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指童爬起身來,抹乾臉上淚痕,憂心忡忡地向“折手殘龍”緩緩行去。
折手殘龍斜倚太師椅上,面向斷指童道:“既然走火入魔,為什麼還能行動。”
斷指童聞言,不知如何回答,想起洞中情景,自己亦覺撲朔迷離,忖思片刻,喃喃言道:“真正原因,晚輩並無所知,山洞突然裂開,可怕的蟲子,鑽入口中,一陣昏迷,一陣嘔吐,手腳便已能動。”
折手殘龍一驚,又道:“可是白色的小蟲?”
“正是。”
“你有沒有都吃掉?”
“都吃掉?”
斷指童鼻子一緊,面有難色:“像蛆似的,多看兩眼,我就想吐。”
折手殘龍搖頭嘆息道:“傻瓜.傻瓜,真是天字第一號的傻瓜。”
斷指童聽得莫名其妙,折手殘龍沉默良久,兩道精光,自眼中暴射而出,望着斷指童端詳了半天,問道:“你可曾想要恢復你的武功?”
“想,想。”
斷指童急切地道:“晚輩時時刻刻都在想。”
“真想嗎?”
“真想,老前輩。”
折手殘龍臉色一沉,眉宇之間,立刻浮出一片陰森之氣,瞪着斷指童道:“真想的話,老老實實的回答我的問題。”
斷指童雖然被他瞪得心顫膽寒,仍鼓足勇氣道:“老前輩請。”
“老老實實的?”
“是。”
“有一句説一句。”
“是。”
折手殘龍默默點了點頭,轉身對相思女羅秋道:“秋兒,給師父倒茶來。”
羅秋應聲從側間端出一杯,雙手送到折手殘龍嘴邊,輕言道:“師父,請用茶。”
“乖孩子。”
折手殘龍沒有用手接茶杯,只是將嘴巴湊了上去,喝了兩口,羅秋又把茶拿走了。
斷指童看在眼裏,疑在心裏,師徒之間,如此恩愛的,武林中恐怕還不多哩!
折手殘龍一笑置之。
斷指童不便多言,只道:“請問吧,老前輩。”
“好。”
折手殘龍恢復了壯嚴的面孔,開始問話:“你叫什麼名字?”
“斷指童。”
“為什麼?”
“因指為仇人所斷。”
“哪一個?”
“鬼谷七魂之師——無耳道長。”
“為什麼?”
“殺父奸母。”
“你父親叫什麼名字?”
“鬼谷七魂第三掌人——斷魂掌韓海明。”
“啊?”
折手殘龍一怔,又道:“你母親呢?”
“江湖人稱‘多情女’。”
“可有兄弟姐妹?
‘只有一妹,名藍毛女。’
‘現在何處?’
‘三個月前,為天外一邪所擄。’
‘為什麼?’
‘不知道。’
折手殘龍停了一下,繼續問道:‘你師父叫什麼名字?’
‘叫——’
斷指童想説出‘天煞’與‘地煞’的名字來,可是離開師父時,師父曾再三叮囑咐,絕不允許對外人提起,因此支吾半晌,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斷指童,我在問你師父叫什麼名字!’
‘叫,叫……’
‘怎麼?自己師父叫什麼都忘啦?’
折手殘龍面露怒色。
斷指童見狀,吞吞吐吐答道:‘師父是天外一邪的徒弟,因為暗中教授晚輩兄妹武功,所以不讓晚輩向外人提起。’
‘是天地二煞?’
‘是的。’
‘唉!’
折手殘龍微嘆一聲,抑鬱道:‘聽你這筆糊塗帳,真夠人算三天的!’
‘晚輩如今從師無門,學藝無路,請老前輩收留。’
斷指童被折手殘龍像查户口似的,問得惡夢重温,不禁痛哭流涕。
折手殘龍猶豫沉思,片刻複道:‘你想報仇嗎?’
‘想。’
‘你想拜我為師嗎?’
‘想。’
‘你想名冠江湖,藝霸武林嗎?’
‘想。’
‘你敢向這些武林高手報仇嗎?’
‘敢。’
‘你有信心能報得了仇嗎?’
‘有。’
‘你能服從我的命令嗎?’
‘能。’
‘你願意為我報仇嗎?’
‘願意。’
‘你願意為我犧牲嗎?’
‘願意。’
‘你不後悔嗎?’
‘絕不後悔!’
‘好!’
折手殘龍一臉肅穆之色,神色凜然,感慨地道:‘那麼,你叫我一聲師父!’
斷指童被這一連串的問話,激得心血沸騰,滿頭是汗,氣喘如牛,當下‘撲通’一聲,跪倒於地,大叫一聲:‘師——父——’
‘哈哈……’
折手殘龍暴笑如雷,情緒激動不已。
狂笑過後,猛喊道:‘卡卡!’
站在門口的一隻猩猩,聞聲閃身而入。
兩眼望着折手殘龍,聽候發落。
折手殘龍喝道:‘把他丟到井裏去!’
‘啊?’
斷指童一聽,着了慌,忙叫道:‘師父,您……’
‘哈哈……’
折手殘龍狂笑不答。
笑聲中,‘卡卡’巨臂一伸,抓起斷指童向門外縱去。
‘師父!’
‘師父!’
可憐的斷指童,拖着沙啞的喉嚨,呼喊得力盡聲竭。
折手殘龍狂笑變成輕笑,望着呆立一旁的羅秋道:‘來!’
話落,整個身形從太師椅上,凌空而起,未見移動,人已向旁邊裏屋射去。
羅秋急忙跟了進去,折手殘龍已經坐在牀上。
‘師父。’
羅秋滿懷衷情,不知如何開口。
‘怎麼?不忍心了是不是?’
折手殘龍笑道:‘這樣軟心軟腸的,看你以後如何闖蕩江湖!’
‘師父,您不是答應收他做徒弟嗎?’
‘這個你先別管。’
折手殘龍望着羅秋一臉惻隱之情,不覺暗暗好笑,也許這丫頭對斷指童發生了好感。
羅秋深知師父脾氣,好起來有若驕陽明月,壞起來像怒浪狂風,所以只是默默相對,不敢多作言語。
折手殘龍聲音略轉温和地道:‘櫥中第三格小瓶裏有藥丸,快送一粒給他,免得過於痛苦。’
羅秋打開壁櫥,裏邊共有十格,放着各種不同顏色的小瓶,第三格放的,是一隻葫蘆形的黑色小瓶。
黑色小瓶裏,裝着米粒大小的藍色藥丸,羅秋倒出一粒來,捏在手中,回頭對摺手殘龍道:‘我去啦,師父!’
説着,輕展身形,人已不見。
折手殘龍低聲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傻丫頭,你急個什麼勁?’
相思女羅秋沒有聽到折手殘龍説些什麼,只是匆匆忙忙地追趕‘卡卡’。
她的武功雖然遠不如兩個師兄‘卡卡’與‘庫庫’,可是輕功卻不比它們遜色,所以幾個起落,幾個縱騰,便已追上。
‘卡卡,師父説給他吃下這個。’
‘卡卡’聞言止步,斷指童卻已氣急敗壞地道:‘羅姑娘,這算什麼?’
‘哎,又忘啦,不是告訴你要叫我秋妹嗎?’
死到臨頭,羅秋尚不知緩急,斷指童無心考究稱呼,憤憤問道:‘既然答應收我為徒,為什麼又要置我於死地?’
羅秋一抹臉上愁容,哀怨地道:‘師父的脾氣,是捉摸不定的,也許他別有用意。’
‘哼!’
斷指童一聽更氣:‘把我丟到井裏,還有什麼用意!’
‘師父説,叫你吃下這個,免得受苦。’
羅秋把手中藍色藥丸遞給斷指童。
斷指童手被‘卡卡’擒住,頭扭向一邊,不屑地道:‘假慈假悲,我不要!’
‘哎,師父叫你吃,你就乖乖的吃,還使什麼性子?’
‘什麼師父?’
‘唉!這一點你就不對了!’
羅秋正色言道:‘剛才不是你親口叫的嗎?你不是已經答應要服從師父的命令嗎?怎麼一出口,就不算數了呢?’
斷指童被她説得結舌,不錯,剛才確實答應過折手殘龍,可是,他為什麼要這樣對付自己呢?
哼!真是倒楣倒到‘斷腸山’了!
原以為遇到武林奇人,可以揚眉吐氣天下,沒想到偏偏碰上這樣一個喜怒無常的怪物。
折手殘龍居然被斷指童視為一個瘋瘋癲癲的人。
羅秋緩和了一下情緒,好言勸道:‘還是聽話,吃下去吧!’
‘唉!’
斷指童垂頭喪氣,深深一嘆,道:‘算我倒楣,拿來吧!’
羅秋忙把藥丸送上,斷指童一口吞下去。
‘你先別急,讓我回去再求求師父。’
斷指童沒有言語.羅秋又想安慰他兩句,話未出口,斷指童竟先叫了出來:‘哎呀!’
羅秋搖了搖斷指童。
‘哎呀!’
斷指童縮在‘卡卡’懷中,不言不動,像是失去了知覺。
羅秋慌得轉頭奔向居室,嘴裏狂喊着:‘師父,師父!’
‘師父,藥一吃下去,人就死了!’
‘好,好。’
折手殘龍神色輕鬆,好像對於一個人的死亡,根本沒有放在心上。
羅秋急得站在地上,團團地轉過不停。
‘師父,他……’
‘看你急成什麼樣子,人都死了,急有什麼用!’
折手殘龍漫不經心地望了羅秋一眼,故意問道:‘你真那樣不想他死?’
‘師父……’
這一問,羅秋反而紅着瞼,低下了頭。
‘呵呵……’
折手殘龍再度發笑。
羅秋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見到師父毫不在乎的樣子,心下不覺起了反感,望着折手殘龍,不悦地道:‘人都死了,師父還那麼開心!’
‘一個無名小卒,死何足惜!’
‘哎!’
羅秋忽然精神一振,道:‘師父,您不是一直想收個男徒弟嗎?’
‘嗯。’
‘您不是常説要找一個身世不幸的人,幫他報仇,同時替您解恨嗎?’
‘唔……’
‘師父!’
‘哈哈……’
羅秋急如星火,一直不肯死心,因為只要折手殘龍能夠回心轉意,二十四個時辰之內,他是有辦法起死回生的。然而折手殘龍卻自始至終,好像沒有覺得這件事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
停了一會,他望着焦躁的羅秋道:‘秋兒,你真不想他死?’
‘嗯。’
‘為什麼?’
‘我一個人作伴,不比猩猩好嗎?’
‘真的?’
‘嗯。’
羅秋以為折手殘龍會有什麼表示,沒想到他又沉默於無言之中,這種情形,在平時很少有的,今天,他好像滿腦袋都是問題。
折手殘龍低頭不語,羅秋忍不住又道:‘師父,您不救救他?’
‘時間不早了,明天再説嗎!’
‘師父!’
‘我太累了。’
折手殘龍打了兩個哈欠,眼睛慢慢合起來。
羅秋悄悄退出屋外,芳心鬱悶難排。
山頂夜來遲,黃昏過後,漸趨黑暗。
羅秋徘徊在山頂的小路上,一縷淡淡的輕愁,纏着她善感的思想,使她不斷地發出陣陣微嘆。
其實,她和斷指童相識,不到一天的時間,可以説毫無情感可言,那麼,她為什麼對這件事始終耿耿於懷呢?”
是一見鍾情嗎?不會的!
一個十三歲的黃毛丫頭,哪裏懂得什麼叫情,什麼叫愛?
她所以會如此哀傷,最主要的,是因為終年住在這個無人的荒島上,除了師父之外,整日與猩猩為伍,失掉了許多人生的樂趣。
“卡卡”與“庫庫”的武功再高,對她再好,畢竟不是人類。
師父年紀大了——年紀大的人,不管在哪一方面,都和小孩子有着很大的距離,不容易談得來,更不容易玩在一起。
因此,當她在寒梅陣中,遇到斷指童以後,確曾有過説不出來的興奮,滿以為從此可以不再寂寞,不再孤單了,誰會料到,前後不到幾個時辰,竟有這樣大的變化呢?
折手殘龍簡直是個怪人!
一會兒喜,一會兒怒。一會兒東,一會兒西。一會要收斷指童為徒弟,一會兒又把他丟到井裏去,這是幹什麼呢?
走着,想着;想着,走着……
不知不覺間,羅秋已經走到井旁。
“可恨的井啊!為什麼你要把斷指童吃掉呢?”
她喃喃地喚着斷指童的名字,斷指童早已沉落井底。
一陣刺骨寒風吹過,雪花又自空中飄落下來,有的落在井邊,有的直下井底。
羅秋站近井口,探身往裏看了一下。
井太深了,除了黑洞洞的一片而外,什麼也看不到。
斷指童哪裏去了呢?
她真想象雪花似的,一直飄下去,看看這個剛認識的朋友,是在什麼地方。
可是,她不敢——
沒有折手殘龍的命令,誰也不敢!
她只能在井邊徘徊,感嘆。
雪越下越大了。
不管多大,總不能把井口封閉。
“唉!”
羅秋又望了黑洞洞的井口一眼,一股奇寒湧上心頭,她下意識地打了一個寒噤,踩着地上的雪花,默默地走回自己的屋裏。
她的卧室,就在折手殘龍的對面,中間隔着一個大廳。
風雪之夜,除了呼呼的山風,與滔滔的海浪以外,再能聽到的,只有折手殘龍不斷的嘆息了。
一個心事重重的老者,一個滿懷愁緒的少女,不同的感情,不同的嘆息,同時渴望着即將來臨的明天……
第二天一早——
太陽還沒出來,羅秋沒有起來,折手殘龍匆匆忙忙躍出室外,直至大門。
大門旁“卡卡”與“庫庫”正在過招拆式,弄拳舞掌。
見到折手殘龍,“吱吱”叫了兩聲,站立門側。
“找條長藤,跟我到井邊去!”
説完,身形一晃,人已失了蹤影。
“卡卡”與“庫庫”找到了長藤,急忙隨後趕到。
折手殘龍往井裏看了半天,回頭道:“‘庫庫’,你下去把那孩子撈上來。”
“庫庫”將長藤一端交給“卡卡”,自己攀藤滑入井中,眨眼工夫,已把人提上。
這是苦命的斷指童。
此刻早已氣息全無,靜靜地躺着。
折手殘龍望着斷指童,臉色持重,突然伸出一隻鐵掌,往斷指童腰下一敲——
“哇!”
斷指童嘴巴一張,竟吐出一灘水來。
接着,折手殘龍不敢怠慢,趕緊用鐵掌在斷指童全身上下,敲了一陣。
盞茶之後,斷指童竟悠悠地睜開了眼。
折手殘龍滿布皺紋的臉上,漸漸堆起了笑容。
斷指童的視線,向四周掃射了一遍,然後又停在折手殘龍的臉上。
“恭喜你了,孩子!”
折手殘龍一臉慈祥,莞爾笑道:“如今你的武功已經完全恢復了!”
“師父——”
斷指童惡夢初醒,不覺悽然淚下,昨日驚險一幕,原來是師父有計劃的搭救,他不知道應該如何向折手殘龍表示感激,只是誠懇地道:“謝謝您,師父。”
説着,爬起身來,在地上着着實實地磕了三個響頭。
折手殘龍樂得不可開交,望着眼前的斷指童,感到終身大事有了寄託,欣然言道:“説起來,也是你的造化,這口井奇寒酷冷,內含天地日月精華,根據醫理記載,可以整經通脈,聚功復元,想不到真能靈驗如神。”
斷指童聽了這番話,緩緩立身,試着活動手腳。
手腳已能應用自如,身內毫無痛楚感覺。
折手殘龍在旁看了,自是高興,接着又道:“你再運氣試試!”
斷指童依言端坐,閉目行功,全身大小穴道,暢通無阻,驚喜之餘,猛然大吼一聲,整個身子向空中射去。
這一射,只有兩丈開外,人呈弧形飄出,看起來,煞是美妙絕倫。
剎那之間,去而復回,斷指童落在折手殘龍身前,興奮之情,油然而生,他莫名其妙地叫了一聲:“師父!”
折手殘龍瞪着他,以為他有什麼事情,可是,斷指童只是一味地笑着。
沒想到自己的武功真的可以恢復。
目前他所高興的,不僅是武功可以恢復,而是武功恢復以後,他可以百尺竿頭,繼續再求深造。
“師父,您什麼時候開始教我?”
斷指童復仇心切,急着叫折手殘龍教他武功。
折手殘龍見他那份迫不急待的熱忱,心下頗覺安慰不少,想了一會,以決定的口吻道:“讓師父先交代一下,今夜子時,咱們開始。”
“謝謝師父!”
“呵呵……”
折手殘龍坐在井邊,得意地笑了。
斷指童也跟着眉展顏開。
“卡卡”與“庫庫”善解人意,也呲着牙,咧着嘴,露出一排尖鋭的巨齒來,“吱吱呀呀”地,跳個不停。
“走,我們回去吧!”
折手殘龍轉身看了斷指童一眼,鐵臂一張,人如箭身而去。
“卡卡”拍拍“庫庫”肩膀,毛手一擺,同時急縱而逝。
唯有斷指童仍舊站在原地,呆呆地,説不出話來?
從斷腸山,一直到現在,他始終沒有機會仔細注意折手殘龍。
想不到折手殘龍的動作,竟如此神速,想不到折手殘龍的雙膝以下,竟空無一物,想不到折手殘龍只有一支鐵臂!
啊!左臂齊肩折斷,右臂裝了鐵手,原來師父是個殘廢的人!
斷指童怔怔地,自言自語道:“折——手,殘——龍”
“為什麼呢?”
一個無手無腳的人,武功居然這樣高強,他的手和腳呢?
“唉!”
斷指童嘆了口氣,又獨自尋思道:“師父一定有一段不平凡的往事!”
心裏想着,慢慢移動着腳步。
四野無人,朝陽昇天,温暖的陽光,曬在身上,給寒冷的深冬,帶來不少的和煦。
斷指童正想回到屋內,忽聽身後“嗤嗤”一笑,嬌言道:“哎,你在這裏傻里傻氣的,想些什麼?”
轉身一看,是相思女羅秋。
站在身後兩尺之地,怎麼來的,怎麼停的,斷指童竟全然不知。
羅秋見到了復活後的斷指童。像小孩子見到了過年的新衣,左端詳,右端詳,似乎惟恐是個假的。
“韓哥,你在想什麼?”
羅秋望着斷指童嫣然一笑,斷指童奇道:“秋妹,你叫我什麼?”
“我叫你韓哥!”
羅秋一本正經地道:“你是斷魂掌韓海明的兒子,不叫韓哥叫什麼?”
“聽起來滿身都是雞皮疙瘩。”
斷指童憨然一笑。
羅秋美目巧盼,又道:“難道要叫你‘斷哥’、‘指哥’、‘童哥’,你才舒服?”
“好啦,隨便你,愛叫什麼,就叫什麼,這樣總可以了吧!”
斷指童主張好男不與女爭,區區小事,何足在意?
羅秋見斷指童投了降,才心滿意足地道:“韓哥,師父叫你把這個吃掉。”
“這是什麼?”
“不曉得,是從第八格里拿出來的。”
羅秋把三粒紫色藥丸,放到斷指童手裏,言道:“師父的藥櫥,一共有十格,格數越多表示越珍貴。”
“噢。”
斷指童輕應一聲,將藥丸納入口中,頓時兩眼一瞪,叫道:“哎呀!好酸!”
“真的?”
“好澀!”
“咦?”
“好苦!”
“看你這個人,這麼大了,連酸甜苦辣都嘗不出來!”羅秋嘴巴一擻。
斷指童滿臉愁容道:“真的,又酸,又澀,又苦!”
“少見多怪!‘良藥苦口’你都沒聽説過?”
“聽過,聽過,我的好妹妹,就是太酸,太澀,太……”
斷指童話還沒説完,突然臉色一驚:“咦?”
“又怎麼啦?”
“好涼,好香,好甜!”
“神經病!”
羅秋不再理他,斷指童卻搖着頭,自言道:“好奇怪的藥……”
“別發神經啦!”
羅秋望着斷指童失魂落魄的樣子,不覺笑道:“走吧,我們去玩玩。”
“要帶我參觀斷腸山嗎?秋妹。”
“師父説,今夜就要帶你閉關修練,難道你不想先在山頂逛逛?”
“好吧!”斷指童兩手一張,兩肩一聳,表示欣然同意。
羅秋轉身向東行去,斷指童跟在後面,穿過草叢,進入松林。
林中枝葉茂密,坎坷難行,斷指童仰首不見天日,忽道:“秋妹,師父的手腳,你可知為何人所害?”
羅秋聞言,停住腳步,搖了搖頭,道:“不知道。”
“你會不知道?”
“騙你幹什麼!”
羅秋寒霜浮面,鄭重地道:“我已經問了好幾年了,師父始終絕口不提。”
“為什麼呢?”
“師父説,我生為女兒身,不能繼承他的事業,所以……”羅秋言下十分惋惜。
斷指童思疑道:“是誰這樣狠心?”
“閉關以後,也許師父會告訴你。”
“唉!”
斷指童繼續向前行去,想到折手殘龍,心裏難過已到極點。
只見他順手拆下一條松枝,用力一揮,狠狠言道:“但願師父早點告訴我,我一定要替他老人家報仇。”
羅秋也感慨地道:“師父在這斷腸山上,委曲了好幾十年,終日沉默寡言,這回你來了,千別讓他失望!”
“斷指童有生之日,誓必殺盡天下一切與師父有仇的人。”
斷指童慷慨激昂,豪氣干雲,羅秋上前握住了他的手,兩人繼續慢步行去。
不久,松林深處,現出一座山來。
山坡上,還是一片松樹,密不見頂。
高峻的斷腸山頂,居然又有一座山峯。
斷指童興致大發,回頭對羅秋道:“來,秋妹,我們爬上去玩玩!”
剎那間,羅秋臉色一變,驚恐地道:“不行,上面不能去!”
“有毒蟲?”
“不是。”
“有猛獸?”
“不是。”
“有妖魔鬼怪?”
“都不是!”羅秋神色蒼白。
斷指童莫名其妙,又道:“那是為什幺呢?”
“師父不準!”
“師父?”
又是師父!斷指童心下一驚,放眼向峯頂望去——
除了茂密的松林之處,什麼也看不見。
為什麼折手殘龍不准他們上去呢?
難道那不見天日的峯頂,還有什麼不可告人之事?
羅秋見斷指童狐疑不定的樣子,喃喃言道:“有一次,我堅持要上去,結果上到一半,師父趕來,打了我一個巴掌。”
“師父打你?”
“他自己也哭了!”
羅秋眼眶已經潮濕,可怕的事,再度湧上她的心頭,她也不知道折手殘龍為什麼不准她上去。
斷指童此刻更是奇怪不已。
他只覺得這折手殘龍,不但有着不平凡的身世,而且似乎更擁有數不清的秘密。
越弄不清楚,越覺得好奇,想了半天,又追問道:“還有什麼地方不準去呢?”
“還有寒梅陣對面的狹谷!”
“狹谷也不準?”斷指童聞言,突然冒出一身冷汗來。
真是天意!當初從神鯨背上下來,一念之間,跨上左岸,才得拜折手殘龍為師。
假如一開始就走入狹谷——又是個什麼景象呢?那邊是不是也有人呢?是些什麼人呢?實在不是靠腦筋可以想得通的。
“秋妹,那邊也有人嗎?”
“嗯,可能有。”
“怎麼見得呢?”
“因為每年八月十五的深夜,總聽到有人的哭聲。”
“有這種事?”
“午夜以後,一直哭到天亮,而且每年如此。”
斷指童不再言語,茫然地倚着一棵松樹,坐了下來。
大多的疑問,使他無從開口。
羅秋的心情,恰巧與斷指童相反,以前,不管有多少疑問,都沒有人可以傾訴,如今在斷指童面前,真想把藏在心裏的問題,一下子統統搬出來。
“你知道這斷腸山以前叫什麼名字嗎?韓哥。”
羅秋忽然又想起一個問題,所以她走到斷指童身邊,也坐了下來,這樣問着。
斷指童頭一歪,反問道:“這斷腸山還有另外的名字?”
“這地方以前叫‘團圓島’。”
“誰説的?”
“師父。”
羅秋像回憶一段往事,仰望山峯高處,慢慢地道:“後來有一個人,想把‘團圓島’分成兩半,結果功力不濟,只劈成現在的樣子。”
“誰説的?”
“師父。”
“那個分島的人,又是誰呢?”
“也是師父。”
“啊?”斷指童真有些悶不住了!
團圓島,斷腸山,神秘的狹谷,神秘的高峯,師父!師父!
好像每一件事情,都與師父有關似的。
“那麼,師父和那邊的人,是不是也有關係呢?”
斷指童一問,羅秋馬上答道:“可能有!”
“為什麼?”
“因為……”羅秋剛想説下去,突然——
一個細微而蒼老的聲音,傳入她的耳鼓:“天都黑啦,秋兒,你們還不回來嗎?”這是折手殘龍的內力傳音。
羅秋忙道:“韓哥,師父叫我們回去,快走吧!”
斷指童左顧右盼,奇道:“師父在哪裏?”
“在家裏!”
“……”
兩人起身,始知天色已暗,下弦月斜掛松尖,照着斷腸山頂,充滿了和平與安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