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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九 章 追獵開始

    追獵正要開始。

    獵人可以變為獵物,獵物也可以反轉過來成為獵人。

    “故五行無常勝,四時無常位,日有短長月有死生。”

    勝敗本來就是一線之隔。

    數十騎在官道上急馳前進,襄老盡領麾下高手,緊攝卻桓度的路線銜尾窮追。

    襄老對自己佈下的偵查網極感滿意,一路不斷收到卻桓度的資料,卻桓度顯然想由上蔡北行,橫渡汝水,直趨召陵,那處乃十八國會師之所,諒楚人不敢追去。

    襄老暗笑卻桓度打錯這個如意算盤,同時估計他徒步而行,無論如何快捷,己方的快馬一定可以在汝水前把他追及。

    這時接近黃昏,襄老在一個小鎮換馬,連夜趕路。

    馬不停蹄,襄老一行直追上重岡,這處山巒起伏,一過這橫亙的山脈,汝水便在十里之處迂迴而流。

    明月高掛天上,月色下林間,上山的道路清晰可見,道路險陡難走。襄老使人牽着馬匹跟來,自己和萬悉解、鄭樨幾個武功最高強的手下,展開身法,掠上山頭。

    數人身法極快,不需半個時辰掠上山頭,正要走往下山的道路。驀地路中心一人提劍卓立,正是他們苦苦追趕的卻桓度。

    卻桓度從容不迫道:“貴客還來,我豈能不專誠恭候。”

    眾人大驚失色,紛紛抽出兵器。

    襄老臉容不改,淡然道:“卻兄手上可是越人鑄制的鐵劍?”卻桓度心下佩服襄老的眼光和見識,答道:“襄兄果然目光如炬,這是越國大師歐冶子的精心傑作,襄兄一説便中。”

    襄老説道:“這鐵劍形制特別,故而我一看便知,我曾費過一番工夫找尋它的下落,知道它最後的主人是吳王闔閭,只不知我應該稱你為孫兄還是卻兄?”卻桓度幾乎失聲驚呼,襄老煞是厲害,居然憑一把鐵劍推測出自己目下虛虛實實的身分。當然他一定在吳國布不眼線,才能如此迅速作出推論。

    襄老一陣長笑,道:“所以我方若有任何一人成功逃離此地,我看比殺了你更使你難過。”説罷一揮手,身後數人立即分左右躍入林中,跟着一陣打鬥兵器碰擊之聲傅來,襄老方面躍入林中的人物均被截住。

    襄老立在路中心,臉上露出不屑的表情,緩緩抽出腰配的銅劍,一邊道:“儘管你鐵劍再鋒利十倍,難助你今天脱離此劫。”

    卻桓度長劍直指襄老,他勝在手持鐵劍,但他最大的弱點,就是假若襄老決意逃走,他一定要奮不顧身死命阻止。狡猾如襄老,一定會利用這個形勢,來得到最大的利益。

    襄老長劍以雙手平舉胸前,兩眼兇光直射兩丈外的卻桓度。

    卻桓度長劍橫在胸前,很快進入守心的境界,一時間所有的事物都給拋諸腦後,眼中清楚看見襄老每一個部位,甚至連他的指尖睫毛,亦如在目前。

    至靜至極中,襄老全身輕動標前,手中長劍驀地彈上半空,劍尖指向卻桓度,在身前兩丈處的空間,如一點寒芒,向他面門迅如電閃般奔來。

    卻桓度一聲長嘯,橫在胸前的鐵劍上下迅速直上直落的移動,一連串金鐵交鳴的密集聲音,像珠子落在玉盤一樣,每一下聲音的間隔都是不差毫。

    兩人倏又分開。

    襄老銅劍高舉過頭,形相猙獰道:“你手中若非鐵劍,我這四十八擊足可令你的長劍變為碎屑。”

    卻桓度知他所言不虛,通:“你自知不敵,為何不夾着尾巴滾回上蔡。”

    九鐵龍揚威襄老臉上肌肉抖動,他不是不知道逃走其實是最佳打擊桓度的方法,可是要他命令手下逃走尚可;而他就算破壞了桓度在吳國的事業,但一來他不能殺掉桓度,二來成了兩度敗在桓度手下的懦夫,教他何能甘心。桓度正是看準他這弱點。

    兩人無論在心理和戰術上,都在不斷較量。

    襄老回覆冷靜,冷冷道:“桓度,希望你的劍和你的口一樣硬。”

    高舉頭上的長劍從頭頂直劈而下,配合着身形前衝,變成直往兩丈外的桓度當頭劈下去。這一下身形和手勢的配合,無懈可擊,表面看來簡單,其實是千錘百煉下妙手偶得的成果。

    襄老的長劍挾着雷霆萬鈞之威,彷似破開十重青天,從雲外一劍擊下。

    桓度長劍向上側挑,恰好擊中襄老長劍的劍身,“當”一聲大震,襄老倒飛向後,桓度亦踉踉蹌蹌向後退開去,兩人嘴角溢出鮮血,這一下硬碰毫無便借之處,兩人互擊下,同時受傷。

    桓度退勢剛止,他知道這一下硬接,大家都試出與對力功力匹敵,可是桓度佔了鐵劍的便宜,他恐怕襄老改變主意,真個逃走,所以身形甫定,未及調氣立即冒險出擊。

    桓度疾如電火般拉近與襄老的距離,手中長劍幻化出千重劍氣,一波一波向襄老捲去。

    襄老嘿然冷笑,長劍反巧為拙,大刀闊斧劈出幾劍,有如衝殺於萬馬千軍之中,生起一猛烈的感覺。

    這幾下平平無奇的側劈,在桓度的劍網上產生幾下震耳欲聾的金鐵交鳴聲,桓度劍網一滯,襄老手中寒芒大盛,苜往桓度迫去。

    桓度邊擋邊退,剛才襄老數劍以拙勝巧,他雖不致立即敗陣,卻一時間落在下風,襄老得勢不饒人,每一刺劈都貫滿真力,務求速速斃敵。

    桓度展開渾身解數,仍然處在下風,他知道假若敗勢一成,絕難平反。

    當退到第二十八步時,一聲長嘯,長劍全力反刺,肩上血光寨現。襄老亦為了退避自己這同歸於盡的反擊,抽身退後,只能刺傷他的肩頭。

    二人再次成對峙的局面。

    桓度身形微向前俯,像一隻待勢而撲的猛豹。長劍捧在胸前,斜指向天。

    襄老前膝跪地,左手持劍,斜斜指向桓度。

    兩人再不敢輕視對方。襄老驚懍桓度驚人的判斷和意志力,居然在劣勢下,仍能以同歸於盡的手法扳回平手。

    桓度肩上鮮血直淌,幸好未傷及筋骨,不成大礙。

    殺氣彌。

    驀地兩人齊聲大喝。

    乍合倏分。

    這時才傳來金鐵交鳴的悶響。

    桓度面色蒼白,七孔溢出鮮血,長劍柱地支持身體。

    襄老手中銅劍寸寸斷,胸前一灘血跡,迅速擴大。

    襄老緩緩倒下。

    桓度喑叫僥悻,兩人功力相若,非是手中鐵劍遠勝襄老的銅劍,必是同歸於盡的結局。

    卓本長的語聲來道:“主公!敵人全部解決。”按着語聲轉急:“主公:你怎麼了?”桓度本想微笑,但只能嘴角一牽,以弱不可聞的聲音道:“大功告成,立即撤走。”

    三個月後桓度返抵吳國,精神尤勝往昔,與襄老一戰,使他劍術更上一層樓,休息了三個多月後,完全康復過來,乘勢留在楚國,一方面訓練手下各人,,另一方面精研劍術,好應付將來與囊瓦一戰。

    桓度返抵府中,立即準備沐浴更衣,入宮進謁吳王。豈知舒雅已在府上和夷蝶一起,成了知交。

    舒雅和夷蝶都清減了少許,清麗可人。

    舒雅一見,他便別轉了臉,神情委屈,對桓度不帶她同行,難釋於懷。

    桓度仲出強壯的臂膀,輕分左右抄着兩女蠻腰,温柔地道:“舒雅,難道不高興我回來嗎?”夷蝶急忙她分辯道:“怎麼會,雅妹每天都來等你……”還未説完,巳給舒雅捏了一把。

    桓度心叫完了,舒雅天天來此,他們的戀情當是街知巷聞,不知他父親夫概王如何對待自己?口中卻不閒着,道:“也好!一齊陪我沐浴吧!”

    兩人粉臉通紅,齊齊脱身逃去。

    桓度一抵吳宮,便知有大事發生。

    吳王闔閭和一眾大臣均聚集在殿上。見到桓度歸來,無不下喜。

    伍子胥扼要地向桓度説了最近的局勢發展。

    楚國令尹囊瓦向蔡國索取名裘及佩玉,又向唐國索馬,兩國的國君斷然拒絕,囊瓦勃然大怒,欲把兩國國君軟禁,令中原各國大為惱火。

    蔡昭侯朝晉,請晉國以中原盟主的身分,征伐楚國。當時晉國範獻子主政,以周室名義,號召天下,遂有召陵之會,晉、魯、宋、衞、陳、蔡、鄭、許、曹、莒、邾、頓、胡、杞、小邾、滕、薛各國君王、及齊、周等,均有到來參與,聲勢之大,一時無匹。

    豈知晉國權卿荀寅,向蔡侯求賄被拒,竟大力勸範獻子拒絕出兵,其詞曰:“國家力危,諸侯力貳,將以襲敵,不亦難乎?水潦方降,疾瘧方起,中山不服,棄盟取怨,無損於楚,而失中山,不如辭蔡侯。吾自方城以來楚未可以得志,只取勤焉。”範獻子因此拒絕出兵,致攻楚之議半途而廢。晉國此舉失信天下,盟主的地位大損,也失去諸侯的支持,變成名存實亡盟主。

    蔡、唐兩國哭訴無門,轉向吳王闔閭求援,吳王闔閭既喜且驚,正在商議間,度恰好抵達。

    各人商議了兩個多時辰,仍無定策,兼之桓度剛從楚國回來,眾人都很想聽取他的意見。

    桓度緩縷道:“自三年前開始,我們先後奪得楚國在淮河流域的三個重鎮——巢、州來及鍾離,全面控制了淮河中下游。我國的戰船,可以暢通無阻地抵達荊楚。可以説在與楚的長期鬥爭中,第一次取得這樣有利的形勢。唯一欠缺的,就是一個很好的藉口,使我們大舉攻楚時,出師有名。現在這是不能再好的機會了。”

    眾人一齊點頭,北上爭霸,原就是吳國的國策。其實擴展上地,正是春秋戰國大大小小國家的同一目標和方向,也是富強之道,否則弱肉強食,難逃滅亡的命運。

    闔閭道:“不知孫將軍此行,有何收穫?”眾人露出傾聽的神態,目下進攻楚國在即,戰略成為最首要考慮的因素。

    桓度微微一笑,在這裏賣個關子道:“如若大王批准,小將在稍後再詳細報告。現在我想先聽大家高見?”闔閭知他一舉一動,莫不暗含深意,微笑道:“當然可以,就讓眾位各抒高見。”

    白喜道:“一直以來,我們都知道敗楚的訣要在於速戰速決。所以針對此點,我曾根據楚國的地形,設計能最快抵達楚都『郢』的路線。”説到這裏,白喜賣個關子,察看眾人的反應,看見各人露出傾聽的神色,大是滿意道:“我的構想是這樣,沿着淮河南岸向西推進,穿越大別山,攻方城,南下豫章,由豫章西行渡漢水,一抵此地,郢便在叁日馬程之內,大王以為如何?”伍子胥道:“白將軍所設計的行軍路線,無疑是最快速入郢的路線,微臣毫無異議,可慮者,敵人在這條路上,關隘重重,例如:方城乃楚國軍事重鎮,在北方諸國的進攻下,依然屹立不倒,兼之在那一帶主事的武城黑精擅兵法,以逸代勞,我方勝算不敢樂觀。”

    白喜道:“將軍所慮甚是,但若拖長行軍的時間,不是更予敵人打擊我們的機會。”

    夫概王道:“我對大家的憂慮,頗有同感。往昔我軍節節勝利,連奪州來、鍾離和巢叁邑,圍“弦”、侵“潛”,攻“六”,緊逼楚國本土,造成今日的優勢,在於敵遠我近四個字,楚師鞭長莫及,故而每戰必敗。可是這次我大吳勞師遠征,形勢扭轉,變成敵近我遠,相差不可以裏計。我軍盡起,縱或較楚軍精鋭,也只不過區區叁萬之數,即使我們能克勝於初,敵人的後援源源不絕,我方勝望不大。”

    眾人心下無不凜然,夫概王一向主戰,但審度形勢,仍然不支持一場大規模深入楚境的遠征。

    跟着其他大臣鬥辛等一齊附和,表示了不支持出征的態度。

    闔閭心下躊躇,若不利用這良機,如何能完成爭霸的大業。忽然想起桓度這個孫武,這人在吳國威望日隆,連夫概王、自喜等也得賣他賬,這時他微笑不語,臉上神情高深莫測,使人難以揣測他的心意。

    闔閭腦中靈光一動,知道桓度先讓各人指出難處,再一一化解,這樣才足以使上下一心,再無疑慮。連忙道:“孫將軍!應是你説出高見的時刻了。”

    殿內頓時鴉雀無聲,靜待這個天下知名的兵法大家,如何化腐朽為神奇,解開這個死結。

    桓度從容一笑,暗忖自己集兵法劍法的大成,連夫概王、白喜都以他馬首是瞻,這對於擊敗強楚,最為有利。此刻若不能使眾人心悦誠服,將來入楚,必因缺少合作默契和信心,成為致敗的因素。

    度沈聲道:“我方和楚國的形勢比較,不須我再多作廢言,不過我卻要指出制勝之道,全在於戰術的運用,此次我到楚國探路,便是針對敵我實力,定下行軍之計。我曾在勢篇提出‘故形人而我無形,則我專而敵分:我專為一,敵分十,是以十攻其一也,則我眾而敵寡;能以眾擊寡者,則吾之所與戰者,約矣’。”

    這是説楚人目標明顯,兵力分佈清楚可知,反而吳軍若能令楚人難知其進兵路線,便能由有形變作無形,如此敵人必然因防守之處多以致兵力分散,在這個情形下,變為我專而敵分,我眾而敵寡。

    這個道理清楚明顯,不過如何能達到這個目標,才是難題。

    闔閭説出了眾人的想法道:“願聞其詳。”

    度道:“淮水以西,長期駐有楚國大將申息之軍隊,若我冒然西進,大戰勢所難免,以寡擊眾,勝負殊難預料。儘管得過此關,其後西攻方城,南搗郢都,尚需頻繁的接戰,此等重兵交接,攻其有備,於我等遠征之師,至為不利,萬不可行。”眾人露出同意的神情,這等於否定了白喜最短行軍路線的提議。

    桓度待無人提出意見時,續道:“首要之務,一定要避開方城一關,免得以硬碰硬,舍西就南,實行遠程奔襲,攻其必守之地,這下必然大出楚人意料之外。”説到這裹,停了一停,微笑道:“使他們疲於奔命。”殿內眾人無不莞爾,整殿氣氛頓然輕鬆起來。原來這疲於奔命四字出於巫臣,當日巫臣藉出使齊國之利,帶走夏姬,襄老和公子反懷恨在心,聯合殺盡巫臣的家族,瓜分他的財產,巫臣大怒下,由晉致書二人,誓必使他們“疲於奔命以死”,向晉獻聯吳制楚之策,故而有來使吳國之事。

    大臣鬥辛道:“若沿淮水南行,不經方城入郢之路,反改向南,推進的路線如何?”桓度道:“這一問正是我楚國之行的目的。”語氣中露出強大信心,他既曾實地偵查,自然能以專家身分提出意見。

    桓度續道:“若從淮水攻楚,有兩條路徑,一是西經方城,另一則是通過冥、直轅、大隧約叁個關隘,向西南推進,直趨漢水,溯漢水而上,郢都指日可達。”

    夫概王擊節嘆道:“孫將軍高見。楚人為防衞郢都,對附近關隘,一向嚴謹。但這冥等三關既偏且遠,因有高山所阻,不能西進,只可南下,故而防守粗疏。唯一可慮者,這條路線盡多低窪沼澤,三關又位於大別山脈,不利行車,對於我們新近習得的車戰之術,大大不利。”

    闔閭和伍子胥會心微笑,暗贊桓度高瞻遠矚,一早定下應付之策。

    桓度果然道:“以車戰對車戰,正是以己之短,攻敵之長,況且若經叁關南下,雖有通道可循,卻須經過大片山地,兼且該處河湖眾多,不利笨重戰車馳騁。故而這次成敗的關鍵,在於以靈活的步兵,配合精鋭的騎兵,再以優良的武器,對抗楚國自以無敵天下的車戰。”

    桓度這個戰略,正是孫武計篇上所説的“夫地形者,兵之助也。料敵制勝,計險厄遠近,上將之道也。知此而用戰者必勝;不知此而用戰者,必敗。”桓度深悉楚國的地形,刪除了用車戰的可能性。

    闔閭道:“步兵行軍緩慢,當以何法解決?”白喜插言道:“這個反為容易,現今淮河中下游,盡在我方控制下,可溯淮水西進,至淮陽棄舟經叁關南下,直抵漢水,沿江而上,直達郢都。”眾人稱善。

    桓度補充道:“善攻者,敵不知其所守。楚國軍容鼎盛,若全軍對壘,我方戰必不利。故須多方誤敵,調動楚師,分散其防守力量,使楚人不知何處該守,何處該棄。”

    闔閭略一沈吟,把各人的意見總結起來道:“所以誤敵之計,先是從淮水逆流而上,於淮陽棄舟登陸,避開敵軍嚴密防守的方城,跟着南下漢水,楚軍應防之處太多,兵力分散,致使我方勝算大增。”言罷仰天長笑起來,這一笑,定下了中國歷史上最早一次步兵大會戰。

    吳師在桓度的設計下,定了選擇楚國東北境的三個關口為突破點,正好打中了楚人防守上的薄弱環節,“出其所不趨,趨其所不意。”深遠迂迴,以奇兵取勝。達到孫武所説的“吾所與戰之地不可知,不可知則敵所備者多。敵所備者多,則吾所與戰者寡矣。”孫武若是泉下有如,必然心感大慰。

    閭道:“眾卿再無異議,立即準備,擇日出兵。”

    眾人轟然應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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