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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不是好事

    一

    田思思道:“我現在就要看他。”

    張好兒已急得快要跳腳了,道:“為什麼現在一定要看呢?”

    田思思道:“我……我若不看清楚嫁的人是誰,怎麼能放心嫁給他。”

    她説的話好像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

    張好兒又好氣,又好笑,道:“你難道還怕嫁錯人了?”

    田思思道:“嗯。”

    張好兒終於忍不住,跺了跺腳,嘆道:“新娘子既然要看新郎官,別人又有什麼法子不讓她看呢?”

    新娘子要看新郎官,本來也好像是天經地義的事。

    大家全部笑了。

    聽到這種事還有人能不笑的,那才真是怪事。

    田思思眼前忽然一亮,蒙在她頭上的紅巾終於被掀起來。

    新郎官當然就站在她對面,一雙發亮的眼中雖帶着驚詫之意,但英俊的臉上還是帶着很温柔體貼的笑意。

    沒有錯,新郎官還是秦歌。

    田思思吐出口氣,臉又漲得通紅,她也覺得自己的疑心病未免太大了些。

    張好兒斜眼膘着她,似笑非笑的,悠悠道:“你看夠了嗎?”

    田思思紅着臉垂下頭。

    張好兒道:“現在可以拜了吧.”

    田思思的臉更紅,頭垂得更低。

    一塊紅巾又從上面蓋下來,蓋住了她的頭。

    外面又響起一連串爆竹聲。

    喜官清了清嗓子,又大聲吆喝了起來。

    “一拜天地……”

    田思思終於要拜了下去。

    這次她若真的拜了下去,就大錯而特錯了。

    只可惜她偏偏不知道錯在哪裏。

    誰知道錯在哪裏?二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

    男婚女嫁不但是喜事,也是好事。

    為什麼這次喜事就不是好事呢?

    廳前排着紅喜帳,一對大紅龍鳳花燭燃得正亮。

    燭火映着張好兒的臉。

    她臉上紅紅的,也漂亮得像是個新娘子。

    看到新人總算要拜堂了,她才鬆了口氣。

    就在這時,角落的小門裏忽然很快的闖了個人出來,燕子般掠到新娘和新郎的中間,手裏居然還託着茶盤,帶着甜笑道:“小姐,請用茶。”

    這種時候居然還有人送茶來給新娘子喝,簡直叫人有點啼笑皆非。

    可是這聲音卻熟極了,田思思又忍不住將蒙在臉上的紅巾掀起一角,就看到一個小姑娘在對着她笑,大大的眼睛,小小的嘴。

    連田思思也分不清這小姑娘是田心?還是小蘭?

    張好兒的臉色已變得很難看,一雙又嫵媚、又迷人的眼睛,現在卻刀一般在瞪着這小姑娘,像是恨不得一腳把她踢出去,活活踢死。

    但在這種大喜的日子,當着這麼多賀喜的賓客,當然不能踢人。所以張好兒只能咬着牙,恨恨道:“誰叫你到這裏來的?還不滾出去!”

    這小姑娘卻笑嘻嘻地搖了搖頭,道:“我不能出去。”

    張好兒怒道:“為什麼?”

    小姑娘道:“因為有一位秦公子叫我一定要留在這裏。”

    張好兒道:“秦公子?哪個秦公子?”

    小姑娘道:“我也不認得他,只知道他姓秦,叫秦歌。”

    張好兒臉色又變了,厲聲道:“你瘋了,秦歌明明就在這裏。”

    小姑娘道:“我沒有瘋,的確還有位秦公子,不是這一位。”

    新郎官的臉色也變了,搶道:“那人在哪裏?”

    這小姑娘還沒有説話,就聽到有個人笑道:“就在這裏。”

    笑聲中,龍鳳花燭的燭光忽然被拉得長長的,好像要熄滅的樣子。

    燭光再亮起的時候,花燭前就突然多了個人。

    一個頭很大的人,有雙又細又長的眼睛。× × ×

    楊凡。

    田思思幾乎要叫了出來。

    她實在想不到這大頭鬼怎會找到這裏來,更想不到他還會來搗亂。

    張好兒看到他卻似乎有點顧忌,樣子也不像剛才那麼兇了,居然還勉強笑了笑,道:“原來是你?你為什麼要來破壞別人的好事?”

    楊凡淡淡笑道:“因為這不是好事。”

    新郎官秦歌的臉已漲得通紅,搶着道:“誰説不是好事?”

    楊凡道:“我説的。”

    秦歌道:“你是什麼東西?”

    楊凡道:“我跟你一樣不是東西。”

    田思思本來想説什麼的,現在卻不説了,因為她想不到這大頭鬼居然敢在秦歌面前如此無禮。

    奇怪的是,她非但沒有生氣,反而覺得很有趣。

    秦歌卻生氣極了,怒道:“你知道我是誰?”

    楊凡道:“不知道。”

    秦歌大聲道:“我就是秦歌。”

    楊凡道:“那就奇怪了。”

    秦歌道:“有什麼好奇怪的?”

    楊凡道:“因為我也是秦歌。”

    張好兒勉強笑道:“你開什麼玩笑,還是快坐過去喝喜酒吧,我陪你。”

    楊凡板起臉道:“誰説我在開玩笑,他既然可以叫秦歌,我為什麼不能叫秦歌?”

    他忽然問那小姑娘,道:“你叫什麼名字?”

    小姑娘笑道:“秦歌。”

    楊凡道:“對了,這人若可以叫秦歌,人人都可以叫秦歌了。”

    秦歌的臉通紅,張好兒的臉蒼白,兩個人偷偷交換了個眼色。

    突然間,一股輕煙從秦歌的衣袖裏噴出,衝着楊凡臉上噴了過去。

    小姑娘已捏起鼻子,退出了七八尺。

    楊凡卻沒有動,好像連一點感覺都沒有,只是輕輕吹了口氣。

    那股煙就突然改變了方向,反而向秦歌的臉上吹了過去。

    秦歌忽然開始打噴嚏,接連打了五六個噴嚏,眼淚鼻涕一齊流了下來。

    然後他就軟軟地倒在地上,像是變成了一灘爛泥。

    楊凡向小姑娘笑了笑,道:“你知不知道這是個什麼東西?”

    小姑娘道:“迷香。”

    楊凡道:“你知不知道哪種人才用迷香?”

    小姑娘恨恨地道:“只有那種下五門的小賊才用迷香。”

    楊凡笑道:“想不到你居然很懂事。”

    小姑娘道:“但是,秦歌並不能算是下五門的小賊呀。”

    楊凡道:“他的確不是。”

    小姑娘眨眨眼睛,道:“那麼這人想必就一定不是秦歌了。”

    楊凡道:“誰説他是秦歌,誰就是土狗。”

    小姑娘道:“他若不是秦歌是誰呢?”

    楊凡道:“是個下五門的小賊。”

    小姑娘道:“下五門的小賊很多。”

    楊凡道:“他就是其中最下流的一個小賊,連他用的迷藥也是第九等的迷香,除了他自己之外,誰都迷不倒。”

    小姑娘道:“無論多下流的人,至少總也有個名字的。”

    楊凡道:“下流人的名字也下流。”

    小姑娘道:“他叫什麼?”

    楊凡道:“他的名字就刺在胸口上,你想不想看看?”

    小姑娘道:“會不會看髒我的眼睛?”

    楊凡笑道:“只要你少看幾眼就不會了。”

    他突然撕開了那件很漂亮的新郎衣服,露出了這人的胸膛。

    這人胸膛上刺着一隻花花的蝴蝶。

    小姑娘道:“莫非這人就叫做花蝴蝶?”

    楊凡點點頭嘆道:“不錯,古往今來,叫花蝴蝶的人就沒有一個好東西。”

    小姑娘嫣然道:“想不到你懂得的事居然比我還多些。”

    楊凡笑道:“因為我的頭比你大,裝的東西自然多些。”

    張好兒一直在旁邊聽着,臉色越聽越白。

    田思思也一直在旁邊聽着,一張臉卻越聽越紅,突然衝過來,在這花蝴蝶的腰眼上重重踢了一腳。

    她恨極了,恨得要發瘋。

    “想不到田大小姐,居然險些做了下五門小賊的老婆。”

    田思思咬着牙,瞪着張好兒,道:“你……你跟我有什麼仇?為什麼要這樣子害我?”

    她氣得連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張好兒苦笑道:“真對不起你,但我也是上了這人的當。”

    她居然也走過去踢了一腳,恨恨道:“你這畜生,你害得我好苦。”

    田思思道:“你……你真的也不知道?”

    張好兒嘆了口氣,道:“我為什麼要害你?我跟你又沒有仇。”

    楊凡忽然也長長嘆了口氣,道:“我真佩服你。”

    張好兒怔了怔,道:“佩服我什麼?”

    楊凡道:“你真會做戲。”

    小姑娘眨着眼,道:“她是不是還以為自己能騙得過你?”

    楊凡又笑了笑,淡淡道:“她應該知道自己騙不了我的。”

    小姑娘道:“天下難道就沒有一個人能夠騙得了你嗎?”

    楊凡道:“也許只有一個人能騙得了我。”

    小姑娘道:“誰?”

    楊凡道:“我自己。”× × ×

    廳上當然還有別的人,一個個都似已怔住。

    他們本是來喝喜酒的,看樣子現在喜酒已喝不成了,但卻看到一出好戲。

    田思思忽然一個耳光往張好兒臉上打了過去。

    張好兒居然沒有動,蒼白的臉上立刻就被打紅了。

    小姑娘拍手笑道:“打得好,再打重些。”

    楊凡微笑道:“這種人臉皮比城牆還厚,你打得再重,她也不會疼的。”

    小姑娘道:“那麼,我們該拿她怎麼樣呢?”

    楊凡道:“不怎麼樣。”

    小姑娘皺皺眉,道:“不怎麼樣?難道就這樣放過了她?”

    楊凡道:“嗯。”

    小姑娘道:“那豈非太便宜了她?”

    楊凡淡淡道:“像她這種人,天生本就要騙人的,不騙人才是怪事,所以……”

    小姑娘道:“所以怎麼樣?”

    楊凡道:“所以你遇到這種人,就要加意提防,最好走遠些,否則你就算上了當也是活該。”

    田思思跳了起來,道:“你是不是説我活該?”

    楊凡道:“是。”

    田思思瞪着他,簡直快氣死。

    楊凡道:“她有沒有強迫你?有沒有勉強你?還是你自己願意跟着她來的?”

    田思思氣得説不出話,也的確無話可説。

    張好兒的確一點也沒有勉強她。

    楊凡淡淡道:“一個人自己做事若太不小心,最好就不要怪別人、埋怨別人。”

    他的聲音平淡而穩定,慢慢的接着道:“無論誰都應該學會先責備自己,然後才能責備別人,否則就表示他只不過還是個沒有長大的小孩子。”

    田思思突然扭頭衝了過去。

    楊凡看了那小姑娘一眼,小姑娘笑了笑,也跟了出去。

    張好兒卻在看着揚凡,終於輕輕嘆息了一聲,道:“原來這件事你早就知道了。”

    楊凡道:“只知道一點點,還不太清楚。”

    張好兒道:“但卻已夠了。”

    楊凡道:“足夠了。”

    張好兒嘆道:“你準備怎樣對付我呢?”

    楊凡道:“你説我應該怎麼樣?”

    張好兒垂下頭,道:“我並不是主謀。”

    楊凡道:“我知道你不是。”

    張好兒道:“葛先生呢?”

    楊凡道:“你最好先管好自己的事,然後再來管別人的。”

    張好兒咬着嘴唇,道:“我若答應你,以後絕不再騙人,你信不信?”

    楊凡道:“我信。”

    張好兒忍不住展顏一笑,嫣然道:“你真是個好人,也真是個怪人。”× × ×

    其實楊凡並不奇怪,一點也不奇怪。

    他只不過是個很平凡的人。

    唯一跟別人不大一樣的是,他不但相信別人,也相信自己。

    他做事總喜歡用他自己的法子,但那也是很普通的法子。

    公平,但如並不嚴峻。

    他無論對任何人都絕不會太過分,但也絕不會放得太鬆。

    他喜歡儒家的中庸和恕道,喜歡用平凡寬厚的態度來面對人生。三

    夜涼如水。

    田思思衝到院子裏,衝到一棵樹下,眼淚突然掉了下來。

    這眼淚的的確確是被氣出來的。

    “豬八戒,大頭鬼……我真是活活遇見了個大頭鬼。”

    但若沒有遇見這大頭鬼,她現在豈非已做了下五門小賊的老婆?

    “一個人,最好先學會責備自己,然後再去責備別人。”

    等田思思比較冷靜了些的時候,又不能不承認他説的活也有些道理。

    突然有一隻手伸過來,手裏端着碗茶。

    “小姐,喝口茶消消氣吧。”

    那小姑娘又來了,笑得還是那麼甜,那麼俏皮。

    田思思忍不住了,問道:“你究竟是小蘭?還是田心?”

    小姑娘眨了眨眼,笑道:“好像我就算燒成了灰,小姐都能認出我來的嘛!”

    田思思眼睛亮了,道:“你是田心。”

    田心笑得更甜,道:“誰説我不是田心,誰就是土……土……”

    田思思已擰住了她的臉,笑罵道:“小鬼,剛認得那大頭鬼,就連他説話的腔調都學會了,以後可怎麼得了?”

    田心笑道:“什麼不得了,最多也只不過跟着小姐去替他疊被鋪牀罷了。”

    “若與你家小姐同鴛帳,怎捨得要你疊被鋪牀?”

    年輕的女孩子們,又有誰沒有偷偷的在棉被裏看過紅娘呢?

    田思思卻沉下了臉,恨恨道:“你放心,天下的男人都死光了,我也不會嫁給他!”

    她不讓田心再説,又問道:“你早就知道那秦歌是冒牌的了?”

    田心點點頭。田思思咬着牙,道:“死丫頭,你既然知道,為什麼不早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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