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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五台謁禪師 睹物憶舊 靈峯承絕技 心念玉人

    再説藍劍虹別了白雲庵。滿懷悵惘,逕往前走,他想起父仇親恨!和由郭叔叔伴居太原府的母親,以及師妹易蘭芝、張嘯天下落不明,生死難卜,這些無不使他愁腸百結,悲忿深深!

    就這樣,一連走了三天奇險峯路,剛好將妙空送給他的乾糧吃完,在第四天的清晨,已到了天龍峯腳。

    藍劍虹站在天龍峯下,仰首上望,只見巨峯萬丈,高出雲表,被初升朝陽一照射,像是一支金黃色的巨筆,筆尖點着一片藍淨淨的晴空,格外顯得雄奇險峻,世所罕見。

    藍劍虹正在看得目奪神馳之時,驀的一眼瞥見相距自己立身處約五丈遠近的一塊巨大青石上,卧着一個人,像正在甜睡中。

    他心中不禁一震,暗道:這大清早,怎麼會有人睡在這荒山巨峯之下,莫非他從昨夜睡起,直到今日上午三竿,尚未醒來?果如此,經一晚夜露,豈不要遭受風寒,損及身體!

    想着之間,已走近青石,注神一望,原來是一位年約六旬的大和尚,長得天庭飽滿,地額方圓,一對卧蠶眉下,微閉着兩隻睡鳳眼,肌透童顏,貌至温和,但一件破爛僧袍,卻油跡遍體,襤褸已極,身邊放着一隻特製裝酒的紅漆鐵木魚,看樣子是大醉之後,睡得正熟。

    藍劍虹見他睡態安祥,有些不忍叫醒他,但轉念一想,夜露未盡,曉風送寒,實在不宜在此久睡,再説這位大師父可能是大佛寺的僧侶,我何不將他喚醒,一同登峯入寺,如果他真是喝醉,沿路也可照顧他一番。

    想至此,忙邁前兩步,輕輕喚了兩聲:“大師父醒醒,大師父醒醒吧!”

    哪知,他這兩聲輕喚,不但沒有將這和尚喊醒,反而聽他益發鼾聲如雷,沉沉熟睡。

    藍小俠無可奈何,只好在自己的行囊中,取出一錠半新舊的湖縐繡身棉襖,替他蓋在身上,又在懷中摸出一綻白銀,放在那隻尚在流出殘酒的紅漆鐵木魚旁邊,算是送他一點香火錢,然後轉身離去,找到一條上峯的小徑,緊腳力爬登巨峯。

    初走的一段峯路,尚覺平穩易行,走到約晌午時候,已經是身置峭壁險峯之間了,如不聚精會神,腳腳懂慎,則有粉身谷底之危。

    又走了頓飯工夫,抬頭一望,只見關面是一段奇險小道,右邊峭壁百丈,草木不生,光滑如鏡,左邊絕壑千尋,上面滿布苔蘚,一片蒼翠,肥潤欲滴,霧氣翁鬱,望不見底!

    陽光全被右邊峭壁擋住,絕壑暗影沉沉,險森幽晦!

    但頭上碧空澄霽,白雲舒捲,清風不寒,沾底欲濕,襯着那滿峯的蒼松翠柏,峨嵯怪石,要通過這段奇險小道,確實是要有精湛定力,絕頂輕功,否則,難免碎屍壑底。

    藍劍虹卓立峭壁之下,向小道注神望了一陣,只見小道寬不及尺,且彎曲離奇,暗想:若要正面跨步而過,必不可能?

    沉思良久,最後想到,只有施展師門絕學,“玄門走壁功”遊壁而過。

    心念既決,隨之氣納丹田,四肢反貼峭壁,面向絕壑,全神貫注,緩緩向前游去,

    遊走了約十丈左右,至峭壁盡頭,剛好一半路程,忽聞峭壁上,發出轟隆一聲巨響!

    藍劍虹趕忙抬頭一望,不禁大驚失色,只見頭頂上貼着如鏡峭壁,一塊萬斤石!

    巨石帶着破空鋭嘯之聲,如飛泄下,眼見已到自己頂門。

    生死俄傾,藍劍虹只得甘冒奇險,梗將玄門走壁功,施出規範之外。

    再納丹田真氣,全身離壁,疾向石邊一閃,然後猛一吐氣,身子借吐氣之力,回至峭壁,展開四肢,重新反貼山壁之上,暫避粉身碎骨之危!

    萬斤巨石,帶着排山倒海般的風勢,在劍虹身邊一掠而過,雖未擊中劍虹,但茂石右角,卻與他身邊山壁重重一撞!

    方圓約丈的巨石,凌空下墜,與峭壁互相一撞,威力何等驚人?

    藍劍虹只感覺到一陣強烈震動,幾被震得神智昏迷,若非他幼時誤食金龍參,增加不少功力,又經一代風塵奇人悟玄子悉心造就,恐在一震之時,手足早軟,粉身千丈壑底了!

    巨石一擊山壁之後,逕往壑底墜落,藍劍虹算是避過了一場大難。

    他正在長噓冷氣,驟聞峭壁峯頂,響起一陣呵呵大笑,音泄長空,羣峯搖晃!

    藍劍虹猛一抬頭,見峭壁之頂,立着一個高大和尚,手捧紅漆鐵木魚,一會低頭望着壁下藍劍虹不住呵呵大笑,一會又高舉鐵木魚,將木魚中的美酒,如江之倒水,往自己口中倒下。

    藍劍虹陡然覺悟,這人就是清晨在峯腳所見,甜睡青石,自己贈以白銀的那個和尚,沒想到他竟非善類,乘我之危推下巨石,想制我碎屍壑底。

    想至此,不禁脱口而自言自語説道:“兇僧無恥,暗施毒手,有一日我會洗雪這推石擊頂之仇!”

    話説完,再抬頭看時已不見了那和尚,只好再運神功,施展玄門走壁絕學,很迅速的游完峭壁,通過奇險小道,俊目流波,向四周打量一看,然後一聲長嘆,拔步向前走去。

    又走了約一頓飯的工夫,舉目一望,只見前面地勢豁然開朗,林木稀疏,奇花異草,遍地皆是。

    朗地左面,一座五十餘丈的巨石,凝成佛像,雙掌合十當胸,盤膝而坐,端首垂目,狀極雄偉慈嚴,藍劍虹趕忙伏地向石佛一拜。

    立起身子再看時,但見石佛座下一片蒼松翠柏之中,現出兩個紅磚黃瓦屋脊,像是廟宇。

    藍劍虹低聲道:那廟宇定是大佛寺了!

    一語甫畢,劍虹身後突響起一個脆朗的聲音,答道:“那裏正是大佛寺,適才家師聞到一聲長笑,以為是摯友駕臨,故命小僧此處迎客,沒想到是施主!”

    在來人説話的當兒,藍劍虹早已驚駭着轉過身子,目注來人。

    只見他年若三十二三歲,長得秀眉朗目,穿一件青布僧袍,白襪青鞋,神色俊朗中帶着幾分詫異。

    藍劍虹從他剛才所説的話意中,已知道這青衣僧人是奉方丈之命來迎迓另一位佳賓的,但無意中碰上自己,當然他目露詫異。

    他為了要迅予求見天童禪師,又打量了和尚兩眼,隨之俊目流轉,滿面笑意,説道:“大師父輕功不凡,什麼時候來的,我一點都不知道,在下藍劍虹,特來晉謁天童禪師,有事求教,煩大師父引見。”説完話,向青衣僧人躬身一禮。

    青衣僧人看藍劍虹拘謹知禮,一派温文,心中似有喜愛之意,一揚慈眉,微笑道:“藍施主駕臨荒山,求見家師。但不知有何貴幹,小僧曲景明,乃天童禪師大弟子,如無重要,可直示小僧無妨。”

    藍劍虹微皺劍眉,吱晤道:“……這……個……”

    曲景明見他不便將事情告知自己,也就不便強人之難,忙温和一笑:道:“既這樣就請施主隨小僧進寺吧!”

    藍劍虹拱手稱謝,隨跟在曲景明身後,逕往大佛寺而去。

    兩人一陣緊走,不過一刻工夫,已穿過一片蒼松古柏的密林,來到大佛寺前。

    藍劍虹抬頭一望,只見寺分兩進,規模並不太大,廟門檐下,一塊紅漆匾上,橫題着“大佛寺”三個斗大金字,一對朱漆圓門大開着,一直可以看到第一進大殿,寺中除前後兩進大殿之外,尚有七八間大小不等的房子,紅磚圍牆,白石鋪路,大門內小院中,滿種着松竹,看上去大佛寺似是修建有年。

    曲景明當先而入,藍劍虹跟隨其後,穿過前院一段白石甬道,登上七八層石階,進了大毆。

    藍劍虹俊目一掃殿中,見殿的正中,供案上兩盞長明燈,正吐着熊熊光焰,一座尺餘高的鐵鼎中,香煙嫋嫋,供案後約三尺處,立置三座玻璃法座,供奉着三尊佛像,看大殿的佈設,雖極為簡單,但卻打掃的纖塵不染,明淨異常。

    曲景明轉過頭,對劍虹笑道:“家師在後殿靜室閲經,藍施主請在此稍候,小僧去稟報即來。”

    藍劍虹忙拱手一禮,大笑道:“謝大師父!”

    過約盞茶工夫,曲景明含笑走了出來,道:“家師請藍施主靜室説話。”

    藍劍虹稱謝一聲,隨着曲景明進入後殿,後殿的擺設與前無二,只是少了兩尊佛像,只有一尊三丈金身的如來佛像,端坐殿中。

    藍劍虹一心要晉謁禪師,自是無心多作打量,隨曲景明走至靜室門口。

    曲景明右手撩起黃緞門簾,躬身稟道:“恩師,藍施主晉叩你老人家!”

    説完話,側身、止藍劍虹走入靜室。隨放下門簾離去。

    藍劍虹一入靜室,見天童禪師身穿月白僧袍,盤膝坐在雲牀上,凝坐如山,見劍虹進來也不移動,更無笑容。

    劍虹一見禪師面色,不禁微微一驚,趕忙邁近牀邊,倒身下拜,俯首説道:“弟子,藍劍虹,奉家母之命,叩請禪師萬福金安!”

    天童禪師想是聽到他説“奉家母之命”,的幾個字,也自一怔,面上微變顏色,道:“小施主武學超羣,尤多智慧,採金谷伏誅妖蛇,若非小施主援手,恐貧僧與敝師妹等人全葬身蛇腹了”

    話至此,面色又變,像似那天晚上在採金谷誅伏妖蛇的一幕,餘悸猶存。

    藍劍虹忙道:“妖孽為害一方,晚輩自應捨命仗劍誅戮,只是那夜冒犯禪師之處,尚祈你老人家恕晚輩無知之罪!”

    天童頜首冷冷一笑道:“這是哪裏話來。”

    説到這兒,慈日陡的射出兩道冷電似的光芒,在藍劍虹面上一掃,道:“藍施主先至白雲庵,復又找來大佛寺,求見貧僧,不知有何見教,念慈是誰?”

    説話的聲音,不但異常冷淡,且似含着一種逼人威力,只驚得藍劍虹俯跪地下,全身微微抖顫!

    過了片刻,藍劍虹才抖着嘴唇,低答道:“家母藍曉霞,特命晚輩攜來信物,呈奉禪師!”

    話聲中,右手在貼身衣袋裏取出他母親白蝶娘子藍曉霞在米靈鎮客棧中交給他的一個小白布包,雙手捧着呈獻天童禪師鄭嘉榮。

    天童一聽他是藍曉霞的兒子,早已面上變色,心裏暗忖道:在白雲庵我一見到他,看他面貌長得與曉霞一模一樣。我已在驚惶不安,故妖蛇誅後,立即趕回寺中,不願再見他,想不到今天他又硬找來天龍峯了!

    老禪師正暗忖至此,復又見劍虹在懷中取出自己三十年前交與曉霞的信物,這就更使這位老和尚臉色變的慘白。

    數十年來一顆始終無法痊癒的破碎之心,此時像是被厲劍零割!

    慘白!悽傷!幽犯的面色中,雙日似微現淚光,心中悲痛陣陣,三十年來始終無法退色的記憶,像毒蛇一樣咬着他的心……。

    他悠然沉思,茫然若夢,卅年前的舊事,一齊湧上心頭……。

    卅年前,天童禪師鄭嘉榮,尚未入身空門,還是一位廿一二歲的少年,他天生靈慧,又長得英挺秀美,有若瑤池仙品。

    嘉榮父親國安,繼承祖業,經營藥材,家資富有,堪稱縣中首富,妻周氏秀珠,更是慧美賢淑,每日除協助丈夫經營之外,就是一心課子,造就嘉榮。

    國安有一遠房堂妹秦氏,中年喪夫,由於家境貧寒,夫死之後無以為生,國安念其可憐,乃將秦氏母女接來家中居住,命其協助秀珠管理家務,秦氏之女曉霞,則由秀珠教育,與嘉榮同案共讀。

    當時嘉榮年方十四,曉霞僅八九歲,均未解人事,除了讀書之外,遊玩吃喝也都在一起,終日嘻嘻哈哈,一片天真,從未相互爭吵欺辱,可説得上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星霜易換,流年似水,一晃眼,秦氏母女在鄭家已經住了六年。

    這理候鄭嘉榮已經成了廿歲的大人,而且長得英挺俊秀,一表人才。

    秦曉霞雖然年僅十五,但由於她發育較早,已經是出落得婷婷秀髮,體態婀娜,一張秀面,更是美若嬌花……。

    過去六年,是均不解人事,故願得一片天真,如今馬齒日增,自不能與從前同日而語。

    鄭嘉榮見曉霞玉資芍姿,漸生憐愛。

    秦曉霞見嘉榮神俊人間,更是芳心早屬。

    只是礙於禮教,及雙方父母,在家中時未便過於親近,但兩人卻都相互顛倒得夢寐系之,有時候競同時苦思半夜,不能交睫!

    一天,正是初秋明月之夜,家人吃完晚飯不久,嘉榮乘雙方父母不在之際,偷偷的將一張白紙條,塞入曉霞手中。

    秦曉霞當時雖然芳心一怔,秀面飛紅,一雙秋水無塵的明眸白了嘉榮一眼,但她倒底還是嬌嗔的一扭柳腰,緊握着紙條,一口氣奔入自己房中。

    在青光如豆的油燈下,展開紙條一看,只見紙上寫着兩行俊挺的小字:“三更過後,明月中天,兄在鴛鴦河畔的白馬廟中,敬候芳駕,思念情切,望妹能翩然惠臨,免餘久受冷露摧殘之苦!”

    秦曉霞看完紙條,芳心忐忑,滿面紅霞,心中説不出是喜!是怕!

    過了半晌,她才在芳心中暗罵道:“這傢伙真大膽,萬一給我娘知道,那還了得!”

    她心裏雖然是在這樣的暗咒,但她心裏卻仍舊在作乃一番打算。

    她和平時一樣的時間,向國安夫婦及自己的母親道了晚安,在道晚安的時候,神色毫無異樣,沉穩鎮定,使人家看不出一點破綻來。

    道完晚安,回房入睡,但一躺在牀上心情就陡的起了鉅變,嬌軀輾轉,難以入眠。

    好容易等到家人全已熱睡,二更一過,她即偷偷從牀上爬了起來,穿好衣服,梳整雲發,又雙手捧着鏡子,借有月射進來的光華,對鏡照了一陣,認為全都滿意,這才輕輕推開對後院窗門,越窗而出,然後將油紙窗門關好,嬌軀貼牆,四周打量一陣,見無異樣,這才芳心一喜,出後院逕往鴛鴦河畔白馬廟走去。

    她踏着銀色月光,走約一杯熱茶工夫,已近鴛鴦河畔,先走時,倒是心急如焚,健步約飛,但不知怎樣,秀目一見屹立在月光下的白馬廟時,心裏突然有些害怕,幾次趔趄不前,幾次想扭身回去,且芳心愈跳愈急,像是要從口中躍了出來。

    她正在心情極亂,去回難決的時候,突然一條人影,從白馬廟處,向自己如飛奔來。

    秦曉霞借明月光華凝神一望,來人正是書約自己來鴛鴦河的鄭家哥哥邱嘉榮。

    她這時心跳更急,四肢全軟,好似有些飄飄然,站立不住。

    就在這時,忽然耳邊響起一聲脆朗輕喚:“霞妹,你果真來了!”

    秦曉霞已然聽清這聲音是嘉榮,想回答,但已無聲,只能秀首低垂,嬌微的“唔”了一聲!

    隨着一雙滾燙的巨掌,緊握着她一隻柔若無骨的玉手,將她輕輕往前一拉!

    於是,二人並肩慢步,緩行在鴛鴦河畔。

    碧空皓月,銀輝灑地,如鋪霜華,夜風輕佛,鴛鴦河水隨晚風蕩起陣陣漣漪,被月光一照,銀光閃爍,夜景若幻,令人神往!

    秦曉霞半依嘉榮懷中,正想開口問他,這樣深夜約自己出來,且遠擇在鴛鴦河畔的白馬廟,究竟是什麼意思?哪知她還未來得及張嘴。

    鄭嘉榮卻先笑道:“霞妹,你此時一定在滿腹懷疑,我為什麼要在這夜深人靜,約你到鴛鴦河來會晤,是嗎?唉……”

    話至此一聲悽嘆,又道:“因為這鴛鴦河底,長眠着一雙可憐,可悲,而又可愛,可敬的痴情男女,和那一段令人敬慕,纏綿悱惻,動人肺腑的往事,……”

    秦曉霞一仰秀面,妙目斜蹩了嘉榮一眼,笑道:“這段感人的故事,我曾經聽伯母講過,那許成,和他的情侶雪紅,因受家人力阻而不能百年好合,竟相互緊擁,雙雙投河殉情……”

    話似未説完,嘉榮又是一聲悽然長嘆,截斷説道:“可惜,今日世道沉淪,芸芸眾生中,又能有幾個懂得這人間由至高靈性孕育而成的至愛,是值得珍惜的,致使這昔年痴情的男女,屍腐河底,只留下這鴛鴦河,供多情人來憑弔,感古懷今,寧不使人愁腸寸斷……”

    説完話,俊目裏已淚水盈睫。

    這當兒兩人已到白馬廟前,停住步子,秦曉霞緩緩移開半依在嘉榮懷中的嬌軀,一眼看見嘉榮雙目藴淚,不禁芳心一怔!

    但她天性慧敏,登時想到他剛才所説那篇話的意思何在?

    陡的芳心一酸,情不自禁的熱淚奪眶而出,雙臂一張,撲向嘉榮,悽切的叫了聲:“榮哥!”隨後一雙玉臂環繞在嘉榮的兩隻肩膀上,悽楚欲絕的泣訴道:“榮哥!世道雖沉淪,但曉霞自問不是普通女子,我若負君……”

    鄭嘉榮沒等她的話説完,忙悽聲截住,道:“霞妹,快不要再往下説,你的心我知道,只是嬸母,她……她……母命……是不能違的……”

    説話中,嘉榮已將曉霞一個嬌軀,半扶半擁的,攙進了河岸的白馬廟,在神像左側的一條石凳上雙雙並肩坐下。

    這白馬廟因無人管理,年久失修,已損壞不堪,不但牆殘瓦缺,且神像也四肢不全。

    片片如銀月光,從殘瓦斷牆中透射進來,灑照在嘉榮,曉霞二人身上。

    鄭嘉榮借透進來的明月光華,含淚目光注視着這位絕頂風姿,蓋世豔華的霞妹妹。

    見她秀眉緊鎖,妙目滾珠,恍如梨花帶雨,明眉中蓋上一層深愁濃怨。

    不禁越看越憐,愈憐愈愛,就這樣怔怔的呆看了有不短的時間,才含淚説道:“霞妹,萬一嬸母硬阻我們的婚事,我們將如何是好?”

    秦曉霞聞音怔着,半晌沒有説話,她在想,婚姻大事自應從父母之命,説真的,萬一娘硬着要反對,我該怎麼辦……但想至此,突然慧心一動,暗道:“我一定要説服母親,決不負他,如果強遭反對,只有步許成雪紅的後塵,沉屍鴛鴦河底,以報榮哥哥對我一片愛心!”暗忖至此,正想開口,將心意向嘉榮説出,尚未開口。

    嘉榮又道:“霞妹,你久思不語,想必是母命難違!”

    秦曉霞急急的搖搖頭,但未説話!

    過了半晌,才又很激動的悽聲説道“小妹已經説過,決不負君!”

    語畢,秀面陡的變色。

    鄭嘉榮正自吃驚!

    秦曉霞已從自己懷中,扯出一塊白綾絹帕,將絹帕在右凳上攤開,一咬牙就自己右手小指,往嘴裏一塞,用力一咬,登時血流如注!

    她趕忙垂着血指,在白綾絹帕上急書道:“鴛鴦河,月光朗照,殘剎內,滴血明心,在天願為比翼鳥……”

    秦曉霞揮血至此,突然停住,一偏秀首,熱淚交流,目不轉珠,凝望着嘉榮……。

    鄭嘉榮已然會意,毫不思惟,如法泡製,也將右手小指一口咬破,揮血在白綾絹上的“在天願為比翼鳥”之下,接着寫了:“在地願為連理枝!”七個大字。

    血書寫完,兩個人的心田中,陡的同時發出一股無比熱流,是喜悦!是幽怨!一齊相互喚了一聲,榮哥,霞妹,互擁抱頭痛哭……。·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突然一個蒼老的聲音,喝道:“明月在天,神廟所在,你們竟敢……。”

    話未完,忽又聽到兩聲冷笑,將話截斷。

    鄭嘉榮,秦曉霞二人,這才從悽迷中,被這話聲和笑聲驚醒過來。

    同時抬頭一望,不禁全都駭然,只見嘉榮的父親國安和曉霞的母親秦氏,並肩站在二人面前,面露怒容,全身抖顫。

    鄭國安見這雙小兒女的右手,小指,全都在不住滴血,又見到石凳上的血書,已然明白他們在這裏做些什麼?不禁也為他們滴了幾顆同情之淚!

    但秦氏卻就不然,只見她滿臉寒霜,怒不可遏地邁前一步,伸右手拍的一聲,一記耳光,打在曉霞右臉上,登時顯出五個指印!

    隨之厲聲喝道:“你爹死了,老孃雖然寄人籬下,但不能讓你和人家野合呀!”

    説至此,伸手一把抓住曉霞臂膀,又喝道:“還不快替我滾回去,難道説真和人傢俬奔!”

    由於她一抓之力,勁道頗大,秦曉霞不由從石登上站起身子,但她卻用力一扭上身掙脱了母親所抓住的右臂,轉面向鄭嘉榮悽泣道:“榮哥,凳上血書,請懂慎收下,小妹僅以一腔熱血,一顆牢不可破的心,和清白的身體,等候着你,榮哥,你自己珍重了!”説完話,斗然轉身,跋步衝出廟門,人如電掣風馳,踏月飛奔,回到家裏。

    這一夜,鄭家父,母,子,及秦氏兩母女全未好眠,第二天吃完早飯,秦氏即攜着兩件行囊包袱,攜着女兒,離了秦家。

    三個月後鄭國安突然接到秦氏派人由遠方送來的一封書信,信上除了感謝六年來蒙收養母女二人的恩情之外,並告訴他,女兒曉霞已與當代武林少年俠士,號稱終南神芒的藍克武結為夫婦。

    這個不幸消息,當時國安本不願讓嘉榮知道,但老妻愛子心切,自曉霞走後嘉榮茶飯不思,日漸消瘦,她以為這消息告訴嘉榮之後,使他能死了這條心,然後再替他物色一美貌女子,立時成親。

    誰知,鄭嘉榮看到這封書信後,登時面色變得鐵青,目中淚水,如斷線珍珠,簌簌落下,人也幾乎昏倒……。

    過了片刻,他陡的止住淚水,飄身奔入自己房中,取出一個白布小包,裏面包着三個月前,那明月之夜,秦曉霞和自己合寫的血書,交與來人,命他攜返交還曉霞,隨後又贈白銀五十兩,給來人作為返回路資,來人自是稱謝一番離去。

    秦曉霞與鄭嘉榮,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情苗自小深種,何況二人又曾經在鴛鴦河畔的白馬廟中,揮血寫過在天願為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的悽切心願,表明心志,何以事情僅隔短短的三個月,秦曉霞即變節移志,下嫁藍克武,這中間自有一段非局外人所能知曉的隱密,拙者也不便在這裏交代,後書當有分曉。

    再説鄭嘉榮自得悉曉霞與藍克武成婚之後,終日長淚如線,神態若痴,昏沉沉如被鬼祟,不語不食,徹夜不眠,曾幾何時,苦俊挺秀的嘉榮,已丰姿盡退,瘦不成人!

    雕牀六尺,變作愁城,終日困卧,枕邊被角,開遍斑斑淚花,令人心碎!

    這樣一來,可急壞了國安夫婦,請盡名醫,替愛子治病,但心病猶須心醫,縱有仙丹妙藥,又有何用。

    淡日籠窗,悽風入户,就在嘉榮得病已有整整一個月的一天下午,鄭母秀珠端藥進房,忽見牀上被褥零亂,嘉榮已不知去向。

    秀珠驚愕之際,大呼丈夫,國安聞聲趕至,更是駭然,夫妻倆在愛子房中找了一陣。

    國安一眼看到枕下留着一封書信,趕忙取出折開一看,才知道嘉榮為情所摧,看破了紅塵,決心削髮為僧,長伴青燈古佛,了此殘生,但書信上並沒有説明去向何方,家人自是無法追尋。

    國安夫婦只好在痛哭一場之後,禱告上蒼,求庇佑愛子平安。

    鄭嘉榮抱着重病之身,離家遠走,經數月長途跋涉,吃盡千辛萬苦,來到五台山天龍峯大佛寺,求霞餐禪師收留為徒。

    幸蒙禪師念其美質異才,收祿門下,傳以武學,想不到在學藝時間,又捲入師弟雲陽子,及小師妹陳淑媛的情愛漩渦中,至惹得滿身情債孽怨,遣憾終生!

    更沒想到,卅餘年來無時不忘的少年情侶,今天會命她的兒子,攜血書來求見自己。

    天童禪師,凝坐在靜室雲牀上,雙手託着那個白布小包,雙目呆瞪,凝望着靜室粉牆,足足有一個時辰,沒發一言,想必是追思往事,想得入了神!

    藍劍虹並膝跪在雲牀前,見神色悽然,目光呆滯,知道這個白布小包與他有很深淵源,自是不敢驚動他,直等他將這段血淚交織成的往事追思完畢,雙目微微有了轉動。

    藍劍虹才低聲稟道:“禪師可有教言吩咐……”

    天童禪師聞言一怔,這才如夢驚醒,嘆了一口氣,道:“千里迢迢,蒙你把這信物送來,真辛苦你了,但不知令慈命你來見我有什麼事情,她現下人在何處,望能見告!”

    於是,藍劍虹將父親藍克武廿年前,被黑海雙怪錢氏兄弟用赤練魚涎灑身,熔體慘死,自己與母親失散,流落西東,在長白老嶺,突獲千年神藥十九株金龍參,在盛京永發參行,將靈藥賣與店東李明玉,忽來惡僧,用暗器擊斃李明玉,搶去金龍參。

    就在這時峨嵋派前掌門人悟玄子林一弘,飄然而至,略述金龍參的來歷,並收自己為徒,帶返峨嵋學藝,金頂峯十五年埋首苦學,盡得恩師真傳。

    技成之後,恩師命諭攜師妹易蘭芝下山,並受以三種使命,手刃殺父仇人,找尋母親,追查十九株金龍參下落。

    想不到下山不久,即在晉南平陽縣南六十餘里的米靈鎮郊與家母相逢。

    得悉家母為了探聽殺夫仇人的蹤跡,欲替夫報仇,及找尋愛子,在太原府開設鴻運鏢局。

    母子相逢,除了抱頭痛哭之外,自己即決心替父報仇,及追查十九株金龍參的下落,心堅如鐵,母親無法不允,但據母親探悉,黑海雙怪,自殺了家父之後不久,即離了黑海伏蛟島,投附崆峒,為了目前崆峒派惡勢雄厚,故臨行時,家母交給我這個白布小包,命我先來五台山求見禪師,祈助一臂之力。

    誰知,路過雲龍山五龍幫時,適遇崆峒赤精道人常一嵐,率着門下弟子,大舉犯山,與五龍幫一場混戰,自己拔劍援手五龍幫,孰料師妹易蘭芝,和同伴黑湖山怪張嘯天,在混戰中失散,自己也遭赤精妖道的玄陰透骨掌擊傷,正在生命垂危之際,忽蒙俠女邱冰茹所救,為自己醫好掌傷,並勸我先來五台山,師妹等的下落,由她去探,並約三個月之內定將師妹和張嘯天找着,送來大佛寺。

    在無可奈何之下,只好依從她的話,先來大佛寺晉謁禪師。

    入五台山不數日,忽遇陰風老怪洪桐,臨死時的諄諄遺言中,説明要知大佛寺在五台山何處?應先自採金谷白雲庵,求見冰面女尼。

    到白雲庵之後,雖恰逢禪師也來庵中,但礙於人多,未敢將家母信物呈獻。

    直至在白雲庵居住三天,妖蛇奇毒完全治好,才謝別女尼,來天龍峯求見禪師。務祈禪師念在家母份上,助晚輩一臂之力,手刃親仇,並追回罕世靈藥十九株金龍參,此恩此德,不但自己粉身難忘,就是生之母與死之父,也會感激老禪師的深恩大德的!

    藍劍虹一口氣將這過程中情形大概的説了一遍,只聽得老禪師面色時變,直至劍虹將話説完,才悽然一聲長嘆,道:“既然這樣,我念在你母親份上,當然應助你一臂之力,使你完成心願,然我不問江湖是非已久,今後我仍不願捲入江湖殺孽漩渦之中,不過,我可傳你幾手功夫,將來對復親仇,覓靈藥,均有好處。”

    話至此略頓,似突然想起藍劍虹跪的太久,忙又道:“孩子快起來吧!”話聲中,右手袍袖微微一拂,蕩起了一陣勁風。

    藍劍虹陡覺自己身子,被這陣勁風從地下托起,不禁暗暗心驚!

    劍虹聽天童喚他孩子及傳絕技,心中自喜,立起身子後,遂垂首侍立答道:“蒙傳絕技,衷心感激之至,虹兒這裏算拜師了!”話聲中,倒身下拜。

    天童禪師聞言一怔,趕忙雙手一拂,一股潛勁力道,託着小俠一個身體,劍虹竟自跪不下去。

    老和尚忙道:“我是為了你母親,及感謝你千里奔波替我送來這件東西,所以才想傳你幾手工夫,悟玄子世外高人,為武林眾所崇敬,故你我師徒名分,是無論如何談不上的。”

    藍劍虹既無法拜倒下去,就只好垂手肅立,答道:“只要教得一招兩式,就是終身為師,你老人家何必過謙。”

    天童面色一沉,道:“其中有很多原因,我們不能有師徒名分,你若能依我所言,就可在寺中住着,一方面等你師妹易蘭芝,一方面我傳你功夫,否則……”

    藍劍虹惟恐老禪師一怒之下,斥促自己離去,一番苦心血豈不自費,是以,天童的話,尚未説完,他趕忙躬身一揖,截住道:“既然這樣,虹兒遵命就是,尚祈禪師息怒。”

    天童禪師這才點頭微笑,沉思片刻,忽道:“你若認為在名分上,不好稱呼,我與你師父曾經有過交往,而且情誼不薄,你就稱我一聲師叔好了!”

    藍劍虹一聽禪師要自己稱他師叔,心裏登時有一股説不出的高興,忙拜倒地下,道:“虹兒拜見師叔!”

    老和尚仰面呵呵一笑,笑聲中左手扶起劍虹。

    藍劍虹在立起身子之時,一眼瞥見師叔雙目現有一層薄薄淚光,不禁一驚,正要開口問他,何以藴淚,忽見靜室門簾啓處,走進來天童禪師的大弟子曲景明,景明俊面蕩微笑,向師父躬身一揖!

    老和尚忙指着景明道:“虹兒,這是你師叔的大徒弟曲景明,快見過。”

    藍劍虹轉身向曲景明長揖到地,説道:“小弟藍劍虹拜見曲師兄。”

    曲景明忙還禮道:“不敢!”

    天童禪師道:“景明,劍虹從今以後就住在寺中,與你同時學藝,他初來此地,一切生疏,你要隨時照顧他才是。”

    曲景明躬身答道:“是,弟子遵命!”

    從此藍劍虹就在天龍峯大佛寺住下,白天與曲景明同時習武,夜晚天童禪師即親自授課,上自天文,下至地理,五經四書,無不悉心講解詳授。

    藍劍虹天資慧敏加以峨嵋山十五年埋首苦學,武功本已臻於妙境,現下無論何種絕技,只要天童禪師略一點破,他無不立即心領神會運用自如,就在文學方面,也有神速進境。

    天童禪師見他,竟有如此奇質異才,聰慧過人,不禁時常避着劍虹,流淚嘆道:“有其母,必有其子,虹兒像是曉霞所脱之殼!”

    但遺憾的是,藍劍虹只知道那個白布小包內的信物,好像是自已母親與天童師叔有極大的隱秘,但凝結何在?他始終無法知曉!

    白雲蒼蒼,歲月如流,藍劍虹在天佛寺住着已經有四個多月,邱冰茹替他找來師妹易蘭和黑湖山怪張嘯天的事情,如幻如夢,不但人未有見來,就是信息兒也沒有半點,不禁使他有些漸漸發愁起來,蘭芝妹妹,對自己一往情深,加以她稚氣未脱,我自己這樣久不在她的身旁,不知她該如何的想念着我?

    她對嘯天那醜惡長像,原本就厭惡異常,嘯天雖是忠實可靠,但芝妹是否會因厭惡他,而別作打算……難道他們真的在雲龍山一場混戰中,身遭不幸,至露屍荒野了麼……。

    滾滾思潮,在腦海中如惡浪翻騰,起落不定,寸腸輾轉,如遭劍削。

    多少個夕陽慘淡,暮靄蒼芒,野風襲衣的時候,他獨自站在寺左高峯處,遙望遠方悽嘆流淚,痴念玉人,何日得見!

    這天,正是晌午過去不久的時候,天童禪師,從靜室中雙手捧出一個長長的木匣來,放在前殿佛像前的供案上,先向長匣拜了三拜。

    然後叫聲:“虹兒,你過來。”

    藍劍虹不知師叔叫他何事,更不知道木匣裏裝的是什麼東西,趕忙答應一聲:“是!”急步走了過去,目露疑光,望着師叔?

    天童禪師先向劍虹微微一笑,然後將木匣長蓋揭開,只見匣內平蓋着一塊深紅軟緞,軟緞上用黃色絲踐繡着:“鎮山寶風雷劍”六個大字。

    藍劍虹心中已在忐忑跳躍,隨又見師叔將深紅軟緞掀開,匣中果然躺着一柄明晃晃的三尺寶劍,藍劍虹這時的心,更加跳躍巨烈,顫然説道:“師叔,你老人家想教我一套劍法?”

    天童禪師點點頭,道:“峨嵋九宮太極劍法,本已為當今武林中劍術之一絕,近一兩百年來,尚沒有人能窮其神技,將峨嵋九宮太極劍法破解,何況你已將這套劍法練到了爐火純青之境,能和你對敵的人,已是少之又少,然武學無涯,絕技愈多愈好,我五台派的這套風雷劍法,雖不及九宮太極劍法變化玄妙,但用來破羣敵轉攻,卻是收效頗大,為師叔的想將這套劍法傳授給你。”

    話至此突頓,面色也隨之一沉,又道:“不過,我要你跪下,發一個重誓,決不許濫殺無辜!”

    藍劍虹趕忙依言,拜倒佛像前,道:“恩師叔今天教了我風雷劍法,若以後我劍下傷了一個好人,定遭五雷擊頂!”

    天童禪師,點頭微笑,道:“好,起來吧!過分言重了!”

    藍劍虹站起身子,天童又道:“我深知你心地仁厚,決不會故意殺害好人,但人世是非善惡之間,有時候很難分辨,只要一腳失策,便成千古恨事,不過只要你能常存寬容忠恕之心,就不會誤傷好人了,也不會使自己失策,這一點你務須牢記。”

    藍劍虹垂手聆諭,直等天童師叔説完,才連連點頭,答道:“虹兒謹遵師叔訓諭!”

    天童微微一笑,道:“只要你能聽我的話,那就好了。”

    説完話,從匣中取出寶劍,握劍右手,略為用力一抖,但見劍身顫動青光閃閃中,發出一聲龍吟之聲,劍虹心頭微微一震。

    天童禪師提着寶劍,出了大殿,步下階台,雙足站實,左手食中兩指一併,捏了劍訣,右手青鋒一翻,劍走龍蛇,青光如虹,一套天下少有能敵的風雷劍法,就此施展開來!

    日光下,青鋒閃爍,耀眼生輝,袍袂飄飛,呼呼風響!

    劍法變化莫測,愈舞愈急,舞到最後,只覺得有一團冷風透骨的白氣,在大院中滾來滾去。

    藍劍虹在峨嵋山悟玄子門下苦學十五年,眼力自是異於常人,但饒是如此,天童師叔的身法步伐,簡直就使人瞧不清楚。

    只覺得劍舞凝重處,如山嶽峙野,輕靈處,若迴風佛柳,變幻難測,迅捷無倫。

    風雷劍法舞到最後一招,但聞天童禪師一聲大喝!長劍忽然脱手飛出,疾若迅雷一閃,嗤的一聲,插入了廟門外的一株古柏幹中,沒至劍柄。

    藍劍虹知道那古柏樹,樹質堅硬,剛才見師叔從劍匣裏取出寶劍,握在手裏一抖時,劍身微微顫動,併發出龍吟之聲,可見這寶劍是剛中帶柔,哪知師叔這一擲,一柄三隻長劍,竟全部沒入。

    那麼師叔所運用的手勁功力,實在是難以想像,不覺驚愕得張大了嘴,半晌合不攏來。

    就在這時,忽聞自己身後有人大叫一聲:“好呀!我的大和尚!”

    藍劍虹在大佛寺住了將近有半年之久,除了師叔,與曲師兄之外,就是自己,但他二人的聲音都已熟習,不但這喝聲,來得陌生,且竟敢叫師叔大和尚,不禁一怔,猛的轉身一看,只見自己身後,不知是什麼時候,站着一個高大和尚,在搖首微笑。

    他不看猶可,一看這和尚,更是使他大驚失色,竟自身不由主的退後幾步。

    這和尚身材高大,穿一件破爛僧袖,滿身油跡,紅光滿面,一頭亂髮,像個雞窩,手裏捧個紅漆鐵木魚,木魚中噴出陣陣酒香。

    藍劍虹暗道:這和尚不就是我在天龍峯腳下,所看見醉後甜睡在青石板上,我憐其呵憐,贈以衣銀,想不到他竟恩將仇報,乘我施展玄門走壁功,遊過奇險小道時,在峭壁之頂,推下萬斤大石,想制我於死地的那個壞和尚嗎?

    藍劍虹正暗忖至此,那髒和尚忽對天童禪師笑道:“又有三年沒有見你用劍,想不到已精進然如了,真叫我敬佩得五體投地。”

    天童禪師哈哈一笑道:“天時兄,三年不見,什麼風把大駕吹到了小寺來。”

    話至此突頓,轉面向劍虹道:“虹兒,快來給周伯伯磕頭。”

    藍劍虹心裏雖然有對這髒和尚一肚子的不高興,但師叔之命,又不敢違。只好懷着一顆無可奈何的心情,邁上兩步,跪了下去,道:“藍劍虹叩見周伯伯!”

    髒和尚仰面哈哈一笑道:“算了,算了,亡魂谷你吃了我的大苦頭,不把我恨如切齒才怪呢?”

    説話中,左手破爛袍袖一拂,藍劍虹陡覺自己一個跪在地下的身子,被這袍袖一拂,所蕩起的勁風,硬將自己憑空托起,也不禁暗暗一驚,這髒和尚好大的功力!

    藍劍虹站起身子後,天童驚道:“什麼?天時兄,你在亡魂谷見過虹兒?難怪在四五個月前,我明明聽到你幾聲長笑的聲音,害得我好喜,隨命小徒景明去迎駕,想不到你卻又離去,使我空喜一場,也使我感覺到奇怪,想了好幾天,也沒想通。”

    天時又是呵呵一笑,道:“説來慚愧,我這麼大一把年紀,還和後輩開那麼大一個玩笑。不過,我也只是看到這孩子資質不凡,天性厚善,想測驗測驗他的武功如何?所以我將萬斤大石,從亡魂谷峭壁之頂,推了下去,果然奇材,大石快近頂門,他竟用絕頂輕功避過,不過事後,倒使我自己也抹了一把冷汗,萬一他閃躲不及,這筆帳我們可就有得算的啦!”

    周天時的話説完,天童禪師鄭嘉榮及藍劍虹,全都驚愕駭然。

    鄭嘉榮認為他這玩笑實在開得太大,但自己與他情深誼重,也就不好説什麼,只好呵呵説聲:“原來如此!”一笑了事。

    藍劍虹卻是如夢方醒,暗道:原來他是在測驗我的武功,這種測技之法,真是太奇、太險,也太世所罕見了,想至此,俊面上似餘悸猶存!

    正在這時,由後殿步出來曲景明,一見周天時,趕忙搶上兩步,拜倒地下,道:“小侄曲景明叩請周伯伯萬福金安!”

    周天時晃晃蓬頭大腦袋,笑道:“三年不見,賢侄,你可好呀!”

    景明垂手答道:“小侄託周伯伯的福,賤體如常。”

    曲景明的話説完,周天時轉面向天童禪師鄭嘉榮,笑道:“榮老弟,僅僅三年沒見你,想不到你竟有這樣的好運氣,臨死時還找到這樣一塊渾金璞玉的奇材。”

    鄭嘉榮和周天時,數十年交往,情深誼重,平時打趣慣了,加以髒和尚,天性怪僻,玩世不恭,是以嘉榮當時也就沒有把他的話放在心上。

    但轉念一想,藍劍虹究竟不是自己的徒兒,何況自己與曉霞又有一段隱情,若目下不向這玩世不恭的老怪物説明,日後更覺麻煩。

    是以,忙微微一笑,道:“小弟哪裏會有這份福氣,虹兒乃是峨嵋老道悟玄子的高足,因我與悟玄子也有幾份交情,加以,我未入空門之前,與虹兒母親是表兄妹,這次虹兒奉乃母之命,來五台山見我,是欲求我助他一臂之力,雪掃親仇,不過……”

    鄭嘉榮的話尚未説完,周天時一皺雙眉截住道:“劍虹母親健在,想必是他父親被害,他父親是誰?被何人所害,老弟,你打算怎麼辦?”

    鄭嘉榮微微一嘆,又道:“劍虹的父親,乃是廿餘年前,名震武林的終南神芒藍克武,被黑海雙怪錢武兄弟用赤練魚涎溶體慘死,錢氏兄弟自殺害藍克武之後,即已離開了黑海伏蛟島,投附崆峒,小弟已有數十年不問江湖中的恩怨之事,所以,我想傳幾套功夫給虹兒,屆時也好使他多一點武藝,對付強仇。”

    在鄭嘉榮與周天明説話的當兒,藍劍虹已將曲景明拉至一邊,問道:“曲師兄,這位周伯伯與師叔究竟有何淵源?看他滿身油污,襤褸已極,可是他的功力卻是異常驚人,師兄你能否將他的身世見告?”

    曲景明道:“藍師兄你可別看他那付酸像,他就是當今武林中名震大江南北的醉僧周天時!”

    藍劍虹聞言一怔,道:“醉僧二字,在峨嵋山習藝時並聽家師時常談及,他一手噴酒如針,和幾十粒圍棋子的功夫,已是天下難敵,但沒想到就是他。”

    説完話後目流波向醉僧周天時掃了一眼,敬仰之心,也就隨之油然而生。

    曲景明見藍劍虹對周天時的態度已變,心中暗喜,道:“他與恩師,有數十年交往情同手足,他那紅漆鐵木魚裏面的美酒,及破衣口袋的幾十粒圍棋子,當今武林中能和他頡頏的人,屈指算來,確實是少之又少,虹弟,我見他對你頗具好感,説不定他會給你一些好處,別的不説,只要他能教你兩套絕世輕功,你已經是用之不盡,震驚江湖了……”

    話未説完,忽聽醉僧哈哈一聲震天大笑,道:“我醉鬼從來就是有恩必報,劍虹,你快過來。”

    藍劍虹一聽周天時叫他過去,哪裏還敢怠慢,趕忙搶步上前,躬身一揖,道:“周伯伯叫虹兒,不知有何示諭?”

    周天時又呵呵一笑,道:“幾個月前你酒鬼伯伯,醉死在天龍峯腳的青石板上,承你贈一件湖縐棉襖取暖,又送白銀一錠,我非常感激,無奈,你伯伯太不爭氣,在酒蟲鬧的不可開交的時候,不但那錠銀子,已被我買酒喝了,就是那件湖縐棉襖,也喚了五十斤陳年老酒,現在我只好還你一件破背心!”

    説完話,就在方殿裏先脱下那件穿在外面又髒又破的僧袍,然後再剝下身上的背心,交給藍劍虹。劍虹雙手接過,但覺縷縷髒臭怪味,撲鼻而來,令人慾嘔。

    藍劍虹強忍着那股臭氣,俊目打量背心,只見背心非絲非草,重量總在一斤以上,不知是什麼東西織成,心中正在疑惑。

    忽聽師毅在一邊驚道:“天時兄,快別開玩笑啦,這種無價寶物,怎能給他?”

    藍劍虹一聽鄭師叔這樣説,知道這背心是件異寶,忙雙手捧着要交還周天時。

    周天時仰面呵呵一笑,道:“我剛才已經説過,有恩必報,你送棉襖給我禦寒,我當然要還你一件衣服,再説送出去了的東西,又怎能收回,快別聽你師叔的話,乖乖給我收下吧!”

    藍劍虹仍舊不敢當時收下,俊目斜瞥了天童一眼,似在聽候師叔示下。

    鄭嘉榮深知這老怪物的個性,一向固執己見,若真硬着不許劍虹收下,事情反而會鬧得下不了台,只好微笑着點點頭,道:“既然這樣,你就收下吧!快多謝周伯伯的恩賜!”

    藍劍虹忙依言下拜,謝了周天時贈寶之恩。

    藍劍虹剛站起身子,鄭嘉榮忽又正色道:“這件背心,你周伯伯當年花了無數心血,且拼了九死一生之力,才將它得來,作為防身至寶,既然恩賜給你,你就把它穿上吧!”

    話至此突頓,轉面向曲景明道:“景明,你快擊把那插入古柏內的風雷寶劍取回。”

    曲景明垂手應是!領命而去。

    等曲景明將五台鎮山之寶風雷劍取回,雙手捧着交給恩師,藍劍虹的背心,已經依言穿好。

    鄭嘉榮右手持着寶劍,向劍虹説道:“這件背心,是用頭髮,白金絲,和金絲猿毛混織而成……”話未説完,長劍一閃,向藍劍虹當胸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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