毒專家,當然對藥理他懂的更是不少,雖然他從不給人看病,但是我想衝着我的面子,他一定會為你診治的,你願意跟我去試試嗎?”
歐陽無雙試探的問着小呆。
病急亂投醫,這是每一個病者的心理。
所以小呆跟着歐陽無雙去了。
這是一個很大的莊院,圍着整座山頭。
一人後門深似海,用這來形容它最為恰當不過。
在一個精緻古雅,又不傖俗的小花廳裏。
一個女人,真正的女人。
只因這個女人身上的每一處,讓人看起來都像一個女人,而現在要找一個像這樣的女人,恐怕是很難找得到。
小呆雖然啞了,可是他卻不是個瞎子。
他看到了這個女人,歐陽無雙所説的朋友。
他也絕沒想到世上還有這樣美的女人,似乎小呆能想得到的形容詞,都無法去形容她的美,所以他發出了讚歎,一種驚為天人的讚歎。
當然這聲讚歎也只能在心裏,他現在是一點聲音也發不出的,否則誰也不曉得他會説出什麼樣的話來。
這女人的年齡實在很難讓人看得出來,只因為她的身材像一個成熟的少婦,她的面容只像十八歲的大姑娘,在生人面前還帶着那抹羞澀。而她的皮膚,卻只像一個嬰兒,就好像是一整塊美玉雕塑出來的人一樣。
可是她的表情又像一個飽經世故滄桑的女人,彷彿對一切事物都已漠不關心。
生長在這麼有錢的環境下,也難怪這個女人出現後就沒離開過她的整個人。
而奇怪的是歐陽無雙竟連一點嫉妒的眼色也沒有。
為什麼?一對戀人怎容許她的伴侶去如此的看一個女人?
而且這個女人又比自己漂亮。
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她並不愛他。
否則就算他看的是自己的親生妹妹,她也一定會受不了。
許久後。小呆總算移開了視線,有些臉紅的。懷着一絲歉疚,他望向歐陽無雙,他竟彷彿看到自己剛才的失態,同樣的發生在歐陽無雙身上。
而她的眼神竟比自己猶有過之而無不及,她近乎肆無忌憚,貪婪的盯視着她的朋友。
美麗的藝術品,任何人都會喜愛的。
而美麗的女人,不管男人女人也都會忍不住多看幾眼,小呆如此的想着。
可是為什麼歐陽無雙的眼神里,竟會有着一把火?一種激情?小呆這就想不出來了。
李員外怎麼也想不到除了自己外,還有另外的一個人同自己一樣也坐在另外一塊不遠的石頭上,看着這面前二個女人打架。
只能説自己太過專注於場中的變化,而那儒衫年輕人是什麼時候來的,自己竟沒發覺。
李員外想起了,那儒衫人就是化解了自己和燕大少奶奶僵持局面的那人。
儒衫人友善的向李員外點點頭,算是招呼。
李員外也點點頭,隨即,他睜大了雙目驚悸不已。
因為他想到這空曠的場子四周全在自己的視線內,那儒衫人能坐在自己身側不遠,一定是從自己身後來的。
而憑自己的功力,有人欺身到這麼近的距離,而都沒讓自己發現,這種身法,也太可怕了。如果是敵人,恐怕自己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愕然的望着那人,李員外想不出武林中有誰的武功會有那麼高,而且瞧那人的年紀也比自己大不了多少。
儒衫人朝場中呶呶嘴,意思是要李員外注意看那兩個女人。
蒙着黑紗的女人和許佳蓉兩個人好像全已打出了真火,俱都默不作聲,全心全意的攻撲着敵人。
一招比一招狠,一招比一招凌厲,那兩個女人可説是旗鼓相當,勢均力敵,打了將近一個多時辰,卻仍然不相上下。
然而誰也不敢大意,誰也不敢鬆懈。
越是功力相差無幾的搏殺,成與敗,生與死,也就越往往決定在一剎那間。
哪怕是一絲微小的疏忽,或者間不容髮的猶疑,都會造成損傷殘命。
所以那長短雙劍舞得更密、更急、更快,每一招全都朝着蒙面女身上要害招呼。
而那十隻纖長手指,也如十把利刃般上下翻飛,左右撩繞,每一式也全是許佳蓉必救之處。
打鬥的人固然步步為營,全力出擊。
看的人何嘗不也是驚心動魄的屏息觀戰。
時間無情,劍更無情。一夕陽已染紅了天際,更染紅了兩對原本晶瑩的雙眸。
突然——
決鬥中的兩條美好身影齊然分開。
隔着一丈遠的距離,蒙面女和許佳蓉屏息對峙。
兩個人的眼睛瞬也不瞬一下的緊視着對方。
許佳蓉長劍斜伸,短劍上舉。
蒙面女白皙的雙手,映着殘陽,幻想起一種奇異的血紅,交叉疊於胸前。
勝負即將分曉。
時間也好像停頓在這一刻。兩個人的髮際鬢角,汗珠成顆成顆的滴落。
空氣中彷彿已可嗅到血腥味。
暴風雨來前,總有一刻是寧靜的。
目前兩個人的靜峙,也就像暴風雨來臨前的寧靜。
緊張的氣氛,濃重的殺氣,連周遭的樹林山石也已感染,讓人看來更覺得翳沉沉。
這時候,哪怕是最細微的咳嗽聲,也能使得人心一震,更不要説一陣突如其來的拍手聲了。
跳下了石頭,李員外看着自己的雙手,再抬頭看看旁邊的儒衫人。
緊張令人窒息的氣氛消散了,隨着那一陣拍手聲。
場中的兩個人同時就如泄了氣的皮球,萎縮下來,不再有劍拔弩張的對峙。
不知是感激,還是埋怨,兩雙美國同時射向李員外,只因為她二人全都知道,沒有那一陣掌聲阻遏住兩人即將發動的攻勢,那蓄勢已久,石破天驚的一擊,很有可能是兩敗俱傷的下場,而那時刻又是誰也不能先行示弱的局面。
雙手亂搖,李員外一張圓臉快急成了肩的,口裏卻只會説着“不”“個”,一面用手指着儒衫人。
也難怪人家會以為那陣掌聲是李員外發出的。
一個被人稱做“屁王”的人,在許多人的場合裏,明明那個屁不是你放的,可是大家聞到了那突如其來的異味,先想到的,絕對第一個是你。
經李員外手忙腳亂的表示清白後,兩個女人這才發現到儒衫人笑嘻嘻的站在一邊,意思不難明白,剛剛拍掌的是自己,而不是李員外。
不但黑衣女和許佳蓉愕住,李員外也不明白怎麼那人會拍起手來,尤其是在那最要命的一刻。
搶先説話的人永遠是李員外。
“喂!你也想客串嗎?”
再次的笑了,儒衫人道:“不,我是來勸架的。”
“你知道我話中的意思?”
“當然,要不我怎會告訴你,我是來勸架的。”
“你認識我?”
“李員外,江湖人卻尊稱你為員外李,丐幫名譽總監察是不?”
好像看出了什麼,李員外有些疑惑道:“在我的感覺裏,好像在哪見過你,我認識你嗎?”
“我們見過,在你的豆腐攤邊。”
“我是説在那之前。”
看了看一眼在旁的黑衣女,儒衫人道:“好像沒有。”
“那就奇怪了,為什麼我總覺得我對你有一種好熟悉的感覺。”
“也許我的臉型比較大眾化吧!”
“不,絕不是這個原因,你是否很喜歡勸架?”
“是的,我有這個毛病。”
“為什麼?”
“不為什麼,我只是不喜歡看到別人打架罷了。”
“你可知道,有時候勸架會勸出毛病來!”
“我這倒還從來沒碰上過。”
“現在你已碰到了。”
話沒説完,李員外四拳五腿已如旋風似的攻了出去,力道之猛,勢子之急就像一隻兇殘的獅子。而最陰刁的便是他那不打招呼的出手,還真令人無法防備。
李員外真正寒心了,他真不知道以往自己的江湖道是怎麼闖過來的。
因為他根本沒想到對方早已防備着,四拳五腿不但全部落空,而且自己正準備拽出背後的打狗棒時,那支棒子卻已到了人家的手中。
“找這個是不?”遞迴了打狗棒,儒衫人笑道。
再是皮厚,李員外也有點不好意思的接回打狗棒,嘴裏卻訕訕笑道:“對不住,對不住,我只想試探一下你的身手,嗯!不錯,不錯,確是名家手法,高明,高明,佩服,佩服,佩服之至!”
李員外突然有種想哭的感覺,他發現到自己還不如一頭撞死算了,畢竟今天所碰到的人,不管男女,自己卻連一個也打不贏,這簡直是不可思議,和不可能的事。
一個人要掩飾他的身份,面貌可輕易容術,聲音也可吃變嗓音的藥。
但是他的武功路數卻很難掩飾,尤其在突然受到攻擊時,往往不自覺的就會泄露出來。
李員外攻擊儒衫人的用意也在此。
他實在不相信他不認識對面的人。
所以他試了,用他認為最可靠的方法。
可是他失敗了,因為對方早已防備,而且他根本看不出人家的身法,不但失敗了,而且敗得很慘。
外人或許沒看到,他自己卻知道就在儒衫人回身側轉的那一剎那,自己的屁股上已輕輕的捱了人家一腳,雖然輕的就像一個熟朋友開玩笑似的摸了自己一把。
可是在他的感覺裏就好像捱了一刀,重重的一刀。
他也知道他説出來的話實在狗屁不通,但是他除了這麼説外,他又能説什麼呢?
尤其可惡的是對方那一種瞭解和帶着三分挪揄的笑容,那本該是自己所擅長的啊!
兩個女人實在感到莫名其妙,她們也想不透李員外為什麼會突然向那儒衫人攻擊。
“你們是否仍要繼續打下去?”這話是儒衫人對着黑衣女和許佳蓉説的。
氣勢一泄是很難再收回的,兩個女人互望一眼都沒説話,也沒表示。
李員外卻又開口了。
“你到底是誰?你總不至於也叫‘過路客’吧?”
笑了笑儒衫人的回答卻是“行路人”。
從來沒有一天像今天這般窩囊,李員外正想再問。
遠處一蓬火花在天際綻開,就像一朵燦爛的黃菊花,那般豔麗。
兩個女人誰也沒説話,突然都走了,而且走的飛快,眨眼一東一西的消失在黑夜裏。
儒衫人稍稍猶豫了一下,隨即也身形如飛,朝着東方逝去,那正是平陽縣的方向。
留下了只有李員外一人正迷糊着。
他很想追去,卻又不知該朝哪個方向,索性他又跳上了那塊大石頭。
他是該好好的想一想今天一天所發生的事。
那蒙面男人是誰?他蒙面的目的是否真怕自己認出他來?
他又為什麼要自己莫插燕家的事情?
那黑紗蒙面的女郎和他有着什麼關係?
還有那儒衫人又是誰?為什麼自己總感覺到他像一個人,而且那個人還是和自己好像很熟悉似的。
許佳蓉這個女人很美,她又是誰?
這小小的平陽縣突然間有着這麼多的江湖高手出現,這又代表着什麼意義?
他(她)們的目的又都為了什麼?
小呆,小呆呢?這個免崽子如果在這的話,我也就不用防那麼多的腦筋了,這真是急死人了。
想到了小呆,李員外再也坐不住。
只因為這一切複雜傷腦筋的問題,還是留給小呆的好。
大家都走了,我還留在這幹嘛?!
李員外也走了,朝着向陽城。
他卻沒想到這時候的“快手小呆”正被“鬼捕”救出火場。
“鬼捕”的辦案經驗足夠寫成一大本厚厚的書。
所以他傍晚一回到客棧,就發現了有人來過他的房間裏,並且也睡過他的牀。
李員外才走,時間上也來不及趕回來。
儒衫人慎言謹行,不會隨便躺在別人的牀上。
知道自己住在這,而且又不拘小節的人只有“快手小呆”。
“快手小呆”來過,那麼他的人呢?
他發現到桌上的茶有了問題。
他也打聽到兩個殭屍一樣的人,扛着一個錦服少年出了客棧。
因此他用不了多久,就尋到了陳家大户後院的柴房。
他也知道己身的力量絕不是“人吃人”“鋸齒兄弟”二人的敵手。
所以他才會想到縱火救人。
這是一條長鞭,一丈六尺長的長鞭。
很難看出是用什麼材料製成的,鞭梢尚有一截裝倒鈞,在夜色裏發出森森的寒芒。
認貨的人一看就知道這決不是一條“馬鞭”,或是一條“牛鞭”,它一定是一條要命的“長鞭”。
“鬼捕”揹着暈迷的“快手小呆”他也看到這條長鞭,懶蛇似的垂落在地。
長鞭的尾端正被一個精壯漢子雙手握着。
一條長鞭,又是這種態勢攔住自己的去路,白痴也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飛索,趙齊?”
“正是,大捕頭你好眼力。”
“過獎,能使這麼長的鞭,而握鞭又是用雙手的武林名家裏,除了‘飛索’趙齊外,還有誰?”
“那麼你也一定知道我的目的了吧?”
“我想你正想要殺人?只不知道你要殺的是誰?因為你面前的除了我之外,當然還有我背上的這一位。”
“不愧為‘鬼捕’,你快人快語,我也不便小器,放下你身後的人,你自己自絕也就罷了。”
“我們有仇?”
“沒有。”
“那麼你能告訴我為什麼原因嗎?”
“奉敝上之命。”
“鬼捕”這才發現到在趙齊身後牆的陰影裏,尚站着一人,只是看不出來是什麼樣子的一個人。
“能否請貴上説明原因嗎?”
“如果可以的話,敝上不早就現身了嗎?”
“看樣子我是沒有別的選擇的途地?”
“我想恐怕是如此了,大捕頭。”
“明知不濟,但我仍然須要一試,趙齊,你也應該知道我‘鬼捕’並不是被人嚇大的吧!”
“鐵成功,你要知道死有很多種方法的,而其中不同之處卻是在於死亡的過程,有痛苦和不痛苦兩種,你難道會不明白我這‘響尾蛇’?”
“我聽説過,也明白你手上的長鞭浸有劇毒,只要沾上一點,全身肌肉將會萎縮抽搐而死。”
“那麼你還是要走這條路?”
“是的。”
放下了“快手小呆”,“鬼捕”抽出腰際的純鋼練索,凝目戒備。
“我敬你是條鐵錚錚的名捕,鐵成功,你出手吧!”
不再客氣,同時也不是客氣的時候。
“鬼捕”鋼練索嘩啦一響,橫飛對方。
同時兩條鞭,一條是鋼索,一條卻是軟鞭。
軟鞭過長,在近距離應該很難發揮效力才對。
事實不然。
因為鞭雖長,在握把處有四尺長的鞭身裏面卻是裹着鋼杆,而這種兵器也就同時具有長短兩種特性,無論近搏遠攻都能做到。
雙手握鞭,趙齊格開了“鬼捕”的鋼索,同時這條長鞭不再像一條懶蛇了,只見鞭稍突然自地上直彈而起,筆起刺向“鬼捕”身後。
而握鞭的雙手也驀地捅向“鬼捕”前胸。
怎麼也想不到趙齊使鞭的功夫竟有這等玄奇法,“鬼捕”一下子像遭到兩個人的前後夾擊。
急速挪身,鋼索回撩,險險躲過這一匪夷所思的夾擊,“鬼捕”卻已驚出一身冷汗。
“鐵捕頭,你注意了!”趙齊一招險些得手,接着又發起一槍快攻,口裏説道。
長鞭便成了一條響尾蛇,前端不時傳出陣陣“嘩啦”的響聲,那是鞭梢倒鈎互撞擊聲。
而握把處又時時刺向敵人,宛如響尾蛇猙獰的頭。
鞭身常常會突然纏繞向“鬼捕”騰躍的身軀,就彷彿那響尾蛇邪惡的身體一般。
“鬼捕”現在也才體會出來為什麼趙齊會稱他自己那條長鞭為“響尾蛇”了。
因為這條長鞭簡直就是響尾蛇的化身。
隱身在這蛇陣裏,那是種什麼樣的滋味?
“鬼捕”鐵成功冷汗潸潸,極力迎拒着“飛索”的“長龍十三式”,他現在的感覺就像和一條巨大、很長的響尾蛇在搏鬥一樣。
他已有了一種怪異的幻覺,就像蛇身已緊纏住自己身體一般,呼吸已逐漸不暢,而那種窒息的感覺也越來越重。
“趙齊,不要拖延,速戰速決。”
一聲冷漠的女人聲突然響起自牆角的陰影中。
“是”
“飛索”應了一聲,已加快了攻勢,而那條長鞭也就更像是惡魔的化身,漫天飛舞,直圍着“鬼捕”團團亂轉。
“鬼捕”的鋼練索,已經完全發揮不出攻擊的作用,而只在躲閃格拖着那一波波的鞭頭、鞭身、鞭尾。
一條小蛇和一條巨蟒的纏鬥,最終的結果,任何人也可想而知。
所以“鬼捕”敗了,在這場功力懸殊的生死鬥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