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中鶴身子晃了一下,全身一半的重量依在楓樹之上,他冷漠的笑了笑道:“只怕尊駕沒那麼多時間。”
丐王心頭一緊,不期然的抬頭看了看天空,獰聲道:“雲中鶴,也許你説對了。”話落紫竹杖又指向雲中鶴胸口。
此時,遠處高空上,正有一隻白鵬如弩箭般的向這邊衝來。
雲中鶴心中暗歎一聲,漠然的笑道:“閣下仍在拖時間。”
丐王冷漠的笑道:“你一定希望速死,這樣活着,比死更痛苦是嗎?”
雲中鶴冰冷的道:“尊駕此時得意未免太早。”
丐王冷笑一聲,方想説話,突聽楓梢上傳來一聲巨鳥掠空的聲音,楓霞嶺頂上傳來一陣高呼聲道:“城主回來了。”
丐王心頭一震,精目中殺機一閃,紫竹杖對準雲中鶴胸口刺了下來。
就在此時,空中傳來一聲焦急的嬌叱,一道白芒隨着叱聲,射向丐王刺出的紫竹杖。
就在這剎那之間,從楓樹枝丫的空隙中,掠下一隻巨大無比的白鵬。
丐王紫竹杖點出之際,眼睛餘光自然而然的向發聲處瞟去,一見白鵬,他心頭頓時一震,出杖的右手也抖了一抖。
噹的一聲輕響,激射而至的白芒,正擊在丐王的紫竹杖上,硬生生的把丐王急點而出的紫竹杖點偏兩尺,從雲中鶴右肩旁擦過,僅僅毫釐之差,雲中鶴就得命喪當場。
白芒受丐王紫竹杖一阻,噹的一聲跌落在地,豁然是那柄滴血劍,就在滴血劍落地的同時,白鵬背上飛射下一個白衣美豔少女。
一見白鵬,丐王已知道來人是誰了,他自知憑一人之力,難與此女對抗,何況以他的地位名望,竟然做出這等乘人之危的事來,也實在羞於見人。
丐王轉念之間,回手收回紫竹杖,看也不看白鵬背上疾掠而來的白衣美少女,雙足猛一用力,閃電縱離山徑,沒於樹叢中去了。
雲中鶴平靜的掃了地上的滴血劍一眼,緩緩轉過頭來,星目中射出的光芒是那麼冷漠,如同在看一個與他毫無關係的陌生人。
在他身前一丈左右處,站着一個白衣白裙,麗豔人寰的美少女,竟是那傍晚時分飛往泰山滴血谷的鵬城白風。
她迷人的粉臉顯得無比的激動與蒼白,也含有一片深深的憂愁、痛惜與愧疚默默的盯視着雲中鶴冷漠的星眸,她想讓他由自己的臉上看出此時自己心裏的痛苦與慚愧、原諒她一次,然而……
他的目光依舊是那麼冷漠,冷漠得使他覺得自己好似置身在一座萬年玄冰窯之中,由內心裏覺得冷。
她忍受不了那種冷漠,嬌弱的緩緩低下頭去,長而黑的睫毛緩慢的瞌啓了一些,兩顆晶瑩的淚珠已由粉臉上滾了下來。
她默默的移動着蓮步,緩慢的走到滴血劍前,蹲下嬌軀,拴起地上的長劍,然後,從背上解下白色的劍鞘,還劍人內,又從衣袖中拿出映血環。
雲中鶴依舊斜倚樹上,雖然,此時他覺得連支撐身體重量的力量都沒有了,但是,他不願意在一個少女面前倒下去。
默默的,她抬起那張悽楚帶淚的粉臉兒,美眸中閃射着乞求的光芒,緊盯在雲中鶴灰白的粉臉上,吃力的伸出那潔白而顫抖的纖纖玉手,雙手上平託着滴血劍與映血環。
看看她那清麗哀豔的粉臉,雲中鶴心中覺得有些不忍,他明白她的意思,但是,他覺得自己不該再繼承宮主之位,因為,上代的宮主還有後人。
雲中鶴緩緩移開目光,看看片片落地的楓葉,淡漠的一笑道:“小姐去過金碧宮了?”
鵬城白風嬌柔的點了點頭,沒有説話,雙手仍託在雲中鶴面前。
雲中鶴移動了一下身子,雙手用盡平生之力,一推樹幹撐起身子,冷漠的笑道:“小姐不殺雲中鶴,足見在下昨夜之言尚有幾分真實性,雲中鶴也許可以自由的離開了吧?”話落暗自一咬牙,轉過身去。
鵬城白風粉臉上淌下更多淚珠,蓮步輕抬,重阻在雲中鶴身前,一雙顫抖的玉手仍白託着環、劍,哽咽道:“雲……雲……弟,你……你知道此時我心中多慚愧,我……你忍心再……再使我痛苦嗎?”
這稱呼使雲中鶴覺得有點意外,在他那充滿仇與恨的心房中,他只感激一個人,就是上一代的金碧宮主,也是鵬城白風的曾祖,因此,他覺得也應該敬重他的後人。
雲中鶴平靜而誠懇的道:“小姐,你是老宮主的後人,金碧宮主之位,原該由你繼承,等小姐安排好一切,準備報親仇之日,雲中鶴到時候決不會袖手旁觀的。”
鵬城白風堅決的搖搖頭,悽聲道:“雲弟,祖爺爺選了你。”
雲中鶴淡漠的笑笑道:“小姐到達時老宮主早已過世了,因此,雲中鶴以為老宮主可能並不知道他尚有後人。”
鵬城白風嬌聲道:“祖爺爺知道無人能滅得了鵬城,雲弟,老展鵬已告訴了我一切,祖爺爺要你繼承宮主,因為,唯有你的才賦才能繼承,而且,金碧宮所有的人也許都把希望寄託在你身上,雲弟,你……你忍心辜負了祖爺爺?”
雲中鶴此時已覺得力弱腿軟,星目盯注着身前三尺處的一塊青石,他真希望在石上坐下來,但卻無力抬腿。
恰在此時,山嶺上傳來一陣熟悉的鈴聲,雲中鶴心頭一動,不由自主的轉過頭來。
只見,二十丈外,鈴馬急奔而下,猶如一道掠空白虹,繮繩一斷,馬口中鮮血汩汩的流着。
雲中鶴蒼白的俊臉上,痛惜地抽搐着,在他那平靜的俊臉上,這種表情是極為少見的。
一陣狂風掠過,鈴馬四蹄踏地,霍然停在雲中鶴身前,馬首不停地在雲中鶴頭上擦磨着,狀至親暱。
雲中鶴舉起潔白的衣袖,輕拭着馬嘴中流出的血,微帶責備的道:“虹影,誰叫你把繮繩咬斷的,看你把嘴唇都弄破了。”
鵬城白鳳芳心微微一動,不由暗忖道:“他對待這匹馬比對我還親切,難道我連它都不如?”
轉念間,把環交到右手,伸手撫摸馬背。
鈴馬性烈,鵬城白風玉手才扶在馬背上,鈴馬突然長嘶一聲,身子一調,雙腿猛的向鵬城白風小腹上踢去。
雲中鶴見狀大吃一驚,劍眉猛然一剔,右手一掌摑在鈴馬頭上,怒咆道:“好畜牲,你……你瘋了。”話落舉步向鵬城白鳳邁去。
他這一動氣,一用力,更覺無法支持,才邁了一步,雙腿突然一軟,身子無法自主的向前仆倒下去。
鵬城白風雖然沒被鈴馬踢着,卻也嚇了一跳,驚魂甫定,突見雲中鶴向前倒了下來,粉臉一變,嬌呼一聲,飛身撲了上來,左臂一抄,摟起雲中鶴倒下的身體,關懷的説道:“雲弟,你……”
雲中鶴蒼白的俊臉掠過一片紅暈,模糊的星目凝望着那近在四五寸嬌紅的豔麗面孔,吃力的笑笑道:“小姐,虹影不認得你,所以才會攻擊你,寶馬都有烈性,你……你不會殺害它吧,有……有一天,它也會如此忠於你的。”-
鵬城白風粉臉上又掛上了兩顆淚珠,悽聲道:“雲弟,你……你只關懷它!”
雲中鶴有點茫然的道:“小姐,有一天你也會關懷它的。”
鵬城白鳳嬌聲道:“我不要它。”
雲中鶴身子猛然一震,星目中閃過一絲冷光,但只一瞬便消失了,平淡的笑了笑道:“它還不如它雙親倖運,上一代老宮主曾疼愛過它雙親。”
鵬城白風嬌柔而微帶幽怨的道:“祖爺爺在世除了疼愛鈴馬以外,也很疼愛我與爹爹,你與祖爺爺完全不同,你只疼愛鈴馬,而……而置我於不顧,你……你不理我的請求,不管人家的痛苦,你……你只知道記……記恨我,人……誰沒有錯,你……你就永遠不給人家一個改過的機會。”
隨着幽幽的語聲,她美眸中又滾下兩顆晶瑩的淚珠。
雲中鶴心頭輕輕震盪了一下,無神的星目在鵬城白風嬌豔悽惋的迷人粉臉上打了個轉,誠懇的笑了笑道:“小姐,你完全錯了,在雲中鶴心中,對你展家,除了感恩以外,永無怨恨之念,你祖爺爺賜給我的太多,而我能報答他的只怕已沒有多少了。”
話落淒涼的笑了笑,他心中想得太多,但他能告訴人的卻太少,他想把自己的事,完全讓自己來承擔。
鵬城白鳳急迫的脱口道:“我不需要你感激,永遠不要。”
雲中鶴淡然的笑了笑道:“是的,小姐鵬城與金碧宮聯合,天下將無敵手,雲中鶴就是想報恩亦無出力之地。”
話落倏然一掙,脱出鵬城白鳳的懷抱,蹣跚的退了三四步,重又靠在楓樹之上,抬眼註定鈴馬道:“虹影過來!”
鵬城白鳳怔怔的看着雲中鶴,她覺得自己受了太多的委屈,美目中的淚光此刻更濃了。
雲中鶴暗自一咬銀牙,伸手抓着馬上的繮帶,吃力的解着。
鵬城白鳳芳心一震,忍不住縱身掠到雲中鶴身前,伸手抓住他雙手門脈,嬌怯的道:“不許你再誤會我,我不是那個意思。”
雲中鶴冷漠的道:“小姐,雲某求你給我留一步後路的餘地……”
鵬城白鳳已無法控制內心的激動,應聲道:“雲弟,假……假使你那麼恨我,你可以打我罵我,我都能忍受得了,別……別這麼冷落我,你……你是白劍鈴馬之主,不能放走鈴馬。”
雲中鶴淡漠地道:“雲某並非金碧宮主,小姐,假使你真的不要此馬,雲某想放掉它。”
鵬城白風悽楚的搖搖頭,美目中緩緩射出一種絕望的光芒,緩慢的鬆開雲中鶴的腕脈,從袖中掏出一個白色玉瓶,伸手放在馬鞍上,左手突然握住白劍劍柄,嬌聲道:“雲弟,瓶中之藥可以解你身中之毒,願上天憐念,你我來世別再有會。”
話聲一落,右肩倏然向外一伸,錚然一聲龍吟,拉出了滴血劍,白光一閃,已抹向粉頸。
雲中鶴聞言一怔,抬眼間俊臉勃然大變,厲聲大叫道:“小姐,你瘋了。”
隨聲雙手用盡平身之力,一推楓樹,整個身子,閃電撲了過去,他看不清鵬城白風左臂的位置,情急之下,雙臂一圈,把鵬城白鳳整個玉頸圈了起來,兩人的臉龐幾乎貼在一起了。
鵬城白鳳已冷的芳心已再起温意,她可以閃避雲中鶴撲來的身體,但是,她不願閃躲,憐惜的垂下了左臂,她嬌柔的道:“雲弟,原來你還疼我。”
雲中鶴身上僅存的潛力在這一衝一撲之際,已完全用盡,整個人幾乎已成了虛脱狀態,他模糊的星目盯在鵬城白鳳朦朧的嬌靨上,吃力的道:“小姐,別……別再做那……那種傻事。”
聲落,圈在鵬城白風粉頸上的雙臂突然一鬆,身子軟滑下來,眼前一黑,昏厥過去。
恍惚之中,他聽到鵬城白鳳驚叫一聲。
昏迷中,沒有時間的存在,不知過了多少時間,雲中鶴睜開了星目,首先,他看到鈴馬,繼而,他又看到周圍肅立着的許多錦衣人,這些人,他都見過,俱都是鵬城來的,在他身前八尺之外,靜立着那兩個老太婆,但卻不見鵬城白風。
雲中鶴深吸了一口冷氣,突覺體內真力充沛,內傷豁然而愈,不由怔了一怔。
這時,隨鵬城白鳳前往滴血谷的老婆婆突然移步走了過來,慈祥的臉上,十分嚴肅。
雲中鶴緩緩站起身來,覺得腰際沉重,低頭一看,只見白劍已懸腰上,本能的把右手一伸,映血環竟然也在腕上,不由茫然一怔,他知道這些都是鵬城白風的,但卻不見她的人,當下緩緩轉頭向身後望去。
果然,鵬城白風就在他身後,只見她嬌靨蒼白無血色,額上汗球滾動如雨。
雲中鶴紅潤的俊臉搐動了一陣,默默轉身向鵬城白風走去。
突然,一個嚴肅的聲音道:“白風右衞無畏女祝雲娘晉見金碧宮主。”
雲中鶴一震,止步轉過身來,他面前兩尺處,肅立着那個走來的老婆婆,她手中拿着一封信。
無畏女祝雲娘一見雲中鶴轉身,急忙恭聲為禮,雙手把信託了上來,低聲道:“宮主請看此信。”
雲中鶴伸手把信拿過來,一邊拆一邊沉重的道:“雲某並非金碧宮主。”聲落已把信拆開,展開信箋閲讀起來。
誰也不知道那信的內容,但由雲中鶴那張一向平靜的俊臉上的變化,他們可以猜測得出事情並不尋常。
緩慢的把信放回信封中,雲中鶴深深的吸了口氣,對無畏女祝雲娘沉重的道:“前輩,老展鵬一定把詳細情形都告訴你了,唉,晚輩沒料到事情會牽扯得這麼廣泛,難怪四大天門中的南天門,一直暗中維護着血碑,我相信,在最近期內,其他三大天門也會相繼出頭的,你們現在就回鵬城去口巴。”
無畏女祝雲娘有些不放心的輕聲道:“宮主如此稱呼,老身委實擔當不起。”
話落稍停,沉重的道:“宮主,老身相信你不會違背老宮主的意思的。”
説話間,雙目誠懇的緊盯在雲中鶴冷漠的俊臉上。
四周鵬城的屬下,個個臉現茫然之色,他們只知道大漠鵬城找尋了多年的老宮主已亡身滴血谷中了,但可以無畏女祝雲娘要率眾回鵬城而不圖報復,倒完全猜測不出是為了什麼?
雲中鶴掃了四周眾人一眼,伸手提起鈴馬的繮繩,在它手觸繮繩的一剎那,星目中突然射出駭人的寒芒,鈴馬使他想起了無邊的仇,如海的恨,自身的與恩人的,這些的製造者,出於同一羣人的手中。
無畏女祝雲娘一雙精目一直盯在雲中鶴臉上,一觸到那冷漠的光芒,她心中立時打上一個無法解開的死結。
雲中鶴淡然的笑了笑,默默的點了點頭,表示答應。
無畏女祝雲娘不安的輕聲道:“宮主,你的眼神使老身擔心,老展鵬曾告訴過我你的個性,但是為了解除你與小姐間的誤會,為了使你答應繼續擔承這負重擔,我們不得不把真象告訴你。”
雲中鶴淡漠的笑了笑道:“這擔子我並不覺得重,前輩,你們回鵬城去吧,當我們有一天重會之時,山仇海恨也許已消除了,這是金碧宮的恨,也是雲中鶴本身的。”
話落雙足一頓,已飛身於馬背之上。
無畏女祝雲娘擔心的道:“宮主,當年老宮主就吃虧在自信心太大,而忽略了眾寡之別。”
雲中鶴一勒馬繮長笑道:“老宮主的一切,雲中鶴都要繼承,哈哈……前輩,你們回去吧!”
笑聲激昂震耳,動人心絃,話落雙腳一夾馬腹,就欲起程。
突然,一個嬌聲高呼道:“雲公子,你恨不恨我?”
雲中鶴聞聲一怔,尋聲轉過頭來,只見豔紅此時正仰着一張帶有稚氣的嬌靨,美目中充滿慌恐不安之色,在她身邊,垂頭立着那個獨目老者,滿面愧疚與不安。
雲中鶴回頭看看盤膝靜坐,臉色已轉紅潤的鵬城白鳳,笑道:“豔紅,你想我會恨你嗎?因為你,才使我知道更多我所不知道的事,也許,我該感謝你們才是。”話落又催馬欲行。
獨目老者豁然抬起頭來,獨目中充滿了感激的光芒,豔紅忽又叫道:“雲公子,你恨我家小姐嗎?”
雲中鶴緩緩仰起俊臉凝視着楓樹枝丫間透下的耀眼日光,楓樹下閉目靜坐的鵬城白風那美豔迷人的嬌靨上則不停的抽動着。
良久良久,雲中鶴收回了凝視空中的目光,緩慢而誠懇的搖了搖頭,雙腿一夾馬腹,鈴馬温順的舉動巨蹄向前邁去,一陣悦耳的清脆鈴聲,隨之響起。
鈴聲震盪着眾人的心絃,他們誰也沒有與雲中鶴説過話,該談不上什麼感情,但是,這冷漠少年的離去,都使他們覺得悵然若失。
鵬城白風嬌靨上此時滾下了兩顆晶瑩的淚珠,她聽得出蹄聲已出去二丈多遠了,但她卻沒有聽到雲中鶴一句關懷她的話,她不希望他離開自己,但是,她有少女的自尊心,她不能跟着一個毫不關心她的人。
清脆的鈴聲,突然停了下來,馬背上,雲中鶴扭過頭來,盯視了楓樹下的鵬城白風一眼,轉對無畏女祝雲娘道:“祝前輩,今日所談的一切,希望你不要使小姐知道?”
無畏女祝雲娘一怔,脱口道:“為什麼?”
雲中鶴沉重的道:“鵬城遠比江湖單純,雲中鶴希望她能安逸快樂的生活在那種單純的環境裏,江湖上的恩怨,雲中鶴會替她解決的。”
豔紅突然插嘴道:“你比我們小姐年紀還輕,難道你就不單純了不成?”
雲中鶴微微一怔,突然長笑道:“豔紅,你要是知道我雙手之上已沾上了多少血腥的話,你就不會這麼問了,哈……”
長笑聲中,右手一勒馬繮,鈴馬發出一聲長嘶,四蹄一提,向前狂馳而去。
數百道悵然若失的目光隨着鈴馬的移動而轉動着,直到鈴馬消失於樹叢中,他們耳中仍可依稀聽到那陣陣漸去漸遠的清脆鈴聲。
楓樹之下,鵬城白風睜開了那雙迷人的美目,她粉臉上的悽楚幽愁之色已經消失,小嘴上正掛着一絲滿足的笑意,輕捷的掃了雲中鶴消失的方向一眼,一躍站起身來,嬌聲道:“雲娘,我們回鵬城去吧廠話落移步向白鵬走去。
兩個老婆婆同時一怔,她們沒想到她會不問雲中鶴的去向,更不相信她會沒聽到雲中鶴臨走所説的話。
無畏女祝雲娘試探着問道:“小姐一直人定到現在?”
鵬城白風美目流轉,點頭道:“嗯,雲中鶴走時有沒有説什麼?”
豔紅脱口道:“有……他説……”
無畏女祝雲娘忙截住道:“他説過一段時間,他要到鵬城來。”
鵬城白風淡淡的笑道:“嗯,他一向都很少説話,是以只説了這一點點是嗎?雲娘,老展鵬還告訴了你些什麼?雲中鶴是不是祖爺爺的弟子?”
無畏女祝雲娘簡捷的答道:“不是,雲中鶴本身有一種武功,其威力遠在咱們鵬城的武功之上,因此,老宮主沒收他做弟子,小姐,其他的等我們回到鵬城時我再告訴你好嗎?”
豔紅掃了鵬城白鳳欣喜的粉臉一眼,嬌笑道:“幸虧老宮主沒收他做弟子,不然我們小姐豈不叫他師祖了。”
無畏女祝雲娘看看另一個老婆婆,心中不由自主的暗忖道:“我到達之時,她滿心悽楚幽怨,何以此刻雲中鶴走了,倒反而快樂起來了呢?莫非……”
這時,四周的錦衣人也相繼騰上樹櫸,各乘坐騎而起,無畏女祝雲娘只得跟着起身相隨。
炎陽當空如火,萬柳低垂,黃葉飄零,無風無雲,益發令人覺得秋日的炎陽難當,此刻,該是人們午睡的時候了,然而……
萬柳堡此時的情形卻剛好相反,大院之中,人聲沸騰,三五成眾,不知在談論些什麼?
一陣清脆的鈴聲,鎮住了沸騰的談論話聲,所有的目光,全向鈴響的方向望來。
一匹潔白如雪的白馬,猶如掠空白虹,在眾目睽睽之下,眨眼之間,馳人大院之內,有不少人認得來人是雲中鶴,但卻沒有人招呼。
院中反常的情形,便雲中鶴心頭油然蒙上一重陰影,深吸了一口氣,沉聲道:“楚堡主現在何處?”
四周一片沉寂,沒有人答話,氣氛沉悶無比。
良久,良久,人羣中走來一個老者,他望了雲中鶴一眼,冷淡的道:“雲公子,救人救到底,殺人殺個死,公子既替敞堡退了南天門的人,就不該放那一道一丐在敞堡逞威,雲公子,你來晚了一步。”
雲中鶴心頭一震,飄身下馬,急聲問道:“堡主在哪裏?”
老者搖頭,道:“堡主夫婦身受重傷,方才被兩人以大鵬載走了,小姐與貴屬下,已被那一道一丐帶走了,雲中鶴,咱萬柳堡總算被人瓦解了,雖然,沒有瓦解在南天門手下。”
言辭冷漠,似帶諷刺之意。
雲中鶴冷漠的俊臉上剎時掠過千重殺機,冷冷的道:“老丈,你此時就是嘲笑我雲中鶴千句萬句也與事無補,在下相信那一道一丐臨走之前,一定留下地點。”
老者冷冷一笑道:“雲公子想去麼?以老夫拙見,還是不去的好。”
老者話聲未落,突聽一個吃力的聲音冷喝道:“楊老爹,你是老昏了頭還是老花了眼,雲公子胸前帶血,肩衣破裂難道你們都沒看到?醉神聲言等丐王一回便釋放堡主等的話難道你們都沒聽到?丐王回來為什麼就把堡主夫婦打傷留言,把二人帶走?這些……你們難道都連貫不起來?只知責人,不知省己,難道你們不覺可恥嗎?”
話音一落,大廳中蹣跚走出一個斷臂少年漢子,雲中鶴認得他就是那替自己送藥給血魑雷猛的漢子。
雲中鶴淡淡的笑了笑道:“兄台,你一條手臂不知傷在何人之手?”
那漢子震聲笑道:“哈哈……雲公子,一條左臂算得什麼,為了我們萬柳堡,雲公子幾度在死亡線上掙扎,俺生是萬柳堡中一份子,眼見堡主夫婦傷重到底,小姐被人擒去,未能捐命已屬無恥,斷去一臂算得什麼。”
聲落冷冷的掃了四周面帶愧色的羣眾一眼。
雲中鶴沉重的道:“雲某確實晚來了一步,兄台知道醉神、丐王棲身何處嗎?”
那漢子怔道:“他們留言説要把他們帶到雁蕩南峯冷雲觀內,等公子去討人。”
話落盯着雲中鶴問道:“雲公子,你已見過丐王了吧?”
雲中鶴飄身上馬,淡然一笑道:“你拿藥去後不久,在下就見着他了。”
那漢子臉色登時一緊,脱口道:“公子那時身上似負重傷,怎會是
雲中鶴漠然一笑道:“在下也見過許多大鵬,因此,雲某可以向各位保證,堡主夫婦必然無恙歸來,在下這就到冷雲觀去!”
話落調轉馬頭,看也不看那愧疚的目光,催馬向堡外走去。
最先説話的老者,此時突然叫道:“雲公子請等一下,老漢還有話説!”
雲中鶴抬手勒住鈴馬,轉馬冷漠的道:“老丈還有什麼教言,請講!”
老者臉一紅道:“老漢方才語多衝撞,萬望雲公子大量海涵,雲公子此去冷雲觀,僅只一人,雖然公子功高技強,總是單人雙手,太過孤單,萬柳堡雖無出色之人,但多幾個人陪公子同往,總可稍壯聲色。”
雲中鶴淡然一笑道:“在下隻身前去較快,不勞諸位掛懷。”
話落一挾馬腹,向堡外奔去。
恰在這時,萬柳堡外閃進十幾個人,最前面的是個二十上下的少年人,額角現汗,滿臉焦慮之色,少年身後緊跟着廬山三義,廬山三義身後,是一道一俗,年紀約在七十開外,最後面是四個青衣壯漢。
雲中鶴一見那少年,心頭微微一動,暗忖道:“寒水狸季世芳?今天只怕又要多一重麻煩了。”
兩方距離有二三十丈,但是,雙方前衝之勢甚急,轉瞬之間,便已衝到三丈之內了。
寒水狸季世芳一見雲中鶴不由一怔,沉氣煞住衝勢,説道:“你是雲中鶴?”
聲落側身攔在雲中鶴身前,眸子中充滿妒忌的光芒。
雲中鶴勒住鈴馬,泰然坐於馬上,淡漠的道:“難得兄台還認得雲某。”話聲十分冷漠。
這時,雁蕩三義等人也已趕到,似有意又似無意的把雲中鶴圈在中間。
寒水狸季世芳心中記掛着楚春嬌,星目向堡中掃了一週,瞠口問道:“雲兄是專程來拜訪萬柳堡的嗎?”
雲中鶴冷漠的道:“就算是吧,只是,現在雲某就要離開了。”
寒水狸季世芳聞言先是一怔,繼而星目中透出無法掩蓋的喜悦光芒,因為,萬柳堡主與楚春嬌都沒有來送他,當即側身讓開一步,諷刺的一笑道:“雲兄必定有什麼急事待辦,因而才走得如此匆促,小弟不敢再耽擱雲兄寶貴時間了。”
雲中鶴冷冷一笑,方欲催馬動身,突聽雁蕩三義老二冷喝一聲道:“且慢!”聲落人已飛在雲中鶴馬前。
雲中鶴臉上突罩冷霜,冷笑道:“有話現在説吧!”
廬山三義老二閃眼向堡內掃了一圈,冷笑道:“老夫記得你還有個隨從,不知他到哪裏去了?”
一道一俗兩個老者聞言同時一怔,精目中突然閃射出凌厲的光芒。
雲中鶴冷冷的道:“朋友,你説他到哪裏去了?”話聲冷澀而帶有煞氣。
三義中的老二冷笑道:“他到哪裏去了老夫雖然不知道,但是,老夫卻猜測得出,此時萬柳堡主等人已不在堡中了,雲公子,你走慢了一步。”
雲中鶴劍眉一挑,星眸中突現殺機,長笑一聲道:“是嗎?哈哈……在下雖然比三位慢走一夜半天,但卻未死在萬柳堡中,朋友,你説怪嗎?”
雲中鶴説話之間,寒水玉狸季世芳俊臉已變了數次顏色,雲中鶴話聲一落,他已忍不住脱口厲聲道:“雲中鶴,盧叔叔的話當真嗎?”
雲中鶴淡淡的掃了他一眼,話聲突然緩和了下來,平靜的道:“不錯,他完全猜對了。”
寒水玉狸季世芳聞言臉色大變,猛然跨上一步,厲聲喝道:“他們現在哪裏?”
雲中鶴俊臉一寒,突又忍了下來,冷冷的道:“冷雲觀內。”
一道一俗兩個老者聞言同時一震,幾乎在同一時間之內,脱口驚呼道:“是不是雁蕩南峯的冷雲觀?”
廬山三義卻驚得臉上為之變色。
由眾人的反應,雲中鶴心頭微微一沉,因為,他已看出冷雲觀在江湖上的地位,他冷冷的點了點頭,道:“各位可有意前去討人?”
廬山三義臉上同現畏怯之色,寒水玉狸季世芳卻厲聲問道:“雲中鶴,你老實説,是誰把他們送去的?”完全是一派命令的語氣。
雲中鶴對寒水玉狸季世芳一再容忍,完全基於在泰山七龍堡先人之見,覺得他尚有直爽可取之處,不忍殺害,而不是怕招惹眾人,此時見他得寸進尺,步步進逼,心頭登時大怒,秀眉一剔,冷冷的道:“兄台,你以為雲某有告訴你的義嗎?”
廬山三義本對雲中鶴存有偏見,寒水玉狸季世芳的話使三人又把事情想反了,老大冷森森的一笑,接口道:“年輕人,想不到你人生得文弱俊逸,心機卻如此機詐,盡找些江湖上名望卓絕的人做後盾,嘿嘿,不知底細的人只怕誰也不敢動你呢!”
言下之意,無異是説雲中鶴想冒充冷雲觀的人。
寒水玉狸季世芳在擔心楚春嬌的安危,直恨不得立刻知道她現時確實的存身之處,以便趕救,三義老大話聲才落,他立時氣焰萬丈的冷喝道:“雲中鶴,好漢不吃眼前虧,依季某之見,你還是實招的好,否則,可別怪季世芳不念故人之情。”
雲中鶴聞言大怒,氣極長笑道:“朋友,你沒死在七龍堡已屬難得,對雲中鶴講故人之情,哈哈……季世芳,你還不配!”
此言一出,所有的人齊都為之變色,一道一俗身後的四個壯漢同時跨上三步,怒視着雲中鶴似乎就想出手懲治他。
寒水玉狸季世芳一聽不配二字心頭大怒,雙眉一揚,錯步就要出手,驀地……
那老道身側的七旬老者冷喝道:“芳兒,不得造次。”
寒水玉狸季世芳一聽爹爹喝止,不敢違命,只得忍氣收勢,扭頭道:“爹爹,你……”
老者緩緩跨上兩步沉聲道:“年輕人,老夫是萬里萍季夢雄,不知配不配看看雲公子腰懸的白鞘長劍?”話聲中氣雄渾十足。
雲中鶴星目緩轉到萬里萍季夢雄臉上,只見此人長眉白霜,風目獅鼻,闊口長鬚,相貌威武,神態穩沉,大有豪雄氣概,心頭不由微微一震,沒有立刻回答。
萬里萍季夢雄身後的老道土也懷着同樣的心思,他見雲中鶴沉思不語,立時側步上前,冷聲道:“貪道金龍真人,也想見見雲公子腰繫之劍。”
語氣雄渾暴烈,不似萬里萍季夢雄那樣温和。
雲中鶴秀眉一皺,轉眼只見此人,頭戴金冠,身着金色錦袍,短眉長目,鷹鼻大口,使人觸目有一種陰沉的感覺。
雲中鶴星眸再轉向到萬里萍季夢雄臉上,冷漠的道:“此劍出鞘見血奪命,極少例外,兩位不看也罷。”
態度從容平靜,似乎絲毫未因二人在武林中的名望而動容。
金龍真人長眼一睜,寒芒閃射,冷笑道:“雲公子是嫌貧道身份不配嗎?”
雲中鶴端坐馬上,漠然一笑道:“閣下不要逼人太甚,雲某耐心有限,各位知趣的話,此時該走了。”
廬山三義本就以為雲中鶴騎白馬,配白劍,是借白劍鈴馬之名來唬人的,此時見他不肯出示滴血劍,更加相信他是由於冒充,而怕別人拆穿,老三猛上一步,諷刺似的冷笑道:“公子爺,不覺得使我們千里迢迢的趕來的人太失望了嗎?”
雲中鶴星目中剛平復下的殺機突又爆射出來,冷冷的掃了廬山三義一眼,陰沉的道:“三位難道一定要葬身在萬柳堡中不成?”
這時,萬柳堡的人已全圍了上來,廬山三義在萬柳堡危機之時,偷生忘友,斷然離去的事他們全都知道,因此,他們明知三人決非雲中鶴之敵,卻無人出來解脱。
三義老大冷然大笑一聲道:“公子爺,我三人就是真的想死在這裏,公子可願意幫個忙?”
雲中鶴冷森森的道:“臨危棄友,偷生脱身,雲中鶴早就認得三位了,這個忙,雲某當然願意幫,三位可是也想見見此劍?”
話落右手慢慢握在劍柄上。
廬山三義心頭沒來由的同時一震,神色之間,突然有些遲疑起來。
就在這時,人叢中走出那個斷臂壯漢,他現身先朝眾人各施一禮,沉痛的道:“諸位都是堡主的朋友,當此萬柳堡多難之秋,諸位如再以刀兵相向,豈不令親者痛仇者快,是以,楊秋楓不得不以此微賤身份,出面説些不知深淺之言,萬乞諸位長者平氣靜想一時,以免金龍真人不等楊秋楓把話説完,已不耐煩的一揮手道:“我等若不是為了救萬柳堡也不會此時才來了,你少説兩句吧。”
楊秋楓臉色一變,脱口道:“那各位此時前來則什?”語氣巳完全改變。
寒水玉狸季世芳脱口問道:“楊秋楓,楚姑娘現在何處?”
楊秋楓先是一怔,突然明白過來,淒涼的大笑道:“哈哈……我楊秋楓想起來了,萬柳堡臨危之前,堡主曾派人到季家莊送過一封信,不知那信有沒有送達。”
萬里萍季夢雄臉色一變,嘴唇啓動了數次,卻無法啓齒解釋。
金龍真人冷笑道:“識時務者為俊傑,哼哼,世間像楚南雁那等不自量力的人的確少見。”
楊秋楓蒼白血色的黑臉激動的抽搐着,周圍的堡眾,也個個臉現怒意,此時,他們才覺得雲中鶴對萬柳堡情誼之濃。
楊秋楓緩緩舉步退了回去,冷冷的笑道:“那麼各位是為了我家小姐而來的了,哈哈……整個萬柳堡中只有我家小姐一人幸運,哈哈……”笑聲十分冷森。
寒水玉狸季世芳突然飛身掠上去,一把抓住楊秋楓的衣襟,冷喝道:“楚姑娘在哪裏快説!”
楊秋楓偏頭嘲笑的看着寒水玉狸季世芳冷冷的道:“我家小姐雖然幸運,只可惜幸運之神到達太晚,她到冷雲觀去了。”
寒水玉狸季世芳心焦如焚,揚手啪啪打了楊秋楓兩重耳光,厲聲道:“你與雲中鶴串通了,快説實話,否則我宰了你!”
四周堡眾發出一陣憤怒的哄聲,舉步向這邊走來,楊秋楓見狀,震聲沉喝道:“家破無寄,主失遭欺,大家難道不知道我們現在所處的情況嗎,楊秋楓一條命算得什麼?”
慷慨數句豪語,道盡人世之情,動人心孩。
四周堡眾默默的站住了,雲中鶴星目中殺機更濃了。
寒水玉狸季世芳伸手拔下背上一隻鵝眉刺,抵在楊秋楓咽喉上,冷酷的道:“你説不説?”
楊秋楓從容的舉起獨臂抹去嘴角上的血跡,冷道:“少爺,你真有勇氣的話,就該到冷雲觀走上一趟。”
寒水玉狸季世芳怒哼一聲,才想動手,突聽萬里萍季世雄喝道:“芳兒,不要動手,一切我們都可從長計議。”
言辭之間並無深責之意。
寒水玉狸季世芳右手一送,把楊秋楓推出四五步遠,冷冷問道:“好好想一想。”
雲中鶴嘴角上浮出一抹殘酷冷森的笑意,沉冷緩慢的道:“諸位不用走了。”
三義老大冷冽的道:“雲中鶴,你又想到了什麼好主意?”
雲中鶴陰沉的一笑道:“各位不是想要看看雲某腰間的劍嗎?現在,雲某準備給各位看了,不過,在各位看劍之前,雲某想説兩句話。”
手仍握在劍柄上。
三義老二陰笑道:“可是看完劍後,要放你一命的話?”
雲中鶴冷冷的笑了笑,笑意十分殘酷,星目環掃十人一週,沉聲道:“諸位聽着。”
話落提氣震聲道:“七海躍鈴馬,白劍掃天下。”
下字才二出口,突聽錚然一聲龍吟,但見白芒一閃,滴血劍被斜抱在雲中鶴懷中,他那明朗的星目,此時突然閃射出如炬的精芒。
廬山三義臉上同時勃然變色,如同觸電般地暴退了三步,金龍真人與萬里萍季夢雄卻同聲驚呼道:“滴血劍,白劍鈴馬就是你?”
兩人臉上的泰然不可一世之色,已隨話聲而消失。
寒水玉狸季世芳臉上青黃不停的變幻着,目中閃射着濃烈的妒嫉光芒,現在他才知道,雲中鶴不但人品勝他,武功原來也高過他許多。
四周堡中驚異的臉上,參雜着興奮與報復的色彩。
雲中鶴仍然端坐在馬背之上,滴血劍緩慢的指向廬山三義,冷冷的道:“三位如為知友命喪萬柳堡,雖死猶可名揚四海,但是,僅只這一夜半天之差,三位卻將遺臭萬世,三位看清了,滴血劍一招之下,要削下三位半個腦袋。”
話聲平靜,但卻陰冷刺骨。
廬山三義臉色不停的變幻着,泰山一役,武林中人盡知,他們明知道不是白劍鈴馬之敵,同樣的,他們也知道,泰山一役,除了雲中鶴放走的兩個人之外,無人脱劫。
三人有些僵硬的右手,緩慢的向背上劍柄上伸去,空氣冷靜如同凍結了似的,令人窒息。
金龍真人冷冷的向前跨了一步,陰笑道:“雲中鶴,你人在馬背之上,難道鈴馬也會避刀劍會武功不成?”弦外之音,顯然是提示廬山三義怎麼攻法。
廬山三義正苦於不知道怎麼攻法,聞言心頭同時一喜,金龍真人話聲才落,廬山三義同時爆叱一聲,貼地直竄向前,三道劍芒隨聲同出,閃電般向鈴馬腿上斬來,快捷無倫。
雲中鶴劍眉一剔,握繮的右手突然一鬆,沉喝道:“虹影,起!”喝聲中,人已倒向馬下。
曦聿聿一聲長嘶,鈴馬四蹄一跺地面,騰空躍起八尺多高,在馬蹄聲中,地面上傳來三聲淒厲慘哼。
鈴馬騰起的身子又重落回原地,他身側冷漠的站着雲中鶴,一旁伏卧着三個還在抽搐着的身體,正是少了半個腦袋的廬山三義。
滴血劍劍身兩側依然如出鞘時一樣的透射出寒森森的光芒,劍端的心形血尖上,卻在滴着豔紅奪目的鮮血。
由鈴馬騰空,到三義喪命,時間不過是眨眼的一瞬而已,幾乎沒有一個人看清雲中鶴的劍是怎麼斬下來的。
三義的慘狀震動了周圍堡眾的心絃,他們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三具屍體上,臉色刻板麻木。
雲中鶴拍拍馬頸,意示嘉許,冷漠的轉過目光,凝住在金龍真人驚駭的臉上,陰沉的道:“閣下不是要見見白劍嗎?不知現在看清楚了沒有?”
金龍真人聞言一震,暗自吸了口真氣,臉色突然平靜了下來,冷冷一笑道:“貧道此來收穫不少,不僅看清了白劍,也看清了他主人的心性,哈哈……武林中從此又多了一個大俠客了。”
雲中鶴冷漠的一笑道:“閣下錯了,只有識時務,忘友誼的人,就像各位,才算得上俠,不是嗎?武林中誰人不知金龍真人萬里萍是扶弱濟危的俠義中人呢?雲中鶴這點螢火之光,怎能與各位皓月之光抗衡呢?”
萬里萍季夢雄臉色一變,冷冷的道:“雲中鶴,不知你是萬柳堡的什麼人?”
寒水玉狸季世芳心頭一震,未待雲中鶴開聲,突然搶口道:“雲中鶴,你少得意。”聲落反手拔下一柄鵝眉刺,舉手向雲中鶴走來。
雲中鶴滴血劍斜指地上,轉臉冷冰冰的道:“季世芳,過來,雲中鶴方才對你容忍的太多了。”
知子莫若父,寒水玉狸季世芳的武功,萬里萍季夢雄瞭如指掌,連廬山三義在雲中鶴劍下都未走出一招,季世芳如何能是雲中鶴之敵,見狀緊張的跨上兩步,沉聲喝道:“芳兒不得造次,你不是他的對手。”
寒水玉狸季世芳心戀楚春嬌多年,原先,他只當雲中鶴是個文弱書生,而非武林中人,還以為自己除了人品不如他以外,武功仍可勝他多多,還有爭得楚春嬌芳心的機會,及知雲中鶴就是令整個武林震盪的白劍鈴馬之主,自知再也沒有勝過雲中鶴之處了,萬念俱灰之下,拚死之心油然而生,聞言理也不理,急上兩步,右刺指着雲中鶴的咽喉,切齒道:“姓雲的,有種你就上。”
雲中鶴冷漠的笑了笑道:“季世芳,八尺之內確實是動手的距離了,不過,你還不配雲中鶴攻。”
寒水玉狸季世芳星目圓睜,厲聲道:“姓雲的,小爺看你有多大能耐。”話落猛上兩步,突然飛身向雲中鶴撲來,身手矯捷,猶如猛虎出柙。
萬里萍見狀大駭,驚喝一聲道:“芳兒速退。”聲落人已撲了上來,只是距離太遠,追不上寒水玉狸季世芳。
雲中鶴自從知道眾人來意之後,心中已生殺機,再見到寒水玉狸季世芳掌握重傷斷臂的楊秋楓,心中殺機更濃。
他一雙如電的星目,凝視着寒水玉狸季世芳左右飛舞如旋風般卷下的雙刺,陰冷的一笑道:“季世芳,你報應到了。”了字才落,季世芳雙刺恰好近身,這時急奔而上的萬里萍季夢雄也撲到了五尺左右處了。
一聲震人心絃的冷笑聲中,雲中鶴斜指地面的滴血劍突然向上一圈,幻出一個濛濛的紅圈,快得令人目眩。
突然,楊秋楓的聲音驚呼道:“雲公子,手下……”
雲中鶴聞聲一震,滴血劍不由自主的一偏,由寒水玉狸季世芳頸上斜移到左臂,血光一閃突沒,接着傳來一聲痛哼,與雲中鶴冷冷的聲音道:“閣下還差得遠!”
寒水玉狸季世芳的身子,在雲中鶴冷喝聲中,倒射而出,正迎面撞向急撲而至的萬里萍季夢雄。
萬里萍季夢雄老臉一變,吐氣邁步,探臂一把摟住愛子,目光到處,老臉上突然激動的抽搐起來,沉聲喝道:“芳兒快運功止血。”
寒水玉狸季世芳呆視地上斷臂良久,蒼白的臉上充滿狠毒的色彩,切齒叫道:“爹爹你,你放開我。”
萬里萍季夢雄臉色一變,突然伸手點了季世芳幾處穴道,覆身把他放在地上,起身逼向雲中鶴,陰森的道:“雲中鶴你的劍削偏了。”
雲中鶴冷淡的道:“要不是楊秋楓一句話,你相信雲某的劍會用偏了嗎?”
萬里萍季夢雄臉色更冷,陰沉的道:“這麼説,老夫倒是該感謝你手下留情之恩了?”説話之際,雙掌之上已凝聚了十成功力。
金龍真人雙目微眯,凝住在鈴馬頭上,萬里萍季夢雄帶來的四個壯漢,此時一齊縱落季夢雄身後,相隨逼向雲中鶴,他們手中,卻握有刀劍。
雲中鶴回視鈴馬一眼,陰冷地道:“憑你萬里萍對待朋友知交的心腸,季家確實不該有後。”
萬里萍季夢雄五十歲時得子妻亡,一向視寒水玉狸季世芳珍如己命,季世芳一傷,他已存下殺雲中鶴之心,此時一聞言,怒火更熾,猛然冷喝一聲道:“可惜你不是主宰世間萬物的主人。”聲落人已飛撲而上,縱躍之間,連劈五掌,封住雲中鶴左右閃避之路。
掌出狂飆如刃,轟隆雷鳴,勢如萬馬奔騰,凌厲兇猛,威勢襲人。
萬里萍季夢雄一出手,他身後四個壯漢,也在紛紛怒叱聲中,左右平分而出,刀劍並舉齊下,攻擊雲中鶴左右兩側。
金龍真人長目陰光一閃,雙掌一舉,悶聲不響地向鈴馬撲到,舉掌電擊鈴馬頭頂,攻勢幾乎與眾人同時發動。
雲中鶴人雖然在對萬里萍季夢雄説話,眼角餘光卻始終未放過金龍真人,一見他趁機攻擊鈴馬,心中大怒,右掌閃電一圈,突然展出一輪炎紅如火的大日輪,一旋封住萬里萍季夢雄等人的攻勢,左腳猛然一跺,撲向金龍真人。
萬里萍季夢雄一見日輪,不由驚呼一聲道:“炎陽七幻掌!”呼聲中,人已撤掌退下五尺,四個壯漢一見季夢雄退下,誰也不敢逞能再進,相繼收回兵刃,跟着側縱回去。
雲中鶴心急要救鈴馬,此招原無殺敵之意,就在萬里萍季夢雄驚呼聲中,滴血劍已隨着他側飄的身影,捲起一道長虹,刺向金龍真人速度迅猛得怕人。
鈴馬一見攻擊,長嘶聲中,突然人立而起,此時雲中鶴也恰好趕到,而金龍真人拍出的右掌,已距鈴馬頭頂不滿三寸了。
此時,金龍真人如不收掌,必可把鈴馬劈斃當場,同樣的,他也躲不過雲中鶴挾着雷霆萬均之勢削到的滴血劍。
以人命,換畜命,金龍真人當然不會這麼做,猛吸一口真氣,金龍真人劈向鈴馬的右掌突然一偏,改掃雲中鶴,人卻在出掌之際,倒翻出兩丈多遠。
雲中鶴殺機已動,長笑一聲道:“朋友,天底下已沒有你能走脱的路了。“隨着語聲人已飛撲追出,飛身之際,星目一轉,心頭不由一震。
原來,四個壯漢已在金龍真人飄身後退之際,齊向鈴馬撲來,也許,他們覺得這是一個報復的好方法。
雲中鶴撲出去的身子,突然凌空旋了一轉,滴血劍帶起一道血線,凌空飛射而至,劍出不再後顧,凌空飛掠到金龍真人頭上。
四個漢子此時剛捕到鈴馬身側,才舉起刀劍欲劈,突然鈴馬身子一調,霍然轉身人立而起,一雙前蹄朝正面兩人撲擊下來,就在這時突然傳來萬里萍季夢雄一聲沉喝道:“小心頸項!”
四個漢子聞聲一怔,突聽最右側兩人發出一聲淒厲的慘號,左側兩人聞聲一震,猛一回頭,恰見兩個同伴雙雙仰跌地上,兩人頸項都被滴血劍刺穿,不由同時一呆,鈴馬的雙蹄就在這個時候踏了下來。
又是兩聲慘叫,兩個壯漢同時伏倒馬蹄下,腦袋進流而亡。
萬里萍季夢雄氣極冷喝一聲,才想撲擊鈴馬,耳中突然傳來金龍真人的一聲驚叫道:“炎陽七……”話未説完,已傳來一聲慘哼。
不用看萬里萍季夢雄也知道今天到萬柳堡來的人,除了他父三二人以外,已沒有活的了,但是,他仍不由自主的轉過頭來。
金龍真人仰天平躺在地上,他頸上印着一隻縮小了的黃色掌印由此可見,雲中鶴的炎陽七幻掌曾幻了三幻。
雲中鶴冷漠平靜的掃了地上金龍真人的屍體一眼,轉身向萬里萍季夢雄走來,冷冷道:“現在就只剩下你父子二人了。”
萬里萍季夢雄散去掌上功力,陰冷地沉聲道:“雲中鶴,這些人與你何仇何恨?”
雲中鶴冷冷的道:“無仇無恨,你父子也不例外。”
“老夫奇怪你怎麼下得了手?”
雲中鶴冷漠的道:“雲某卻奇怪你們自稱是萬柳堡之友,更想與萬柳堡之女聯姻,何以忍心眼睜睜的看着萬柳堡被人瓦解,畏強忘友,你們就不該再踏進萬柳堡,更不該來得這麼早。”
萬里萍季夢雄老臉一紅,強詞道:“這是你唯一的藉口麼?”
雲中鶴冷冷的道:“雲某覺得這不是藉口,而是各位應得的代價,季夢雄,你還有拚命的勇氣,出手吧!”
四周的堡眾,全部麻木的怔然着,他們目眩於雲中鶴的武功,也震駭於他殺人的平靜。
萬里萍季夢雄毅然俯身搭起愛子遺落的一柄鵝眉劍刺,凝視着雲中鶴,冷冷地説道:“雲中鶴,老夫相信不久的將來會在九泉之下會見你。”話落緩緩舉起鵝眉刺,指向自己的咽喉。
突然楊秋楓沉聲叫道:“雲公子……”
雲中鶴聞聲一震,緩緩轉過頭來,萬里萍季夢雄散去了手上的勁,人,誰不珍惜自己的命呢?
楊秋楓沒有説什麼,但云中鶴領會得出他雙目中乞求的冷芒,冷冷的笑了笑道:“楊秋楓,你救了兩個。”話落轉對萬里萍季夢雄道:“你又沾了同一個人的光。”
萬里萍季夢雄慢慢的放下右手,冷聲道:“雲中鶴,你要老夫留下什麼?”
雲中鶴俯身拔出滴血劍還入鞘中,飛身上馬,冷聲道:“閣下知道留下什麼最恰當。”萬里萍季夢雄冷冷地道:“老夫留下什麼,就要討回什麼,還有芳兒的一條左臂。”話落左手一伸,舉刺猛斬兩下,喳的一聲,一隻左手已落地上,臉色卻陰冷如舊。
止住斷處的血,俯身抱起寒水玉狸季世芳急奔而去。
他自始至終都是那麼冷漠,但眾人卻能體會得出,他那深藏心記的隆情厚誼。
羣山萬峯聳立,滿山黃葉凋零,在此一望無際的山脈之內,使人油然生出茫涼寂寞之感,這裏是雁蕩山的東南面了。
高聳人云的雁蕩南山峯,雖是遙遙在目,但由此刻起,翻山越嶺究竟有多少距離卻無法估計。
一匹潔如雪的帶鈴白馬,此時正向一座如坦的高山上走着,馬背上端坐着一個臉色冷漠,俊逸蓋世的白衣少年,此時正默默地仰望着一面天上浮雲,似在想着什麼心事。
雲中鶴冷漠的環顧四周怔然而立的堡眾一眼,淡淡地對楊秋楓道:“記住你自己説的話,家破無寄,主失人欺,為萬柳堡的生存,你們需要多忍點氣才行。”話落縱馬而去。
清脆的鈴聲,劃破了寂靜的荒山上的空間,帶來不少生氣,不大功夫,白馬已蹬上了那塊石台。
白衣少年一勒馬級,帶住白馬,仰空的目光,突然平射到遙遠的雁蕩南峯上,伸手拍拍汗出如漿的馬頸,柔和的道:“虹影,歇歇吧,至多我們再有一天一夜的時間,便可趕到冷雲觀了。”話落飄身下馬席地坐在石上。
深秋的炎陽已被浮雲遮住,置身在這高峯之上,不但覺察不出秋陽的熱力,反而覺得有些許涼意。
白衣少年輕輕地舒了一口氣,回頭注視着正在迎風摔尾的白馬,嘴上浮出一絲親切的笑意,突然……
一個粗擴殘暴的笑聲從正面山崖下響起,道:“哈哈……小子,你年紀輕輕的嘴倒蠻硬的。”
接着另一個較低沉的聲音道:“老三,更值得我驚奇的是這小子他媽的手無縛雞之力呢?”
先前那聲音道:“老四,你先別捧他,等他走過了這兩丈釘地再説。”此人話聲一落,接着傳來一陣殘暴的狂笑聲。
雲中鶴劍眉皺了皺,緩緩從地上站了起來,拉過馬級,淡淡地道:“虹影,這裏又有一場即將上演的戲了。”話落緩步向山崖上走去。
二十餘丈的距離,轉眼即到,白衣少年牽着白馬,斜依在一棵柏樹幹上,星目緩緩向崖下望去。
但見崖下並非陡壁,斜度卻比一般山坡陡得多,是以,二十丈外平視而過,很像絕崖,坡上遍生矮樹,一片翠綠,與此荒山四周的景色,迎然不同,坡下是一塊平坦的盆地,廣有四十畝,清河斜橫如帶,四面陡坡上遍生矮松,盆地最南面,是一間簡單的石壁小茅屋,柴門之前,青石鋪地,直達河邊,幽雅清靜,大有遺世獨居的氣慨,只是使人覺得簡陋。
此時,屋前那個平坦的荒草地上,東西對立着五個人,五人距離有兩丈,在這兩丈距離之間,鋪着一條寬有兩尺的白木釘布成的窄路,釘子是松枝削成的,長有寸半。
東面的兩個滿臉橫肉,橫眉豎眼的大漢,左右挾持着一個年有二十七八歲目眉清秀的青年書生,書生腳上的鞋襪已被脱去,似乎這條釘路是為他面鋪的。
西面一個漢子,傲然一副武生裝扮,此人生得熊腰虎背,雙目淫光四射。武生右手扣着一個披頭散髮的美豔少婦,左手扣住一個年約四五歲的小男孩。
那小男孩對這恐怖的世界並不瞭解,他張着小口奮力向那摟着他母親的漢子手上咬去。
那武生漢子一驚,一下子點了小男孩的睡穴,小男孩輕哼了一聲,倒地睡去。
那被武生摟住的美豔少婦嬌叫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