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吳不賒如此神通,虎大嘴和狼狽夫妻無不驚駭欲絕。狼狽夫妻動彈不得,虎大嘴卻是翻身撲倒,不住叩頭:“大王神通蓋世,小的拜服,拜服。”
“你是服了?”吳不賒收了法身。
“服了,服了。”虎大嘴再叩頭,五體投地,“心服口服。”
吳不賒斜瞟了一眼狼狽夫妻,夫妻倆驚駭的表情盡收眼底,他卻裝作不知,道:“服了就好,只要老實聽話,本大王自然不會虧待你。那狼狽夫妻是不服的,便賞了你吧,挖心掏肺燉肝炒腰子,隨你怎麼吃,本大王只要他們的舌頭。”説到這裏,他伸出舌頭舔了一下嘴唇,“聽説狼舌是天下第一美味,本大王還真沒吃過呢!”
這話嚇人,可憐狼狽夫妻,差一點魂不附體。不等虎大嘴應聲,狼狽夫妻狼哭狽嚎:“大王饒命,大王饒命,我等真心拜服,真心拜服。”
“哦?”吳不賒冷眼斜瞥着他們,“你們兩個也服了?”
“服了,服了。”狽有計連聲叫道,“大王神通廣大,我夫妻兩人真心拜服,情願追隨大王鞍前馬後,為奴為婢。”
“既如此,便饒你二人性命也罷。”吳不賒也借驢下坡,卻又轉念,“虎狼之妖,性多兇殘,順風還好,萬一哪天我翻了船,這些傢伙未必不會落井下石,得有個手尾。”
吳不賒思量着,便從追風囊裏掏一個玉瓶子出來,瓶子裏是追風子留下的藥丸,他也不識得是什麼藥。但體內有了木精內丹後,吳不賒於天下草木之性無一不熟,鼻子一聞,便知是一種泄熱類藥物,無大用,但用來嚇嚇這三個妖精不成問題。他倒出三丸藥,道:“既是真心拜服,便服了這藥。此藥有好處也有害處,若老實聽話,一年後,每人再賞一丸。如此服得三丸後,可增十年功力,便是此藥的好處。”
虎大嘴大喜:“多謝大王,多謝大王。”狼嫵媚也跟着道謝,狽有計的眼珠子卻是轉了兩轉,道:“不知此藥的害處又是什麼?”
吳不賒正要他問,嘿嘿一笑道:“説來此藥也沒什麼害處。服下後,不過拉拉肚子而已,但若敢造反,一年後得不到藥,便又會拉肚子,一拉不停,直到把五臟六腑六盡數拉出來,把身子拉成一個空殼。所以此藥有個名字,叫泄空丸。”
吳不賒這個奸商,擅長的就是坑蒙拐騙,這會兒小試身手,直驚得三妖面如土色,一連聲叫:“絕不敢反,絕不敢反。”
吳不賒解了狼狽夫妻身上的禁制,三妖服了藥丸,再次拜倒:“小的們參見大王。”三妖身後,虎排隊,狼成行,跟隨三妖禮拜。
吳不賒高坐山石之上,縱聲長笑,心中轉念:“我真的成了妖了?”
不過吳不賒心理承受力強,最初的衝擊已經過了,這會兒便也不做小女兒態,妖便妖吧,好歹也是妖王不是?他手一擺,道:“且起來,你等既奉我王,便要有個規矩。虎大嘴,本王任命你為威風將軍;狼嫵媚,本王任命你為威武將軍。你兩個各率虎狼,輪班巡山。”
“遵令。”虎大嘴、狼嫵媚抱拳應命。
他二人得了將軍之職,狽有計眼珠子亂轉,一臉渴盼,吳不賒道:“狽有計,你名叫有計,便做個軍師好了。這一帶妖情你熟,便隨在本大王身邊,籌謀策劃。”狽有計大喜領命。
虎大嘴粗魯,雖然修得人身,日常住的仍是個山洞子。狼嫵媚雖是母狼,倒愛風騷,在山中有一座宅子,本是一個高官的山間別院,後因戰火,高官死了,山裏沒人來,便被狼狽夫妻佔了,當下貢獻出來做吳不賒的王府。
那宅子便在山後,一個院子,院牆多坍塌,正房廂房加起來,約有十來間房子,倒也雕樑畫棟的,能想及當年的精美。不過這會兒大抵都破敗了,只餘幾個蛛網,隨風招搖。
宅院裏竟還有幾個奴僕,是狼狽夫妻擄得的行旅,沒吃掉,留在宅中任日常灑掃烹飪之職。這倒讓吳不賒喜出望外:“原來妖怪也知道享受啊,這可太好了。”
進宅後,狽有計命奴僕置辦了酒席上來,無非是野雞野兔竹筍蘑菇,味道竟還不錯。還有酒,像是山間野果釀的,淡了點兒,還行,都是那幾個奴僕的手藝。吳不賒與三妖推杯換盞,醉眼朦朧間,倒有點人妖不分了。
席間吳不賒大致問了下情況,原來這山名雙餘山,還在風餘國境內,但離着扶風城已有二三百里了。雙餘山是大婁山的支脈,大婁山綿延數千裏,橫跨十數個國家,山中精魅妖魔極多。此處山高林密,妖魔兇殘詭詐,因此圍着大婁山的判妖司雖幾近百數,卻並無一個判官敢進山擒妖,無非是有那膽大的妖魔出山鬧事,才出手擒拿,不過一般的妖魔也輕易不敢出山就是了。
三妖雖不敢出山深入人境,但在山邊上偶爾劫迴路,弄個把人吃吃還是敢的,不過今天碰了巧,虎大嘴和狼狽夫妻撞在了一起,便鬧了這麼一出。
這一席酒直吃到半夜,三妖和吳不賒全都醉了。一起醉過一場,三妖看吳不賒更是不同,真正把他當成自己人了——不,應該是自己妖,看他的眼光都有兩分不同。第二日又是喝酒作樂,三妖打發虎狼外出獵食,每日換着花樣備辦山珍討好吳不賒,吳不賒這妖王的日子,過得倒也逍遙。
這夜吳不賒又喝醉了,睡到半夜,只覺口渴,爬起來灌了半壺冷茶,卻沒了睡意。月光正好,天地一片瑩白,吳不賒看了一會兒,想:“林微雨這會兒該是睡了。”
想像着林微雨美人春睡的樣子,天熱,薄被斜搭在腰上,露出春葱般的兩隻手臂和白白的大腿,那是何等讓人神魂激盪的美景。如果這會兒還是在扶風城裏,吳不賒一定毫不猶豫地跳起來,化身為貓,溜到林微雨房裏去欣賞一下美人的睡姿,再悄悄舔一舔她光滑的大腿……
唉,以後都不會有這樣的好事了,林微雨必會相信鄧易通的話,懷疑他是貓精。況且,隨着他的離去,小黑也失了蹤,林微雨更會懷疑小黑就是他,對貓有了提防,肯定以後都不會再抱貓了,更不要説讓貓看她淋浴還在她裸體上亂舔。
“該死的判妖司。”吳不賒罵了一句,又嘆了口氣,自己身上竟然有了妖氣,有什麼辦法呢?真要怪,只能怪該死的黑七。
屋外忽然也傳來一聲長嘆,隨聽到話聲:“爹,娘,孩兒不孝,屈身事妖,有辱方家門風,但孩兒真的是不甘心啊!不論萬難,孩兒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想辦法洗雪冤屈……”
“哦?這裏還有個可憐人嗎?”吳不賒好奇心起,閃身而出,只見院角一個男子跪在地上,正舉頭望月。這男子二十多歲年紀,中等身材,單單瘦瘦,好像是僕役中的一個。
這男子又輕嘆一聲,站了起來,一轉頭,忽然看到吳不賒,剎那間面色如土,“撲通”跪倒:“大王,小人不知大王在此,衝撞大王,萬死。”
吳不賒知道,在這人眼裏,自己是貨真價實的妖怪,而且是妖王。他也懶得解釋,哼了一聲,道:“你叫什麼名字?”
“小……小人方……方輕舟。”
“方輕舟。”吳不賒念叼了一聲,“名字不錯啊!我剛才聽你説有什麼冤屈,你倒説説看,是怎麼回事?”
“打擾大王安睡,小人罪該萬死。”方輕舟又叩了個頭,偷偷看了一眼吳不賒,戰戰兢兢地把遭遇的事説了出來。
雙餘山北面,有一座城池,名為雙餘城,是風餘國有數的大城之一。方輕舟的家便住在雙餘城中,薄有資產,也算得小富之家。方輕舟讀書不成,便學人做生意,經常在外奔波,有一次到國都風餘城進貨,碰到個賣玉器的,出售一尊玉羅漢,説是祖傳寶物,只是手頭急用,所以低價出售。方輕舟看那玉羅漢確是真品,銷價又便宜,便買了下來,回來後就供在了自己家裏。他卻沒想到,那玉羅漢其實是賊贓,更沒想到的是,因為他經常在外面跑,他妻子閨中寂寞,竟與他表弟勾搭成奸。
玉羅漢失竊的事傳出來後,他表弟為了長久霸佔他的妻子,竟向官府舉報,説方輕舟名為做生意,其實是個江洋大盜,玉羅漢便是賊贓。當時方輕舟在外面做生意,家中一個忠僕悄悄趕來報信,他才知道家中出了這麼大的變故,頓時又驚又怒,卻是無從辯白。玉羅漢確是賊贓,誰叫他貪便宜呢?有家歸不得,方輕舟只得改名換姓四處流浪,不想卻又落在了狼狽夫妻手中。這夜他睡不着,心中悲苦,在這兒向天哭訴,卻叫吳不賒聽見了。
聽了緣由,吳不賒也怒了起來,他也是生意人,也做過行商,在外奔波,最擔心的就是家裏有什麼變故,何況是這種勾搭成姦污陷主家的。吳不賒怒道:“那姦夫淫婦活該千刀萬剮。”
他口裏嘣出這麼一句話,到讓方輕舟驚奇不已。在方輕舟看來,他是妖怪啊!妖王啊!妖怪難道還講道義?莫非妖怪做了妖王,便就不同了?方輕舟心中驚異,只是偷偷看一眼吳不賒,卻不敢應聲。
他心中的想法,吳不賒並不知道,倒是吳不賒自己有了想法,原來他做了幾日妖王,雖然每日飲酒做樂,但放眼所見,無非虎狼,他到底是人啊,有些煩了,想去人世間走一走。於是吳不賒道:“那姦夫淫婦現在怎麼樣了?還在雙餘城嗎?”
“小人不知道。”方輕舟搖頭,“想來該在。”
“在就好。”吳不賒擺手道,“這事本大王替你做主了,你且去睡,養足了精神,明日隨本大王下山。”
方輕舟傻了,妖怪竟然要替他做主?這是天公開眼,還是該天打雷劈啊?他不弄不清楚,眼淚也被風吹了去,硬擠都擠不出來。
第二天一早,吳不賒召集三妖,説自己要下山一趟,令三妖輪班看山,不許爭鬥,三妖諾諾連聲,狽有計更奉上大包金銀。
虎狼不識金銀,但成了精,便也知道金銀的作用,所以吃了行旅後,若有金銀,也順手帶回窩中。不過三妖不敢下山,有金銀也沒處花用,狼狽夫妻成精十餘年,着實積了不少財貨。狽有計獻上來,吳不賒也不客氣,一包收了,挑了幾樣珠寶和十幾張金葉子放在追風囊裏,與方輕舟扮成主僕,便往雙餘城裏來。
雙餘城不愧是風餘國有數的大城之一,城池雄偉,人煙繁茂。當然,人多,玄術異人也多,不説判妖司,便是那些佛道高人也討厭得緊,神、仙、人,三界雖也矛盾重重,利益衝突不斷,甚至彼此內部也有爭鬥不休,但對於妖魔,卻是一致對外。三妖不敢下山,也實在是敵視的眼睛太多,不過吳不賒藝高人膽大,並不在乎,大搖大擺入城,倒也沒什麼麻煩。
重入雙餘城,方輕舟激動無比,引吳不賒到自家門前,不敢進去,只遠遠在街角看着,卻忽地神情一變,吳不賒眼尖,道:“怎麼了,有什麼不對?”
方輕舟略一猶豫,道:“剛才進去那兩人,一個便是我表弟,也就是那姦夫;另一個是給我報信的方成。方成説他偷跑出來了,怎麼這會兒做管家打扮,而且他和那姦夫……”
“這裏面肯定有鬼。”沒等他説完,吳不賒便明白了,摸塊碎銀出來,道,“你去那邊店裏坐坐,我去你家裏打探一下,自然明白。”
方輕舟沒想到吳不賒竟這麼熱心,接了銀子,感激不盡,突然眼前一花,吳不賒不見了,變成一隻大黑貓。方輕舟一時可驚得張口結舌:“這妖精,還真是神通廣大呢!”
吳不賒化成大黑貓,一路小跑,翻牆進了方家。方輕舟家的家底還不錯,三進的宅子,吳不賒一路進去,直入內宅。
方輕舟和吳不賒説過,忠僕叫方成,他表弟叫曹三省,妻子吳氏,和吳不賒同姓。曹三省二十多歲年紀,比方輕舟略高,長相也強於方輕舟,吳不賒進來時,曹三省到內宅打了一個轉又出來了,隨即帶着方成和兩個男僕出了門。一個女子叫了兩聲,追到二進門口,沒再追出來,罵了句什麼,轉身進去了。
這女子二十來歲年紀,一張瓜子臉,皮膚細白,微有幾粒麻子,也有兩分姿色,應該便是方輕舟的妻子吳氏。
吳氏進了內宅,卻在室中跪了下來,原來內室中設了一個佛龕,供着一尊玉羅漢。吳氏雙手合什,不知在祈禱些什麼。看到玉羅漢,吳不賒心中一動:“不是説玉羅漢是賊贓嗎?曹三省既然舉報,賊贓為什麼還在方家?莫非不是同一尊羅漢?”
吳不賒心中起疑,身化樹根,沿牆鑽上去,到佛龕中伸出手來,拿起玉羅漢看了看,入手便知不是凡品。他疑念越重,見吳氏閉目合什,一臉誠心的樣子,心中一動,生出個詭計,將手縮回牆中,只以一個指頭抵在玉羅漢背後,張嘴唸了一聲:“阿彌陀佛。”
吳氏正閉目祈禱,突聞佛音,吃了一驚,急忙睜眼看,卻四下無人。她以為自己聽錯了,閉目再又唸佛,吳不賒卻又宣了聲佛號。這一次吳氏聽得清楚,而且辨明瞭方向,佛音就來自頭頂佛龕!她“啊”地一聲驚叫,身子往後一倒,反手撐地,盯着玉羅漢,一臉驚慌。
莫怪她驚慌,就一面牆,一個佛龕,除此什麼也沒有,突然間卻發出了佛音,實在也過於怪異。她又怎能知道,吳不賒竟然身化樹根,鑽在牆壁裏?
“是……是佛祖顯靈嗎?”吳氏緊緊地盯着玉羅漢,眼中七分驚,也有三分喜。那玉羅漢突地咧嘴笑了一下,隨即還伸了個懶腰,叫道:“好睡啊好睡!”
這自然是吳不賒弄鬼,卻是黑七的邪術之一,一個惑人耳目的小幻術。這樣的小幻術,碰上玄功高手或者定力深厚之人,便沒有什麼用處,但用來哄吳氏卻剛剛好。吳氏果然驚喜交集,伏身拜倒:“真的佛祖顯靈了,信婦吳氏,給佛祖叩頭。”
吳不賒“嗯”了一聲:“意不誠,叩破三千蒲團無一用;心有鬼,念盡十萬彌陀枉勞神。”吳氏一驚,更是叩頭不迭:“信婦誠心禮佛,佛祖明察啊!”
“你心中有鬼,誠從何來?”
“啊!”吳氏一聲低呼,身子顫抖,做聲不得。
“我且問你,你與那曹三省是如何勾搭成奸,你丈夫方輕舟又是如何一年不敢歸家?答得實誠,或可免你罪孽,若一字不實,佛爺我抬腳便走,報應自到。”隨着吳不賒話聲,那玉羅漢從佛龕裏飄了出來,浮在空中。
“佛祖別走,千萬別走。”見玉羅漢飄起來,吳氏心驚肉跳,連連叩頭,叩一下還看一下玉羅漢,生怕玉羅漢飄走了,“信婦老實交代,絕不敢有一字欺瞞佛祖。”
“你説吧,本佛爺聽着。”玉羅漢又回到了佛龕中。
見玉羅漢歸位,吳氏鬆了口氣,再叩一個頭:“謝佛祖。”略略一停,顫聲道,“信婦確是不守婦道,與曹三省勾搭成奸,但那是曹三省趁我丈夫不在家,起心誘姦了信婦。信婦一個婦道人家,實有難言的苦衷,萬望佛祖明察。”
“不守婦道還有理了。”吳不賒心中暗哼,嘴上卻要給吳氏一點甜頭,道,“嗯,你的苦處,本佛爺自也知道,往下説,你們是如何設計,讓你丈夫不敢歸家的?”
“多謝佛爺體諒。”聽吳不賒口氣鬆動,吳氏大喜叩頭,道,“這一切都是曹三省的詭計,當時我丈夫在外面請了玉佛回來,曹三省認出乃是賊贓,便設下計謀,收買下人方成,讓方成去給我丈夫報信,説曹三省舉報他是江洋大盜,賊贓玉羅漢便是證據。我丈夫膽小,方成又是家生子下人,根本沒想到方成會被曹三省收買,聽了這個消息,果然就嚇得不敢回家。這一年也不知流落何方,有命無命……”説到這裏,吳氏哭了起來,也有幾分慚愧之色,想來她雖不守婦道,但害了自己丈夫,心中終究也是有幾分不安吧。
“果然如此。”吳不賒暗暗點頭,先前方輕舟一説情形不對,他就隱約猜到,曹三省十九並沒有真向官府舉報,只是虛言嚇唬方輕舟,以達到嚇走方輕舟,鳩佔鵲巢的目的。此時得知真相,果真如此。吳不賒心中感嘆:“那曹三省雖然無行,倒還算個聰明人,隨便動動嘴巴,別人的老婆家產就盡歸他所有了。”
明瞭真相,吳不賒也懶得和這婦人糾纏,當即便出了方宅,來尋方輕舟。一見面,他把從吳氏口中套來的話説了,方輕舟驚怒交集:“姦夫淫婦,設下的好計!那方成,他爹就是我家老僕人,我待他也不薄,竟與他們合謀來騙我,我絕不輕饒。”
吳不賒看他激動得全身顫抖,彷彿立馬就要衝進家去找曹三省等人算賬似的,道:“你要怎麼對付他們,是直接衝回家去呢還是報官?玉羅漢是賊贓肯定是沒錯的,你要就這麼衝出去,只怕要吃苦頭。”
方輕舟一聽,便如兜頭澆了盆冷水,一時面色慘白,猛地跪在吳不賒面前:“請大王援手,替小人報仇,小人結草銜環,世世為奴,以報大王。”
吳不賒微微一笑:“要收拾這麼幾隻小麻雀,那太容易了,你附耳過來。”當下教了方輕舟一條計策。
方家世居雙餘城,在城裏自然有親朋故舊,吳不賒教給方輕舟的計策,便是叫他偷偷去聚攏親朋,以為人證。吳不賒則在方家門前守着,待曹三省、方成回來,吳不賒再入方家,拿了姦夫淫婦,連方成在內,把三個人都剝光了,齊扔到吳氏牀上,又藏了玉羅漢,再出來會合方輕舟。
計謀已定,兩人分頭行事。方輕舟請齊了親朋故舊回來,遠遠看到吳不賒,吳不賒不想露面,做個手勢,方輕舟明白了,一馬當先,衝回家去。
家中下人見久不歸家的主人突地歸來,有的驚,有的喜,也來不及通報,方輕舟帶人直衝進內宅,此時吳氏三人已被吳不賒制住了,光溜溜地躺在牀上。眾親朋平日也聽到點風聲,這時親眼所見,更是憤慨,一片聲喊打,棍棒齊下,剎那間送了三人性命。因有親朋作證,官府也不來問。
方輕舟隨即將下人盡數趕走,倒是有個叫方信的老僕人,因為方輕舟久不歸家,曹三省又和吳氏勾勾搭搭不乾不淨,憤而指責,被吳氏趕了出去,一家老小便在後街租房而住,給人打短工為生。方輕舟知道了,便把方信一家人招了回來,好歹有了打理家務的人手。
吳不賒化身為貓,在一邊看着方輕舟率領親朋打死了吳氏三人,知道再無變故,便懶得再看。從方宅出來,他在街頭逛了一圈,看到一家酒樓,順腳拐了進去,叫了兩個小菜一壺酒,慢慢地喝着。無意中吳不賒發現那店東愁眉苦臉的,一則實在無聊,二則管了方輕舟這碼事,他好像還來了癮,當下便請店東過來,一問,原來這酒樓經營不善,顧客稀少,不但不賺錢,亂七八糟的負擔税費下來,還要虧本。店東想要把酒樓賣了,卻又無人問津,所以發愁。
吳不賒聽了心中一動,四下看了看,這酒樓離方輕舟家有兩條街,離正街雖然還有點兒遠,但位置其實還不錯,只要經營得當,大有希望賺錢。吳不賒心中盤算:“真個在山上當妖怪也沒什麼味道,如果在這雙餘城裏開家酒樓,讓方輕舟做掌櫃,出頭露面的事,儘量讓他去做,我只在背後指點,應當不會引起判妖司的注意。”
吳不賒再一問價格,便宜啊,前面一間酒樓,後面一個兩進的院子,統共只要一千五百兩銀子。便是在東鎮,這樣的酒樓少於兩千兩銀子也是絕買不下來的,何況是在雙餘城裏。看來這店東還真是急於脱手了。
吳不賒又到後院看了一下,兩進的院子,正房廂房加起來有十一二間,院子也相當寬敞。吳不賒越看越滿意,心下嘀咕:“這樣的便宜不佔,我可真是大傻瓜了。”
但他面上卻還裝出猶豫之色,奸商嘛,骨頭裏榨出油來,那才叫奸商,東指一個缺點,西挑一個毛病,弄得那店東心火上升兩眼通紅差點兒直接去跳井,最後才以一千二百八十兩銀子的價格成交。
寫了文書,那店東請了鄉鄰里正做見證,交割了屋契,便匆匆搬走了,更不肯多看吳不賒一眼。
吳不賒到了方家,方輕舟請他上座,自己在下面跪倒,口稱主人,願永世為奴。吳不賒哈哈一笑,扶他起來,道:“什麼為奴為僕的就不必了,你説你做過生意,這樣好了,我剛買了間酒樓,你來酒樓給我做個掌櫃吧!”
吳不賒這妖王竟然在城裏買了酒樓?方輕舟又驚又喜,當即應命,吳不賒帶他到了酒樓,方輕舟一看,卻變了臉色,吳不賒看他神色不對,一問,可就傻了眼。
原來這酒樓生意不好,乃是有原因的。最初的主人是個外地人,受本地人欺負,折了本錢,不得不低價賣了酒樓走人,走時卻咬破指頭,把血塗在酒樓門柱上,發下惡誓:所有來這酒樓喝酒的客人,都要倒黴三年。
這樣的牙疼咒,本來無非是出口氣,沒什麼效驗的,但這世上的人哪有個個順的?總有那倒黴的,偏偏就在酒樓裏喝了酒,偏偏又倒了黴,沒地方出氣,便全怪在這酒樓的惡誓上。於是一傳十十傳百,得,這酒樓成了倒黴樓了。只要知道的,誰還來啊?就算不是真的相信,也沒必要硬來觸這黴頭啊!雙餘城裏的酒樓多了,去哪裏喝酒不是喝,偏要來這裏?萬一真的應咒倒黴呢?
有了倒黴樓的名聲,接手這酒樓的,來一個虧一個。當然接手的都是不明真相的外地人,包括賣酒樓給吳不賒的那店東,現在輪到吳不賒了。
“我説那店東怎麼跑得那麼快,什麼都不要,包袱一卷就走人,原來是怕我聽到風聲反悔啊?”吳不賒明白了,卻是做聲不得,心下暗自嘀咕,“從千里送遺孤開始,我算計來算計去,最終把自己算計成了妖怪。現在妖怪想買家酒樓做個良善活兒,還買了個倒黴樓,我是不是真有點兒走背時運啊?”
方輕舟見他不吱聲,知道他有些想不開,便來安慰他:“主人也不必為難,酒樓不好開,我們改成其它輔面好了,待小人另尋一樁生意,必定能紅紅火火開起來。”
既是倒黴樓,做什麼生意還不是一樣,知道的都不會來買。吳不賒知道方輕舟是安慰自己,也不吱聲,裏裏外外轉了一圈兒,忽地道:“山裏喝的那果酒,是你釀的?”
“是啊!”方輕舟不知他是什麼意思,點頭道,“小人家裏以前都是喝自釀的酒,打小看慣了,摸索着也能上手。狽軍師當時問誰會釀酒,我説我會,因此而留得性命。不過我手藝其實不到家,但我家老僕人方信手藝不錯,主人是想把酒樓改成酒坊嗎?”
“你覺得怎麼樣?”
“主意是不錯,不過,”方輕舟偷看着吳不賒的臉色,“不過雙餘城裏酒坊有好幾個,竟爭會比較激烈。”
“哦。”吳不賒應了一聲,沒再往下説。方輕舟不知他心裏怎麼想的,也不敢再説,他雖然感激吳不賒,但無論如何,吳不賒是妖怪啊!妖怪是吃人的啊!他可不敢觸怒吳不賒。
吳不賒確實是想釀酒賣,因為他在木長生的記憶裏,翻出來一個獨門秘方。
釀酒,要有酒藥,米才能發酵,才能出酒。酒藥越好,米發酵得越徹底,釀出的酒才越好,越多,但一般的酒藥,藥力都不怎麼樣,蒸完酒後,會剩下大量的酒槽,就是藥力不夠米化不乾淨的緣故。
木長生為古樹之精,熟知草木之性,他知道有一種草,藥力奇強,因為藥性特別烈,牛羊誤食後,會像人喝醉了酒一樣的發酒瘋,因此被稱做醉草。農家見了這種草,會順手撥出來扔到一邊,不讓它生長,以免牛羊誤食。農家只知道它的害處,卻惟有木長生才知道它的好處,用醉草做藥引釀酒,米幾乎可以化得乾乾淨淨,不會有什麼酒糟剩下。平時家飲的米酒,因為化不乾淨,出酒不多,一斤米出一斤酒已是好酒,但若用醉草釀酒,一斤米至少能出五斤酒,酒還要好得多。
雙餘城這麼大一個城市,酒坊多是肯定的,若是一般的酒坊,竟爭肯定激烈,但以醉草釀酒,人家斤米斤酒,他斤米五斤酒,成本只有五分之一,打價格戰,誰爭得過?
不過吳不賒暫時沒有説出來,奸商做生意的宗旨,任何一樁生意,都要榨取它最大的價值,雖然醉草釀酒,一斤可賣別人五斤的錢,可他還是覺得不夠,還想多榨點利潤出來。
酒樓的外院有一口井,好像水量不大,井很深,大白天看下去也黑咕隆咚的。吳不賒無意中走到井邊看了一眼,眼睛突地一亮,拍手道:“有了。”
方輕舟看着他,不知他想到了什麼主意,卻不敢問,吳不賒卻又皺起了眉頭,似乎又碰到了難題。這時一陣涼風颳過,吳不賒的眉頭忽地鬆開了:“借東風,哈,就是這樣。”轉頭看向方輕舟,“明天開張營業,你做掌櫃,沒生意不要緊,樣子做出來就行。”
做樣子?妖怪做生意就是這麼做?方輕舟有些發暈,但不敢多説,應一聲:“是。”而吳不賒隨後的吩咐更讓他如墜雲中,吳不賒讓他找人在內院挖地道,一直挖到外院的井底下,再在井底放一口大水缸,堵住泉眼,然後填死地道,這件事要做得很秘密。方輕舟便把方信和方信的兩個兒子方大、方二叫了來,花了幾天時間才把這些弄好。無論是方輕舟還是方信父子,對吳不賒的要求都莫名其妙,吳不賒也不解釋,只要他們嚴守秘密。
這邊忙,吳不賒自己也沒閒着,他到城外採了一批醉草,做成酒藥,就在方家釀酒。釀酒的同時,他又找了一家瓷器店,訂做了一批陶瓷管,管子粗如雞蛋,頭大尾小。訂的管子來了,井的改造也完工了,吳不賒化身樹根,把陶瓷小管在地底下一根套一根地接起來,從方輕舟家的內院一直接到酒樓後院的井底下。
管子接好,酒也差不多了,便開始蒸酒,醉草的藥力果然強悍,以一斤米四斤酒的比例得到的酒,度數還是極高。方輕舟喝了一杯,連聲稱讚:“好酒,好酒,想不到東家還能釀出這樣的好酒,佩服。”
東家的稱呼是吳不賒讓改的,方輕舟也覺得這樣的稱呼好,他也沒把吳不賒是妖怪的事告訴方信父子,方信父子便只是把吳不賒當成是幫助方輕舟的好心人,對他既尊敬又感激。
“還不算好酒。”吳不賒卻不滿意,“再蒸一遍。”
又蒸了一遍,釀的酒純度又高了一大截,香醇滿院。方輕舟只抿了一口,已是燻然欲醉,激動得滿臉通紅:“我走的地方不少,也喝過不少名酒,但與這酒一比,那些所謂的名酒只能説是水。東家,有這樣的酒,酒樓的生意一定會紅火起來。”
“你是説就這麼把酒拿去酒樓裏賣?”
“是啊!”方輕舟一臉興奮,“有這樣的酒做招牌,酒樓的生意一定會紅火的,我保證。”吳不賒微眯着眼睛:“這酒你準備怎麼賣?什麼價?”
“一般的酒,一斤也就是五六文的樣子,好酒也有賣得一壺十文的。這酒嘛,”方輕舟想了想,“先要靠它打招牌,一壺八文好了。”
“一壺八文?”吳不賒哈哈大笑。
“東家覺得價格太低了?”方輕舟的臉有些紅,“也是,這樣的好酒……不過酒樓的生意不太好,先要把招牌打響才行啊!”
“是。”吳不賒點頭,“如果像你説的那樣,直接把酒拿去店裏賣,以酒樓現在的生意,一壺八文已經是高價了,但我另外有一種賣酒的方法。”
“另外的方法?”方輕舟有些疑惑,吳不賒卻不再解釋,只是讓方信父子往陶瓷管裏灌酒,讓酒從方家的內院神不知鬼不覺地灌進酒樓後面的井裏,自己又做法攝風,把酒香刮遍全城。如此三天,雙餘城始終籠罩在淡淡的酒香中,把一干酒鬼引得垂涎欲滴,卻偏偏無人知道酒香的來歷。
魚餌放得差不多了,吳不賒慢慢收線,攝風裹住酒香,只在倒黴樓周圍轉動。倒黴樓名不虛傳,開張數天沒一個顧客上門,但這麼酒香繚繞,卻引來一班酒鬼。酒鬼這種生物,和蒼蠅有得一比,蒼蠅可以聞到三里外的臭雞蛋氣味,那麼三里外有了好酒,酒鬼也一定聞得到。
“在這裏,在這裏了。”一班酒鬼聳着鼻子,衝進倒黴樓,“店東,上酒,上好酒!”
方輕舟被酒香薰了幾天,整個人都有些發飄,不過還記得吳不賒的話,裝作什麼也不知道,只把一些平常的酒拿過去。酒鬼們不用喝,一聞就知道不對,拍桌子打凳子:“要好酒,拿好酒來!你以為爺們沒錢嗎?”
銀子拍在桌上,“啪啪”做響。是的,便如再窮的賭鬼也一定湊得出賭資一樣,再窮的酒鬼也一定拿得出酒錢。
方輕舟卻拿不出好酒,裝模做樣:“本店最好的酒都在這裏了,哪裏還有好酒?”這話可以哄人,但不能騙鬼,尤其是酒鬼,酒鬼們“嘿嘿”笑着,鼻子一聳,狗一樣循着氣味往內院爬。方輕舟急忙攔住:“做什麼啊?那是內院,沒酒。”
“滾開。”酒鬼們把他掃到一邊,“別説沒喝醉不會發酒瘋啊,告訴你,喝醉了咱不發酒瘋,沒酒喝咱才真的發瘋。”
眾酒鬼一路爬進去,到了井邊,也奇怪了:“難道酒在井裏?”古怪。眾人聞一聞,再聞一聞,沒錯啊!不管了,拿個吊桶放下去,打一桶上來,一喝,真的是酒,絕世好酒!
方輕舟還裝傻:“井裏怎麼會打出酒來呢?天啊,我以後喝水可怎麼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