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跌落水裏的是船家。
這船家正值壯年,膂力不凡,顯然並非泛泛之輩!
老人卻不知道他是誰。
但這老人卻看見,這船家是給一隻蒼白的手拉進水裏的。
手從水裏來!有人潛伏在江底,突施暗襲。
雖然是暗襲,但一下子就能把那壯漢拉進水裏,這人顯然精通水性,而且武功相當厲害。
老儒士臉色一變,陡地大喝:“是什麼人?”
江面浪花起伏,卻已不見人蹤。
老儒士怒形於色,突然吸一口氣,躍入江中。
老人眼色一變:“顧老先生,老夫……老夫是個旱鴨子!”
他沒有説謊。他是名震武林好漢堂的總堂主。
好漢堂多好漢。
總堂主“義元反顧”嶽無淚,更是好漢中的好漢。
如今,嶽無淚已七十二歲。在這七十二載悠長的歲月裏,他已闖過無數暴風雨,大風浪,有過不知多少次險死還生的兇險經歷。
他掌中一刀,殺盡無數邪惡之徒。他赤手空拳,也曾挫卻不知兒許武林高手的鋭氣。可是,他們偏就是個早鴨子,一入水裏,就不折不扣的變成呆子。
老儒士卻不同。他號稱“水中盜月”,又叫“潛魚叟”,也叫“浪裏神儒”。
他叫顧植為,所以又有人稱呼他“顧水神”。
顧植為與嶽無泊相識之時,兩人俱已年逾花甲。但兩人一見如故,大有相逢恨晚之嘆。
船家突遭暗襲,顧植為大為緊張。
他已躍入江水中。
嶽無淚也面露緊張之色。他不是不想助老友一臂之力,而是無能為力。是什麼人把那船家拉人水裏?
忽然間,一股血水湧上了江面。嶽無淚臉色沉重,目不轉睛的盯着水面。
一個人浮了上來。
那是船家,他手裏有一把匕首,面露興奮之色:“我殺了他,我殺了他!”
嶽無淚鬆了口氣、船家很快就登上了岸!
嶽無淚瞧着他,道:“顧老先生與閣下怎樣稱呼?”
船家一笑,道:“師徒。”
嶽無淚也笑了笑:“原來你就是他的弟子石嘯天!”
“總堂主也聽過晚輩的名字?”石嘯天一怔。
嶽無淚道:“咱們雖然素未謀面,但顧老先生卻曾向老夫提及過你的名字。”
石嘯天道:“師父是個好人。”
嶽無淚道:“這個自不待言……”
石嘯天道:“所以我根本不配做他的弟子。”
嶽無淚道:“你何出此言?嗯……顧老先生怎麼還沒上來?”
石嘯天道:“他不會上來了。”
嶽無淚面色驟變:“你在説什麼?”
石嘯天道:“晚輩是説,他已給人縛在江底一塊大石上。”
“胡説!”嶽無淚怒道:“他是水神,能在江中盜月,怎會給人縛住?”
石嘯天道:“本來這是不可能的,但錯在他有個不肖子弟,在水裏給他暗算了一下。”
説着,把手中匕首輕輕一晃。
嶽無淚臉如紙白:“你剛才……是説……殺了顧老先生?”
石嘯天點點頭,微笑道:“是的,除了我之外.又有誰能在水底裏暗算他?”
嶽無淚顫聲道:“混帳!絕不可能會有這種事!”
就在這時候,江面浮出了一個人。
那是顧植為。
嶽無淚目光一亮,大叫:“顧——”
但他只是叫出了一個字,就再也叫不下去。
因為從江底裏冒出來的,並不是一個完整的人。
那只是一顆腦袋。
顧植為的腦袋。
顧植為的腦袋已在水底裏給砍掉下來了。
一隻蒼白的手,提着這顆已面無血色的及腦,同時出現在江面之上。
嶽無淚胸膛起伏,一張臉變成死灰之色。
石嘯天悠然一笑:“嶽總堂主,你現在該相信晚輩的説話罷?”
嶽無淚咬着嘴唇。唇已咬出鮮血,他卻似是渾然不覺。
他突然像一頭瘋牛般,向石嘯天衝了過去。
石嘯天沒有感到意外。但他也不敢小覷了這位好漢堂的總堂主,側身一閃,卸避開去。
嶽無淚怒叱:“叛徒衣冠禽獸,殺!殺!殺!”
三個“殺”字出口,他己連發九掌。
漫天掌形,殺氣逼人。
石嘯夫連避八掌,但第九掌卻已再無可避,一咬牙,揮掌還擊。
“轟”地一聲,兩股內家罡氣相撞在一起,石嘯天向後倒退丈二。
嶽無淚也已退後五步,才總算拿穩了樁。
“小子,顧老先生的‘天陽勁’,你還沒完全領略……”怪叫一聲運氣再上。
石嘯天臉色轉變,他已知道嶽總堂主的武功,絕非自己所能抵禦。
但嶽無淚才撲前兩尺,背後忽然響起一陣呼嘯之聲。
嶽無淚不必回頭,已知是一個武功極厲害的高手,從後襲擊自己。
一個鷂子翻身,嶽元淚在半空中打了個轉,人未落地,一兩三錢分的好漢金鏢已飛射而出。
好漢金鏢份量重,而且堂規規定,比鏢只能用來拼命自保,絕對不許在背後暗箭傷人。
嶽無淚是總堂主,而這條規也是他自己訂下來的一他是一個極具原則的人,自然不會違反自己訂下來的堂規。
這時候,背後有人向他暗襲,他以牙還牙施以反擊,那是很公平的事。
他這一鏢打出,力度十足,天下間能接下這一鏢的人,恐怕還沒有十個。
誰知背後那人,居然是其中之一。
那是一個青衣白臉,面上似是毫無血色的中年人。
他以左手接鏢,面露微笑。
“嶽總堂主,你是不是想去找那葉大小姐?”
嶽無淚盯着這人:“你是誰?”
青衣人淡淡道:“殺顧水神的人!”
嶽無淚怒道:“用這種詭詐手段暗殺顧老先生,簡直無恥卑鄙!”
青衣人悠然道:“你是好漢,我們不是。”
嶽無淚氣得連眼球都凸了出來。
他不再説話,一掌掃出。
青衣人淡然揮掌,輕描淡寫的就把這一掌卸了開去。
嶽無淚咬牙説道:“你不敢接老夫一掌?”
青衣人身形飄動,倏地來到了那頭五花驢面前。
他陰冷一笑,對五花驢説:“你是條苯驢,但我不是,所以,你死,我活!”
説到“我活”兩個字的時候,他突然一掌按在驢頂上。
嶽無淚臉色大變:“放手!”
青衣人立刻放手。
但那頭驢子已軟綿綿的跪跌下去。
嶽無淚大怒,正等動手,青衣人卻忽然冷冷一笑,道:“你的刀呢?”
嶽無淚渾身猛然一震,他顫聲道:“我的刀呢?我的刀?不錯,我的刀在哪裏?好漢堂的好漢們,為什麼只剩下了我這個老不死?”説到最後兩句的時候,他的聲音已嘶啞得像是快要氣絕。
青衣人目光如刀,直逼視着他:“你老了!你己敗了!沒有人可以在如此慘敗之後捲土重來!沒有人能!絕對沒有人能在鋭氣己失之後東山再起,就像是你的刀,它己斷了,毀了,再也不是名震江湖的好漢之刀!”
嶽無淚呆住。他呆了半晌,忽然仰面大笑,笑聲充滿酸楚,那己不是笑,而是哭。
威名顯赫,稱雄數十年的好漢堂總堂主,終於也有流淚的時候。
“我的刀!”
“我的好兄弟!”
“好漢堂!”
“休矣!休矣!休矣!”
——莫謂英雄不流淚,只為未到傷心處。
嶽無淚,終也流淚。
英雄淚。
英雄己老。
英雄已屆末路之時。
青衣人雖未動手,幾許傷人的説話,已把嶽總堂主重創。即無力,也無鬥志。如此良機,豈可坐失?
嗤!
殺着終於毫不保留的擊出。
但動手的並不是那個青衣人,而是石嘯天!
三
石嘯天一直都在虎視眈眈,他己殺了師父,這好漢堂總堂主;絕不能讓他活着離去。
所以他這一擊,是蓄鋭而發,絕不留情的。
青衣人沒動手。他相信,石嘯天這一擊,已可殺了嶽無淚。
除非奇蹟出現,否則嶽無淚絕對無法避得開石嘯天的匕首。
嶽無淚沒有動,彷彿已變成了一塊沒有生命的石頭。
但他的背脊,絕不會比石頭堅硬。
而石嘯天這一擊,已可把世間上最堅硬的石頭擊成粉碎。看來,嶽無淚必死無疑。
但就在這一剎那間,石嘯天的手腕忽然再也無法移動分毫。
他眼色一變,忽然冷汗直冒。他看見了一隻手,像是鉗子般緊緊的鉗着自己的手腕。
石嘯天猛然回頭。他看見了一張沉着而英俊的臉孔。
那是一個杏袍人。
“你要殺人,該先問問在下。”這人淡淡的説。
石嘯天又驚又怒:“我為什麼要先問你?”
杏袍人説:“你若先問在下,就不會斷掉了一隻手。”
石嘯天額上青筋凸起,在喘着氣。
他知道,杏袍人沒有説謊,自己的手已被他活生生的捏斷了。他忽然盯着這杏袍人腰間懸佩着的一柄刀。
刀柄是古銅色的,而刀鞘已經相當殘舊。
石嘯天不認識這個人,但卻忽然想起,江湖上有一柄這樣的刀。
“這……這是獵刀?”
“不錯。”
“老刀匠遊疾舞親手鑄造的獵刀?”
“是的。”
“那麼,你……你就是司馬縱橫!”石嘯天大吃一驚。
“在下正是司馬縱橫,你現在是不是想和我決一死戰?”杏袍人淡然一笑,目注着他。
石嘯天還沒有説,青衣人已冷笑道:“我想!”
司馬縱橫目光一轉,盯着這青衣人,忽然説:“陰青手東方木?”
青衣人似乎一陣意外,但終於還是點了點頭:“不錯,你好眼力!”
司馬縱橫道:“若非東方木,又豈能有此功力?”
他説到這裏的時候,眼睛已瞧着東方木的雙手。
這雙手本是蒼白的,但現在,它已變成青色,青得就像是剛成熟的蔬菜。
東方木冷冷一笑,對石嘯天道:“你退開去。”
石嘯天不敢遲疑,退開一旁。
東方木忽然大喝一聲,一掌擊出。
這一掌去勢極快,氣勢也極嚇人。
但是司馬縱橫卻好像完全沒有看見這一掌。
青綠綠的手掌,己挾着一陣奇異的腥味,罩了過來。
但是掌勢卻突然一轉,重重擊向嶽無淚。
嶽無淚不知道,他什麼都不知道。
他己受到太大的打擊,精神已瀕臨崩潰階段。
東方木也許真的很想殺了司馬縱橫,但他更想先殺了嶽無淚。
可惜嶽無淚什麼都不知道。
他只知道,好漢堂已在一場重要的戰爭裏,崩潰下來。
顧植為也死了。無刀!無友!無兄弟!也再無希望!
昔日壯志凌雲,人稱好漢中好漢的嶽總堂主,已是英雄末路。
他還能知道些什麼?
他可能連死亡都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
幸好司馬縱橫在這裏。幸好司馬縱橫還很清醒,絕對沒有給東方木矇騙過去。
青手一轉勢,獵刀也已飛起。
掌極快!
刀更快!
東方木突然面色死灰,怪叫踉蹌後退丈八!
司馬縱橫冷冷的看着他。
刀已入鞘,東方木的右掌卻已被砍落,跌在江邊。
東方木的心在劇痛。
“你……你竟能砍掉我的手……”他滿臉不相信的神色,但事實卻又使他無法不相信!
司馬縱橫凝視着他:“今天我不想殺人,否則這一刀就不是砍你的手,而是砍掉你的人頭!”
東方木怒叫起來:“你為什麼不砍掉我的腦袋?今天是什麼日子?”
司馬縱橫淡淡的説道:“今天是我生日。”
“你的生日?”
“不錯,所以,你是很幸運的。”
東方木長長的吸一口氣:“好!我會記住你,總有一天……”
他沒有説下去,因為他知道現在自己説什麼都是多餘的。所以,他只好走了。
他從江裏來,也從江裏去。
看來,他水性之佳,也不在顧水神之下。
石嘯天也要跟着走。
嶽元淚突然在這時候清醒過來。
“叛徒,你走往哪裏?”他忽然發出霹靂般的一聲暴喝,人如飛鳥,躍在石嘯天的頭頂上。
石嘯天驚呼一聲,正要躍人江水裏,嶽無淚已一掌按在他的天靈上。
石嘯天臉色大變。
他已再無半點鬥志,甚至不知道應該怎樣招架。
叭!
一掌震碎天靈,石嘯天終於在江水旁倒了下去。
嶽無淚坐在他的屍體上,喃喃道:“好武功!好武功!好漢堂總堂主,果然神功蓋世,天下無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又大笑起來,彷彿有點瘋了。
司馬縱橫眉頭一皺。
他上前,對嶽無淚説:“晚輩司馬縱橫,嶽總堂主可還認得我?”
嶽無淚呆了一呆,半晌才緩緩他説道:“我認得你的,你是鐵鳳師的老朋友,也是郝世傑的乾女婿!”
司馬縱橫這才鬆了一口氣。
剛才,他真的有點擔心嶽無淚會忽然瘋掉。
“嶽前輩,晚輩已追趕了十二個時辰,總算在這裏找到了你老人家。”
嶽無淚木然説道:“找到了老夫又怎樣?”
司馬縱橫道:“西城一戰,上官樓未勝,好漢堂也沒有完全失敗。”
嶽無淚倏地衝前,揪住了司馬縱橫的衣襟,厲聲道:“你在放什麼屁?敗了就是敗了,你以為老夫受不起這打擊,要你來安慰我?”
司馬縱橫神色不變,聲音平靜:“嶽總堂主身經百戰。再大的風浪也經歷過,晚輩又豈會有此意?只是,上官寶樓雖在西城打勝一仗,但在瀋陽,他卻給人抽了一下後腿。”
嶽無淚一怔:“瀋陽?你説的莫非是上官堡?”
司馬縱橫點點頭:“正是上官堡。”
嶽無淚道:“是誰在背後鞭上官寶樓一下?”
司馬縱橫:“好漢堂中人!”
嶽無淚怒道:“胡説!老夫是好漢掌的總堂主,倘有此事,豈會連老夫都不知道?”
司馬縱橫道:“只因總堂主忘記了一個人。”
“忘記了誰?”嶽無淚瞪着眼。
“布大手。”
“布大手?”嶽無淚怔住:“你是説布大手?”
司馬縱橫點點頭:“是的。”
嶽無淚臉上露出了奇特的表情,過了很久才長長嘆息一聲,道:“他是老夫的好兄弟,本來也是好漢堂的一條好漢,可是,他早已不是好漢堂的人。”
司馬縱橫道:“在他離開好漢堂之前,他曾為好漢堂立下了多少汗馬功勞?”
嶽無淚終於鬆開了手,嘆道:“不可勝算。”
司馬縱橫道:“但他只做過一件鍺事,就不容於好漢堂中!”
嶽無淚眼色倏地一變。
“你可知道他犯了什麼錯事?”他的情緒又激動起來:“他強姦了老夫的女兒!現在倩倩已經出家為尼,你知道嗎?”
司馬縱橫點點頭,道:“晚輩知道這件事,但是晚輩更知道,布大手本來並不是那種衣冠禽獸的人!”
嶽無淚目露痛苦之色:“老夫知道,他是中了邪惡的迷心術,才會幹出這種事來,但老夫知道又有什麼用?沒有證據可以證明這一點,而他自己也沒有為自己辯白,只是削斷了三根手指,就離開了好漢堂!”
自削三指,是好漢掌的堂規,無論是誰要離開好漢堂,都必須遵守。
司馬縱橫緩緩道:“布大手離去,是為勢所逼,但他仍然沒有忘記好漢堂,心中仍然以好漢堂中人自居。”
嶽無淚沉聲道:“但老夫知道,他永遠不會再回來的,老夫是牛脾氣,他卻是茅坑石頭,又臭又硬!”
“錯了。”司馬縱橫搖搖頭,道:“他己回來,而且在西城之戰發生的時候,突襲上官堡,把上官寶樓的金衣十殺手完全殺掉!”
嶽無淚呆住:“是真的?”
“晚輩豈敢胡謅!”
嶽無淚沉默着,良久才嘆息着説:“布大手,你為什麼不肯説,是誰把你陷害的?”
司馬縱橫道上“也許他根本不知道,是誰向他施用這種可惡的迷心木。”
嶽無淚搖搖頭:“他知道,老夫知道他一定知道那人是誰,可是,他卻寧願把口酸果吞下,也不肯説出那人是誰!”
司馬縱橫道:“他有隱衷,逼他也無用。”
嶽無淚握着拳頭:“但這是關乎他一輩子清白的事!”
司馬縱橫默然。
嶽無淚嘆了一口氣,緩緩接道:“無論怎麼樣,他總是布大手,老夫還是希望,他能夠重回好漢堂。”
司馬縱橫道:“他已重回好漢堂,而且已在開封設立了好漢第十分堂。”
嶽無淚眼睛發出了光:“很好!老夫現在馬上就去開封!”
但他忽然用力地搖搖頭,道:“不,老夫現在不能去開封!”
司馬縱橫一愣:“為什麼不能?”
嶽元淚目注江水,道:“老夫要找葉大小姐!”
“葉大小姐?”司馬縱橫有點奇怪:“她是誰?”
嶽元淚道:“咱們一邊走,老夫一邊説……”
四
五月二十三,晴。
丁家飯鋪早已擠滿了人,店堂裏充滿了豬油炒菜的香氣。
這是愉快鎮裏的一間飯鋪;雖然這裏供應的菜餚粗糙一些,但是色香味俱全,而且價錢也相當便宜。
每天不到午晌時分,飯鋪裏必定坐無虛席,甚至有人捧着飯菜,站在飯鋪門外吃。
這樣吃飯,當然談不上什麼享受。
但只要想想隔鄰大街賓至樓的酒菜價錢,這裏的顧客就會覺得了家飯鋪實在是太可愛了。
在這裏,填飽肚子的代價,通常化費幾錢銀子就夠了。
但在賓至樓,連喝一杯茶都要白銀三兩!
所以,不少人一輩子光顧丁家飯鋪,卻連踏入賓至樓大門一步的勇氣也沒有。
然而,世事往往也有正反兩面的。
賓至樓的酒茶價錢雖然貴得嚇死人,但也有某種人,天天在那裏“長駐”,卻從來沒進入過丁家飯鋪一次。
例如本鎮鎮長王常笑,就是這麼樣的一個人。
王常笑人如其名,他的臉上總是掛着笑容。
這時候,他本該在賓至樓裏吃魚翅、烤鴨、醬魚之類的美食。
他是愉快鎮裏最有錢,也是喜歡享受的人。
但現在,他卻居然出現在丁家飯鋪之內!
在這裏用膳的人,可説是全部認得王常笑的,但王常笑在這裏出現,卻使他們大感奇怪。
王常笑今天好像有點怪。
因為他沒笑。他來到了飯鋪角落的一張木桌旁,盯着一個人。這人是個陌生人,鎮上的人全都不認識他。
他臉色蒼白,一身青衣,而且還斷了一隻手。
這人赫然正是東方木。
東方木正在吃麪,那是一碗豆鼓排骨湯麪。
王常笑盯着他,忽然説:“我不喜歡這裏。”
東方木仍然低着頭吃麪,淡淡道:“你不喜歡,我喜歡!”
王常笑冷冷道:“我也不喜歡你這個人。”
東方木道:“但我卻很欣賞自己。”
王常笑道:“你少了一雙手,它在哪裏?”
東方木道:“這裏的面不錯,只是湯鹹一些。”
王常笑冷冷一笑:“你的武功本來也不錯,可惜遇上了真正的高手,就只有掛彩的份兒。”
東方木忽然抬起頭,用一種森冷的目光瞧着王常笑:“你在這裏當鎮長已多久了?”
“十年。”
“十年!”東方木哼的一聲:“十年來,你幹過什麼事?”
王常笑道:“討了四個老婆,生下了八個兒子。”
東方木道:“你太享福了。”
王常笑道:“你喜歡到外面去闖禍,那是咎由自取,其實,你並不比我窮,大可以盡情地享受人生。”
東方木冷冷一笑,道:“我不想享受,只想重振紅眉教雄風!”
王常笑説道:“紅眉教之事,休再提起。”
東方木道:“要重振紅眉教,必先毀了好漢堂,然後再殺上官寶樓!”
王笑常冷冷道:“你現在不是上官寶樓的爪牙嗎?”
東方木冷冷道:“這只是權宜之計,倘苦説上官寶樓能控制得了我,那簡直是天下間最荒謬的笑話!”
王常笑盯着他,忽然輕輕的嘆了口氣:“你要我怎麼幫你?”
東方木道:“不是幫我,而是幫你自己。”
玉常笑道:“幫我自己?”
東方木道:“紅眉教必須再重新站起來,你就是新的教主。”
玉常笑道:“師父常説,你比我聰明,就算紅眉教真的死灰愎燃,。你當教主才最合理。”
東方木道:“這一次,咱們一定要像師父那樣,在中原武林樹立強大的勢力,別讓人以為紅眉教真的一蹶不振!”
王常笑道:“紅眉教高手如雲之際,尚且給坐龍山館打得落花流水!”
東方木道:“正是此仇此恨,永記心頭,咱們一定要報仇!”
王常笑冷冷一笑:“憑什麼?就憑你和我這兩塊材料?”
東方木道:“不,我們可以利用上官寶樓,引他入教,讓他們拼個你死我活之後,才出來收拾殘局。”
王常笑道:“你真的很聰明,可惜我這個師兄對你的計劃,毫無興趣。”
東方木嘆了口氣:“我早知道你不會答允,唉,闖蕩江湖和享福兩件事情相比,的確是相差太遠了。”
王常笑淡淡一笑,説道:“師弟,再見了。”
東方木卻説:“師兄,你錯了。”
王常笑道:“錯在哪裏?”
東方木道:“從你走進丁家飯鋪的時候開始,你就己錯了。”
王常笑道:“我不懂。”
東方木道:“因為我奉了上官幫主之命,要在這裏殺了你。”
王常笑臉色一變道:“阿木,你果然包藏禍心!”
東方木道:“重振紅眉教的威風,當然是絕不可能的,而你這十年來,也並非只是在享福,若不是你暗中攪鬼,布大手又怎有力量在開封府創立好漢分堂?”
王常笑瞳孔收縮,目光忽然變得一片肅殺道:“師弟,你還是和以前一樣,沒有改變!”
東方木道:“是你逼我們來對付你的。”
王常笑道:“你能殺得了我嗎?”
東方木道:“不妨一試。”
王常笑卻沒理睬他,向大門外走了出去。
大門外卻忽然出現了九個人。
八個白衣人站着。
在他們的面前,還有一個黑衫老者,四平八穩地坐在一張梨木大椅上。
王常笑笑了。
他笑眯眯的盯着這個黑衫老者,道:“想不到太行神魔也在本鎮出現,真是熱鬧極了。”
黑衫老者也笑了笑,但那是皮笑肉不笑:“小王,阿木常常在老夫面前提起你,聽説你的劍很快很利。”
王常笑笑道:“雕蟲小技,不值方家一哂。”
黑衫老者道:“老夫今天有點手癢,想向你討教幾招。”
王常笑眉頭一皺:“能不奉陪嗎?”
“當然可以,只要你陪陪阿木,跟他一樣那就成了。”
“怎麼陪他?”
“他少了一隻手,但你卻還有兩隻,大家是師兄弟,未免太不公平了。”
王常笑呵呵一笑:“這麼説來,他若丟掉了腦袋,我可也要身首異處了?”
黑衫老者淡淡道:“你是師兄,陪陪師弟卻又何妨?”
王常笑盯着這老者:“你真是一個好混帳的老王八!”
黑衫老者臉色悠變,突然大喝道:“你的劍在哪裏?”
王常笑搖了搖頭:“我已十年沒有用劍。”
黑衫老者道:“那麼,”老夫也不用武器,看掌!”
上常笑淡然一笑,揮掌相迎。
內掌相交,轟隆一聲猝響。
王常笑神色自若,黑衫老者卻臉色大變,向後倒退開去。
“你……你……是誰?”
“王常笑!”
“不!你不是王常笑,絕不會是王常笑……”黑衫老者顯然已吃了大虧。”
王常笑淡淡道:“我不是王常笑,誰是王常笑?”
黑衫老者突然噴出一口鮮血。
他喘着氣,道:“王常笑絕對沒有這樣深厚的內力,你……你是誰?”
王常笑然悠一笑,道:“你曾於王常笑交手?”
黑衫老者搖搖頭:“沒有。”
王常笑道:“既然沒有交過手,又怎知王常笑的內力修為深淺?”
黑衫老者呆住,作聲不得。
王常笑突然面色一寒,道:“太行神魔,你一直都小視了王某,你以為東方木武功平常,他的師兄也不會厲害到什麼地方去!”
黑衫老者心頭一凜。
王常笑沒有説錯。
他的確是王常笑,但這位太行神魔卻一直低估了對方。直到吃了大虧之後,他卻以為對方根本就不是東方木的師兄王常笑!
五
太行神魔來勢洶洶,但只是跟王常笑拼了一掌,就狼狽地離去。
但那八個白衣,卻仍站在王常笑的面前。
王常笑環視了他們一跟:“你們不是太行神魔的弟子?”
八個白衣人沒有人開口。但他們的腳步卻在移動。等到他們每個人向前踏出八步之後,王常笑已被包圍着。
王常笑又是一聲大笑,揮掌攻向其中一個。
這人也以掌還擊,兩掌相交,王常笑大佔上風。但其餘七人,卻同時亮出武器,襲擊王常笑。
那總共是兩柄刀,三條軟鞭,一支劍判官筆和一對鋼環!
三條軟鞭有如毒蛇般纏向王常笑。
王常笑一掌逼開那人,身形急轉,閃過軟鞭,但一支判官筆卻己直向他眉宇間插了過來。
王常笑冷笑,右手食指急劃,一縷勁鋭指鳳,掃向那人喉結穴上。那使判官筆的白衣人一聲悶哼,倒了下去。
卻又有一對鋼環,旋風也似的舞動,橫裏欺身襲來。
王常笑已搶過那支判官筆,筆鋒招式一展,從其中一枚鋼環的中間穿了過去。
那人根本連看也沒看清楚,判官筆已貫穿過他的脖子。
王常笑舉手投足,輕描淡寫就把其中兩人襲殺,而那個跟他拚掌的白衣人,顯然也已經受傷不輕了。
可是,還有兩個使刀的白衣人。這兩個人一直沒有全力出手,只是虛張聲勢,掩護其他同伴對付王常笑。
王常笑沒有小覷了他們。
他早已看出,這八個白衣人之中,武功最厲害的就是這兩人。
三個使軟鞭的白衣人又再揮鞭纏向王常笑。
王常笑冷冷一笑,十招八招之內,又把這三個白衣人解決。只剩下兩個使刀的白衣人。
王常笑盯着他們,忽然冷冷道:“王某的武功路數,你們大概已看清楚了?”
左邊的白衣人道:“已看見了。”
王常笑道:“覺得怎樣?”
右邊的白衣人道:“不怎麼樣,就像只猴子,相當靈活。”
王常笑道:“原來我只像只猴子。”
右邊的白衣人道:“宰猴子!”
王常笑道:“看樣子,你們的本領,比太行神魔還要高明得多?”
左邊的白衣人哂然一笑:“他算得什麼?只不過是一頭自以為很威風的老貓而已。”
王常笑道:“兩位又是誰?”
右邊的白衣人淡淡道:“我是潘天星,他是鄧初!”
王常笑聽得不由面色微變:“天山雙絕?”
潘天星哈哈一笑:“好説!好説”
王常笑眉頭一皺:“兩位從天山遠道而來,怎會屈居人下?”
鄧初道:“義氣幫以義氣為先,而上官幫主乃大仁大義人勇大智之士,咱們兄弟怎能不為之心悦誠服?”
王常笑悠地縱聲大笑:“義氣幫!這名字很好!只可惜上官寶樓並不是,有義氣的人,你們跟着他,縱然變成雞鳴狗盜而已。”
鄧初搖搖頭,道:“土兄此言差矣,上官幫主確是個挺夠義氣的人。”
王常笑道:“上官寶樓挺夠義氣?”
鄧初笑道:“咱們兄弟窮了,他馬上就給咱們五萬兩銀子。”
王常笑道:“這就叫夠義氣?”
鄧初道:“仗義疏財之輩,還不夠義氣嗎?”
王常笑冷冷一笑:“兩位甘為錢財而奴役,實在令人大感失望!”
鄧初道:“隨便你怎樣説,但現在你卻要死了!”
王常笑盯着他:“是嗎?”
鄧初道:“是的。”
上常笑怪笑一聲,突然間一拳揮了出去。
鄧初站在那裏,雙腿紋風不動。
但也就在這剎那間,刀光一閃,王常笑隨即而倒了下去。
鄧初的腿沒有動,刀也沒有動。
他只是站立着,咬牙硬捱了一拳。
這一拳力道不輕。
“篷”然一聲,王常笑的拳頭已打在他的胸膛上。
王常笑一怔。
鄧初為甚至全然不閃避?
鄧初為什麼不發刀?
王常笑只是怔了很短很短的時間。
但是一把快刀,已在他的背後削了過來。
那是潘天星的刀。
鄧初不動,硬挨一拳,就是要王常笑吃這一刀。
一拳換一刀,很划算。
鄧初沒有死。
他憑一口內家真氣,可以硬接王常笑這一拳。
但王常笑卻一定絕對無法擋得住潘天星那一刀!
所以,鄧初雖然捱了一拳,但王常笑卻背後捱了一刀,立刻倒了下去。
在他嚥氣的最後一瞬間,他聽見了一個人的怪笑聲。
“天山雙絕,的確名不虛傳,佩服!佩服!”
王常笑瞪大了眼睛,瞪着這人。
那是東方木——
六
同日黃昏,司馬縱橫與嶽無淚來到了丁家飯鋪。
嶽無淚已餓了,而且也想喝點酒。
當他們進入飯鋪的時候,有個道士正在喝酒。
道士喝酒並非奇事。
但這道士的酒杯,卻是大得出奇,那簡直不像是什麼酒杯,而是像個大酒罈。
而且這杯子,居然是用金子鑄造的。
嶽無淚忍不住走了過去,瞧了一會。
這道士大概四十五六歲年紀,仙風道骨,面無四兩肉。
但他的酒量卻很驚人,一下子就己喝了半杯酒。
半杯酒聽來不算怎麼樣,但那是烈酒,而且這半杯已等於人家十來大碗!
道士把酒杯放在桌上,忽然對嶽無淚説道:“老丈,你老是盯着貧道,是不是覺得貧道長得很好看?”
嶽無淚居然點點頭:“你真好看。”
道士哈哈一笑,走到司馬縱橫面眈問嶽無淚:“和這位況弟相比,誰較英俊一些?”
嶽無淚連眼睛都沒眨動一下,就説:“當然是你英俊多了!”
道士大笑。他忽然用一種很怪異的聲音對司馬縱橫説:“他的説話,你聽見了沒有?”
司馬縱橫説道:“我沒有聾,當然聽見。”
道士道:“你覺得他説得對不對?”
司馬縱橫道:“你要聽真説話還是假説話?”
道士道:“你常講假話?”
司馬縱橫搖搖頭:“很少。”
道士道:“很少的意思,就是也曾講過假話了?”
司馬縱橫道:“倘若有人説畢生從未説過假話,那麼這句話已是最離譜的假話。”
道士道:“你説錯了,有種人的確一輩子都不會説假話的?”
司刀縱橫一怔。
“天下間有這種人?”
“當然有,而且為數不少。”
“他們是怎樣的人?”
“啞巴,而且是一出生就不會講話的那一種。”
“除此之外呢?”
“好像沒有了。”
司馬縱橫點點頭,嘆道:“道長説得有理極了。”
道士道:“你述喪有回答我的問題,我要聽的是真話。”
司馬縱橫道:“真話往往很傷人。”
道士道:“我又不是十五六歲的小姑娘,就算你説我長得像只猴子,我也不會生氣。”
司馬縱橫點點頭,嘆道“道長説得有理極了。”
道士嘆了口氣:“猴子般的長相,當然不怎麼英俊了。”
司馬縱橫道:“在絕大多數的人眼中看來,的確如此。”
道士眨了眨眼睛:“難道有人會認為猴子般的臉孔很好看?”
司馬縱橫道:“當然有。”
道士道:“那是什麼人?”
司馬縱橫道:“母猴。”
道士的臉在發青,忽然頹然坐在椅子上。
他長長的吐出口氣,良久才道:“兄弟,貧道不生氣,真的不生氣,只是很失望。”
司馬縱橫道:“美與醜並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心境安寧、愉快。”
道士道:“貧道失望,並不是因為自己長得醜陋,而是想不到好漢堂的總堂主,居然是個喜歡拍馬屁的人。”
嶽無淚呵呵一笑:“看來,老夫剛才拍馬屁是拍在馬腿上了。”
道士瞧着他:“你為什麼要説假話?説我比這年青小子還英俊?”
嶽無淚道:“你已不是三歲小孩,尊容怎樣,該已心中有數,老夫剛才只是想看看,你是不是已經真的醉了?”
道士冷冷一笑:“貧道怎會醉?”
嶽無淚説道:“原來你還沒醉,那很好。”
道士道:“你又有什麼花樣?”
嶽無淚道:“你認為我還會有什麼花樣?”
道士道:“我又不是你肚子裏的蟲,怎知道你還有什麼餿主意。”
嶽無淚道:“你早已知道老夫會來到這裏?”
道士一呆,半晌才道:“貧道不説假話,不錯,那又怎樣?”
嶽大淚道:“你為什麼要在這裏等老夫?”
道士默然,過了一會才緩緩地道:“你現在似乎比我這個出家人還更輕鬆。”
嶽無淚道:“不輕鬆又怎樣?難道要一頭撞死才過瘤嗎?”
道士道:“這話説得好,好漢總究是好嘆,敗了就敗了,有什麼大不了?”
嶽無淚道:“咱們多久沒見面了?”
道士道:“八年。”
嶽無淚道:“八年前,你用的也是金盃子,但卻好像比現在的細小得多。”
道士點點頭:“你的記性不壞。”
嶽無淚説道:“就是因為你這個杯子忽然變大了,老夫還以為你不是那個牛鼻子。”
道士道:“杯子大了又怎樣?人也可以養得又肥又大嘛。”
嶽元淚道:“這幾年來,你賺了不少錢?”
道士道:“不算多,只夠自己喝酒,和鑄造這一個金盃子而已。”
嶽無淚道:“這金盃子,在別人的眼中看來,己是一筆巨大的財富。”
道士道:“那又如何?”
嶽大淚道:“像齒焚身,你捧着這個金盃子招搖過市,説不定有一天會招來殺身之禍。”
道士哈哈一笑,道:“要殺貧道的人不知凡幾,多幾個少幾個又有何相干?”
嶽無淚嘆了口氣:“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你是窮風流,餓快活,死性不改。”
道士淡淡笑道:“正如你剛才所説,這杯子已經是一筆巨大的財富,那麼貧道也不算是怎麼窮的了。”
嶽無淚道:“聽説兩年前,你把揚州五毒抓進天牢裏?”
道士哈哈一笑,道:“這點小事,嶽總堂主居然也知道了?”
“怎還算是小事?”嶽無淚乾咳一聲,道:“官府的懸賞,恐怕最少有五千兩罷?”
道士卻咬着牙,哼的一聲説:“抓那五個混蛋,並不容易,五千兩己不算多,但到頭來,、貧道只拿到二千兩。…
嶽無淚一怔:“為什麼會少了三千兩的?”
道士説道:“貧道給人盜走了一張銀票!”
嶽無淚不禁一笑,道:“是誰有這麼大的本領?居然能夠在你的身上盜走銀票呢?”
道士咳嗽兩聲,嘆了口氣才説:“是一個手癢要賭、輸光要愉的小毛賊。”
嶽無淚還沒有説話,飯鋪外已有人聲叫了起來:“牛鼻子,你不想活了?”
七
這人的嗓子很響亮,但是身材卻很短小。
他的年紀也和道士不相上下,但卻臉色紅潤,一雙眼睛骨碌碌地左轉右轉。
道士一看見這人,不由得火氣冒了上來。
“就是這混蛋愉走了我的二千兩銀票!”他神手一指,指尖幾乎指在那人的鼻尖上。
那人冷冷一笑,道:“不錯,是我偷掉你的銀票,但你欠我的又怎麼算法?”
道士連臉都紅了:“我欠你什麼?”
那人冷冷道:“賭債!”
道士怒道:“什麼賭債?虧你還敢提起這樁事,你是個騙子,在骰子裏動了手腳!”
那人冷冷一笑:“為什麼你當時不揭穿它?”
道士一呆,半晌才道:“當時……當時貧道不知道!”
那人道:“後來你又怎麼知道骰子有詐?”
道士道:“是……是有人告訴貧道知道的。”
那人冷笑一聲:“眼見之事,尚未可以盡信,背後之言,豈可當作是真?你簡直是越來越糊塗了!”
道士怨道:“你強辭奪理,他媽的狗屁亂放!”
兩人爭吵漸漸激烈起來。
“住口!”突聽一人沉聲叱喝。
兩人爭吵立止。
只見一個葛衣老人,神情肅穆地走了進來。
道士和那人俱是噤若寒婢一言不發。
嶽無淚吸一口氣,目注葛衣老人:“天潭老叟?”
葛衣老人瞧着嶽無淚,忽然深深一拜:“嶽總堂主,老朽是奉了教主之命,前來接應的。”
嶽無淚吃了一驚,連忙還禮,道:“邵兄何以如此隆重?”
葛衣老人説道:“上官寶樓創立義氣幫,以義氣為名,實則作奸犯科,無惡不作。”
嶽無淚道:“老兄所言極是。”
葛衣老人道:“目前江湖上己醖釀着兇險危機,也只有嶽總堂主如此大勇無畏的好漢,才能對抗義幫一干狂徒。”
説到這裏,目光一轉,落在司馬縱橫的臉龐上:“你就是司馬縱橫?”
司馬縱橫忙揖禮道:“晚輩正是。”
葛衣老人盯着他看了半天,忽然撫須笑道:“果然是名不虛傳,一表人材,難怪齊拜刀把獵刀交託給你。”
司馬縱橫吸了一口氣,道:“承蒙齊大俠錯愛,把獵刀相贈,晚輩至今仍然戰戰兢兢,不敢梢為行差踏錯。”
葛衣老人大笑:“好!説得好!而且這幾年來,你也乾得很好,現在,提起獵刀奇俠,江湖上的魑魅魍魎,無不退避三舍,可見齊拜刀的確沒有看鍺了人。”
司馬縱橫道:“剛才聽嶽總堂主所言,前輩莫非就是昔年一掌震苗疆,大敗苗族蠻王舒隆真的天潭老叟邵老前輩?”
葛衣老人哈哈一笑:“老朽正是邵南青,今日能夠遇上你這位年青俊秀之士,老朽很高興,很高興!”
笑聲甫落,看着那道士和那身材短小的漢子,接道:“這兩個老混蛋向來是生冤家。死對頭,那個牛鼻子是不瘋道士,其實他最少已瘋了一大半。”
道士汕汕一笑,卻不敢反駁。
邵南青又説:“另一個雖然神經正常一點,但卻總是戒不掉‘偷癮’,你若是遇上了他,可得當心。”
司馬縱橫目光一閃:“這位莫非就是‘偷上偷’方遷?”
邵南青莞爾一笑:“你説的不錯,除了方遷之外,又有幾個人能在不瘋道士的身上盜走銀票?”
嶽無淚忽然問邵南青道:“邵兄昔才説奉了教主之命,未知那位教主,卻是何人?”
邵南青淡然一笑,道:“老朽乃大幻教中人。”
“大幻教?”嶽無淚大吃一驚:“那麼,教主必然是龐神翁了?”
邵南青搖搖頭,黯然嘆道:“龐老教主已於兩個月前,坐化歸登極樂世界。”
嶽無淚臉色一變:“那麼,目下大幻教主是誰?”
邵南青道:“葉雪璇!”
嶽無淚怔了半晌:“葉小姐已成為大幻教教主?”
邵南青點點頭,道:“不錯,除了她之外,本教又有誰能當此重任?”
“天山雙絕?”嶽無淚咬着牙,怒道:“他們為什麼要殺王常笑?”
邵南青道:“因為他們都已成為了上官寶樓的爪牙!”
嶽無淚雙眉怒展:“可惡!可惡!”
邵南青嘆道:“此事已成鐵案,嶽總堂主也不必太悲憤了。”
嶽無淚木然朽不瘋道士忽然一聲大叫:“小心——”
他這一聲“小心”才叫出口,“偷上偷”方遷已同時倒了下去。
八
方遷一直都站在飯鋪東方最近廚房的位置上。
不瘋道士看見了一個蒙面黑衣人,在廚房內出現。
在飯鋪的廚房裏,居然出現一個這麼樣的人,顯然不會是什麼好事。
他立刻叫出了那一聲“小心”!
但卻還是遲了。
這個蒙着臉孔的黑衣人,已打出了一蓬暗器,方遷根本閃避的機會也沒有,就已中伏倒下。
不瘋道士雖然看來與方遷是冤家對頭,但實際上兩人的交情是十分深厚的。方遷才倒下,不瘋道士就發出一聲狂吼,向廚房裏撲過去。
不瘋道士雖然行動古怪,有點瘋瘋癲癲,但一身武功卻絕不尋常。
他背上的天玄神劍早已脱鞘而出,人未進入廚房,劍招己凌厲地施展。
一條黑影,從他的頭頂飛跳過去。
不瘋道士怒喝一下,反手揮劍,護住天靈。
但那黑衣蒙面人的身手,卻是快得不可思議,不瘋道士的劍才揮出,他已急迅地點住了他身上五六個穴道。
以不瘋道士的武功,居然在一個照面之間,就給人制住,這人實在絕不尋常。
嶽無淚,邵南青俱是面色一變。
不瘋道士己動彈不得,那蒙面人若是要取他性命,可説是易如反掌。
嶽無淚鐵青着臉,怒道:“這位朋友,何不肯以真面目示人?”
蒙面人桀桀怪笑,聲音尖鋭刺耳:“大幻教,好漢堂的人聽着,中原武林,必然是義氣幫的天下,爾等又何苦不自量力,螳臂擋車?”
邵南青怒道:“你是義氣幫裏的什麼人?”
蒙面人道:“上官幫主待我恩重如山,你們要對抗他。我絕不能袖手旁觀,坐視不理。”
邵南青道:“上官寶樓多行不義,必遭天譴,你助紂為虐,將來也必定不得善終!”
蒙面人冷冷一笑,道:“一派胡言,混帳!”
這時候,嶽無淚扶起了方遷,只見他背後中了兩支毒針,早已氣絕。
嶽無淚瞳孔收縮,沉聲道:“好歹的暗器!”
蒙面人冷冷一笑:“這是殺雞儆猴,怪不得我!”
邵南青面露殺機,踏前兩步,道:“不管你是誰,老朽今天非要把你斃諸掌下不可!”
蒙面人悠地喝道:“邵老鬼,你休胡來,你敢再逼近半步,這年鼻子的性命立刻就完了!”
邵南青氣得臉都發白,但卻也真的不敢再輕舉忘動。
司馬縱橫卻迎了上前,嘆道:“其實以閣下的武功,要離開這裏,根本就不是什麼難事。”
蒙面人冷冷道:“你倒看得透撤。”
司馬縱橫道:“你是不是想跟在下比一比刀法?”
蒙面人似是一怔,半晌才發緩緩答道:“不錯,我的確想向你領教一下刀法!”
司刀縱橫説道:“你也是個學刀的人麼?”
蒙面人道:“是。”
司馬縱橫道:“好,在下願意奉陪,只是,你必須先放了這道長。”
蒙面人點點頭:“行。”
司刀縱橫道:“你放心,在下既然答應了,就絕不會退縮。”
蒙面人道:“我現在先放了牛鼻子,你要準備了!”
他突然伸手一推,把不瘋道士推了出去。不瘋道士目光呆滯,仿似對一切事情,已全然不知曉一樣。
他頹然坐下,就像個呆子。
司馬縱橫的眼睛望向蒙面人。
蒙面人也在瞧上他。
兩人的目光,都鋒利如刀!
嗆!
蒙面人的刀在腰間。
刀出鞘,寒光四射。
刀鋒利,殺氣更濃。
司刀縱橫突然失聲大叫道:“霹靂金刀!”
蒙面人冷冷道:“你倒識貨!”
司馬縱橫吸一口氣:“你殺死了霹靂叟?”
蒙面人道:“你為什麼不説我就是霹靂叟?”
司馬縱橫冷然一笑:“霹靂叟是正人君子,雖然脾氣暴燥,但卻絕不會矇頭蒙臉,暗箭傷人,更不會和上官寶樓合污!”
蒙面人哈哈一笑,道:“所以,你就一口咬定,是我殺了霹靂叟,佔有了他的霹靂金刀!”
司馬縱橫勃然道:“既然這樣,我也不必客氣了!”獵刀一展,氣勢絕不比對方稍遜半分。
蒙面人怪笑一聲,一刀刺出,刺出的只是一刀,但在這一下子裏,他已連換了八九種身法。
司馬縱橫一聲輕叱,雙腿不動,獵刀卻沉穩如山,封住全身要害。
蒙面人雖然身形嬌捷,刀法刁鑽,但這一瞬間,他卻無法找到可乘之隙。
其實他那一刀,也沒有真的完全刺了出去。雖僅一招,雙方都試出了對方的斤兩。
司馬縱橫也沒有佔到什麼上風,他也想一刀解決這個蒙面人,但蒙面人也同樣守得很穩,絕不容易攻進去。
蒙面入忽然退開八尺,道:“這一仗,就算我輸好了!”
司馬縱橫冷冷道:“才只交手一招,我也未曾傷你分毫,怎麼算你輸了?”
蒙面人道:“這一戰,倘要真的分出勝負,恐怕不是三五百招以內的事。”
司馬縱橫道:“既然要決一死戰,就算大戰三日三夜,卻又何妨?”
蒙面人道:“要拼命,將來還大有機會,今天暫且不奉陪了!”
嶽無淚怒道:“你現在才想打退堂鼓,未免是太遲了!”
蒙而人冷冷一笑”道:“你們能留得住我嗎?”
邵南青“呸”一聲,突然飛撲過去。
一陣掌風,隨着急掃而來。
蒙面人沒有閃避,也揮拳反擊過去。
一聲“隆”然巨響,蒙面人的身子向後彈開去。
他哈哈一笑,居然借力趁勢逃遁。
邵南青沒有追,臉龐灰白。
嶽無淚吃了一驚:“邵兄……”
邵南青輕輕的揮了揮手,道:“老朽……老朽沒事,這……這傢伙好厲害。”
説到這裏、咯出一口鮮血,身子不住的在顫抖。
嶽無淚又是大吃一驚:“他是誰?竟然會有這麼深厚的掌力?”
邵南青喘息了好一會,才説道:“他就是上官寶樓!”
嶽無淚,司馬縱橫同時呆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