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並沒有不好,可是她的美卻不足以令他動心或是心生憐惜,在他眼裏,她僅僅是一個皮相華美的女子而已,娶她是為了傳宗接代,無關其他。
雖是青梅竹馬,他對她不存半絲男女情意,僅是因雙方家長的一紙婚約,才許下終身。
第一次是孃親的要求,因她時日無多,想在入土前看他成家立業,有妻有子、不留遺憾。但她至死都未能如願。
第二次,守孝期滿一年,君府上門議親,重提婚期,他點頭同意,想着反正他早晚要迎娶,何必讓人空等一日又一日。
然而她又嫁不成,須府有喪,父歿。
第三次他就有些不滿了,不過為了信守承諾,他還是勉強為之,才再穿一次喜服,他想總不會再出狀況了吧!須府上下也就這幾個人,還能死誰。
沒想到天作之合的喜事,竟成了別人口中的笑話,慘白燈籠再度高高掛起。
而他不打算再來一次,特別是他已有了福氣,以前他守着婚約是因信義承諾,也是因沒有其他令他心動之人,但現在不同了!
「你自個兒跟她解釋吧,她很想知道,為何她等你,你卻不肯上君府見她。」
君懷逸輕輕一嘆。她在等,等一個回應。
須盡歡臉色微變。
「她也來了?」
他無奈一笑,「她就在解籤台旁,等你發現她。」又是等,無止境的等候。
聞言,須盡歡抬起頭,一道素雅身影映入眼中。
「憐心……」
這聲是嘆息,也是無奈,但在看到那眼底的幽怨,湧上心頭的是憤怒和煩躁。
她為什麼痴情?憑什麼痴情?他從未有過一句温言暖語,更是冷冷淡淡,吝於給予一抹情意,她究竟因何執着?
不自覺地,他臂膀收緊,軟馥身軀在他臂彎中,他收緊再收緊,似要傾泄滿腔憤怒,直到懷中人兒發出不滿的抗議。
「二爺,我的腰快被勒斷了,你也行行好,我是人,不是木條,折斷了,命也沒了。」他得了失心瘋不成,捏得這麼用力。
耳邊的脆甜嗓音讓他回過神,須盡歡眸光低垂,不笑也像在笑的圓臉暖了他的心窩,化去他眼底的冷戾。
「福氣,你笑起來真好看。」
「呃?」福氣先是一頭霧水的怔住。老是嫌棄她的二爺怎會稱讚她?而後噗哧一笑,水眸晶燦,亮得讓其他人黯淡無光,「二爺,你別再騙我了,我學機靈了,不會上當的。」
「我騙你什麼?」他眼裏泛着笑意,很期待殷紅小口會吐出什麼驚人之語。
福氣嬌俏地輕哼一聲,學人把下巴抬高,「你這麼説,分明是想咬我、吃我、小雞啄米啄我的嘴巴。」
他一聽,愉快笑聲脱口而出,「你説對了,我覬覦你的小巧朱唇很久了,不過不是咬、吃、小雞啄小米,而是……吻。」
須盡歡吻上她的唇,切切實實,密不透風,狂肆的掠奪她每一次的輕喘,挑、旋、吮、吸,幾乎剝奪她所有思緒……
匡啷!一陣玉石落地的碎裂聲。
解籤台旁的絕色佳人有張美豔嬌容,她笑得慘然,眼眶蓄淚,足旁的一地碎玉是她自幼配戴的青玉素璧,她的訂親信物。
玉碎如情滅。
不是這樣嗎?
在月老廟裏,由她手中滑落的玉璧明明是堅硬如石的青玉,卻在落地後輕易破碎,一片片、一片片,像她的、七。
這意味了什麼?是月下老人暗示她此情不再、緣盡於此?
痴心多年的君憐心不願醒來,寧可沉睡落花繽紛的夢裏,夢裏花海中有她在翩翩起舞,以及那身形修長的吹笛人共伴春風。
如果長夜永在,黎明不來該有多好,那她就可以沉溺在自己的世界裏,自欺欺人。
「你還好吧?頭會不會暈?」
一條擰乾的濕帕子輕覆額頭,如蝶吻般拭着花似玉顏,冰冰涼涼的水氣喚醒了淚痕未乾的佳人。
她羽睫輕掀,秋水般的瞳眸帶着點點如星辰般的水光,芙蓉面上帶抹蒼白。
朱唇顫了顫,君憐心以為會聽見自己的低泣嗚咽,耳中卻傳入虛弱的呢噥。
「你是……」好一張甜軟笑顏,讓人由心生出舒坦,幾乎忍不住揚唇一笑。
可是她笑不出來,她滿心苦澀,發熱的眼眶珠淚欲落,泛着悲涼。
「我是福氣,給人福氣的福氣,我是好人,人見人愛……」福氣揚着笑臉,逗趣地擠眉弄眼。
人見人愛嗎?君憐心澀然。
「你是歡哥哥身邊的女人吧!你跟了他多久?」
「歡哥哥……」她困惑地想了很久,才想明白歡哥哥指的是誰。
「你是説二爺呀!他一直當我是婢女使喚,對我很壞。」二爺是壞人,專門欺負弱女子!
「婢女?」君憐心訝異。
「是呀!一下子叫我磨墨,一下子又要我捶背,我一離開他視線太久,他就像看到我搬光他庫房裏的金條似的,用上吊的眼神瞪我。」她把眼角往上拉,做出橫眉豎目的表情。
「上吊的眼神……」君憐心輕輕彎唇,口中流泄出的卻是絃斷時的嗚嗚笑聲。
明明是很好笑的形容,她的心卻有如壓了千斤重石,疼痛不堪。
「二爺看起來很嚴肅,不近人情,老是板着一張臉用冷眼睇人,不過他也不算太壞啦,還幫我加月錢耶!我拿錢買了生平第一塊芝麻糖酥。」含在嘴裏就化了,滿口甜香。福氣興高采烈的説着,兩眼如寶石般熠熠發光,渾然不知眼前的女子有多麼羨慕她能與須盡歡朝夕相處,得他呵寵。
能不嫉妒嗎?想必很難。
沒有一個女人能寬宏大量地容忍心愛的未婚夫身旁傍着別的女人,兩人笑語晏晏、形影不離,還堂而皇之的……做那種事。
她從未見過他真心的笑,他甚至吝於對她笑,從她有記憶以來,他始終是不苟言笑的孤鷹,冷冽得難以親近。這一比較,君憐心不禁暗自神傷。
「哎呀!光顧着説話,你的身子不要緊吧,你剛才無預警的暈了,我們都嚇了一大跳,以為你中暑了。」她臉色白得像快要斷氣似的,害她一見便心急的到處瞧那牛頭馬面兩位大哥來了沒。
雖然生死有命,她還是不習慣看到有人死在面前,不救人她會於心不忍。
「我們」指的是她和懷逸哥吧,另一人倒是從不在意她的死活……君憐心微垂眸,苦笑地問:「歡哥哥呢?」
「二爺和君少爺在外頭,我們在廟裏面,月老廟不大,沒辦法一下子擠進太多人。」她把他們趕出去了。
福氣沒説的是,人一多就露了餡,因為月老廟內並沒有小廂房,這是她臨時求月老同意變出來的,並加了一張藤編的卧榻,上面鋪上藺草草蓆,以及一條素色被褥。好在須盡歡和君懷逸這兩個大男人沒進過月老廟,不知裏頭簡陋,這才瞞得過去。
「我的丫鬟呢?」於理來説,應該是若草和如茵服侍她才對。
「一個去取水,一個去僱轎子,她們擔心你不勝暑氣,病倒了。」一個個手忙腳亂,活似她家小姐嬌弱得連多走一步都不行,令她嘖嘖稱奇。
君憐心看着她手上的濕帕子。
「那你從何取水?」
「啊!」福氣一愣,笑得有幾分心虛。
「偷……偷拿供奉月老爺爺的清水……
呃,我問過他的,他説若我有需要就自行取用。」
月老爺爺很疼她吶!只是有點小氣,不准她玩他的姻緣娃娃和偷看姻緣簿。
「你問過月老?」君憐心內心詫異,神情多了一絲古怪。
裝傻可是她的拿手錶演,福氣笑呵呵地一比外頭,「擲茭啦!一正一反就是同意,月老爺爺是很好商量的神。」
「是嗎?那我求了它好多次,為何它給我的是笑茭?」是取笑她太貪心嗎?姻緣一次一次給,卻一次一次以失望收場。
「這……我不清楚,你要不要再問他?」
説完,福氣內心嘀咕,「月老爺爺你紅線牽到哪去,怎麼就斷了?」
一道沉嗓立即回道:「什麼斷了,還不是你造的孽,我努力地修補,紅線就是鬆了,鄉也鄉不牢。」
「我?」
「不是你還有誰,我正頭痛着不知該如何是好,宿世姻緣硬是被你破壞了。」
「哪……哪裏跟我有關係了?我一直很乖地待在仙居里,幫師尊擦拭拂塵,掃地澆花呀。」
「嗯哼?説這話你不怕天打雷劈?」
福氣脖子一縮,小臉一皺,乾笑着把頭轉開。
在榻前,立了一名拄着龍頭桃木杖的老者,一身仙風道骨,白髮飄飄,身上穿的衣服和外頭供奉的月下老人神衣一模一樣。
一神一仙的無聲對話,用的是心語,君憐心是聽不見的,當然更看不到月下老人。
「問?」再次受到嘲笑嗎?況且神明也有不靈驗的時候。她垂下眸,「我要見歡哥哥。」
「好,我馬上去叫二爺……哎呀呀!你還是躺着吧,幹麼起來呢?要是又暈了……」明明連站的力氣都沒有,她在逞強什麼呀!福氣實在搞不懂凡人心裏在想什麼。
「不用你扶,我走得穩。」君憐心撥開她的手,婉拒她的好意。
隨便你,若是摔倒了可不關我事……福氣在心裏咕噥。
乍見廟外的豔陽,君憐心目眩了下,素腕輕抬的遮住日光,嬌容帶汗地輕喘,足下款款輕移,一時間花兒不若人嬌美。
她才一出現在廟前,眼尖的君懷逸立即要上前攙扶,但君憐心卻搖頭拒絕,見她臉色比暈倒時好上許多,他也沒再動作,只詢問她身體狀況是否好轉。
「大哥莫要心焦,妹妹無妨。」她只是太過傷心,承受不住打擊。
「能讓我和歡哥哥獨處一會嗎?我有些事想問他。」
縱使心疼,君懷逸仍勉強地一點頭,看着疼愛的妹妹走入涼亭,獨自面對神色漠然的須盡歡,他雖心焦但能做的也只有這些了。
「歡哥哥,你我之間的婚約還算數嗎?」她劈頭就問。
「你還敢嫁?」他目光一沉,眸色深幽。
「只要是歡哥哥,十次二十次我都願意,即使成為全城的笑柄我也不在意。」
眾人的流言蜚語敵不上她想成為他妻子的渴望,她能忍。
「你何必呢?天意難違。」他倆註定無緣。
一句「天意難違」讓君憐心一怔,難掩激動地捉住他袖口。
「我不認命!天意難敵人心,心意若夠堅定,蒼天也會動容。」
「問題是,你夠堅定,但你有問過我願不願意和你一起承擔嗎?你還要須府死多少人才肯放過我?」他把話説得極重,傷人於無形。
「歡哥哥……」她身形一晃,玉顏慘白。
須盡歡也察覺自己話太重,一嘆,語氣稍軟地説:「雖然我不信鬼神之説,也明白此事與你無關,純粹只是巧合,可是我累了,我用三年來還你一片痴情也就夠了。」
她愛他,眾所皆知,不顧他人異樣眼光一嫁再嫁,三披嫁裳執着一人,真情可動天,心比金堅。
但是,他就該接受嗎?
她的情、她的愛、她的奮不顧身,她一切的一切對沒有對等情感的他而言,只覺得被束縛、捆綁,彷佛被一條長長絲線勒住頸項,教他喘不過氣來。
「不夠、不夠,我愛了你十六年,短短的三年哪足夠彌補!歡哥哥,我們再試一回好不好?我相信老天不會那麼殘酷的奪走我唯一的念想。」她悲愴地請求,放不下眼前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