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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最窮的殺手

    一

    浪子三唱,不唱悲歌。

    紅塵間,悲傷事,己太多。

    浪子為君歌一曲,勸君切莫把淚流,人間若有不平時,縱酒揮刀斬人頭。

    二

    一間破廟,一個人。

    一把長劍,一隻銅壺,一壺濁酒。

    一堆火。

    任飄伶以長劍吊銅壺在火上煮酒,破廟裏有寒風呼嘯而過,任飄伶臉上的表情比寒風更冷,冷如劍鋒的光芒。

    正月十五,晨。

    雪雖已停了,寒意卻更甚。

    這壺酒已是最後一壺酒,喝完了,今天就得斷糧。

    任飄伶盯着銅壺,苦笑的搖搖頭,最近半個月來,他幾乎比乞丐還要窮。

    窮得三餐都以白菜熱面為食,喝的酒也是最劣品的酒,今天卻更慘了,他連吃碗白菜熱湯的錢都沒有。

    如果再不接筆生意的話,恐怕就會淪為強盜了。

    不管是好酒、壞酒,喝到肚子裏的效果都是一樣的,都會令人醉。

    一壺酒已被喝掉一大半,任飄伶才覺得身體稍微暖了些,人也覺得輕飄飄的。

    就在他又準備喝一口酒時。地上忽然多出了一條人影,任飄伶眼尾瞄向門口。

    一個身穿華麗輕便服的中年人,面帶笑容的看着任飄伶。

    "任先生?"中年人的聲音也有笑意。"任大俠?"仰口一喝,酒從嘴角溢出,任飄伶用衣袖抹了抹嘴,然後滿足的靠在牆壁,閉目養神,就彷彿門口沒有站着人,也沒有聽見有人在叫他。

    這個站在門口的中年人居然還在笑,還在問。

    "任大俠?"

    任飄伶彷彿已睡着了。

    中年人居然還能笑,而且笑的更愉快,他伸手掏出了兩張銀票,輕步的走近任飄伶,輕輕地將銀票放在任飄伶的大腿上。

    大概是窮人對於錢財都比較敏感些,中年人將銀票放好時,任飄伶就微微的張開眼,看了看大腿上的銀票。

    "這是山西大通行的銀票,每張一千兩。"中年人説:"請任大俠笑納。""我為什麼要收這兩張銀票?"

    他總算開口了。

    "小的叫卓恩,是南寧次守的總管,有事想煩大俠相助。"中年人説:"這兩張銀票只是小小的意思。""你是想要我替你殺人?"

    "聽説任大俠的劍是江南一帶有名的快劍。"

    "你要我殺誰?"

    "載思。"中年人説:"南君王的師爺。"

    任飄伶一雙懶洋洋的眼睛,總算睜大了些,他看着中年人,過了一會兒,忽然問:"你身上有沒有五十兩銀子?""五十兩蘆?"中年人説:"有。"

    中年人雖然不明白任飄伶的意思,但還是將五十兩銀子遞給了他。

    任飄伶很仔細的將五十兩銀子收了起來,然後站起,將兩張銀票還給中年人。

    "這……"

    不等中年人説出,任飄伶就打斷了他的話。

    "有兩件事務必請卓先生注意。"

    "是的。"

    "第一,我不是什麼任大俠、任先生,我叫任飄伶。"他淡淡的説:"第二,這次要殺的人用不着二千兩。""只要五十兩就夠了?"

    "是的。"任飄伶盯着中年人。"因為你只值五十兩而已。""我?"中年人滿臉詫異。

    "對。"

    話聲未落,劍光己閃。

    只一閃,劍光就不見了。

    劍又回到劍鞘裏,中年人的咽喉卻已多出了一個洞,一個窄而圓的小洞,鮮血這時才開始冒出。

    中年人的臉上還殘留着驚訝、不信和恐懼。

    任飄伶將銅壺中的酒全喝光,然後才邁步走了出去,在走過中年人時,淡淡的留下了一句話:"你是我殺的人之中,代價最低的一個。"等任飄伶的人影消失於門外時,中年人才倒了下去,這時他咽喉的血已開始凝固。

    三

    中午。

    小飯鋪裏充滿了豬油炒菜的香氣,苦力車伕身上的汗臭,和烈酒辣椒大葱大蒜混合成一種難以形容的奇怪味道。

    任飄伶喜歡這種味道。

    他喜歡高山上那種飄浮在白雲和冷風中的木葉清香,可是他也喜歡這種味道。

    他喜歡高貴優雅的名人俠士,可是他也喜歡這些流着汗用大餅卷大葱就着蒜頭吃肥肉喝劣酒的人。

    他喜歡人,可是他要殺人。

    他並不喜歡殺人,可是他要殺人。

    ——世上有很多事都是這樣子的,使你根本沒有選擇的餘地。

    任飄伶一進入小飯鋪,就知道已經有人在注意他了。

    三個身材很瘦小的中年人坐在靠門的左邊,他們背對着任飄伶,可是一旦有行動的話第一個衝到任飄伶坐的地方的人,一定是這三個瘦小的人。

    在任飄伶的正對面,坐着一對看起來好像是夫妻的人,做丈夫的彷彿對妻子很體貼,不時的替她挾菜倒茶,任飄伶卻知道這雙手殺起人來,也好像挾菜般的輕鬆。

    坐在櫃枱裏,彷彿已睡着了的掌櫃,説不定他的手裏正握着一把大刀,正等着刺殺任飄伶的最佳時機。

    這些人看起來跟平常人沒有什麼兩樣,任飄伶卻絕對相信他們都是殺人於瞬間的好手。

    用這麼多高手來盯着他,載思也未免太看重他了。

    任飄伶慢慢的吃着一碗拌着豬油的白飯,心裏覺得很愉快。

    因為他知道載思和皇甫擎天一定會懷疑他、談論他、猜測他來這裏為了什麼?

    是為了今天下午的大典?

    或是還有別的事?也許是無意間來到這裏的?

    "可是載思這次錯了。"任飄伶在心裏微笑:"他派人來盯着我,實在是浪費了人力。"四

    大院裏的人聲和笑聲,隨着寒風從窗縫裏竄了進來。

    皇甫擎天知道他請來觀禮的佳賓和他沒有請的人都已經來了不少。

    他也知道每個人都在等着他露面,等着看他。

    但是他卻坐在椅子上,連動都沒有動,甚至連他的妻子進來時他都沒有動。

    他煩透了。

    開大典、接聖旨、大張筵席、接見賓客,對所有的這些事他都覺得煩透了。

    他只想安安靜靜的坐在這裏喝杯酒。

    水柔怡瞭解他的想法。

    沒有人比她更瞭解皇甫擎天,他們結合已經有二十年,已經有了一個十九歲的大兒子,和一個十七的小兒子。

    她是來催他快點出去的。

    可是她悄悄的推門進來,又悄悄的掩門出去,並沒有驚動他。

    出去的時候,她的眼淚忽然流了下來。

    皇甫擎天又喝了一杯酒。

    這已經不是第一杯了,是第三十一杯。

    他喝的不是載思喝的那種波斯葡萄酒,他喝的是燒刀子,雖然無色無味,喝下去時肚子裏卻好像有火焰在燃燒。

    他又倒了一杯酒,卻沒有把這杯酒喝下。

    門又悄悄的推開了,這次進來的不是水柔怡,是載思。

    皇甫擎天垂下手來,把這杯還沒有喝的酒放到茶几上,看着站在門口的陰影中的載思。

    "我是不是已經應該出去了?"

    "是的。"

    就在皇甫擎天踏出房門的同時,有三匹快馬已然進入了濟南府。

    兩位武官護送着一位"公公"。

    三個人三匹馬一入城,立刻有九個人迎了上去,九個載思派出來迎接欽差大人的侍衞。

    三個人很快的就被迎進南王府。

    當然三個"大紅包"也早已塞進了這三位大人的口袋裏。

    五

    這時,五年一次所選出來的花魁,已坐上了花轎,己從醉柳閣出發,已在大街上游行。

    鞭炮震天,人潮喧譁。

    大街上擠滿了爭看花魁的人們。

    六

    剛放下飯碗,任飄伶的臉色突然變了,變得很難看。他忽然想到載思為什麼要派這些好手來盯着他。

    載思派這些人來這裏,並不是要他們來殺任飄伶,而是他們來送死。

    要他們來讓任飄伶殺。

    任飄伶剛想將這可怕的想法告訴他們時,已來不及了,這時他們發動任務的暗號,顯然已響起了。

    第一個衝到任飄伶身旁的人,果然是那三位瘦小的年輕人。

    任飄伶剛避開第一次的攻擊時,正對面的那對夫妻一雙鴛鴦刀已如輪圈般的划向任飄伶。

    雖然是白天,大院裏卻仍然燈火輝煌,人聲喧譁。

    大府裏的人也有不少,當然都是些名人、有身份、有地位、有權勢的名人。

    除了這些名人外,還有一些穿一色青緞面的羊皮卦的壯漢在接待賓客,每個人的動作都很矯健敏捷,每個人的眼睛都很亮,絕對不會錯過任何一件不該發生的小事。

    人聲忽然安靜下來。

    總管南七省,當今武林中的第一強人,南郡王皇甫擎天終於出來了。

    皇甫擎天出現的時候,穿一身以黑白兩色為主,經過特別設計和精心裁剪的衣裳,使得他的身材看起來更威武高大,也使得他年紀看來比他的實際年齡還要輕得多。

    他用明朗誠懇的態度招呼賓客,還特地走到府前的石階上,向院子裏的人羣揮手。

    一聲輕雷,烏雲間忽然有雨點落下。

    想來殺人的人,如今都已躺下了,不想殺人的人,卻已成了劊子手。

    六個人,六個江湖上頂尖的殺人好手,他們殺人往往都在於瞬間,被殺也是一剎那間的事。

    他們的鮮血也是紅的,就跟那些靠苦力而活的人的血一樣紅。

    鮮血滿地,尚未凝固。

    任飄伶就站在鮮血中,小飯鋪裏已不見往昔的熱鬧,現在它已充滿了陰森、恐怖、死亡的氣息。

    他的目光透過雨簾而落在遠方的一朵烏雲上,他的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

    沒有殺人後的沮喪,或是歡愉。

    又是一聲輕雷,雨點已逐漸大了。

    任飄伶走出小飯鋪,走入雨中,走人一片蒼茫中,走人天地織成的一片虛無裏。

    七

    大廳中央的大案上,兩根巨大的紅燭己燃起。

    皇甫擎天已經跪在案前一團鋪着虎皮的圓團上,宣旨的公公已經站在皇甫擎天的面前。

    大典己將開始。

    載思安排在人羣中的好手,每個人的手都己伸入懷裏。

    懷裏藏着的,當然是致命的武器。

    現在只要有人一有動作,這些人的手都必將在剎那間把一件武器從懷裏伸出來,在剎那間把他們格殺於大廳前。

    載思所提心的三個人,一個也沒有出現在這裏。

    任飄伶在小飯鋪,那位好客的白少羽白先生當然還待在醉柳閣。

    鍾毀滅那位可怕的手下胖妞,根本就看不見人影,更別説九天鬼帝了。

    眼看着大典己將進行,只要公公宣完聖旨,事情就比較好辦些。

    "皇甫擎天。"公公的聲音嘹亮。

    "在。"

    "接旨。"

    "謝公公。"

    "宣——"

    公公剛開口讀第一個字時,他的臉色突然變了,變得就宛如燒焦的木炭般黑色,然後他的人就倒了下去。

    載思的笑容就隨着倒下的公公而忽然凍結,就像是一張手工極拙劣的面具般凍結在他臉上。

    在這一瞬間,所有的聲音和行動彷彿也全都被凍結,可是在一瞬間之後,就忽然騷動沸騰了起來,使得大廳上變得就像是火爐上一鍋剛煮滾的熱粥。

    唯一能夠保持冷靜的一個人就是皇甫擎天。

    公公一躺下,他就看見公公背上插着兩根細小的箭,流出來的血也跟他的臉色一樣灰黑。

    這兩根細小的劍顯然沾有劇毒。

    大案上的兩根巨大紅燭己從中央斷烈,露出銀白色的鐵盒子。

    這兩根細小的箭,原來是從藏在紅燭裏的鐵盒子發出的。

    大廳裏一片混亂,侍衞們正加緊的維持狀況。

    九天鬼帝的報復終於來了。

    載思凝視着皇甫擎天。

    皇甫擎天卻在盯着巨大紅燭,然後苦笑一下,淡淡的説了一句話:"他還是這麼膽小,都二十年了,居然還不好意思露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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