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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飄然引退

    漢水一戰後,吳師緊躡楚軍之尾,先後在柏舉等地多次接戰,吳師五戰五勝,直迫郢都。楚軍至此一敗塗地,無力反抗。

    公元前五0六年,周敬王十四年,吳軍攻入郢都。

    桓度和闔閭在吳兵開路下,緩緩策騎,這時夫概王和伍子胥的先鋒部隊,早於兩個時辰前進城,把當今霸主的都會,置於控制之下。

    城後建的都是高堂巨宇,層台累榭,網户朱綴,好一片繁華景象。這時家家户户緊閉不出,大街上除了吳兵的噠的噠的馬蹄聲外,落針可聞。眾兵初次來到這種大都會,都為其繁華所懾,目瞪口呆。

    桓度無心景色,心中盤算卓本長等不知已否偵查出囊瓦的逃走路線,使自己得以成功追擊,手刃此罪魁禍首。時機稍縱即逝,行動迅速最為重要。忽然耳邊傳來闔閭的脱話,霍然驚覺,側頭看見闔閭神情興奮,抬首四望,讚歎不絕。

    桓度道:“大王,我們成功入郢,應要依計畫行動,迫楚人割讓土地,使我們能有通路,直達中原。”擴張中原就是當時步向霸主的一個程式,晉、楚均如是。

    闔閭神情有點不高興,若依原定計劃,他們在佔領楚都後三天,便要撤離東退,霸佔靠近吳國的大片楚土。

    闔閭道:“這等繁華大都,正合做我吳國京城,怎可輕易放過,孫將軍你立即下我之令,準備在此長期駐軍,另外我會再遣夫概王率領精兵,佔領由吳來此的重要據點。”神色堅決。

    桓度還欲再勸,闔閭道:“楚人一敗塗地,無力反攻,若不借此良機成不朽霸業,闔閭如何對得起歷代先王。”

    桓度見他語氣凌厲,毫無轉圜餘地,知道勸之無益,頓時想起找伍子胥商量。

    桓度道:“如此,待小將往傳大王命令。”

    吳王闔閭容色稍霽,點頭示準。

    桓度一夾馬腹,和數十名親兵,當先馳去,不及一刻,遇上伍子胥的兵隊,問明路向,在郢都東郊找到伍子胥。

    這處正是楚國曆代先王陵墓所在,不知伍子胥為何來此。

    伍子胥見到桓度,歡喜地道:“孫將軍可好。”説着左眼眨了幾下。

    桓度知道他含有戲謔成分,但自相識以來,何曾見過他如此興奮神態,心中感到不妥,又説不出不妥在何處。

    伍子胥眉頭一皺,沈吟一下道:“若他執意如此,我們也拿他沒法。”

    桓度道:“伍將軍怎可不勸大王改變主意,否則可能由勝轉敗。”

    伍子胥道:“楚國已亡,便過一段時間再算。”

    桓度大驚失色道:“伍將軍何出此言,楚國畢竟是歷史悠久的大國,基礎牢固,雖然大敗,仍未致於一蹶不振,況且楚、秦關係密切,若引得秦師來助,我軍形勢險惡,動輒有全軍覆沒的可能。”

    伍子胥露出沈思的神情,瞬又搖頭道:“這事待會才説,我現在先要去掘出楚平王這大奸人的骨,鞭三百,我父兄被害之忿。”

    桓度嚇得幾乎滾下馬來,急道:“萬萬不可,將軍如此一來,必然激起楚國軍民極大義憤,使其君臣上下一心,力抗我軍。”

    伍子胥抬起頭來,直射桓度道:“孫將軍,能鞭平王之,乃我平生願望,任何人若要阻止,就是我伍子胥的大仇人。”説完催馬繞過桓度緩緩走遠。

    桓度和數十親兵呆在路中。

    桓度見到先是闔閭迷於郢都繁華,意欲據為己有,跟着是伍子胥被仇恨衝昏了腦袋,行為乖常,心中暗萌退志。在入郢前,君臣有着同一個目標,所以能齊心合力,使自己計策屢行屢效。但現下君臣各懷己志,想起孫武兵法上所説的“將聽吾計,用之必勝,留之。將不聽吾計,用之必敗,去之。”看來唯一方法就是“去之”了。

    這時夫概王方面有親兵來請。

    很快桓度在楚宮內與夫概王見面。夫概王身後立着那四個桓度曾經在夫概王武庫所見過的高子。桓度知道這四人無一不是武功高強,心下暗懍,不知夫概王召他何事。

    楚宮的氣概又是不同,金碧輝煌的大殿內,紅壁沙版,玄玉之粱,仰觀刻椽,畫殿樓台。桓度心下讚歎,難怪一向僻處南方偏野之地的闔閭,捨不得放手,這便與一個窮家孩子,突然得到了富家子的玩意兒一樣。

    夫概王沈聲道:“闔閭的情形,你該知曉,我決定率部下返吳,現在就要看你的立場。”

    桓度心想,終於到了攤牌的時間,夫概王這樣違令而去,擺明和闔閭公開對抗。夫概王對自己一向忌憚,假設自己不站在他的一方,看來他會將自己當場格殺。

    桓度道:“大王不聽孫某勸告,決意留郢,刻下本人心灰意冷,決辭去將軍之職,以後吳軍動向,均與孫某無關。”他不稱小將而稱孫某,顯示他去意已決。

    夫概王目中寒芒電閃,忽地仰天長笑道:“我如何知道你此言虛實?”桓度道:“這容易之極,剛才我來此之前,早修書一封,正想託人轉交大王。只不過念在夫概王提攜之恩,特來請辭,兼且還有一個要求。”

    夫概王雙目虎視桓度,躍躍欲試,若不是桓度在戰場上表現了驚人的劍術,否則他早將桓度斬於劍下,那用如此大費周章。

    夫概王先不問桓度有何請求,沈聲喝道:“信呢?”度一邊注視着夫概王及他手下四人,一邊伸手入懷中緩緩取出一個書簡,夫概王眼利,瞥眼看到簡上刻着“吳王親啓”“孫武跪稟”幾個大字。

    夫概王沒有要求審閲,道:“孫將軍為何如此留意我身後這幾個下人。”

    桓度猛然長笑道:“本人為自己生命着想,豈能不留心他們。”

    夫概王神色不變道:“果然好眼力,只不知你有何要求?”桓度道:“我希望夫概王能讓令嬡舒雅小姐,隨我遠赴異域,開創新天地。”

    夫概王勃然大怒,這人不知好歹,自己還未決定是否該立即搏殺他,居然膽敢作這無理要求。手按劍柄,霍地站了起來,一股殺氣,向桓度迎頭衝去。

    他身後四名高手,寂然不動,但雙目都露出了戒備的神色。

    桓度把書簡重收入懷,向後退了兩步,神態凝重。他自知如惹得這五人出手,他能全身而退,已是萬幸,現在唯一方法,是針對當前利弊,動之以利。

    桓度道:“夫概王刻下若與孫某決死一戰,難保夷然無損,況且此事必被闔閭偵知,豈能容你安然回國,再從容佈置。”

    夫概王面上怒火退去,回覆冷靜,他是個雄才大略的人,深知桓度所言有理。

    桓度道:“若夫概王能准許舒雅小姐下嫁孫武,我當天立誓,必善待小姐,亦可免去她受戰亂之苦。”

    夫概王怦然心動,他這背叛闔閭的行動,一定會引來闔閭的反擊,兼且闔閭在吳國的勢力根深蒂固,勢力比自己龐大,又有伍子胥這員猛將,鹿死誰手,尚未可知,如果自己心愛的女兒能得這人保護,起碼已無後顧之憂,可以放手一搏。他也是決斷之士,猛然抬起頭來道:“好!如此一言為定。”

    桓度迅速跪下行禮,兩人關係就如此定了下來。

    桓度告別夫概王,迅速走往郢都城南的一所大宅,這是他和卓本長等約定見面的地方。

    卓本長和三百家將全副武裝,枕戈而待,桓度來到時,一齊起立,露出崇敬的神色,桓度雙手翻雲覆雨,連威權武功不可一世的囊瓦也被他擊倒,故在他們心中建立了天神般的地位。

    桓度不作廢言,開門見山地問道:“目下情況如何?”卓本長揮手示意,專責偵查的一個家將馬丁立即報告道:“囊瓦和楚昭王兩人均於昨日城破時逃走,楚昭王避進雲夢澤內,囊瓦則往鄭國逃去,在我們精密的偵察網下,對兩人的行蹤,瞭如指掌,只待主公下追殺的命令。”

    桓度略一沈吟道:“楚昭王國破家亡,已得回足夠的報應,但囊瓦這萬惡的賊子,我必須手刃之才甘心。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他手下還有一定的實力,只不知在這方面我們知得多少。”

    馬丁答道:“這次囊瓦帶了數十隨身護衞外,並沒有特別的高手,其他全是他的妻妾婢女和多年搜刮回來的錢財寶物,裝滿了二十多輛馬車,所以行走速度緩慢,如果現時以快馬追趕,可以在叁日內追及。”

    桓度仰天長笑,狀極歡暢。笑聲一止,轉問卓本長道:“楚師目下形勢如何?”

    卓本長道:“囊瓦倉皇去鄭國,楚國一直被壓制的才智之士如子西、子期等挺身而出,挑起救亡的重任,昭王己委之以政,開始組織反攻。楚國的名將沈尹戌,抄吳軍後路而來,欲斷其後援,楚人並不是全無反擊之力的。”

    桓度喟然一嘆,喑忖吳王不聽己言,懸師敵境,不求速決,兼之因兵力有限,無力擴大戰果,欲亡楚而不得,這樣滯留郢都,終陷入與楚長久對峙的困境,如此一來,吳師遠程奔襲的鋭氣,便喪失殆盡了。吳軍兵力有減無增,面對羣起反抗的楚國軍民,形勢不言可知。可是現在他已無力扭轉局勢。

    卓本長續道:“與吳國比鄰的越國,現時蠢蠢欲動,只要吳軍稍露敗績,便會侵犯吳國的本土,動搖吳人的根本。秦人亦在虎視眈眈,吳方的形勢並不樂觀。”

    桓度猛一搖頭,決意再不想吳軍的問題,斷然道:“好!我們立即起程,教囊瓦血債血償。”

    二百家將,轟然響應。

    目標愈來愈接近了。

    在離開楚國郢都百餘裏的內方山,山路之上,一隊人馬,護着二十多輛馬車,正在蜿蜒而上的道路前行。

    山路頗窄,只可容一輛馬車通過。

    這時是黃昏時分,車隊隨時準備遇上適當的空地便停下紮營。

    一身紅衣的囊瓦,單獨坐在一輛馬車內養神,面色蒼白,被桓度所傷的那一劍,還未能痊癒。肉體的損傷還在其次,但桓度一劍滿蓄內家真力,使他內腑亦受震傷。他心中驚駭還未平復,這孫武(桓度)一上來便以性命相搏,兼之劍術之高,平生僅見,他生性極為自私,一點不怨自己暴虐無道,做盡壞事,想到這裏,車子猛然停下。

    囊瓦大怒,正要喝罵,一連串慘叫傳來,四面滿是打鬥的聲音。

    囊瓦轟的一聲,撞破車頂,橫躍路中,只見一人悠閒地按劍而立,不是自己的大敵孫武還有誰?

    這時眾妻妾才知驚怕,哭聲震耳。

    囊瓦環顧左右,最少四百名全副武裝的戰士,以絕對壓倒性的姿態向己方發動強而有力的進攻。

    囊瓦不愧一代梟雄,沒有露出驚慌的神情,暗暗運聚功力,準備放手一搏。一邊沈聲道:“你是誰?”桓度淡然一笑道:“你終於醒悟了。”眼中寒芒罩定這個使自己家破人亡,改變了自己一生命運的大仇人,猛然道:“本人正是宛之子桓度!”

    囊瓦全身一震。

    桓度手上銀光一現,“鐵龍”劃破長空,瞬息間刺上襄瓦咽喉。這一下佔了囊瓦心神大分的便宜,先聲奪人。

    囊瓦不愧楚國第一高手,在這樣的劣勢下,仍能翻身向後,跟着地上紅影閃動,原來囊瓦借勢滾了開去。

    桓度乘勢追擊,向着地上滾動的紅影剎那間剌下十多劍,囊瓦或掌或拳,一邊滾避,一邊擋格。

    砰一聲囊瓦撞着一株樹幹,他身形一閃,躲在樹後。

    刷的一聲,度鐵劍透過大樹,刺在囊瓦胸前,囊瓦大叫一聲,猛推樹身,身形彈開,一股血箭從前胸標出,臉上露出不能相信的神情,很快又變為悔恨。

    桓度哈哈大笑,充滿得報大仇的欣悦,道:“囊瓦!囊瓦!你忘記了這把是比銅劍硬上幾倍的鐵劍,竟以為樹幹可以阻檔我‘鐵龍’的刺入,可笑呀可笑!”

    在桓度的嘲弄聲中,囊瓦胸前鮮血緩緩擴大,砰的一聲身倒下。

    桓度舉起飽飲敵人鮮血的長劍,心中百感交集。

    剩下的事,便是與夷蝶和舒雅會合後,遠赴他方,開拓自己理想的國度,其他一切恩怨都和他無關了。

    《荊楚爭雄記》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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