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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川陝道

    李員外。

    這不是個員外,只是個男人的名字。

    妙的是這個人長的還真像是個員外,胖胖圓圓的——如果從後面看的話。因為好像做員外的人絕大多數都是這種身材,無論高的矮的。

    如果你非要從前面瞧瞧這個人的模樣,那可就大失所望了。

    臉還是圓圓的,彎彎的眉毛、會笑的眼睛、小巧精緻的鼻子、一雙大耳朵、再配上一張終年笑得合不攏的嘴,不像員外,倒和彌勒佛差不了多少。

    這人十八、九歲的年紀,身上一襲看來質料不差的舊衣,怪不合身。因為他只五尺多高,那件衣服穿在身上就略顯長了許多,所以衣袖、褲腳全都挽起,露出裏面泛了黑的白衫裏。腳上一雙福字圖案的厚底棉布鞋:可真服了他,這種裝扮任何人一見都會忍俊不已,也全知道他不但不是個員外,恐怕連這身行頭也不知從哪裏借來的,要不就是在估衣鋪裏花個小錢隨便湊和穿了。

    聽他自己説,他老子給他取這個名字,就巴望着有一天他能真的做個員外。無他,連自己算上李家四代就沒有一個人身上有過那麼幾兩銀子揣在懷裏能維持個三五天的。許是窮怕了吧!所以他老子打他還在他娘肚裏呢,這名字就已取好了。要是女的就叫李多銀,你多銀這種財迷法,還真少見。

    可惜的是直到目前不看年紀、衣着,李員外除了長相像員外外,恐怕員外家的小廝也沒他那般寒酸。

    王呆,同樣十八、九歲的年紀。

    名字呆,人卻長的一點也看不出哪點呆,反而予人一眼就知道這人是個精得出油的厲害角色。

    他的五官很難形容,瘦削的臉龐,眼睛不大卻有神,和鼻子、嘴巴一配上,整個組合就是那麼調皮及古靈精怪。

    鄉下人沒知識,他爹也不知是讓誰給他取的這名字,也説不定取這名字的人,希望他能大智若愚吧!

    名字這玩意和人往往是背道而馳極不相稱。就如同有人叫王英俊,卻長的看不出哪點使來;有的叫郭長壽,卻偏偏弱不及冠就夭了壽。你能説這不是老天爺閒着沒事,盡拿人來尋開心嗎?

    習慣了別人叫他王呆,也就沒啥在意的了,私心裏王呆他還真希望人家最好認為他呆呢!因為扮豬吃老虎的可都是聰明的呆子。

    王呆與李員外是從小穿開襠褲的玩伴,二個人的交情有段時間更加如蜜調油,濃得分不開。

    二個人的一切更是對立的。與其説對立倒不如説絕配——長三配板凳;因為這兩個人每在一塊就別死了對方。

    李員外矮胖、邋遢、身無分文、笑口常開。

    王呆是瘦佻、有潔癖、腰纏萬貫、語多詼諧。

    也不知他二人相處時怎麼去面對對方?奇怪的是他們不在一起時又全心惦記着另一個人。

    李員外,十歲那年就被丐幫幫主“丐王”收錄門下,也是唯一弟子。

    然而“丐王”卻始終沒要他正式人幫,但他卻是丐幫內唯一的“總監察”。

    從十七歲開始“丐王”已沒有東西可以傳授給他,該學的他也全學會了。二年來他就這麼一個人在江南到處飄蕩,隨遇而安,也逍遙自在的很。

    除了衣裳沒釘上補丁,腰上沒打上繩結,李員外還真像丐幫弟子。叫化雞、燉狗肉更是出了名,甚至連皇帝御派的巡撫大人有回到了楊州,聽説李員外在瘦西湖五亭橋畔大擺狗肉宴請客,居然喬裝趕去大快朵頤。

    現在他正坐在一塊臨溪的巨大石塊上,望着滾滾流水掀起陣陣細碎浪花,已好幾個時辰了。

    臉上的笑容已消失,代之而起的是三分落寞、七分焦慮,這付要死不活的德性,讓所有認識他的人看見,恐怕都要張大了嘴嚇一跳,准以為他吃壞了肚子,在那練功治病哩。

    因為他曾説過若人活在世上而不能吃東西,可是一件最痛苦的事。要不是吃壞了肚子,就真猜不出還有什麼能令他臉上顯出這種痛苦的表情。

    川陝道上。

    王呆一身錦衣濕透,跨馬急奔。

    從洛陽溯江到風陵渡,再從風陵渡換馬到寶雞,這一路來他已換了二十幾匹純種蒙古馬,日夜不停的躦趕。

    不知道的人以為這小子發了瘋的趕路,除了奔喪外實在想不出更好的理由;知道的人會説這小子一向冷靜,世上已沒有什麼事能令他如此狂奔,除非得了急性失心瘋。

    整整七日夜,連眼都沒有合一下,原本瘦削的臉龐,此刻已更形憔悴,憔悴得有些怕人駭人。

    這些對王呆來説全可忍受。在跟隨“鬼判”聶大海練武時曾經為了學那“龜息大法”足足有七七四十九天不食不動的把自己埋在沙裏,最後也還不是熬了過來。

    一靜一動間,還是動的比較能令人承受。雖然整個身架子已快散了,他腦子裏所想的只是怎麼能早一天趕到褒城——那座全國最小的城。

    俗稱縣太爺打屁股,全縣皆驚,指的就是這裏,更是大美人褒姒出生的地方。嗯,瞧王呆那份惶恐急躁法,全有些像去搶親似的——如果褒姒復活的話。

    平陽縣距離褒城僅半天的路程。

    縣府大牢裏,一隻松枝火把“劈叭”燒得直響,好長好長的一個身影拖曳在青方麻石牆上,黴腐的空氣令人作嘔,詭異的氣氛,卻更讓人不寒而慄。

    鐵牢裏牆角,一長髮披散、身穿號衣的囚犯正倚牆靠坐着。

    沉重的腳鐐,拖着個大鐵球,脖子上套着枷鎖,雙手並銬着。隱約間這人的輪廓可看的清楚,濃眉人鬢,挺直的鼻樑,方正的嘴緊招着;黑白分明的眸子竟十分平和的凝視着某一定點。

    好俊的一個年輕人,約摸二十四、五歲的年紀,深刻的五官,給人一種樂於親近的感覺。雖然坐着,也可看出這人如果站起來,除了瘦削點外也不失英偉。

    整間大牢裏,就他一人,連獄車也不見一個,剩下的就是那兩隻小老鼠,賊兮兮的轉着四隻老鼠眼,正輕悄無聲的一梭溜到鐵門旁那一盤未動過的白飯鹹瓜上,低頭啃食着。

    燕翎,二十五歲,濟南府人。

    身長:七尺二寸。

    特徵:俊偉,喜穿白衣,右手手腕處一顆米粒大小之硃砂痣。

    出身:不詳。會武,善使各式兵器。

    案由:為奪祖產,先毒殺四歲侄兒燕行,後逼奸寡嫂趙氏未果,再欲持刀行兇之際為鄰人李為善、何照亮、董氏、馬海成四人合力拿捕送官。經本縣查證屬實,三堂會審均自承罪行不諱。

    刑類:處斬。

    執行地:平陽縣。

    監斬官:宋時亭。

    這是一份開平府發交平陽縣的副本,它正貼於縣府衙門外的看板上,紙張已斑剝殘破。遠處誰家隨風傳來一陣歌聲?

    “中秋的月兒明喲,

    姣潔的掛天空吶,

    淡淡的哀怒起呀,

    只為那無人伴哩,

    ……

    空閨猶自獨守哇,

    怕見佳節月分明。”

    六月十七日,陰。

    李員外從天剛亮到子時,一動也不動的坐在這“釣魚台”上苦等着,他那圓臉和天上的明月可有着那麼三分像,只是臉兒是苦,月兒是喪。

    驀然——

    一陣蹄音遠遠傳來,那麼急促,如擂人心。

    笑了,李員外嘀咕道:“小呆,你這王八羔子可趕來了,最好是你。否則不管是誰,我都要把你丟到這我看了一天的河裏,那條小花鯉剛剛還冒出頭來瞧着我呢!”

    拋蹬下馬,馬疲,人更狼狽。

    雙目深陷,卻仍炯然凝視,王呆瞪視着李員外久久不發—言。

    生死至交有時就和相處一輩子般的老夫老妻,無需言語,就可瞭解彼此間的心意。

    從他的眼神、從他臉上的表情,李員外已讀出了他所要問的、想要説的,輕輕點了點頭,笑容又已消失。

    看慣了李員外那天官賜福的笑容,王呆還真沒想到他不笑時,居然會那麼難看。自己反而笑了,因為能看到李員外不笑,對王呆來説簡直有着一份快感——就像呃,打麻將,海底撈月單吊自摸到最後一張白皮那般光滑感。

    “砰”、“喲”

    前一聲是李員外一拳打在了王呆肚子上的聲音,後一聲是王呆嘴裏吐出的痛苦聲。

    捂着肚子,看着對方,王呆不敢笑了,因為他知道再要笑的話,下一拳一定會落在自己的鼻子上。鼻子歪了,整張臉一定會讓人覺得滑稽可笑;就算要裝呆,也犯不上拿自己的鼻子過不去,人可是隻有一個鼻子的。

    許佳蓉,女,二十五歲,昔年“情魔”白倩之女。

    天使般的面孔,魔鬼般的身材這是形容她最好的一句話。

    她現在穿着一身白衣,正立於這光禿卻視野了闊的小土堆上,腳下這一條川陝官道——像條懶龍般躺在那兒。

    不知她來了多久,也不知她還要站在這兒多久。

    像尊雕像,一尊白玉觀音雕像。要不是山風吹襲着她的衣袂嘩嘩直響及飄起的絲絲長髮,誰也不會想到那個活人站在那兒。

    眼裏不帶一絲感情,她表情僵硬的突然舉步走下那土堆,只因為她聽到陣陣蹄聲,快速綿密的由遠處官道那頭傳來。

    望着面前攔路的白衣女,小呆頗覺納悶。

    坐在馬上,語聲徽驚。

    “你在等我?”

    “是的,雖然你遲了,但還是來了。”

    好悦耳的聲音,卻是那麼冰冷。有如一碗冰鎮了一天一夜的青草茶,直涼到心窩,還帶着些許苦澀。

    “你認識我?”

    “小呆是不?”

    不錯,“快手小呆”,江湖上聽過王呆名字的人不少,認識的卻不多。除了朋友,就是敵人:朋友自己本該認識,而敵人卻已全躺進了棺材。

    “我不認識你,所以你不會是我的朋友,既不是我的朋友,就是我的敵人,再加上你好像是特意在此等我,那麼説説你等我的理由。”

    “殺你。”

    “我知道,但總該有個原因。”

    “你趕路的原因,就是我殺你的理由。”

    這是句廢話,但聽在小呆耳裏卻不是句廢話,不但不是句廢話,還真是句要人命的話。因為王呆趕路的原因可以説是無人知道的,從接到李員外飛鴿送達的信函,自己就沒一點耽誤,甚至連信都還沒看完,就已出了家門。

    誰泄露的消息?又有誰知道自己的行蹤?

    李員外?不可能,他正急如熱鍋上的螞蟻,就怕自己趕不到。

    這件事除了李員外就只有自己知道,什麼原因會有第三者知道呢?

    “快手小呆”心驚了,從來他不打糊塗仗,這也是他能活到現在的理由。武功再好也有失手的時候,對敵人完全瞭解才做到制敵致勝,因此他的每一個敵人他都費盡心思的去刺探、去了解,無論用任何方法。他不僅要了解對方的武功路數、生活起居,甚至對方平日走路,一步跨出多遠他都要知道,因為這樣他才可算出在生死之鬥時,對方最大的跳距是多少,好讓自己搶先等在那施以致命的一擊。

    對這個不知來歷、甚至不知姓名的女人他頓時感到有一陣不安,下意識的發覺到對方好像正一步步的把自己逼向一處懸崖的邊緣上,而跌下這懸崖準定屍骨無存。

    “能説你的名字嗎?”試探的問道。

    “不行。

    “你既然知道我是誰,為何不能讓我知道你是誰呢?這不是有些不公平嗎?”

    “我知道你是因為我要殺你,才要問你的名字,就如同你要殺人時,一定也會先去了解對方。我不告訴你我是誰,是因為我尚沒有把握能殺掉你。”

    好坦白的女人。

    可也是個上了當的女人。

    言多必失。小呆的目的達到了,因為至少他已明白一件事,這個女人並沒有能殺掉自己的把握。

    笑可分好多種,無疑的,當你發現你所面對的敵人露出一種自信的笑時,你就該提防了。通常這種笑代表了你已沒有多大的勝算。

    笑能退敵,你相信不?

    看到小呆笑的那般自信,那女人頹然嘆道:“你不但是個好朋友,也是一個可怕的敵人,江湖上的人都這麼流傳。我試過了,既然我沒有把握殺你,或許將來我會試着去做你的朋友。”

    一朋友有時遠比敵人可怕,只因為敵人在明處,朋友卻在暗處,你很聰明,如果你仍然要殺我,當然做我的朋友應該較易得手,希望你有與我做朋友的條件。”

    “我們還是會再見,我的名字那時你將知道,並非我故做神秘,因為我們現在實在沒有互通姓名的必要,再説,我很可能還會要繼續找機會殺你。”

    “我可以走了嗎?”

    “當然可以,此刻我所能做的也只有放了你。”

    “快手小呆”騎着他那換了第二十五匹的蒙古馬走了。

    許佳蓉望着轉眼只剩下一點黑影在路的那一頭,猛一跺腳輕寫道:“好聰明的小呆。”

    只因為這時侯她才想起剛才“快手小呆”根本不是自己的對手。一個人騎馬馳了十幾天,未曾闔過眼,就算是鐵打的,恐怕也是塊鏽得快爛的鐵了。

    但為什麼他還能笑得出來?他真的那麼自信?

    被騙的人,通常只有二種反應。

    一種是罵不絕口,罵對方或罵自己;而這種人下一次還有可能被騙。

    另一種人是去揭開被騙的原因,找出自己被騙的理由,而這種人一輩子是絕對不會再上第二次當。

    許佳蓉正是第二種人,所以她急如御風般一路追了下去。好要看看自己是否真的被騙了,畢竟朋友與敵人還是由自己去決定,她還是希望與他成為敵人。敵人殺死後永遠成不了朋友,而朋友變成敵人往往只在一念間。

    由朋友變成敵人的是最最可怕的,因為他是多麼的瞭解你,甚至於連你上廁所用幾張廁紙,他都可能知道。

    小呆這個人不但能知人,更能自知,這也是他聰明的地方。他已算準了那白衣女人,等腦筋轉過來後,一定會追蹤跟來。

    但是已沒有太多的時間再能浪費,他除了策馬加鞭外,已不再去想那個女人。人的雙腿要和四條腿的馬比,那是絕對比不過的,何況馬跑癱了,可再換一匹馬;人要是兩條腿跑累了,那可沒得換的,只有停下來休息一途。這個道理誰都懂,個呆豈有不知之理?如果連這他都想不到可真是王呆了,不但呆還一定是個大呆、超級的大呆。

    所以他不怕她跟下來,眼下來的結果,絕對是個“沒結果”。

    “鬼捕”鐵成功,四十多歲的年紀,卻老得像六十歲的老頭子。終年勞心勞力,東奔西跑的就為緝捕作奸犯科的肖小巨盜,再加上風吹日曬,難得有一頓好覺可睡,怎麼不顯老態呢?

    “大力鷹爪功”是他成名的主要因素,多少江洋大盜都在拒捕之時喪命在他掌下,當然還需配合上他那鷹人的視察力、記憶力、思考力。看看他那已禿了腦門,就知道他大多數的時間都花在用腦上。再不然爾稱“鬼捕”?連鬼犯了案,他都能有把握緝捕他歸案呢!

    他於燕二少可算是忘年交。

    有一回他查案遭遇到江南六個最為狠毒的巨梟們聯合阻擊他在江陰道上。六個人存心要讓他喪命當場,事實上他也絕對逃不了那早已布好的陷阱,就在絕望的當時,燕二少適時伸出援手,不但把他從鬼門前拖了回來,還一舉生擒一對死了兩雙。從那時起,兩人就成了朋友,一種過命的交情。

    朋友有好多種,無疑的這種有過救命之恩的朋友,情誼最不可能變質。

    當他在兩田總督府裏看到呈上來的個案,發現到燕二少竟然處斬定,可着實嚇了一跳。立刻請假三月,兼程趕往平陽城。

    人與人的瞭解是於日俱增的,在情這玩意,就像一瓶醇酒,是放的愈久,也就愈濃烈愈香醇。

    酒放久了,如果蓋子沒蓋緊,會完全蒸掉。

    一個人的心境,隨着時間、距離也會完全改變。

    “鬼捕”成功正要做那擰緊那蓋子的人。

    大牢裏。

    “鐵捕”拿着一大疊文卷,他正蹲坐在發黴的稻草梗上,臉也黴的就如斑剝的石牆。

    燕二少——燕翎不發一言,仍然目光清澈的看着那空茫的一點。

    “二少,你就這麼不説一句話嗎?要死得像個男人,你願意這麼死法?”

    一個人想死,別人有時還真拿他沒辦法。

    “我只求你,求傷告訴我事情的真相,有我在,難道你還信沒有能力替你平反?”

    他卻忘了對方也有能力。

    煩惱得緊扯自己的頭髮,那少得可憐的頭髮。

    站起身,“鐵捕”望着那俊逸的臉龐,他實在不明白這老友為何要這麼做,兩個人誰都明白這件事根本就是一件極其荒唐與可笑的。

    “你不願説,我自己來查,我走了。”

    聽到“鐵捕”要走,燕二少方轉過頭,眼裏閃過一抹感激。

    “不要費心,老鐵,這個圈套太完美,完美的連我自己也都相信這件事是我做的。就算你查出了什麼,別人又怎麼會相信呢?”

    “玉龍”燕翎,江湖上較為熟悉一點的朋友都尊稱他一聲燕二少。所謂二少爺,那當然表示他排行老二,上面還有個哥哥。有關他的傳説是這樣子的:

    十六歲出道,挑了大別山三十六寨。

    十七歲,橫行江南二十餘年,嗜吃小孩人肝的枯道人被他斃命於九幽山。

    十八歲,江湖魔頭“哭笑二仙”,雙雙被其各斷一臂,並罰下重誓永不得踏出“黑風谷”一步。

    十九歲,獨上青城山,青城四子聯手與其較技,勝負不知,但“玉龍”之名日漸聲隆,而青城四子自此以後,就沒有人再見到他們離開青城山過。

    二十歲,生擒江南六妖的二人,另外四人卻—一誅絕在江陰道上。

    二十三歲,武當掌門於其論武在翠華峯頂,五日四夜後,武當掌門“玄雲道長”傳令凡武當二代弟子以下不論道、俗,日後見到“玉龍”燕翎均得行弟子之禮。

    二十四歲,少林掌門親迎於嵩山的人山道前,和他在少室山後“明月台”煮茗説古,縱談天下。

    “回燕山莊”財多莊大,在平陽縣南。此應因燕家二位主人而名,大少爺燕荻、二少爺燕翎。

    如今巨大的莊門已整整緊閉了近一年,外人全不知道為了什麼原因。來訪的江出名士均遭門房擋駕於外,言大少爺全家及二少爺都有事外出,歸期未定。

    然而下人們透露出來的消息卻是這樣子的——

    在年前,大少爺外出訪友,三天後屍身被人送回,卻不見首級,趕車的馬伕稱為一年輕用美女人所託。

    二少爺悲痛欲絕,出外尋查兇手,三個月後回來竟一點頭緒也沒有。自此大少爺夫人帶着公子就高莊住在平陽縣街上,聲言一日未找到真兇即一日不回“回燕山壯。”

    二少無奈,便也發出去同住,以便照顧兄嫂與幼侄,家僕們全未帶去,所以偌大的莊院便由管家帶着一干僕人照料。

    誰知最近消息傳來,二少毒害小公子,又持刀遲大少爺夫人未果,遭鄰人拿捕送官,三審定案,秋後處斬。弄得下人們實在猜不透其中道理。

    管家錢老爹為二位主人的父執輩,在老主人夫婦在世時即在莊內任管家一直迄今;然而三番兩次的到牢裏探監,二少卻從不提事情發生的經過,到最後退急了竟然拒絕接見。

    眼見一個莊院即將落敗,任誰也沒辦法。

    這就是整個事情的輪廓。

    “鬼捕”鐵成功所打聽到的也是這樣。

    “大員外,我可是一點也沒有敢耽閣,總算趕到了,呃,最遲也不過遲了兩個時辰罷了,就算打我嘛,也犯不着打我肚子呀!那可是裝飯菜的地方。可憐我可是整整十幾天沒好好吃上一頓飯哩,再説我的褲子也都磨破了,就看在我光着屁股騎馬的份上,就恕我這遲到之罪吧!”忍住笑,王呆對着李員外嘻皮笑臉説。

    “打你只為了你那可惡的笑。”李員外面無表情道。

    “孃的,笑也犯了錯?那你這彌勒佛可不早讓人打成了廟裏供着的七爺八爺?”

    “好了,小呆,找你來的原因,信上已經告訴了你,目前距離行刑的日子只剩下五天,你看這件事要怎麼辦?你好歹也拿拿主意。”

    想起了這件事,小呆不但笑不出來,反而有一種想哭的感覺。

    “你見過二少沒?”

    “大牢裏又不是觀園子,哪能隨便進得去,我託人問過了,據獄卒説二少是誰也不見,每天在獄裏發呆。”

    “這是什麼意思?”

    “你問我,我又問誰?反正這件事他絕做不出來的,既然不是他乾的,為什麼他又承認呢?”李員外説道。

    “還有五天,我趕來了就由我來調查,萬一時間來不及最多劫法場就是。”

    “廢話,要能這麼做,我還找你來幹什麼?你是吃肉的,難道我就是吃素的?這麼做二少會願意?他要願意當初又有誰能制住他?”

    二人俱皆戳然。

    半晌——

    “員外,這件事江湖上知道的人多麼?”

    “尚無人知道,因為這只是一般的小案子,就算名字相同,道上的人根本不會想到是二少。”

    “他這麼做是基於什麼原因呢?真是為了家產嗎?不可能,從他的心態來分析,既不願表白,又有出犧牲自我的意願……”員外自語道。

    “對,就從他的出發點找起,首先我們先想想他若死了,誰有利益,他若死了,誰最高興?他若死了,代表的意義是什麼?又成全了誰?”

    小呆是最聰明的,似乎一下子抓住了重心。

    驀地

    ——

    小呆想起了什麼。

    “員外,你用飛鴿傳書約我來此,這件事可有其他的人知道?”

    “應該沒有人知道,有什麼不對嗎?”

    “沒什麼,我只是問問,沒人知道的話對我們來説,做起事來較為方便,我總覺得這件事並非那麼單純,可能連你我也都會有牽連。”

    每個人都有秘密,他不説出來,總有他不説出來的理由,就不知道為什麼小呆沒有對員外説出他在途中遭到一白衣女人的截擊,而顯然白衣女人知道小呆的行蹤。

    平陽縣小北街上一天死了四個人,三男一女。

    驗屍的材作根本查不出死亡的原因,只得填上暴死。

    街坊鄰居全都不相信,好好的四個怎會在一夜間是無徵候的死了呢?

    “鬼捕”鐵成功更是不相信,因為這四個人,正是燕二少案子裏四個目擊徵人,再巧也沒有這般巧法。

    王呆也到了平陽縣,他卻相信,相信這四人一定會死,只是沒想到他們竟會死得那麼快。

    李員外是第一個發現他們四個人死的,因為當他發現他找的四個人已經死了三個時候,便急忙趕到那第四個人——馬海成家裏,時值亥時。

    “我爹到前街‘福臨賭坊’去了。”一個半大孩子説道。

    前街“福臨賭坊”就和天下任何一個賭坊一樣,裏面迷漫着煙霧、脂粉味、汗酸臭,再加上吆喝聲、叫罵歡笑聲。只不過這一家場面稍為大些有五六張台於,全擠滿了人——男人和女人,年輕的和年老的,甚至還有半大不小的毛孩子也在裏面湊熱鬧。

    有牌九、大小、押寶。

    人頭臉上的表情在這裏可説全看得到,貪婪、奸詐、自私、懊恨、痛苦,當然還有興奮、得意、歡樂。

    幾乎有人類開始,就有了賭,扔石子賭食物,比力氣賭女人。

    發明了錢後,錢就成了最好的賭注。

    但是最大的賭注還是賭生命。

    想不透這馬海成怎會這麼多的銀子:李員外站在他旁邊看了半晌,已見他輸了十幾張的五十兩銀票。

    大庭廣眾下,又不敢用強,看樣子他還有得等呢!心裏早已把馬海成祖宗十八代給罡翻了。

    就在李員外思索着怎麼把這馬海成弄到外面仔細的問問時。

    白光一閃——

    馬海成瞪大了眼睛,一頭栽在他前面的櫃上。

    頓時賭場內秩序大亂。

    李員外,迅急回頭,只見那麼多的人,有男有女,根本無法辨別到底是誰發出的暗器,又是什麼樣的暗器?為什麼竟然連一點破空聲也沒有?

    馬海成就這麼死了,死在李員外的眼前。

    賭場內的人全散了,誰也怕惹上麻煩。

    當然李員外也跟着人走出了“福臨賭坊”。只是沒人看見他從馬海成腦後輕輕的拔出根大號的鏽花針來。

    只因為那馬海成是個禿子,雖然只有一點如芝麻大的血跡泌出,也逃不過李員外鋭利的眼睛。

    回到了小北街上。

    一條街如果一個晚上已經死了三個人,那哭聲是夠響徹整個城,不敢想象等下再加上一個,會是個什麼樣的局面。

    死人通常都停屍在裏間,家屬大多在靈堂哭。

    正如李員外所料,他也順利的掀瓦人屋。

    正如李員外所料,他手上又多了三根同樣的鏽花針。

    難怪杆作查不出原因,不但四個人致命傷全在頭髮裏的後腦構上,並且兇器早就被李員外搜走。

    也難怪精得出油的王呆,和天下聞名的“鬼捕”鐵成功二人全找不出原因。

    殺人的方法何止百種,能想到用這種讓人難以看出痕跡的方法來殺人,這個人定是個聰明絕頂,十分可怕的人。

    鏽花針無甚可怕,但是當你知道整根針完全刺入一個人的後腦裏竟可以在一瞬間置人於死時,你就會發現鏽花針,並不是只完全用來鏽花,同樣是一種要人命的暗器。

    李員外仔細的包好藏好了這四根針。

    在和小呆碰面的時候,不知道什麼原因,他並沒有説出他已發現了兇器,甚至於還偽裝成剛聽到消息,正準備去看看。

    小呆一直在説這隱藏在暗處的兇手甚為可怕,也告訴了李員外,“鬼捕”鐵成功已經到了這裏,也是為了二少的事,並和自己約了會面時間地點。

    這兩個人不是最好的朋友嗎?為什麼兩個人都有着秘密?而這些秘密卻又都是無需隱瞞的事情。

    朋友交到這種地步,不覺可悲嗎?然而他倆的態度卻又讓人看不出有一點隔閡,有一點不愉快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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