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釋權與吳不賒驚喜對視。吳不賒“嘿嘿”一笑:“該是後門破了,有可能是程妨放水。他不應該姓程,應該姓催。”
南釋權驚喜之下,一時沒反應過來:“姓崔?為什麼?”
“南兄一催,他就放水開門了,不姓催姓什麼?”
“那是該姓催,那是該姓催!”南釋權明白了,大笑,心下卻想,“這種時刻,竟還有閒心開玩笑。我與這妖王相較,倒是落在下風了。”意識到這一點,一時挺了挺肚子,擺了個不急不躁的風度出來。
果是後門破了,陽存義得報,驚怒交集:“後門怎麼會破,姓程的是吃草長大的嗎?”這時王通急掠過來,他剛才受命過去打探,這時一臉慌急,叫道:“大人,不好了!”陽存義眼發怒光:“站好了!”他雖受了傷,這眼中冷光卻有若實質。王通一凜,忙站直了身子。
“慌什麼?天塌不下來。你看你,像什麼樣子?説,到底怎麼回事?那姓程的是不是吃草長大的。他若奪不回門,嘿嘿,以後看他有什麼臉到老子面前來吹。”
王通被他訓了一通,先前的慌亂壓下去了,心中卻是苦笑:“稟大人,程妨反了。”
“什麼?”陽存義霍地伸手,一把揪着王通衣服,竟單手把他提了起來。王通也算一把高手,卻像一隻斷脖子公鴨一樣被他提着,半點兒掙扎不得。領口鎖着咽喉,他的臉色一下子憋青了。
“你説什麼?再説一遍!”陽存義怒吼,王通卻是出聲不得。還是旁邊有人提醒,陽存義這才醒悟,放他下來。王通咳了一通,略順過口氣,邊咳邊道:“程妨反了,就是他破門把叛逆放進來的……咳咳……”
“王八蛋!”陽存義驚怒大罵,身子忽地一晃,一口血噴了出來。他先前強壓下傷勢,這會兒驟受刺激,心血再難抑制。
“大人!”王通吃了一驚,急伸手相扶。
“我沒事。”陽存義推開他手,深吸了一口氣。像這樣的內腑受傷,要就當時泄出來,立即覓地醫治靜養,那是最好的。如果事情緊急,強壓下去,雖有隱患,但只要事後調養得當,時間雖久一點,還是可以復原。最怕的就是強壓下去後又受刺激,傷勢復發,那便如洪水決堤,漫山遍野,再不可控。事後想要收拾,難上加難,即便收拾清爽,也是元氣大傷。但陽存義心懷忠義,並不把自己的傷勢放在心上,道:“整個南衞全都反了?”
“好像沒有。”王通搖了搖頭,“門是程妨帶人開的,有人在阻攔。我去看的時候,有自己人砍自己人的,也有亂跑亂叫的,總之整個南衞全亂了。”
“程妨老賊。”陽存義又咳了一口血出來。很明顯,即便天龍南衞沒有全反,也起不了作用了。不敢去相信他們啊,誰知道哪個是跟程妨反的,哪個是忠義的?
“退守春泉宮,把春泉宮後門奪過來。”
“大人,可……”王通有些猶豫。
“南衞的人,一個也信不過。”陽存義明白他猶豫什麼,斷然下令,“快去!”
春泉宮在曉春園後園,因萬春泉而得名,春曉樹就在萬春泉旁。天帝入園,先在春泉宮休息,晚間才會到萬春泉旁邊的萬春亭賞花。春泉宮是由天羽衞負責守衞,但前、後門進口有天龍衞的人。陽存義不知道那些守門的士兵有沒有跟着程妨造反。南衞的人,現在他一個也信不過,唯有斷然奪門,把前後門全控制起來,與天羽衞合力,死守春泉宮,等待救援。
天龍北衞以一部分作掩護,大隊退回春泉宮,據牆死守。別看春泉宮只是天帝賞花的行宮,規模可不小,數百間屋,佔地數里,圍牆也高達數丈。天龍北衞沿牆佈防,天羽衞守着裏面宮室,防禦範圍縮小,防禦力自然增強。陽存義雖然震驚於追風軍強悍的戰力,但也有絕對的信心可以堅守到援兵到來。
天龍衞退,追風軍跟着壓進去,吳不賒沒想到春泉宮還有圍牆。園中套園,還真是不怕花錢。不過想想也是,天帝賞花後要在這裏停幾天。天帝寢宮,有圍牆肯定更安全。雖然曉春園本身就有一道圍牆,但圍牆不怕多,安全第一嘛,花錢不怕。
不過吳不賒一問,春曉樹不在春泉宮裏,而是在春泉宮左側數百步外的萬春泉旁。那就行了,他的目的是春曉。至於誰當天帝,他根本不關心。在他心裏,能不能打破春泉宮都無所謂了。現在要做的,是清除後園湧過來的天龍南衞潰兵,徹底控制住萬春泉,守住春曉樹,靜待花開。
南衞三千人中,跟隨程妨反水的,不過五百來人。但指揮使反水,影響過於惡劣,整個南衞瞬間就崩潰了。也有數百人被裹脅着反水,千餘人被殺,剩下數百人退到春泉宮後門。王通卻不肯開門,只説是陽存義的命令。陽存義在前門指揮,南衞潰兵又跑前門來。北衞邊打邊退,追風軍死纏着不放,南衞潰兵剛好一頭撞上。吳不賒在後面,見潰兵中一將當先,使一對短斧,竟是勇不可擋,狂呼亂叫,迎着追風軍逆襲猛衝,瞬時間連殺十餘人,追風軍攻勢竟是一挫。
吳不賒暗贊,問南釋權:“這人是誰?”
“黃勇,天龍南衞副指揮使,號稱天龍第三高手,手中雙斧有萬夫不擋之勇。”
“第三高手啊,果然了得。”吳不賒點頭,“可惜我手下象斧不在這裏,否則倒可一戰。”
南釋權沒應聲,轉頭往後面看了一眼,也不知在想什麼。
追風軍攻勢稍抑。黃勇後退,天龍北衞卻攔住他,不放他進門。
黃勇大怒,暴叫道:“姓陽的,你也反了嗎?”陽存義站出來,冷冷看着他:“誰説我反了?”黃勇瞪眼道:“你沒反,為什麼奪了後門?為什麼不放我進去?”陽存義冷哼一聲:“我不相信你。”
“老子劈了你。”黃勇哇哇大叫。他身材高大,氣勢十足,這一叫起來,滿園皆聞,甚至追風軍都停下了攻勢,齊往這邊看。
陽存義卻不理他,邊上弩手瞄着他,鋒利的箭鏃閃着幽冷的光。黃勇只能在原地跳腳,忽一眼看到陽存義邊上的一個太監,乃是天帝身邊得用的邊公公。他急叫道:“邊會公,我是黃勇,我素來忠心的。你幫我遞個話兒,我要見陛下。”
邊公公白白胖胖,這會兒一張臉卻略顯青色,可能是嚇的。他冷着臉,搖頭道:“我剛從陛下那兒來,陛下誰也不見。主辱臣死,主憂臣亡,你若真是忠臣,便該知道要怎麼做。”
黃勇一愣,霍地轉身,暴吼一聲,雙斧狂舞,瘋了般對着追風軍衝去。周江知道他了得,急命放箭,一時間箭如雨下。但黃勇這雙斧另有一功,雙斧展開,如八字劈開前路,射到他身前的箭都被他雙斧劈開,霎時間衝進追風軍隊中,狂呼酣鬥,眨眼便被他劈翻十餘人。但他所帶的那幾百潰兵卻並沒有一人跟過來幫忙。不過黃勇雙斧風車般舞動,數丈方園內,盡是斧影,追風軍雖四面合圍,一時卻奈何他不得。
“看來還得我親自動手。”吳不賒念頭方起,側後忽有掠風之聲,不及扭頭,一個黑影已閃到黃勇身前,刀光如練,迎着斧影便劈了進去。
閃出的這黑影是條黑衣漢子,三十來歲年紀,單挑高瘦,眼光冷硬,極為精悍,功力高,刀法也相當了得。他只一刀,便逼得黃勇不得不撤斧防守。不過黃勇是雙斧,一斧守一斧攻,但已不復先前的悍勇。
“這人是誰啊,功夫不錯,追風軍中好像沒這號人物啊?”吳不賒大是疑惑,説來追風軍是他的軍隊,他卻並不是很熟,便看向不遠處的周江。周江也是一臉迷惑,周江若不識得,那就肯定不是追風軍的人了,卻又是誰?吳不賒正要問南釋權,場中情勢已變,黑衣漢子突地一矮身,黃勇雙斧從他頭頂掃過。斧頭走空,黃勇下盤頓時空虛。刀光一閃,血光飛濺,黃勇一條左腿被齊膝斬斷。
黃勇痛叫一聲,一跤撲倒。這人也真是勇悍,身子一倒,就勢前撲,竟仍要和那黑衣漢子拼命。黑衣漢子一閃,再一縱,到了黃勇側後。黃勇斷了腿,身子倒在地下,轉側不靈。黑衣漢子刀一揚,把黃勇另一條腿也齊膝斬了下來。黃勇先前還叫了一句,這會兒卻是哼都不哼,丟了左手斧,巨掌在地下一拍,身子斜斜縱起,一斧斬向黑衣漢子腰間。黑衣漢子急退,黃勇一斧落空,身落,左手又是一撐,揚斧再起。黑衣漢子忽又跨進,其勢如電,刀光一閃,黃勇執斧的右手齊腕削落。大斧砸在青石板上,鏗鏘作響,火星四濺。
黃勇仍是一聲不吭,彷彿那斬斷的手不是他的。他左手伸出,一把抓住斧柄,身子往前一滾,一斧當胸劈下。黑衣漢子不閃不避,掌中刀隨手削出。他刀法詭奇精妙,尤其得一快字。黃勇去了兩腳一手,反應不靈,而且他似乎也沒想去格擋黑衣漢子的刀,只想一斧劈開黑衣漢子胸膛,至於自己的死活,彷彿根本不放在心上。可惜空有壯志,現實卻是殘酷的,他斧到中途,左手又被黑衣漢子削斷。
雙手雙腳全被斬落,黃勇狂嚎一聲,腰一弓,身子暴起,飛灑的血花中,直撲向黑衣漢子,牙齒大張,他竟是想要咬那黑衣漢子一口。
黑衣漢子神情冰冷,揹着手,冷冷地看着黃勇撲過來,看着撲到面前。他身子輕輕一閃,黃勇身子“撲通”落地。黑衣漢子再不看他,徑直向這邊走了過來。他的臉冷得像一塊鐵板,但更冷的是他的心,有條不紊,接連四刀,將黃勇四肢盡數斬斷,偏不肯斬下黃勇腦袋,留着做什麼?看黃勇的掙扎痛嚎?
吳不賒見過的人,論冷酷,此人可稱第一。
黃勇猛地翻過身來,這一摔,嗑了牙,滿嘴的血。他竟是坐了起來,仰天長笑:“主辱臣死,主憂臣亡,陛下,且看黃勇的忠心!”伸出舌頭,奮力一嚼,把一根舌頭咬得稀爛。狂嚎聲中,他仰天便倒,身子掙了兩掙,再不動了。
兩邊罷了爭鬥,齊看着他。
天地無聲。
陽存義鋼牙咬得“咯咯”作響:“邊公公,卻又如何?”天龍衞中本無太監,這邊公公是天帝臨時派下來的,用意不言自明。
陽存義先也信不過黃勇,但他的信不過,正代表他的忠誠,而天帝的信不過呢?代表什麼?主辱臣死,主憂臣亡,原也沒錯,可如果只信得過死人,豈非寒了所有忠臣的心?
邊公公並不看他,臉上的神情也沒有半絲變化,哼了一聲道:“黃將軍忠勇可嘉,咱家稟明天帝,自有嘉獎。”
陽存義哼了一聲,不再吱聲。
那黑衣漢子雖往吳不賒這邊來,卻不上前相見,反是從側面躥了出去,躍過一幢屋子不見了。
吳不賒道:“他是王子的人?”
“是。”南釋權點頭,“他叫左絕刃,王子身邊的死士之一。”他説着,一直扭頭往左絕刃消失的方向看。果然,沒過多久,一羣人擁了出來。其中一人,正是十七王子,大局差不多定了,正主也該現身了。左絕刃跟在王子身後,和他同樣打扮的人還有十多個,有老有少,看來都是十七王子培養的死士。南釋權急忙迎了上去。十七王子疾步過來,衝吳不賒道:“吳大王馬到功成,果然了得。”
“幸不辱命。”吳不賒微微一笑,“我軍已四面合圍,天龍北衞加天羽衞不過四千人不到。只要王子一句話,一個時辰,絕對可以解決問題。”
“好,好。”十七王子滿臉興奮,“先不要進攻,父皇雖是受了矇蔽,但我這個做兒子的以下犯上,終是不孝。還是先派人進去表明心跡,若父皇幡然醒悟,則善莫大焉。”
這會兒還要唱戲,吳不賒懶得理他,任他去弄,也不插嘴,卻讓人帶他去萬春泉旁看那春曉樹。
乍見春曉樹,吳不賒頗有些失望。春曉樹高有數丈,粗若水桶,全身黑不溜秋,恍似鐵鑄。整棵樹上,沒看見一片葉子,只有光禿禿的枝幹杈丫立着。如果不是萬春泉旁就這一棵樹,吳不賒一定要以為是弄錯了。這是什麼春曉樹,和鄉下到處可見的那種酸棗樹幾乎一模一樣。酸棗樹在冬天裏落了葉子,光膀子向天,就是這副德性。不過長得不好看不要緊,能開花就行。只可惜吳不賒左看右看,連半個樹芽影子都找不出來。只開一朵花,那花又開在哪裏呢?
這時南釋權過來,説天帝不肯下詔讓位,那就只有打了。吳不賒過去,十七王子身邊站了一個將軍,卻是天龍衞服飾。十七王子介紹了,正是反水的天龍南衞指揮使程妨。
程妨身材高大削瘦,長臉,有些陰沉,眼中鋭光如電,難怪能與陽存義爭一時雄長,功力確實不弱。見了禮,吳不賒隨即下令進攻。
具體指揮是周江的事,先前上牆吃了苦頭,他這會兒學了乖,命人砍了十幾棵大樹,四面撞牆,當然,兩門的攻勢也不放鬆。
黃勇雖死,陽存義最終也沒讓南衞那幾百潰兵進門。程妨過去招納,大部分也就降了,但仍有幾十人誓死不降,被追風軍砍成了肉醬。因此,陽存義手中,除了自己北衞的兩千多人,便只有一千二不到的天羽衞。想要擋住近兩萬追風軍的四面狂攻,絕無可能。攻破春泉宮,只是時間問題。
但十七王子還是焦躁不安,雖然強作鎮定,可他垂在身側的手,時而握緊,時而放鬆,卻暴露了他心中的緊張。
“吳大王,你説還要多少時間才能攻進去?”
這話問得白痴了,具體多少時間,吳不賒怎麼知道。不過他也理解十七王子心中的焦慮,道:“王子莫急,只要撞開圍牆就快了。圍牆再堅固,終有撞開的時候。”
南釋權在一旁看了,也開解道:“陽存義只是想死守待援,可天兵不堪戰,而且天兵府反應過來再調集兵馬,也不是一時半會兒的事。我可以肯定地説,天黑之前,天兵府不可能有一兵一將過來。陽存義估計也明白,他等的是留守宮中的四千天龍衞。別説掌令的高公公、陳公公已被我們買通,不會下令,就算出了意外,來了也不過四千人。吳大王可有兩萬精兵,他們那點人能起什麼作用?”
照規定,天龍南、北兩衞若隨天帝出巡,留守兩衞的指揮權便要由宮中太監執掌。這本來也沒什麼錯,可閹人貪財,就給了十七王子這樣的有心人機會。吳不賒也一直在擔心留守宮中的天龍衞來援,雖説只是四千人,可看了陽存義所率天龍衞的戰力,再來四千人,也是個麻煩。不想十七王子還有伏招,他心下暗暗點頭:“安排左絕刃幫忙狙殺高手,又安排人買通宮中太監,這老王子背地裏的陰手不少啊!”
十七王子這些,都是沒和吳不賒商量的。吳不賒也不在意,本來也是,像十七王子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把所有的事情都拿來和他商量。南釋權知道的事情或許多些,但吳不賒可以肯定,十七王子一定還有些暗手是南釋權不知道的。不讓任何一個人窺知自己全部的真相,這是最起碼的帝王之術吧!
忽聽得一聲大呼,原來是一處圍牆被撞塌了。十七王子身子猛地一震,緊緊盯着那處缺口,一臉興奮緊張。
追風軍衝過去,牆內一蓬黑點射出,追風軍成片栽倒,十七王子“啊”的一聲叫,雙拳握緊。
陽存義當然不是傻瓜,追風軍撞牆他沒辦法,但哪裏有撞牆聲,他就在哪裏多安排一些天龍衞。強弩早就備好了,追風軍潮水般往裏湧,反是吃了大虧。但追風軍極為悍勇,前赴後繼,天龍衞也是拼死抵抗。一個缺口,眨眼便被死屍堆滿,拖開死屍,不多會兒又被堆滿。追風軍雖勇,卻始終無法突破。沒過多久,又撞出兩處缺口,同樣的血拼又在這兩處缺口上演。追風軍還是衝不進去,但隨着缺口越來越多,隨着天龍衞的實力被一點點消耗,天平逐漸向追風軍這面傾斜。
猛然間異嘯震天,前門衝出一支天龍衞,其勢猛惡無倫,便如山洪陡發,圍攻的追風軍竟一下子被衝了開去。
衝在前面的七八個人,竟然都是玄功高手。最前面一條黃臉大漢,手中九環大砍刀,威猛絕倫,一刀下去,擋在前面的追風軍往往被他連人帶兵器劈做兩截。他一步一喝,步步前突,追風軍山崩一般往後退。
“劈山刀祝彪。”南釋權低呼一聲。
吳不賒道:“這祝彪是什麼人?”
“天羽衞指揮使之一,天帝身邊的近身鐵衞,功夫不在陽存義之下。”南釋權臉上有些變色,“近身鐵衞也派出來了,難道天帝想突圍?”
祝彪砍開一條血路,立身四下一望,一眼看到了吳不賒身邊的十七王子。他怒吼一聲:“叛逆在那邊,殺!”他當先開路,身後七八名天羽衞高手並肩齊衝。再後面一隊天龍衞,約有五六百人,竟是陽存義親自帶隊。追風軍蜂起攔截,但祝彪和當先的七八名天羽衞勇悍無倫,竟是攔不住,只見祝彪刀光一圈一圈,越迫越近。像祝彪這樣的玄功高手,若是單打獨鬥,直接就飛過來了,可在這種成千上萬人的大戰場上,可沒人敢在空中飛,那是個活靶子,只能一步步殺過來。從敵羣中殺過,敵人的身體就是一種掩護,不會成為萬矢之的。
南釋權這時已經明白了,不是天帝要突圍,而是想以高手狙殺十七王子。眼見追風軍攔不住,他急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王子,你先去後面避一避。”
十七王子略一猶豫,偷瞅一眼吳不賒,道:“怕什麼,上,殺了他們。”
左絕刃等死士本來圍在他身邊,這時齊撲出去,迎上祝彪幾人。十七王子培養的這羣死士功夫都相當不錯,左絕刃在裏面甚至不是最強的。最強的是個中年白衣漢子,使一柄長劍,當頭迎上祝彪,身未至,左手中劍鞘忽地向祝彪拋去。吳不賒正在狐疑,難道劍鞘是暗器?太大了點兒,而且也太貴了吧?給別人一傢伙弄壞了,豈非划不來?他念頭方起,卻見那劍鞘上靈光一炸,竟然化成一條青龍,迎風暴長,張牙舞爪,迎着祝彪就撲了上去。
“原來是寶物!”吳不賒狂喜,他愛的就是寶物啊!一時,眼睛瞪得溜圓,他倒要看看這寶貝有什麼法力,祝彪又怎麼應付。
青龍當面,祝彪不慌不忙,頭一晃,猛力一甩,頭盔甩了出來。一般武將,頭盔都是尖的,祝彪的頭盔卻是圓的。吳不賒眼尖,冷眼看得清楚,他頭盔上鑄了一隻白虎,頭盔甩出,靈光一炸,現出一隻虎來,仰天一聲怒吼,直撲青龍。
“青龍對白虎,對得好啊!”吳不賒大讚一個,直看得興高采烈。
空中青龍白虎惡鬥,下面祝彪與白衣漢子也鬥在了一起,恰是棋逢對手。左絕刃等死士和天羽衞也是捉對兒廝殺。有一出手就祭出法寶的,也有就用手中武器的。左絕刃一直沒用法寶,手中刀飄忽不定,有如鬼魅,數招之間,竟被他殺了一名天羽衞。這會兒吳不賒留意到了,原來左絕刃的刀本身就有鬼,竟然有一個虛影,虛實不定,對手格擋,往往格着個虛影,也就着了他的道。
“怪不得黃勇功力並不比他差,卻被他削蘿蔔一樣削成了人幹。”吳不賒暗暗點頭。
左絕刃等死士攔住了祝彪等人,後面的人便衝不動,與追風軍混戰成一團。衝出來的天龍衞少,但有了陽存義做核心,卻是浴血死戰,半點不落下風。攻勢受阻,祝彪急了,口中霍地一聲異嘯,身子猛地一長,瞬間彷彿長高了一個頭。他大刀高舉,渾不顧白衣漢子劍招,當胸猛劈,拿出了拼命的架勢。白衣漢子看似後退,其實腳踩八卦,要消了祝彪猛勁,再行反擊。
吳不賒看得真切,道:“這人是誰啊?劍法不錯。”
南釋權道:“宮秋水,外號劍橫秋水,是王子身邊第一高手。”
“他比那左絕刃要強。”吳不賒點頭。
祝彪拼命,他放出的白虎也猛然作嘯,身子忽地一長。這時青龍一爪抓到,白虎不閃不避,只是頭一扭,避開頭部。青龍一爪抓到虎腰,白虎雙爪齊出,猛一下抓住青龍身子,嘴一張,一口咬在了青龍脅下。青龍吃痛,發出一聲痛嚎,也回嘴咬住了白虎的左脅。一龍一虎互相咬着,都是死不松嘴,嘴不松,爪卻動,拼命在對方身上又抓又撓。這兩個都是惡物,爪牙鋒利至極。霎時皮開肉綻,天空中血花飛濺,血雨飄揚。纏鬥一會兒,失血過多,兩個惡物都吃不住,跌落下來,卻仍不肯鬆口,翻翻滾滾地纏鬥,滾出數百丈一塊空地。
眼見白虎咬住了青龍,祝彪大笑。宮秋水一劍疾刺,祝虎身子略略一斜,竟然迎着劍尖撞了上去,長劍入體,從左胸一穿而過。祝彪借勢直撲入宮秋水懷中,刀到外門,無法迴轉,他左手一伸,五指成虎爪之形,一下扣住了宮秋水肩膀,右手扔了刀,捏拳兜胸便打。
宮秋水想不到他如此瘋狂,先殘己身,以命搏命。閃躲不及,肩膀被扣住,他的劍又插在祝彪體內,眼見醋缽大一個拳頭到了面前,心下着慌,以手疾撥,雖把祝彪拳頭撥斜,肩頭仍中了一下。祝彪拳重,這一下痛徹骨髓,偏生左肩被扣住了,怎麼也掙不開。祝彪第二拳卻又打了過來,宮秋水再撥,連撥三拳,第四拳再撥不開,被祝彪一拳轟在面上,頓時便如打翻了一個染料鋪,紅光滿面。祝彪一拳得手,次拳再轟。宮秋水眼見不是個路,他倒也巧,頭一低,身子前撲,反鑽進祝彪懷裏去,把頭往祝彪腋下藏。這一鑽,祝彪打不到他頭了。不想祝彪左手一鬆,反手挾住他的身子,雙腿略略一蹲,騎馬蹲檔,一聲怒喝,右肘使一招“金剛搗臼”,狠狠一肘搗在宮秋水腰眼上。這一肘重,但聞“咔嚓”一聲清脆的骨裂聲,宮秋水一個身子便軟軟垂了下去,腰骨斷了。
吳不賒看得真切,咧嘴吸氣,痛啊!他都替宮秋水痛。
論功力,論武功,宮秋水都不比祝彪差,僅看劍法的精妙,甚至還強於祝彪。他輸,輸在氣勢,作為十七王子的死士,決死之心,卻反不如祝彪。一個是死士,一個卻是忠臣,死士用錢可以培養,忠烈之氣卻沒有什麼東西可以買到。
在祝彪一拳打斷宮秋水腰骨的同時,左絕刃詭異的刀法再次建功,又斬了一名天衞羽高手。一眼瞟到宮秋水送命,他扭身斜撲,手中刀劃過一道奇詭的弧線,輕飄飄,如風,如羽,竟沒有帶起一絲風聲,一下便削到了祝彪腦後。
祝彪一是負了傷,宮秋水透胸那一劍,也不是那麼好挨的,二是一拳打死宮秋水,心中高興,耳目有些失聰,竟沒有察覺到左絕刃這一刀。他剛扔了宮秋水屍首,正要拔了身上的劍往前衝呢,左絕刃的刀已到。血光起,一個腦袋直飛上天。祝彪似乎完全沒有料想到這種結果,頭飛上天,兩眼驀然瞪大,一臉驚訝,還夾雜着無盡的不甘與憤怒。
沒了頭的屍身往前衝,一直衝了七八步,停了下來,竟是不倒,踉踉蹌蹌的,好像是想要回過身來。那情形,便如兩人相約同行,突然發現同伴沒跟上來,回頭等待,不過終是沒有等到結果。他的屍身又往前蹌了一步,“撲通”栽倒,手中刀指向前方,人已亡,刀不甘,雄魂逆天。
陽存義雖是配合祝彪等人來刺殺十七王子,卻一直留心這邊。左絕刃偷襲祝彪,陽存義一眼看到,招呼不及,手中刀忽地脱手飛出,射向對敵的死士。那死士沒想到他會脱手飛刀,急閃身退避,同時手中兵器疾舞,連手中刀都飛了,這是要拼命啊,這死士能不慌神?可惜他料錯了,陽存義刀出手,再不看他,卻是飛身而起,右手前指,食指金光燦燦,整個人便如一支疾飛的利箭,金手指便是箭頭,其勢凌厲無倫,離弦之箭,有去無回。
左絕刃堪堪回刀,陽存義已到,金手指正戳在他後腦勺上,“哧”的一聲,透腦而過,一截指尖從前額透出來。金手指沾着了血,在午後的陽光下發着一種赤紅的光。人之一身,頭骨最硬,等閒力小的,便用槍也扎不穿。陽存義卻能一指穿腦,指上的力道,讓人咋舌。最震盪人心的,還是那一指的氣勢,一往無前。
天地無雙驚雷指!無愧這個名字。
“黃將軍,英靈不遠,陽某在這裏遙祭了。”陽存義仰天高呼。
黃將軍叫的自然是黃勇。很奇怪,若説殺人,黃勇、祝彪都是左絕刃殺的,黃勇和祝彪又都是陽存義的同僚,陽存義怎麼就獨祭黃勇,而不提祝彪的名字呢?就算和祝彪有私怨,人一死,一了百了,也該釋懷了啊,沒人能理解。
祝彪一腔忠烈,戰死沙場,那是死得其所。黃勇卻不同,他的死,不僅是忠,還有悲,黃勇是懷着一腔悲壯戰死的。那種忠而見疑的悲烈,最是動人心魄。陽存義最先也疑他,他的死,陽存義也有幾分責任,所以他獨祭黃勇。
程妨率了反水的幾百天龍衞靜立一側,一直沒插手。眼見陽存義大發神威,他勃然大怒,請命道:“十七王子,請讓卑職去拿了陽老匹夫。”
十七王子大喜:“有勞老將軍。”
程妨率隊殺上,陽存義卻已退入天龍衞中。以祝彪為首的天羽衞,這時差不多已死絕了,雖然拼死了更多的十七王子的死士,但刺殺也再進行不下去,只能後退。在陽存義指揮下,天龍衞雖退不亂,層層掩護,最終有兩百多人退入了門中。如果説初接戰時,天龍衞最漂亮的是他們身上的裝備,這一進一退,他們已經是真正的精鋭。他們從來沒打過仗,但滲透在骨子裏的天家的驕傲與尊嚴激發了他們的血勇。但天龍衞即便激發出百倍的勇氣,獨力也難挽狂瀾,隨着圍牆被撞開的缺口越來越多,追風軍終於攻了進去。陽存義不得不指揮天龍衞步步退守,逐屋抗爭。
“大勢已定。”南釋權抱拳,“恭喜王子,不,恭喜陛下。”十七王子緊張的心情也終於鬆了一截,一臉喜悦地道:“大局抵定,孤必論功行賞。”
南釋權、程妨等人一臉感激,爭先恐後大拍馬屁。吳不賒當然也順嘴拍了兩記,對奸商來説,拍馬屁可不丟人,哄得客人掏錢袋子才是真章。眾人其樂融融,只等着分享盛宴,忽有斥候疾奔而來,稟報道:“稟大王,有大量軍隊趕過來,來勢不善。”
吳不賒愣了一下,看一眼十七王子:“是天兵,還是天龍衞?”
“天兵反應該沒有那麼快啊。”南釋權大是不解,“莫非是天龍衞,難道高公公他們……”他看十七王子,十七王子眼中顯出怒意,罵道:“廢物!”那斥候卻搖頭:“都不是,是趙軍。”
“什麼?”吳不賒先前不以為意,天兵那些廢材他見識過了,天龍衞最多還有四千人,起不了大用,但説是趙軍,可就意外了,“你確定?看清楚了?”
那斥候還沒回答,又有幾名斥候飛奔而來,內容都是一個:趙軍,大量趙軍,四面八方殺來,有八到十萬人。
吳不賒率獸兵與趙軍兩次大戰,趙軍戰力之強,深有領教。十萬趙軍精鋭,那可不是説着玩的,吳不賒腦子一時有些不轉筋。十七王子早已慌了神,一把抓住吳不賒胳膊:“趙軍怎麼會上天來?西嶽帝君不是和趙國交好嗎?”他心中生出僥倖,“他們會不會是西嶽帝君請來幫忙的?”
以趙炎之精明,怎麼可能會參與天帝之位的爭奪,要願意摻合,早動手了,又何必等到今天,而且一上天就是十萬趙軍,真幫忙也用不着十萬人啊!看着十七王子眼巴巴的神情,吳不賒想到的,卻是八個字:螳螂捕蟬,黃雀在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