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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唐潔救了她,把她帶回鐵矛幫醫治。唐潔的父親為人十分仁慈寬厚,因此他與幫裏“浩江堂”堂主“碧眸”古軍時起衝突。古軍是鐵矛幫的執法紅旗,心情殘酷而險詐,對人為事尤其心胸狹窄,動輒行走極端,兇狠暴戾得嚇人,只要幫裏的人犯下過失,交到他的手中,不論罪過輕重,他都會罰加三等,整得人家死去活來。唐潔的父親看不過,老是出面勸阻,兩人常常發生爭執,古軍恨唐老伯恨得入骨。

    唐潔由她父親作主許配給堂下首席香主“玉龍”尚明,尚明跟唐潔原本青梅竹馬,他的地位也是唐老伯一手全力提拔的,結果,尚明因為看不慣古軍的作風與為人,他的個性又十分倔強與固執,而且十分衝動,他一直瞞着唐老伯暗中計劃着罷黜古軍或除掉他。因此,他就和鐵矛幫的死對頭“黑巾堂”聯繫起來,在一次由古軍率領的暗盤生意進行中,尚明偕同黑巾堂的殺手,埋伏在半路截擊,那一次雙方拼鬥得異常激烈,浩江堂跟去的隨行人馬幾乎全軍覆沒,但是,卻端端逃走了一個古軍,他一回來便向幫主説出經過,並且猜疑到尚明頭上,尚明截殺他的時候是蒙着面的,幫主當時曾經很嚴厲的盤問唐潔的父親和尚明,唐老伯並不知情,尚明當然不會承認。可是,不幸的事來了,在遭受伏擊時,以為完全死掉的浩江堂屬下,竟然有兩個人帶着重傷逃了回來,他們在鬥場上拾着了尚明一條紅瑪瑙腕環,那腕環是尚明從小就帶在身邊的東西,而且是唐潔的父親送給他的……

    韓劍秋眸子眨了一眨,道:“那麼,唐潔的未婚夫只怕就危險了?”

    梅兒抽噎了一下,續寫道:“當時就由幫主下令扣壓了尚明,尚明進了虎口哪裏還會再有生望?他也明白不能續命了,他把什麼話都説了出來,但堅決否認唐潔父親也參與此事,白天他招了供,晚上即被凌遲處死,而唐潔的父親也免去了長河堂的職位,且被監禁起來。三天後的一個夜晚,唐老伯被監禁的那幢房就突然失了火,那夜,我清楚記得火勢是如何兇猛,當大家撲熄了火,只找着一具燒焦了的屍體,唐潔非常清楚,那是他父親的遺體,唐老伯上排第三個牙齒缺了一半。那時我跟唐潔同時發現的,還有深陷在唐老伯咽喉的七枚兩寸長的毒針,那七枚毒針,已變成紫黑的了。”

    説到這裏,梅兒已忍不住地啜泣起來,雙肩聳動着,身軀在難以察覺的微微抖索,韓劍秋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膊,想説什麼,卻又終於無言。

    抽噎了一陣,梅兒續寫道:“唐潔沒有喊冤,因為她知道這是誰幹的,她把滿腔的仇怨壓在胸裏,把滿肚子的苦硬生生積着,當然,在那種情形之下,我就更不能走了。昨天,我陪唐潔在七鬥谷一處山崖散心,古軍和一個名叫譚奎的把弟,忽然跟了過來,他,他們竟想欺辱我們,唐潔偽裝答應,在不備時用髮髻玉釵刺瞎了譚奎一隻眼睛,當時被擊落崖下生死未卜,我因寡不敵眾失手被擒,被解到浩江堂的刑房遭了一頓毒打,古軍將我交給他手下一個姓宗的香主將我處死,那姓宗的香主就要剛才在小木屋的三個人帶我出來,以後的情形,你都知道了。”

    韓劍秋緊緊攬住梅兒,道:“苦了你了,梅兒!”

    梅兒羞怯怯的寫道:“只要你平安,就是再吃多一點苦,我也願意!”

    頓了一頓,又寫道:“韓哥哥,你這些日子都到哪些地方去了,而且還學得這身驚人武藝?”

    韓劍秋便將自己如何被“魔蛭”吸食而醫好走火入魔,如何誤入梅林遇見羅秋,如何被帶至斷腸山拜“折手殘龍”

    為師,及下斷腸山後之一切事情概述了一遍。

    梅兒耳聽他的敍述,喜怒哀樂隨着他的言詞表達無遺,説到最後,梅兒始寫道:“韓哥哥,我知道有一個山洞在這附近,你可願意去休息一會?”

    韓劍秋道:“從哪兒走?”

    梅兒接過了馬繮,由她駕馭着坐騎往右邊行去,在經過了幾處起伏的山陵與叢林之後,已顯出一片橫聳的嶺脊來。

    馬兒緩緩往前面的脊嶺行去,爬上了一條斜陵的樵道,已可看到在峭聳的山壁中間,有一個離地約有兩丈高下的洞口,洞口外生着條條糾纏的藤蔓,一棵常青的大柏樹生在洞口的左下方,這山洞的位置十分良好,可以俯瞰出很遠,而且,假如不知道,要找這麼個地方還真不容易!

    近了,梅兒輕輕的寫道:“洞裏鋪着乾草,還有兩截未燒完的蠟燭,這地方,我常和唐潔來這裏玩,那是唐老伯尚未去世的時候。”

    韓劍秋翻身下馬,將梅兒也抱了下來,他取下馬上的物件,一拍馬臀,這一匹黃驃馬已低嘶了一聲,潑刺刺奔向那片柏樹林內。

    朝山洞看看,又望望韓劍秋,梅兒用樹枝在地上寫着:“這地方,你喜歡不喜歡?韓哥哥!”

    韓劍秋點點頭,道:“出門在外,一切也只好將就。”

    語畢,他打量了一下地形,再看看山洞,將手中的兩個皮囊及一隻水壺扛在肩上,左手一挾梅兒,也未弓身作勢,他猛吸一口氣,身體霍然直飄而起,在他吐氣的當兒,人已飄進了洞口之內。

    剛剛放下梅兒,韓劍秋已突地轉過身去,雙目冷冷盯着洞中,梅兒一理鬢髮,雙目注視着他,似乎是在詢問:“有什麼不對嗎?”

    突然,洞中已響起了一陣撲翼之聲,五六隻碩大的黑鳥,怪叫着飛衝而出,韓劍秋雙目倏睜,口中“唷喝”一聲,上身半斜,手臂猝翻,金光剎時縱掠橫舞,滿空的鳥毛,鳥血驀而暴飛,“吱吱”怪叫之聲,像要撕裂人們耳膜一般激盪洞內,宛如這陣陣嗚叫聲剛才響起,韓劍秋的“袖中劍”已插回鞘內,他左手閃電般拉着梅兒手腕,將她扯向一邊,冷峻的道:“朋友,你出來吧,躲着也不是辦法!”

    一陣“桀桀”狂笑,像是夜梟號叫般粗啞的響了起來,山洞的深處,緩緩走出一個獨耳,獨目的醜怪大漢來,這大漢年約四旬,雖然是個殘缺中人,體格卻是異常魁梧,滿臉的橫肉垂垂相疊,巨大的獅鼻下面,卻有一張唇薄如刀的嘴。

    他大笑着在五步之外站住,韓劍秋沒有説話,依舊一動不動的凝視着這怪客,於是,他們互相盯着,慢慢的,大漢的笑聲變小了,變低了,終於凝結在薄薄的唇邊,他瞪着韓劍秋,面色逐漸深重與肅穆起來。

    過了好一會,這怪客發出粗厲的聲音道:“你是誰?”

    韓劍秋的眸子精芒閃射,似兩股冷電一樣貫注在對方臉上,怪客竟奇異的感到,一陣從未感受到的束縛及失措的惶惑,他一咬牙,怒叫道:“老子問你,你是誰?”

    韓劍秋冷森森的道:“你是誰?”

    怪客哼了一聲,不自覺的答道:“老子‘魅鷹’朋三省!”

    韓劍秋生硬的道:“報了名,你可以離開了。”

    那人怪叫了一聲,憤怒的道:“什麼?這山洞是你家的?

    老子不叫你滾出去已是莫大的客氣了,你竟然還敢叫老子離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不成?”

    韓劍秋肅殺的道:“朋三省,你是要見見真章?”

    叫朋三省的怪客一跺腳,大寫道:“正是此意,他孃的,這還成什麼天下,老子成天不講理,卻碰着你這更渾的小子,老子寧可讓你打死,也不能讓你嚇死。”

    韓劍秋站在中間,背對着洞口,他上身微微略向右斜,語聲顯得狠辣與冷漠的道:“來吧,朋友,你我都明白,江湖生涯原就離不開血腥!”

    “魅鷹”朋三省一掀他的灰色長袍,拔出一柄微微彎曲的鋒利的寬刃短刀來,刀背輕輕側貼在左肘之上,右手往後一探,“嘩啦啦”一陣聲響,老天,他背後敢情還揹着一條五節九菱鞭,五個鐵菱角皆有刀尖突出,每枚大小若小兒頭顱,看去又租又重,閃泛着黑烏烏的光采,實在驚人。

    韓劍秋雙目亮灼灼的盯着對方,身形紋風不動,兩人對峙了很久,朋三省驀地大吼一聲,側身欺進,雙足閃電般齊施,九菱鞭“鏘鏘”驟響,直追敵人的腦袋,左肘“呼”的一掠,鋒利的刃已抹向對方肚腹。

    猝的大倒仰,韓劍秋叱喝一聲,右臂斜探,袖中刀“唰”

    的飛起,立見金芒揚射,刀鋒又金蛇似的倏忽左右閃斬,一口氣已砍了三十三刀。

    魅鷹朋三省暴吼如雷,卻在驟然間被逼退六步,在這時,他的九菱鞭卻根本伸不出去,只有左肘間的短刀揮舞攔截,卻是捉襟見肘,十分尷尬了。

    眼看韓劍秋身形向左,卻在往左邊一移之際暴閃至右,鋭風在金芒裏如飛猝閃,“唰唰”之聲彷彿魔鬼的嘲笑,冤魂的哭泣!

    朋三省驟感眼前金光耀目,他左手九菱鞭急揚,左肘一彎突側,“唰”的一聲,已掠過他的肩頭,同時,一陣冰冷刺骨的感覺也擦過他的肌膚一沾而去。

    一聲輕微而脆弱的“克嚓”之聲傳來,韓劍秋仍在五步之外,正冷森森的注視着他,一雙眸子卻如此晶瑩炯烈。

    大吼一聲,朋三省丟掉手中的九菱鞭與短刃,一屁股坐在地上,恨得雙手猛扯自己的頭髮,又瘋狂摑打自己面頰。

    韓劍秋冷沉沉的道:“夠了。”

    朋三省“呸”了一聲,怒叫道:“別他媽貓哭耗子假慈悲,老子不領這個鳥情!老子他媽就是一頭撞死,也不關你的事。”

    韓劍秋默默注視着他,靜靜的道:“你與‘鐵矛幫’有什麼關係?”

    朋三省楞了一下,氣咻咻的道:“他鐵矛幫與老子有什麼鳥牽連,雷虎那老小子只不過是‘鬼谷’的傀儡,老子是來這窮山惡水找一種珍貴草藥,走累了發現這山洞,便進來宿一宵,卻不想遇見你這渾小子!”

    韓劍秋想了想,道,“你留下吧,反正這山洞夠大。”

    朋三省搖搖頭站起,大大不以為然的道:“用不着,老子走路便是,誰叫老子不爭氣打輸了你?活該餐風宿露,他媽老子這就走!”

    韓劍秋面上毫無表情的對着他,聲音冷冰冰的道:“不要賭這區區之氣,朋三省,夜寒風厲,這裏正好留宿。”

    朋三省遲疑了片刻,嘆口氣伸出手來,道:“好吧,算我姓朋的陰溝裏翻大船,八十老孃倒蹦孩兒,老子交你這個朋友,我叫朋三省。”

    韓劍秋伸出左手與他相握,語聲緩和的道:“我已知道你叫朋三省了。”

    朋三省滿臉的橫肉一熱,獨目中有一股訕訕的表情,他濃黑的眉毛一揚,粗啞的道:“那麼,你叫什麼?”

    韓劍秋道:“韓劍秋!”

    “韓劍秋?”朋三省搖搖頭道:“這名字生得很,以你這身鐵錚錚的武功,在武林中不該沒有名氣,但是我卻從來沒有聽説過。”

    韓劍秋一拂頭巾灰土,回頭道:“梅兒,煩你去點好蠟燭。”

    貼壁屏息的梅兒微點螓首,輕輕走進洞內,隔了一會,有擦打火石的聲音,隨着一團暈黃的燭光已亮了起來,蠟燭嵌插在山壁石縫之中,光亮雖然微弱搖晃,卻也難得可貴了。

    韓劍秋拉過梅兒坐在一起,朋三省拿過他的兵器放在一邊,又到壁根拖出一捆乾枝來,他大聲道:“山寒露重,我怕晚上氣候涼,所以事先費了好大勁弄來這麼一捆柴火,還沒燒着,呃,你們就來了,現在正好用上。”

    説着,他將木柴堆在中間,打了火石用枯草燃着火,洞中被點點火光一映,頓時温暖起來,那火光映得梅兒美麗的臉兒,韓劍秋英俊挺拔卻泛着冷酷神采的面龐,朋三省醜陋卻直率粗獷的臉孔,紅紅的,迷幻的,晃搖的,有着一股特異與古怪的意味。

    朋三省烤烤火,搓搓手道:“呃,啊,韓……乾脆我就託個大,稱你一聲韓老弟,韓老弟,你該不是也來掘草藥的吧?”

    韓劍秋搖搖頭,注視着伸縮吐舌的火苗,雙眸反映出一片絢燦的光芒,他悠悠的道:“我是來辦一件事的,一件刻骨銘心,魂縈夢繫的事……”

    朋三省顯然是個大老粗,他有些迷茫的半張着嘴,像是未曾十分聽懂對方言中之意。

    一側,梅兒瑟縮在韓劍秋的長衫裏,她眨着眼,依偎着韓劍秋寫道:“韓哥哥,可是前去鬼谷尋找無耳老鬼替伯父母報仇?”

    韓劍秋點點頭道:“這當然是主要目標,還有,許多恩怨……現在,不説也罷!”

    説到這裏,他將身旁的皮囊解開,拿出一大包油紙包着的燻肉、鹹菜及乾糧來,分別送給梅兒及朋三省,又順手將水壺也放在梅兒跟前。

    梅兒感激的接過,望着他似是在道:“你不吃一點?”

    韓劍秋彷彿十分倦乏,他憐惜的看着梅兒,道:“你吃吧,梅兒,我不餓。”

    離開火堆遠一點,韓劍秋又從皮囊內扯出幾條毛氈,丟給梅兒與朋三省一人一條,自己卻和衣裹着身過去躺在一邊。

    朋三省迷茫的搔着頭髮,朝着梅兒呲牙一笑道:“你這朋友真怪,面冷心熱……呃,我已吃過一頓了,不過,呃,還可以再吃一些,再吃一些……”

    韓劍秋伸出一個頭來,道:“朋友,你最好不要找她答訕,她是個啞巴!”

    朋三省尷尬的一笑,開始大口吃起手中的燻肉與乾糧,嘖嘖有聲。

    梅兒食不知味的輕輕咬着一塊乾糧,目光卻一直在背向這邊的韓劍秋身上打轉,她明白,他承受着太多的隱痛、悲哀、以及愁苦。

    山洞裏——

    傍晚升着的火堆已經熄了,洞中吹入陣陣寒風,不知什麼時候,雨又下起來了,像無盡的苦澀與冷漠,那麼愁煞人的落下,落下。

    忽然,韓劍秋悚然睜開眼睛,他彷彿聽見了什麼,靜默了一會,他終於證實了自己的聽覺,躍身而起,他剛剛跨出一步,躺在他身邊不遠的梅兒已輕輕坐起,一雙眼睛迷惑的瞧着他,微俯身軀在地上寫道:“時間還早,韓哥哥,你怎麼起來了?”

    韓劍秋壓着嗓子道:“洞外有人來了,還有馬嘶之聲,你怎麼也聽見了?”

    梅兒落寞的一笑,極快的寫道:“我根本一夜未睡。”

    這簡單的幾個字,卻像是一根針刺了他一下,往事又立刻湧上心頭——

    從“遁世一狂”出掌,到“無耳道長”殺父,從“飛天狐”的施救,到胞妹——藍毛女失蹤,從……

    這一對好心師徒,為了他,飛天狐至今下落不明,而這啞女——梅兒,今夕落得如此結局,都是因為他而起!

    他再次的做着無言的呼叫:

    報父母之仇!

    報斷指之仇!

    報走火入魔之恥!

    找飛天狐!

    善待梅兒!

    他搖搖頭,留下一聲嘆息,行到洞口。

    從山洞往遠眺,不錯,在洞外的山坡之下,果然有着五、六十騎正朝這邊包抄上來,他們前面,還有着十多隻高大凶惡的白毛犬,在吠叫聞嗅,東奔西跑。

    身後響起朋三省低啞的、驚異的語聲:“咦!這他媽是怎麼回事?哪來這麼些灰孫子?他們騎着馬、帶着狗的,這種架勢不像狩獵,倒像是在抓逃犯……”

    朋三省猛然住口,瞪着韓劍秋道:“老弟,這些人可是衝着你來的?”

    韓劍秋淡淡的道:“不錯,但我並不是逃犯。”

    朋三省獨目一睜,道:“是結仇?”

    韓劍秋平靜的道:“就算如此吧!昨天我宰了他們三個人。”

    朋三省用手一抹臉,愣愣的道:“他們?他們又是哪一路的牛鬼蛇神?”

    韓劍秋轉過臉去,道:“鐵矛幫!”

    朋三省怔了一會,用力一拍韓劍秋肩頭,道:“我幫你,老弟,幹他奶奶個狗熊!”

    側過臉來望了朋三省一眼,韓劍秋的眸子裏有一股異常的親切與温暖感覺,他輕輕的道:“你不怕纏上麻煩?”

    朋三省氣得一呲牙,低叫道:“這是什麼話?簡直不成話嘛,姓朋的為朋友兩肋插刀也不會皺皺眉頭,這點小事又能算啥?説句不中聽的話,我‘大伏堡’出來的人兒都是鐵錚錚的,他媽的鐵矛幫能啃得了麼?”

    “大伏堡?”

    韓劍秋唸了一句,卻急忙往後一退,低聲道:“來了,都是穿着紫衣,外罩翻白披肩……”

    梅兒湊上一步,憂慮的在韓劍秋手背寫道:“是鐵矛幫的人,韓哥哥,一定是昨天你殺的三個人被他們發覺了,而我又失去蹤跡,他們便出動了大批人馬搜山。”

    這時,山洞外的斜坡上已奔過來五六頭白毛巨犬,只只掀鼻暴齒,目閃綠光,一路吠嗅着奔向山洞這邊。

    梅兒靠前看了着,又疾書:“一見這些西土的‘白狼犬’就令我想起古軍來,他和這些畜牲的長象毫無二致。”

    朋三省咧嘴一笑,道:“姑娘,你回山洞去,這裏有我跟韓老弟足夠打發他們。”

    梅兒瞪了朋三省一眼,又羞怯的低下頭去,山洞下面,此刻已有二十多名彪形大漢圍了上來,他們清一色的左手握鐵矛,右手執鬼頭刀,個個形容精悍,神色沉練,典型的江湖草莽。

    韓劍秋與朋三省分隱兩側,梅兒則進入裏面,不一會,洞外的人聲已嘲雜起來,還雜着起落不停的狗吠與駿馬嘶聲。

    隱隱地,下面一個尖厲的嗓音大叫道:“喂!洞裏的人,快出來,咱們是紫蘆山區鐵矛幫的人馬,山裏發生了事,咱們要與洞裏的各位朋友對對盤,有樑子結算,無糾葛走路,快!”

    跟着一個破鑼嗓音叫道:“宗香主,張香主,大護壇,這山洞有點玄,咱們快將人馬聚齊,逼他們出來亮相。”

    較遠一個險沉沉的口音回答道:“大護壇快到了,範頭目,你調度所屬將這山洞把住,咱們有的是辦法,不怕逼不出這些人來!”

    忽然,洞外已響起一片“嗖嗖”的尖鋭破空之聲,閃電的箭矢四射而來,韓劍秋立忙低叱道:“伏下,梅兒,伏下!”

    幾枚白羽利箭險險擦着梅兒身邊飛去,她連忙伏卧地下,洞側的朋三省已暴辣辣的道:“好他媽一羣混帳東西,竟然射起箭來了,老弟,咱們還在這裏等什麼?”

    彷彿是回答他的話聲,洞外“呼呼”連響,十幾支蘸滿了油的火把滴溜溜的打着轉子拋了進來,緊跟着一陣皮筋彈動的聲音,數十個熊熊燃燒的草球冒着濃濃的白煙彈射飛臨,有的撞到洞口石壁掉了下來,卻仍有二十個火球射入,那濃厚的白煙帶着一股嘔人的抽心惡臭,火辣辣的,暴烈烈的,唔,是白磷的氣味!

    朋三省大罵一聲,“呼”的撲出洞外,魁梧的身形不向下落,反而直凌空中,在空中他伸臂張腿,怪異的旋了三個半弧,然後,隼厲而美妙的落在五丈之外。

    聽着洞外的嗥哀與驚叫,韓劍秋迅速在空中閃掠,方才飛進來的火球又冒着白煙被他用腳一一飛踢出去,窒着氣,他急切的道:“梅兒,用壺中的水浸濕毛巾,蒙在口鼻上面,記住,不要出來。”

    “來”字説完,他已電躍而出,在空中手臂一揮,一個空心筋斗,人已站在地下。

    剛剛圍上朋三省的一些鐵矛幫之眾,猝然又發現了韓劍秋,俱不由譁然一驚,但又立即分出二十多個人向這邊抄了過來。

    魅鷹朋三省雙手插腰,正在跺着腳破口大罵道:“我操你們一個一個的老孃,老子是哪些時刨了你們這些灰孫子、王八蛋的祖墳啦?你們又是刀又是槍的活像有那麼一回事樣暗算老子,這還是闖江湖,跑碼頭的角色麼?連他媽的好歹是非也不分了……”

    二十多個身高馬大紫衣漢子,小心翼翼的圍着韓劍秋,每個人看到他臉上冷酷肅殺的煞氣,都不由打從心裏發毛,誰也不敢朝他瞼上多看一眼。

    半短鐵矛的尖端指着他,鬼頭刀一陣斜靠在右肩之上,緩緩的,一個臉孔黝黑,窄額削腮,還留着三撇鼠須的中年人走了出來,他背後揹着一柄銀鞘長劍,頭上紮了一個高髻,陰惻惻的瞧了韓劍秋一眼,冷冷的道:“好朋友,大家都是道上跑的,犯不着發狠耍橫,江湖上有規矩,過山拜山,渡海謝船,走到哪裏也得看看人家坐地把的臉色,朋友,你如此狂妄跋扈,莫不成看我鐵矛鐵是紙紮的麼?”

    韓劍秋陰沉的笑了笑,淡漠的道:“你報個名兒聽聽?”

    那中年人傲然一哼,道:“紅蛇宗亮,就是本香主!”

    韓劍秋上身微斜,厲烈的道:“你們是來找昨天殺你們那三個人的人?”

    紅蛇宗亮神色一沉,陰森森的道:“好朋友,光棍眼裏揉不進沙子,是你乾的?”

    韓劍秋冷冷的道:“正是。”

    宗亮雙目暴張,狠狠的道:“為什麼?”

    韓劍秋暴辣的道:“為的是給你們這些武林敗類、江湖魍魎一個教訓與警惕!”

    宗亮大大的一愣,那邊意態悠閒的魅鷹朋三省已拍掌大叫道:“好,罵得好,這些灰孫子一個個都該遭到天打雷劈!”

    包圍朋三省的二十多名角色,突然竄出一個肥胖禿頂的大漢,他一個偏身,手中一對大板斧已斜斜斬向朋三省,口中同時大吼:“大爺活劈了你這兇漢!”

    宗亮見己方之人已經動上了手,他眼神一定,剛剛張嘴……

    “唰”的一道金色電閃,來自對方之手,快速得似千萬年的時光突然倒流,宗亮急忙躍退,“唰”的一聲,自己頭上的髮髻已被削落。

    一陣嚷叫,四周的鐵矛幫眾紛紛衝上,韓劍秋身形暴轉金光“唰唰”縱揮橫閃,眨眼間已在一片慘號聲中倒了十多人,滿天的血雨噴灑,而這陣血雨尚未落下,韓劍秋一個旋身,袖中刀的鋒刃破空飛斬,又有七名鐵矛幫幫眾橫屍就地。

    那邊朋三省的九菱鞭已與那肥胖漢子交上了手,他雄偉的身軀衝馳奔殺,再在左肘翻掠,就見一個敵人被他半隱於肘側的寬刃短刀開了膛。

    紅蛇宗亮驚魂甫定,羞怒交集的拔出背後那柄奇長的利劍衝上,口中邊急亂的大叫道:“範成,放信號召集人手,張貴,你挺着點!”

    肥胖漢子連答應都不及,朋三省的九菱鞭已“嘩啦啦”

    的帶着雄渾的勁風掃了過來,左肘一翻一抬,又已抹着一名鐵矛幫眾咽喉而過。

    只在人們喘一口氣的工夫,五十多名鐵矛幫角色已躺了近三十個,瘰癧的肚腸與腥紅的熱血拖灑了一地,屍體橫豎倒卧,好不悽慘!

    韓劍秋的袖中刀揮舞,發出“唰唰”的刀刃破空之聲,尖鋭得驚心動魄,狠酷帶血,紅蛇宗亮一把長劍任是疾風急雨,揮揮霍霍,也是抵擋不住,大汗淋漓的步步後退。

    韓劍秋冷森森的一笑,道:“該上路了……”

    在這四個字的音韻裏,紅蛇宗亮已狂號着被挑了起來,袖中刀透過他的胸膛,只見他面色死白,四肢猶在瘋狂而痛苦的揮舞。

    金芒蛇信似的一閃倏縮,又一名紫衣大漢狂吼着倒仰而出,從額頭橫到胸膛,一條可怕的刀口翻卷,鮮血噴得他全身盡赤。

    情形對鐵矛幫越來越糟,五十多人只剩下十來個了,韓劍秋與朋三省各自為戰,卻是犀利剽悍無匹,衝掠之間,又快又狠,刀鞭所至,殘命斷魂,鐵矛幫眾根本無力抵擋,甚至連一點點牽制的作用也發生不了。

    驀地,一溜黑色的煙霧,在一支怒升的箭矢尾羽後帶上空中,隨着這溜黑煙的飛起,下面的坡底,竟那麼快的出現了幢幢人影——紫衣衣衫的人影。

    稜角閃泛的九菱鞭,如烏龍攪海似的“呼嚕嚕”翻飛,襯着雪亮寬刃短刀,組成了一面血淋淋的攻殺鋭角,魅鷹朋三省呲着滿口白牙,暴辣辣的暴笑道:“韓老弟,趕着上幽冥道的朋友又來了!”

    金燦燦的煞光參合着“唰唰”的鋒刃破空之聲,又兩個鐵矛幫的大漢,旋轉着滿身濺血的翻了出去,一個使金背刀的頭目,一身紫衣也被割裂成一條條,一片片的被掛在他身上,沾着血跡,形態可笑狼狽。突然翻折,袖中刀的刀口又擦着一名鐵矛幫徒的肚皮上掠過,在他的哀號中,韓劍秋冷冷的道:“朋友,這裏交給你,我去對付那些妖醜!”

    朋三省大喝一笑,道:“好,韓老弟,祝你旗開得勝!”

    韓劍秋的身形似一股輕煙,那麼灑脱的飄升而起,又那麼點塵不染的來到了坡脊之上。

    趕來援助同伴的鐵矛幫眾約有百名,為首者是一個人高馬大,生着一臉黑麻子人物,他雙手各執一根虎頭棍,棍底卻各鑄着一截閃亮的三刃刀尖,緊跟在他後面的,是另外一個青面鼠眼的矮胖子,他一鼓作氣奔上山坡,前面,韓劍秋已在冷然卓立相候。

    兩邊一照面,鐵矛幫這批朋友大大的愣了一下,麻臉大漢直覺的感到對方臉上散發着一種穩穩的狠厲與冷漠氣息,而且,在無形之中有一股懾窒人心的沉重壓力,麻臉大漢不自覺的半側過臉,他的目光卻已望見了不遠處,自己這邊死傷累累的悽慘的情形。

    看得出,那位香主加上一個頭目,雖是僅有一個對手,卻仍然捉襟見肘,守多攻少,四周殘餘的三五名幫眾,也老是畏縮不前,光只點綴性的稍沾即退,當然,現在已不是做點綴的時候。

    麻臉大漢直覺的感到心裏有些涼森森的,那邊,肥胖禿頂的大漢,嘶啞叫聲已隨風傳了過來。

    “快來人哪……奸……奸細都在這裏了……當心那攔路的……大護壇,這一對子都是扎手貨……”

    麻臉大漢鼻孔中哼了一聲,右手剛抬,站在一排的鐵矛幫眾便待往前挺進,韓劍秋已攔截路中。

    麻臉大漢嚥了口唾沫,惡狠狠的盯着對方,沙着嗓子吼道:“好雜碎,你吃了熊心豹子膽了,撒野竟敢撒到紫蘆山區來?跪下受縛,本護壇便答應給你一個全屍,否則……”

    韓劍秋雙臂環抱而立.左手輕輕撫摸着右肘側光滑的象牙刀柄,冷森森的注視着對面麻臉大漢,半晌,道:“叫你們的人停手,統統退下,我可以不再殺戮。”

    麻臉大漢哇哇怪叫一聲,憤怒的道:“你死在臨頭,還在做你孃的春秋大夢?叫誰停手?叫誰退下?這是在誰的地盤?由得你這混帳東西發號施令?”

    韓劍秋微微仰首,道:“那麼,你們需要親自動手來束縛我。”

    他頓了頓又道:“不過,要縛得住才行。”

    額上的青筋暴浮而起,雙目中一片火焰,麻瞼大漢吼了一聲,猛的向後退步揮手——

    “嗖”的一聲,鐵矛直飛向韓劍秋咽喉,雙眸一寒,金蛇一溜,“唰”的一聲,閃身迎上,“噹啷”震響,鐵矛已成兩截,滴溜溜的墜曳地上。

    同一時間,鐵矛幫的眾人倏然半蹲拋手,滿空的寒光閃飛,有如羣蝗刺蜂,自四面八方呼嘯而來,可以清晰看到顫抖的矛尖,有如眨着滿空的鬼眼,有一種特異的迷幻與冷酷的意味。

    白色的頭巾飄揚,鋒利的袖刀映閃起條條道道的烈芒金輝,彷彿漫天織舞的長虹,野花樹葉被凜鋭的刀鋒拂掃得四散飄飛,而在樹葉的紛飛裏,斷矛殘屑挾着“叮叮”的脆響迸射四濺,像是一塊鬆脱的石頭,突然自高處墜下碰碎,碎得那麼點點片片,絲毫不留。

    麻臉大漢神色突變之下,暴撲而來,虎頭棍在雙手一轉,赤銅打造的猙獰虎頭,已砸到韓劍秋兩額的“太陽穴”。

    韓劍秋冷沉的注視着對方的來勢,待到虎頭棍的招式遞到,他猝然上身俯側,袖中刀反手劃過一道半弧,自左側倒斬而下,去勢如電,敵人的兵器隔着尚有五寸,刀刃已到了對方臂肘。

    麻臉大漢驚叫一聲,亡命般倒翻後仰,三名紫衣人物已迅速揮矛刺向韓劍秋。

    “唷叱!”

    口中尖厲的喝叫,韓劍秋就地急旋,刀鋒過處,三隻手臂齊膀飛上了半空,雙眸閃過一抹燦然之光,剛剛衝上來的七名鐵矛幫眾又同時捂着腹滾倒地下。

    麻臉大漢雙目血紅,又奮不顧身攻了上來,虎頭棍抖起朵朵赤暈的光雲,棍尾的三刃尖泛着冷芒點點戳刺,韓劍秋驀然長笑如雷,彈躍而起,袖中刀滾動着層層重重的輝流,由空中壓砍而下。

    “唰唰”的鋒刃似纏身的魔鬼,一次次在麻臉大漢的身上要害險險擦過,一連串金鐵交擊之聲,襯着麻臉大漢流淌的汗珠,他呲牙咧嘴的步步後退,韓劍秋蕭索的一笑,身形欲左倏右,袖中刀挽起三條流影。眩人心神的暴斬向敵人的咽喉。

    滿眼映着金色的光芒,刀刃的鋭風急撲喉間,麻臉大漢心頭一慌,一柄虎頭棍已運足力量猛摔出去,魁梧的身形也傾力側翻向地上!

    刀尖稍差一線的自他面上擦過,“克嚓”一聲,虎頭棍純銅的棍身,竟已被削為半截射出,一口氣尚未喘過來,韓劍秋似惡魔般迅速移到面前,那柄刀,彷彿來自天外,緊跟着戳向他的胸膛。

    “快來人哪……”

    麻臉大漢嚇得幾乎連翻滾的意念也忘了,他聲嘶力竭的大吼着,而一把鬼頭刀已適時猛砍韓劍秋背後。

    左手推向手肘,韓劍秋的身影“呼”的半側,鬼頭刀“噗”

    的深深砍進了泥土,而他的兵刃卻已在他推肘之後,快得不容眨眼的將這隻握着鬼頭刀的手掌活生生斬下。

    野獸似的嗥號出自那人口中,韓劍秋目梢子一掃,已看出是那青面鼠眼的肥胖漢子。

    韓劍秋一揚頭,突然用力將刀斜插於地,刀身微微一彎又突然彈起,於是,韓劍秋一個筋斗已躍到了那些站在四周手足無措的鐵矛幫眾前,他的雙腳尚未着地,半空出刀旋斬,滿蓬的血雨急濺,連刀的來勢都未看清,十多個紫衣大漢已丟棄兵刃,倒在地上翻滾慘叫起來了。

    他微微的搖頭,刀鋒又戮進一名紫衣大漢胸膛,看看那驀然扭曲的面孔,韓劍秋狠烈的大叫:“逃者可免一死!”

    一言出口,譁然呼喊亂成一片,六、七十個鐵矛幫眾已着了魔似的返身便跑,手上的刀矛也紛紛丟棄不要,麻臉大漢汗水淋漓,拉着嗓子瘋狂的大吼:“你們跑……你們跑,……他媽的都是畏死的懦夫,沒有用的豬……”

    韓劍秋靜靜的向他行去,冷冷的道:“你有用,你有種,朋友,讓我們單獨玩玩!”

    麻臉大漢滿臉驚悸羞怒,他握着一根僅存的虎頭棍,恐怖的一步一步往後倒退。韓劍秋語聲如冰:“回去告訴你們的主子,還有你們口中的什麼二爺,就説我‘斷指童’已經出山了,要一了昔日恩怨,最好從此收斂一點,否則,鐵矛幫從此除名江湖……”

    他的雙眸煞氣暴現,兇狠的叱道:“滾!”

    麻臉大漢全身一哆嗦,千萬個“拼到底”的念頭,千萬個“面子問題”在腦中縈迴,可就擋不住死亡的恐懼,他醜陋的面孔,大大抽搐了一下,猛回過身狂奔而去!

    望着那條身影,韓劍秋默默轉身,魅鷹朋三省已一搖三罷,滿臉得意之色走了過來。

    目光越過他的肩頭望向那邊,那邊已經沒有一個鐵矛幫的人影,活着的人影,方才與朋三省拼鬥的幾個人,一個也不少,全都頭碎腹破的死在地下。

    朋三省往四處一瞧,口裏“嘖”了兩聲,大笑道:“老弟果然不凡!哈哈,果然不凡!也不過喝口茶的工夫.這就叫你一個人給擺下來了,行,真行!”

    地上印着一灘灘殷紅的血,肚腸一段段、一截截的拖扯在周遭,屍體都是那麼古怪,那麼醜惡的橫躺豎卧着,幾個傷者還在呻吟,那聲音似斷了弦的琴,刺骨而淒厲。

    朋三省望着韓劍秋,低聲問道:“老弟,你在想什麼?”

    韓劍秋輕輕吁了口氣,倏然道:“在這以前,我從來沒有殺過人,不知道殺人是什麼滋味,今天嚐到了,這滋味卻是生……澀。”

    朋三省怔了一下,豁然笑道:“老弟,就算你這話是真的,其實,在混沌的江湖上打滾,殺人與被殺都是最尋常不過的事,一遭生,二回熟,三次就成老手了。你多玩幾次,保管將來連眉毛都不會皺一下,就像宰只雞,捏死一隻螞蟻……”

    説到這裏,他眨了眨獨眼,舌頭打着圈子道:“不過,哦!

    老弟我卻不大相信你的話,看你出手對敵,刀刃子全朝要害招呼,又快又狠,一刀畢命,呵呵,老實説,便是一流的江湖殺手,只怕也沒有老弟你這麼俐落老練呢!”

    韓劍秋嘆了口氣,道:“我並不要你相信,我只是把我自己的感覺告訴你而已,一個人,自小至大,也是相當不易……”

    他説到這裏,倏一伸右手道:“你看我這雙手,只剩下九個手指,為了快意親仇,練這手‘袖中刀’,我花了整整兩年的時間,適應左手招,便默默用了五年時間,其中辛酸艱澀,又豈是旁人能夠知曉?……”

    不待韓劍秋再有表示,朋三省小心的問:“老弟,你的仇家都是誰?”

    韓劍秋半側過臉,淡淡的道:“朋友,你倒喜歡管些閒事。”

    朋三省獨目一瞪,怪叫道:“什麼?這叫管閒事?我是看你不錯,想幫襯幫襯……”

    韓劍秋撫摸刀柄,輕輕的道:“罷了,朋友,我要親手索仇。”

    朋三省不悦道:“非要親自找到方才能算數?別人想幫你的忙,也算奪了你的光彩啦?他奶奶就沒見過你這樣的怪物?”

    韓劍秋笑笑,語氣變得温和多了,道:“你,朋友,你要幫我忙?”

    朋三省“噗”的一拍胸脯,道:“怎麼着?莫不成我朋三省還不夠幫你跑腳的料?”

    韓劍秋靜靜的道:“你為什麼要幫我?”

    這位豪邁的江湖漢子微微一愣,伸出舌頭舐舐嘴巴,吶吶的道:“我,哦,我也説不出為什麼,只覺得和你這小子很投緣,好像……好像咱們已是多年的好朋友一樣,雖然……

    你一直冷不拉嘰的叫人看着心裏不是味,但你另外有一股什麼的,什麼……啊,氣質,對了,你另外有一股氣質相當可愛,哦,使人想接近你,和你做個朋友……”

    韓劍秋無聲的笑了,他伸出手去,朋三省卻用兩隻粗大而長了黑毛的大手,將他的手緊緊握住,兩人深深地注視着,在這一剎那,他們都已感到彼此間的距離急速的縮短,心與心已在冥冥中結連在一起。

    他們踏着重露,來到洞口的下面,有幾匹失主的孤騎,仍在迷惘的徘徊,荒地上除了人的屍體,還另外橫卧着五六隻暴睛突齒的白狼犬。

    朋三省嘿嘿一笑,瞟了那些死犬一眼,道:“鐵矛幫把一干飼養的走狗,養得也與他們是一個德性,人一躺下,狗也跑得快,那是幾隻不知死的朝上靠,嘻嘻,老子就一條捅了它一刀!”

    韓劍秋抬頭望望洞口,而洞口毫無動靜,朋三省一拍他肩膊,兩人席地而坐,朋三省道:“老弟,你現在可以將你的仇家告訴我吧,也好讓我心裏有個底,找起來也方便點!”

    韓劍秋又恢復了那冷沉沉,他輕輕吸了一口氣,然後,便將自己一生的際遇,簡單扼要的詳述了一遍。

    半晌,兩人都默默的沒有説話,時間在寂靜中過去,最後,朋三省打開僵局,道:“老弟,我看這些事,必須一一清理,你的仇家,在武林中都是大天王,唯—的辦法,是採取各個擊破為手段。照你剛才所説,洞裏那妞兒,確實對你情深義重,老哥哥知道有一個人,醫道很精,—些疑難雜症,莫不起手回春,我們何不到那裏試試看,看他有沒有辦法治療梅姑娘啞疾,然後,再逐一找上他們窯口……”

    他頓了頓,又道:“老弟,千萬別操之過急,冥冥中有一雙眼睛在看着我們,有一雙手在推着我們,善惡皆有報啊,只爭遲與早!”

    “善惡皆有報,只爭遲與早。”這兩句話彷彿剎時變成千百響連串的悶雷轟隆隆的在韓劍秋心裏震盪、迴響,像有無數個聲音在他心裏響喊,在他耳邊呼叫,他猛一甩頭,一拉朋三省的手臂,大喝道:“好,照你的決定。”

    新城鎮——

    這是個小小的鎮集,三百多户人家,幾間簡陋的小店,兩條破爛的街道,勉強湊成一個窮鄉僻野的墟集,稱它為鎮,實在有些浮誇了。

    在鎮的郊野,有一幢裏外三進的竹籬茅屋,籬旁植着幾株古梅,雖然綠意盎然,並不是開放的季節,一灣小溪環繞於側,現在,茅屋靜悄悄的襯着大地一片奼紫嫣紅,洋溢着初夏的氣氛。

    梅兒躺在牀上,她已在這裏進行手術後第十天了,這裏,唔,便是“魅鷹”朋三省口中説出的名醫,怪老頭粟伯貴的蝸居。

    這老頭醫道實在高明,經過他初次一診斷,便看出梅兒病源,她並不是音帶失去了效能,只是因為受了驚嚇的關係,而使音帶阻塞,經過他略施手術,用藥內攻外拔,將阻塞音帶所留的窒氣完全清除了,現在,聲音已恢復了,只是手術上的傷口尚未完全收口。

    裏進的簾子一掀,韓劍秋走了進來,他身穿一襲白色長衫,俊逸、瀟灑、英挺、超拔!

    説他是個武夫,他文質彬彬,似帶濃厚的書卷氣。

    説他是個文士,他英挺超拔,卻又有一種逼人的英武之氣。

    梅兒的氣色已好看多了,她一身打扮素雅而潔淨,青布衣裙,外加一件白色嵌肩,臉上不施脂粉,卻越發顯得清麗脱俗,有如出水白蓮,散發着一股楚楚動人的韻致。

    韓劍秋走到她的榻前,輕輕的道:“梅兒,你今天氣色好多了,可要我陪你出去走走?”

    梅兒不置可否的嫣然一笑,道:“朋大哥呢?”

    韓劍秋伸手朝門外一指,道:“又去沽酒去了。”

    梅兒道:“這多天來也夠朋大哥悶的,那老先生又古怪得可以,我們住在這裏,時間已不算短,除了給我換藥,他就壓根不離屋門一步……”

    下意識的朝裏邊瞄一瞄,梅兒理理鬢髮,又道:“我看他人還挺不錯的,就是孤僻了一點,你沒見過我們在這裏打擾了那麼久,就從沒有一個人前來探訪過他?”

    韓劍秋微微一笑,道:“難怪他説過不以醫道為謀生之路,假如光憑這一門吃飯,不把他餓癟了才怪!”

    梅兒眨眨眼,點頭道:“他的醫術實在高明得很,只是脾氣太壞,那個病家願意花了銀子還買氣受呢?”

    梅兒稍稍坐起身子,續道:“打前天,我手術傷口就已經完全收口了,這兩天完全是喝他親熬的湯藥,我差不多已經完全好了,我真不敢相信,我還能説話,上天對我太優厚了,韓哥哥,我好感激你……”

    韓劍秋在她額角吻了一下,輕輕的道:“我好感激他,雖然他是那麼怪……”

    梅兒臉泛桃紅,嬌羞的剛想答話,裏間的簾子一掀,那怪老兒粟伯貴已陰陽怪氣的踱了出來,他仍是一襲黑袍,一雙黑布鞋,焦黃的面孔上,有股令人一看彆扭極了的表情,行到房中,他微捋八字鬍,兩隻小眼往上一翻,道:“到今天為止,已是整整十天了,病已經好了,你們到底如何打算?走也不走,賴住在這裏是何用心?”

    韓劍秋還沒有講話,梅兒已堆起笑臉道:“老伯,我好感激你,請你不要見怪,韓哥哥是説等我傷完全合好,我們便即刻離開,所以只得再打擾老伯兩天……”

    粟伯貴一吹鬍子,怒道:“老夫是治病的,你好了沒好,莫不成老夫還不知道,自從那夜被那個莽漢用刀架着老夫脖子為你治病,到如今非但分文未付,反而要管你們三人食住,老夫是開客棧的麼?還是頭上寫了個‘孫’字?”

    梅兒面頰飛紅,委曲的低下頭去不再講話,韓劍秋安慰的拍拍她,注視着粟伯貴,道:“老先生,你休要如此不近情理,我們治病住屋,自有銀子給你,並非白搭,你又何苦言語傷人呢?”

    粟伯貴怪叫一聲,道:“什麼?老夫言語傷人?白看病,白住屋不説,那個莽漢又對老夫冷嘲熱諷,動輒惡言相向,老夫是這屋子主人,如今還像個主人樣麼?難道老夫就連一點自主之權也沒有麼?到頭來老夫還落個惡言傷人的罪名?”

    韓劍秋淡淡一笑,道:“老先生,如果在下對你略逞粗暴,你又會將此咎推在所有武林人物身上,又有藉口叫囂,草莽之士俱皆霸道,但事實並非如此,假如説有些武林之士待你欠善,也恐怕是老先生自己太過不近情理所招致吧!”

    粟伯貴一張黃臉氣得變為朱紫,他尚未説話,韓劍秋又道:“江湖中人活得已夠辛酸,但大多數生性豪邁而耿直,都是些有血性,有膽識,明辨善惡的磊落男女,其中不少學術修為俱佳,而且氣質灑逸。老先生未窺全貌,即以一二人之做定論,未免太過偏激,天下之大,薄天之義,卻往往是這些草莽豪雄所擔起來的。”

    粟伯貴重重哼了一聲,怒衝衝的道:“任你小子舌上生蓮,老夫就是不喜此一類。”

    韓劍秋平靜的搖搖頭,沒有再説下去,這時,門外卻傳來一聲哈哈大笑,隨着笑聲,朋三省魁梧的身形,風一樣的捲了進來,拉起他的大嗓門叫道:“韓老弟,這個老頭除了兩眼見財外,是他媽什麼也瞧不見的,你對他講這些大道理,實在好有一比什麼……什麼對牛彈琴哪,他媽是條牛,又怎麼知道彈琴是啥意思呢?”

    粟伯貴一見是這位莽漢進了屋來,不由又氣又畏縮的一跺腳,別過頭去吭也不吭一聲。

    朋三省做了個鬼臉,將手中的一把大錫酒壺“碰”的放到那張搖搖欲墜的小几上,哇啦哇啦的道:“大妹子,你的傷口約莫也快好了,你自己覺得已經合了口就講一聲,咱們立即上道,不要在這裏看人家臉色,受他媽的鳥氣!”

    粟伯貴霍的轉過身來,雙手平伸,吹着鬚子道:“請,請,快請,老夫我求之不得……”

    朋三省大馬金刀的往椅子上一坐,椅子“格吱格吱”呻吟了一聲,他抓起了酒壺,就着壺嘴灌了一大口酒,狠狠的道:“不用你催,我們就這兩天便拔腿,你想留還留不住!”

    粟伯貴兩隻小眼一翻,揹着手,重重的行向裏面,韓劍秋望着他的背影搖搖頭,朋三省卻自管大口大口的拼酒。

    梅兒怯怯的看着韓劍秋,可憐生生的道:“韓哥哥,人家這麼不歡迎我們,為了我的病,害得你跟朋大哥忍受人家奚落。”

    韓劍秋眉梢子一揚,臉上帶着三分隱秘之色,他低沉的道:“梅兒,依你看,我平素的性格可是這種善於逆來順受的人麼?”

    梅兒怔了怔,迷惘的道:“當然不是,但,但你為什麼仍忍得住呢?”

    韓劍秋換了一個姿勢,手按牀沿,他瞟了一旁的朋三省,俯着頭似笑非笑的道:“老實説,這固然是為了你傷口縫合着想,但也奈不住朋老哥的軟哄強拉,只好委曲下來。”

    梅兒一半感激,一半迷惑,她微微的張着小嘴,喃喃地道:“是不是有什麼特殊的原因呢?”

    韓劍秋含着深意的一笑,唇角撇了撇。朋三省已一抹嘴巴周圍酒漬,拉過竹椅湊了上來,他朝裏間望了望,壓着嗓門道:“大妹子,就照實給你説了吧,你知道的,我與這怪老頭的兄弟都是‘大伏堡’的人,我排行老四,他兄弟老六。由他兄弟口中,我偶然曉得了一些關於怪老頭的事情,你以為我拿刀架着他脖子,是想他若不治你的病將他殺了嗎?其實,他真要不給你治病,我也不能殺他,不過,怪老頭的習性如此,不見棺材不掉淚。哦,還有些事情是極其有趣的,你若去問這老傢伙,他一定抵死也不肯泄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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