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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人心難測

    冷風如刀,積雪的屋脊上突有一群寒鴉驚起,接著,屋脊後就響起了一陣清亮卻淒涼的鐘聲。

    連鐘聲都似乎在×掉著他們護法大師的圓寂。

    李尋歡彷彿第一次感覺風中的寒意,終於忍不住劇烈的咳嗽起來,心裡也不知是憤怒,是後悔,還是難受?

    等他咳完了,就發現數十個灰衣僧人一個接著一個自小院的門外走了進來,每個人人臉上卻像是凝結著一層冰。

    每個人的眼睛都盯著他,嘴都閉得緊緊的,鐘聲也不知何時停頓,所有的聲音都似已在寒氣中凝結,只有腳踏在雪地的,沙沙作響。

    等到這腳步聲也停止了,李尋歡全身都彷彿已被冰結在一層又一層比鉛還沉重的寒冰裡。

    心湖大師道:你還有何話說?

    李尋歡沉默了很久,長長嘆息了一聲,道:沒有了。

    百曉生道:你本不該來的。

    李尋歡又沉默了很久,忽然一笑,道:也許我的確不該來,但時光若能倒轉,我只怕還是會這樣做。

    他淡淡接著道:我平生雖然殺人無數,卻從未見死不救。

    心湖大怒道:到此時,你還是想狡辯?

    李尋歡道:出家人講究的是四大皆空,不可妄動嗔念,久聞大師修行功深,怎地和在下一樣沉不住氣。

    百曉生道:久聞探花郎學識淵源,怎地卻忘了連我佛如來也難免要作獅子吼。

    李尋歡道:既是如此,各位請吼吧,只望各位莫在吼破了喉嚨。

    心湖厲聲道:到此時,你還要逞口舌之利,可見全無悔改之心,看來今日貧僧少不得要破一破殺戎了。

    李尋歡道:你儘管破吧,好在殺人的和尚並不止你一個!

    心鑑大師怒道:我殺人並非為了復仇,而是降魔!

    他身形方待作勢撲起,突見刀光一閃,李尋歡掌中不知何時已多了柄寒光閃閃的刀,小李飛刀!

    只聽李尋歡道:我勸你還是莫要降魔的好,因為你絕不是我的對手!

    心湖厲聲道:你難道還想作困獸之鬥?

    李尋歡嘆了口氣,道:日子雖不好過,我卻還未到死的時候。

    百曉生道:小李飛刀縱然例不虛發,但又有幾柄飛刀?能殺得以幾人?

    李尋歡笑笑,什麼話也沒有說。

    心湖目光一直盯著李尋歡的手,忽然道:好,且待老衲來領教領教你的神刀!

    他袍衣一展大步走出。

    但百曉生卻拉住了他,沉聲道:大師你千萬不可出手!

    心湖皺眉道:為什麼?

    百曉生嘆了口氣,道:天下誰也沒有把握能避開他這出手一刀!

    心湖道:沒有人能避得開?

    百曉生道:沒有!一個也沒有!

    心湖長長呼出口氣,瞑目道: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心鑑大師也趕了過來,嗄聲道:師兄你──你一身系佛門安危,怎能輕身涉險。

    李尋歡道:不錯,你們都不必來冒險的,反正少林門下有三千弟子,只要你們一聲號令,會替你們送死的人自然不少。

    心湖大師臉上變了變顏色,厲聲道:未得本座許諾,本門弟子誰也不許妄動,否則以門規處治,絕不輕貸,──知道了麼?

    少林僧人一齊垂下了頭。

    李尋歡微笑道:我早就知道你絕不肯眼見門下弟子送死的,少林寺畢竟和江湖中那些玩命的幫會不同,否則我這激將法怎用得上?

    百曉生冷冷道:少林師兄們縱然犯不上和你這種人拼命,但你難道還想走得了麼?

    李尋歡笑了笑,道:誰說我想走了?

    百曉生道:你──你不想走?

    李尋歡道:是非未明,黑白未分,就怎麼一走了之?

    百曉生道:你難能令極樂峒主到這裡來自認是害死心眉大師兄的兇手?

    李尋歡道:不能,只因他已死了!

    百曉生道:是你殺了他?

    李尋歡淡淡道:他也是人,所以他沒有躲過我出手的一刀!

    心湖大師忽然道:你若能尋出他的×身,至少也可以證明你並非完全說謊。

    李尋歡只覺得心裡有些發苦,苦笑道:縱然尋得他的×骨,也沒有人能認得出他是誰了。

    百曉生冷笑道:既是如此,天下還有誰能證明你是無×的?

    李尋歡道:到目前為止,我還未想出一個人來。

    百曉生道:那麼現在你想怎樣?

    李尋歡道:現在我只想喝杯酒。

    阿飛坐的姿勢很不好看,他從來也不會像李尋歡那樣,舒服的坐在一張椅子上。

    他一生中幾乎很少有機會能坐上一張真的椅子。

    林仙兒蜷伏在火爐旁,面龐被爐火烤得紅紅的。

    這兩天,她似乎連眼睛都沒有闔過,現在阿飛的傷勢似奇蹟般痊癒了,她才放心的睡著。

    阿飛靜靜地望著她,似已痴了。

    屋子裡只有她均勻的呼吸聲,外面的雪已溶化,天地間充滿了溫暖和恬靜。

    阿飛的目中卻漸漸露出一絲痛苦之色。

    他忽然站了起來,悄悄穿起了靴子。

    阿飛輕輕嘆息了一聲,在屋角的桌上尋回了他的劍!牆上掛著一幅字,是李尋歡的手筆,其中有一句是:此情可待成追憶!

    只有回憶中的甜蜜,才能永遠保持。

    阿飛輕輕將劍插入了腰帶。

    突聽林仙兒道:你──你要做什麼?

    阿飛不敢回頭看她,咬了咬牙,道:我要走了!

    林仙兒失道:走?

    她站起來,顫聲道:你連說都不說一聲,就要悄悄的走了?

    阿飛道:既然要走,又何必說。

    林仙兒身子似乎忽然軟了,倒在椅子上,兩滴淚珠已滾下了面龐。

    阿飛覺得心裡一陣絞痛,他從來未嘗過這種既不是愁,也不是苦,既不是甜,也不是酸的滋味。

    這難道就是情的滋味?

    阿飛道:你救了我,我遲早會報答你的──

    林仙兒忽然笑了起來,道:好,你快報答我吧,我救你,就為的是要你報答我。

    她在笑,可是她眼淚卻流得更多。

    阿飛道:我知道你的心意,但我不能不去找李尋歡──-

    林仙兒道:你怎知我不願去找他,你為何不帶我去?

    阿飛道:我──我不願連累你。

    林仙兒流淚,道:連累我?你以為你走了後,我就會很幸福麼?

    阿飛想說話,但嘴唇卻有些發抖。

    林仙兒撲過來抱住了他,緊緊抱著他,像是要用全心全意,全部生命抱住,顫聲道:帶我走,帶我走吧,你若不帶我走,我就死在你面前。

    夜很靜。

    阿飛走出屋子,就看到一片積雪的梅花。

    原來這裡就是冷香小築,奇怪的是,這兩天興雲莊已×得天翻地覆,卻沒一個人到這裡來的。

    他們只要搜捕阿飛,為何未搜到這裡。

    他們為何如此信任林仙兒?

    林仙兒緊拉著阿飛的手,道:我要去跟我姐姐說一句才能走。

    阿飛道:你去吧。

    林仙兒咬著唇一笑,道:我不放心留你一個人在這裡,我要跟你一起走。

    阿飛道:可是你的姐姐!

    林仙兒道:你放心,她也是李尋歡的好朋友。

    小樓上還有一點孤燈,卻襯得這小樓更孤零蕭索。

    小樓上黃幔低垂,人卻未睡。

    林詩音正守孤燈,痴痴的也不知在想什麼。

    林仙兒拉著阿飛悄悄走上來,輕輕喚道:大姐──大姐為何還沒有睡?

    林詩音還是痴痴地坐著,連頭都沒有抬起。

    林仙兒道:大姐,我──我是來向你告別的,我要走了,要是──可是我絕不會忘了大姐對我摁,列很快就會回來看你的。

    林詩音似乎聽不懂她在說什麼,過了很久,才慢慢點了點頭,道:你走吧,走了最好,這裡本已沒有什麼可留戀之處。

    林仙兒道:姐夫呢?

    林詩音道:姐夫,誰的姐夫?

    林仙兒道:自然是我的姐夫。

    林詩音道:你的姐夫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林仙兒似乎呆了,呆了半晌,才勉強一笑,道:我們現在要由近路趕到少林寺去!

    林詩音突然跳了起來大聲道:你走吧,快走──-個字都莫要說了,快走!

    她揮著雙手,將林仙兒和阿飛全都趕了下去,又緩緩坐回燈邊,眼淚已流下了面頰。

    低垂著的黃幔外緩緩走出一個人,竟是龍嘯雲。

    他瞪著林詩音,嘴角泛起了一絲獰笑,冷冷道:你們就算到了少林寺也沒用的,普天之下,已經沒有任何人能救得了李尋歡了──

    阿飛吃得雖多,並不快。

    但他雙駢不是像李尋歡那樣在慢慢品賞著食物的滋味,他只是想將食物的養份儘量吸收,讓每一口食物能讓他在他身體發揮最大的能量。

    他吃了一餐飯後,永遠不知道第二餐飯在什麼時候才能吃得到嘴,所以每一口食物他都絕不能浪費。

    林仙兒託著腮,脈脈含情地望著他。

    她從未見過一個對食物如此尊敬的人,因為只有知道飢餓可怕的人,才懂得對食物尊敬。

    林仙兒嫣然笑道:吃飽了?

    阿飛道:太飽了!

    林仙兒笑道:看你吃飯真有趣,你一頓吃的東西,我三天都吃不完。

    阿飛也笑,道:但我可以三天不吃飯,你能不能!

    林仙兒看著他的笑容,似也痴了。

    過了很久,她忽然問道:你忘了一件事。

    阿飛道:哦?

    林仙兒道:你的金絲甲還在我這裡。

    她解開包袱,取出了金絲甲,在燈光下看來,這從人垂涎的武林重寶,的確是輝煌爛,不可方物。

    林仙兒道:為了看你的傷勢,我只得替你脫下來,一直忘了還給你。

    阿飛看也沒有看一眼,道:你留著吧!

    林仙兒目中露出歡喜之色,但卻搖頭道:這是你所得來的東西,你以後也許還會需要它的,怎麼能隨便就送給別人?

    阿飛凝注著她,聲音忽然變得很溫柔道:我沒有送給別人,也不會送別人,我只是給你。

    林仙兒痴痴的望著他,目光中充滿了感激和欣喜,林仙兒忽然撲入他懷裡。

    阿飛的心已劇烈的跳動了起來。

    他一生中從未領略過如此溫柔也如此消魂的滋味。

    林仙兒偷偷地笑了。

    因為她知道驕傲而倔強的少年,終於完全被她征服,此後必將永遠倒伏在她腳下。

    阿飛抱起了她,輕輕將她放在床上,替她蓋好了被,在他中,她已是純潔與美的化身。

    林仙兒躺在床上,還在偷偷地笑。

    突忽間,窗子開了,冷風吹人。林仙兒坐了起來道:什麼人?

    她問這句話就立刻看到一張臉,臉上發著慘綠色的青光,在夜色中看來就像鬼魅。

    林仙兒又躺了下來,既沒有驚呼,也沒有被嚇暈,只是靜靜的瞧著這個人,臉上甚至連一絲驚懼之色都沒有。

    這人也在瞧著她,一雙眼睛就像是兩點鬼火。

    林仙兒反而笑了,悠然道:你既然來了,為何不進來?

    話剛說完,這人已到她床前。

    他的身材高得可怕,臉很長,脖子也很長,脖子上卻圍著一層白布,使得他全身都僵硬起來,又像個僵×。

    這人瞪著眼,卻閉著嘴。

    林仙兒道:是李尋歡傷了你?

    這人臉色變了變,厲聲道:你怎麼知道?

    林仙兒嘆了口氣,道:我本來以為你能殺死他的,誰知反而被他傷了。

    這人臉上的青氣更盛,道:你怎知我要殺他?

    林仙兒道:因為他殺了丘獨,丘獨是你的私生子?

    伊哭鬼火般的眼睛盯著她,過了半晌,才一字字道:我也認得你。

    林仙兒嫣然道:哦,那可真是榮幸得很。

    伊哭道:丘獨死的時候,青魔手已經不見了。

    林仙兒疲乏:的確不見了。

    伊哭道:他將青魔手送給了你?

    林仙兒道:好像是的。

    伊哭怒道:他若未將青魔手送給你,又怎會死在李尋歡手下?

    林仙兒道:你並未將青魔手送給我,卻也傷在李尋歡手下了,是麼?

    伊哭咬著牙,突然一把秋住了她的頭髮。

    林仙兒非但還是不害怕,反而笑得更甜了,柔聲道:就算他為我而死,也是他自己心甘情願的,因為他認為很值得。

    燭火在她的臉上閃動著,伊哭嘴角露出一絲獰笑,道:我倒要看看你是否值得?

    他突然將她身上的棉被掀了起來。

    林仙兒媚笑道:你看我值得麼?

    伊器突然反手一掌摑在她臉上,接著,就緊緊抓住了她的肩頭用力擰著她的身子──--

    伊器一拳打在她小肚子上,嗄聲道:賤貨,原來你喜歡捱打。

    林仙兒竟也沒有痛苦之意,卻充滿了渴望。

    伊哭道:你不怕我?

    林仙兒道:我為什麼要怕你?你雖然醜得可怕,但卻還是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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