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九師在阮修真對面坐下,陽光普照下花園內一切變得清晰分明,無形敵人的陰影也似被徹底驅散。不過丘九師的內心世界卻完全是另一回事。
阮修真道:“有眉目了嗎?”
丘九師道:“怎到錢世臣不説實話,而他説出來的故事,肯定大部分是真的,因為臨急臨忙下,除非他是這方面的天才,否則休能想出如此離奇怪誕的故事,偏又暗暗吻合我們奇異特殊的情況。”
阮修真精神大振道:“有沒有如撥開迷霧見青天的震撼,快説出來。”
丘九師道:“十年前,錢世臣忽然接到皇上的密旨,令他全力協助從京師來由夫猛率領的一個尋寶團。至於尋的是甚麼寶,錢世臣就説他一概不知。”
阮修真大感興趣的道:“尋寶團?”
丘九師道:“夫猛到達岳陽後,向錢世臣詢問一個叫小云夢的地方。”
阮修真皺眉道:“沒有聽過,是否與洞庭湖有關?”
丘九師點頭道:“可以這麼説。洞庭湖是古代的大雲夢,現今的雲夢澤位於洞庭湖南、湘水之東,是一個遼闊的水澤沼地,野狼羣出沒其中,最勇敢的獵人都不敢進入那奇異的地域,附近的居民更相信雲夢澤內有厲鬼作祟。”
阮修真雙目亮了起來,道:“厲鬼作祟。”
丘九師接下去道:“有一道河由北而南流過這個區域,叫無終河,與湘水並肩而流。據一個來自遠古的傳説,無終河旁曾矗立着一座宏偉的古城,建於戰國的年代。夫猛的尋寶團,就是奉旨到雲夢澤去找一件藏在此城內的寶物。”
阮修真道:“給你説得滿腦疑問,又有點不知從何問起。説下去!”
丘九師道:“夫猛於七月十三進入雲夢澤,約好不論結果如何,會於七月十四最後一個時辰,派人出來通知錢世臣,而錢世臣則於搭建了臨時渡口的無終河接應他們。”
阮修真思索道:“為何是七月十四?”
丘九師道:“因為那日是鬼門關開啓的時刻。”
阮修真搖頭道:“説不通,據古老相傳,整個七月都是鬼門關開啓的時候,所以稱為鬼月。”
丘九師道:“這個恐怕連錢世臣也沒有答案。到過了約定的時辰,錢世臣按捺不住入澤搜索,發覺除了夫猛和薛廷蒿外,尋寶團所有人均被毒死澤內,夫薛兩人自此變成在逃的欽犯。”
又苦笑道:“我知道你聽得滿腹疑團,當時我也是這樣,似明非明。不要心急,請聽我詳細道來。”
阮修真道:“我可以試猜一下嗎?”
丘九師道:“不要浪費時間了,你是不可能猜中的。”
阮修真道:“錢世臣是不是説整個行動是一個陰謀,鳳公公藉此計殺死夫猛,粉碎皇上反擊鳳公公的實力。”
丘九師不能置信的道:“你怎可能猜中的?”
阮修真道:“因為只有這樣,才可以把責任推得一乾二淨。古城根本是虛構出來的,當然沒有甚麼寶物,只是不知如何,薛廷蒿卻逃過了鳳公公的毒手,被鳳公公天涯海角的緝捕,因為只有薛廷蒿清楚當日發生的事。錢世臣這個謊很能自圓其説,只有一個破綻,就是辜月明。”
丘九師皺眉道:“辜月明?”
阮修真道:“打開始我已不相信辜月明是來殺你的。辜月明是個有原則的人,只殺惡行昭著、頭有懸賞的人,即使鳳公公在其它事上也差不動他,而薛廷蒿正是頭有懸賞的人。可是辜月明這次南來,卻不是要殺薛廷蒿,而是要從薛廷蒿身上揭開當年尋寶隊慘案的真相,以追查寶物的下落。”
丘九師一震道:“如此豈非古城的傳説竟是確有其事。”
阮修真點頭道:“古城是真的,寶物是真的,只有這樣才合理。當季聶提想盡一切辦法,仍摸不着薛廷蒿的影子,鳳公公只有寄望於辜月明。如果五遁盜是從未失過手的大盜,辜月明便是空前成功的懸賞獵手,從沒有被他追捕的人能在他手底下逃生。鳳公公出動辜月明,正表示他對城中的寶物志在必得,證明了十年前的慘案與他無關。”
丘九師沉聲道:“難道是錢世臣幹出來的?”
阮修真道:“這個可能性極高,據我猜辜月明的確名不虛傳,已找上薛廷蒿,弄清楚當年發生的事,矛頭直指錢世臣,而錢世臣束窗事發,走投無路,遂把心一橫,連結我們造反,否則將是死路一條。”
又欣然道:“現在我們終於明白辜月明為何在五遁盜一事上忽然改變立場的原因。”
丘九師愕然道:“你憑甚麼扯到這方面去,我不明白。”
阮修真道:“記得嗎?五遁盜連贏七局的地方,剛巧在洞庭湖之南,湘水的西岸,正是在雲夢澤附近,五遁盜肯定到過雲夢澤。”
丘九師道:“或許只是巧合。”
阮修真搖頭道:“沒有一件事是巧合。我們的敵人,正是在澤內作祟的厲鬼冤靈,在以千年計的日子裏,一直在守護澤內神秘莫測的古城,所以儘管鳳公公權傾天下,到今天仍沒法找着古城。而五遁盜因要躲避我們的追捕,誤闖雲夢澤,與澤內的厲鬼沾上關係,也成為尋找古城寶物的關鍵人物,令辜月明改變立場。”
丘九師籲出一口氣道:“你似乎在捕風捉影,太令人難以置信。”
阮修真道:“我不是捕風捉影。辜月明不是指出我們沒有選擇,他也沒有別的選擇嗎?他為何沒得選擇?因為五遁盜正是他能否尋得寶物的關鍵。”
丘九師道:“如果十年前的慘案是錢世臣一手造成,寶物該已落入錢世臣手上,對嗎?”
阮修真道:“照常理該是如此,可是當牽涉到古城的厲鬼,便不可以常理猜度之。”
丘九師無言以對。
阮修真道:“我們不可失掉大方向。這是一個局,由古城的厲鬼一手策劃出來的命運之局,我們身邊的每一個人,都深陷局內,由澤靈擺佈。辜月明得我啓發,由於他清楚古城的事,故比我們更能掌握全局,他的話是有感而發,他並不是個愛説廢話的人。”
丘九師苦笑道:“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阮修真陪他苦笑,道:“我想先告訴你一個壞消息,龍頭的指令在一個時辰前送到我手上。他斬釘截鐵的説在我們擒得五遁盜前,不可以輕舉妄動。”
丘九師頹然無語。
阮修真道:“我現在可以完全絕對的肯定郎庚就是五遁盜。辜月明是個沒有朋友的人,怎會認識郎庚?他肯去找郎庚,因為郎庚是五遁盜,且與古城寶物有微妙的連繫。這個想法非常重要,關乎到我們大河盟的生死存亡,我們是在與時間競賽,你早一天坐上幫主之位,我們多一分和鳳公公惡鬥的本錢,事不容緩。”
丘九師道:“你有甚麼好主意?”
阮修真道:“錢世臣在現今的形勢下,變成我們可靠的盟友,因為他沒有別的選擇,誰也沒有別的選擇,我們要好好的利用他。”
丘九師點頭同意。
阮修真道:“五遁盜的八美圖,兩天內完成了三幅,只剩下五幅。照我看五遁盜亦在與時間競賽,雖然我仍沒法明白他為何要這樣做,但我知道自己的感覺沒有錯。九師是個一諾千金的人,尤其對方是百純,更不會食言。五遁盜何時完成八美圖,我們何時動手擒人。我們絕不可以低估五遁盜的遁逃能力,何況他是準備充足。我們現在城內的兄弟只有五十人,實不足封鎖全城,一旦讓五遁盜溜出紅葉樓,便很難捉着他,所以必須藉助錢世臣的力量,如此可保萬無一失。”
丘九師道:“我會向錢世臣説出五遁盜的重要性,不愁他不全力配合。當五遁盜完成第八幅美人圖,我們便佈下天羅地網,再由我親自入樓擒人。哈!任雲夢澤內的厲鬼冤靈如何神通廣大,法力無邊,這回肯定沒法護着那小子。”
阮修真道:“我們不但要監視五遁盜,還要嚴防辜月明插手,所以事情必須秘密進行,當米已成炊,辜月明也要徒呼奈何。”
丘九師起立道:“我立即再去見錢世臣。”
烏子虛踏入雨竹閣的廳堂,中央的圓桌滿是大包小包的東西,尚未拆開,廳子的一邊擺了張長木桌,放着各式工具,由切刀、搗盅、炭爐到大的石磨,頓令廳堂變成了個臨時工場。
卻不見伊人蹤影。
烏子虛直抵桌旁,待要查看,無雙女的聲音從樓梯處傳下來道:“你用那隻手去碰,我就把那隻手斬下來。”
烏子虛尷尬縮手,朝正拾級從樓上下來的她看去,登時眼前一亮,只見無雙女如雲秀髮垂在肩後,一身緊身武士裝,腳蹬長靴,令她英氣勃勃,又不失女兒家嫵媚之態。
烏子虛吹響短口哨,讚道:“姑娘真美!”
無雙女面無表情的來到桌子另一邊,皺眉道:“你來幹甚麼?”
烏子虛堆起笑容,道:“我叫烏子虛,姑娘如何稱呼?”
無雙女不悦道:“休想和我攀交情,你給我立即滾蛋,否則責任自負。”
烏子虛嘻皮笑臉的道:“為何要拒人於千里之外呢?現在我的小命危如累卵,朝不保夕,大家都是天涯淪落人,給我一點同情好嗎?最多浪費姑娘幾顆煙霧彈,對我卻是功德無量。所謂救人一命……”
無雙女打斷他道:“休想我會供應你任何東西,要逃命須憑自己的本事。不要怪我沒有警告你,少去一顆黑煙彈我都會去告發你。”
烏子虛苦笑道:“用銀兩交易又如何,大家出來行走江湖,不外是求財,姑娘請開個對我公道點的價錢。”
無雙女沒好氣的坐下,道:“不賣!”
烏子虛趁勢在她對面坐下,壓低聲音神秘兮兮的道:“以獨家情報交換又如何?我不是誇大,而是相信姑娘像我以前般,因為不明白局勢,在以為沒有選擇下,胡里胡塗的到紅葉樓來當畫師,變成真的沒有選擇。”
無雙女皺眉道:“你在胡縐甚麼?”
烏子虛見她沒再堅持要他滾蛋,心中暗喜,更知這番話是對症下藥,打動了她的心。道:“姑娘是不是同意交易呢?”
無雙女閉上美目,好一會後再睜開來,道:“先説來聽聽。”
烏子虛心中大喜,忙道:“讓我先透露一點兒,姑娘看看夠不夠斤兩。先讓我來猜姑娘的情況,姑娘本是不會到紅葉樓來的,可是偏偏情況的發展,卻完全失控,令姑娘感到來紅葉樓當幻術師,是唯一的選擇。對嗎?”
無雙女呆看他好半晌,冷冷道:“你憑甚麼這般猜的?”
烏子虛從她眼神的變化,看出她內心的驚駭,知道辜月明的判斷分毫不差,她也是這個命局中的一分子。聳肩道:“不是猜的,而是推想出來的,從自身的情況,推斷出姑娘的情況。當然!我曉得的遠比姑娘多,只要我把情況道出,姑娘會對自己現今的處境,有全新的認識,對姑娘最後要達致的目標,肯定大有幫助。嘿!這樣夠分量了嗎?”
無雙女的呼吸急促起來,然後平靜下去,想了想,道:“十顆黑煙彈。但仍要看你説的話值不值,不值要扣除,希望不是根本不值一彈。”
烏子虛大喜過望,胸有成竹的道:“姑娘坐穩了。”
無雙女嗔道:“還要説廢話。”
烏子虛首次見她的女兒嬌態,登時忘記了一切般緊盯着她。心忖她和百純可説是春蘭秋菊,各擅勝場,若要他二中挑一,他肯定自己沒法下決定。
無雙女神色不善的道:“你看甚麼?”
烏子虛道:“姑娘不要誤會,我只是在觀望姑娘的氣色。”
無雙女怒道:“不準看氣色。”
烏子虛過了關,那有看氣色的興趣,也不會看,否則第一個看的絕對是自己。道:“洞庭以南、湘水之東的雲夢澤,是天下間最奇異的地域,澤內深藏着自遠古留傳下來的一座神秘山城,在城頭可俯視橫過無盡丘原的無終河。”
無雙女色變道:“你到過古城?”
烏子虛神氣的道:“可以這麼説。”
無雙女難以置信的道:“不可能。告訴我古城在哪一個位置,附近有沒有地理上的特徵,古城所在的山是甚麼形狀,有多高和多大?”
烏子虛苦笑道:“我只是在夢中到過那裏去,這算不算到過古城呢?”
無雙女為之氣結,冷冷道:“一顆都不給你。”
烏子虛氣定神閒的道:“所以我説是獨家情報,就是這個道理,除非有人作一樣的夢,當然不可能,對嗎?我要説的本就是超乎常理的事,由我在無終河東岸夢會從古城走出來的雲夢女神後,沒有一件事是正常的。女神一直依附在我身上,我現在説的話,我真的不知那句是我説的,那句是衪説的。説得難聽點,我現在的情況就是鬼上身,令我寫畫如有神助。如果我的畫工真的如此了得,怎還有興趣去偷東西,當畫仙爽多了。”
無雙女聽得全身寒颼颼的,如果沒有昏迷後幻象叢生的經歷,她會把他轟出去,此刻卻有感同身受的感覺。烏子虛沒有胡謅,他説的正是自己的情況。
烏子虛很滿意她花容轉白的反應,同時心生憐意,道:“在我身上發生了很多事,例如我可以在賭場純憑運氣連贏七局,每晚睡覺都會回到古城去。我到紅葉樓來絕不是偶然的,而是經雲夢女神精心安排的,至於衪為甚麼這麼做,有何目的,我一概不知。”
無雙女籲出一口氣道:“這和我有甚麼關係?”
烏子虛嘆道:“這恰是最精采的地方。乍看確實沒有關係,但只看姑娘對古城這麼介意,又對畫中女神查根究柢,便知姑娘不是沒有關係的人。讓我肯定的告訴姑娘,你到紅葉樓來就像我般絕非偶然的,而是雲夢女神計劃的一部分,明白嗎?”
無雙女沉聲道:“老實的答我,你有和辜月明提起我這方面的事嗎?”
烏子虛當然不會透露辜月明對她的看法,道:“辜月明是個對女人沒有興趣的人,怎會有興趣談你。噢!我説得太坦白了,姑娘勿要見怪。”
無雙女想起在津渡他多次向自己搭訕,肯定不是甚麼正人君子,卻苦於無法揭穿辜月明的真面目。
烏子虛又訝道:“姑娘是不是很在意辜月明如何看你呢?”
無雙女話出口已非常後悔,因為等於告訴烏子詹她怕辜月明曉得她與古城有關係,幸好烏子虛誤會她看上辜月明,勉強胡混過關。也不解釋,沉聲道:“今天我和你説的話,不準泄漏出去,你做得到嗎?”
烏子虛拍胸道:“姑娘不揭穿我,我怎會泄漏姑娘的事?姑娘可以絕對放心。”
無雙女道:“你要言而有信,否則我會殺了你。”
烏子虛道:“絕不會有這種情況。嘿!姑娘現在有甚麼感覺?”
無雙女淡淡道:“沒有感覺,説下去,你已説的最多隻值三顆黑煙彈。”
烏子虛失聲道:“三顆?”
見無雙女冷冷的瞅着他,苦笑道:“姑娘可能仍不明白自己的處境。該怎麼説呢?我和姑娘……”
足音在門外響起,由遠而近。
烏子虛轉頭瞧去,百純鳳目含嗔的走進來,道:“果然在這裏,還以為你溜了。”
接着向無雙女歉然道:“妹子定給這傢伙煩死了。”
烏子虛抗議道:“我和雙雙不知談得多麼投契。”
無雙女冷冷道:“誰和你談得投契。”
烏子虛想不到她翻臉不認人,愕然朝她瞧去。
百純來到烏子虛身旁,扠着小蠻腰,喝道:“今天你不用工作嗎?還不隨我走。”
烏子虛苦笑起立,心忖費盡唇舌,只賺得三顆黑煙彈,這個叫雙雙的美女真的不好相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