硃紅門間,上鑲金環雙扣,石獅昂首,難人的重重深院,無一不説明這裏不是尋常人家可居的府第。
靜佇在這華貴雍榮、氣派森然的府前,她微微仰首,看向匾額上龍飛風舞剛勁有力的草書,一陣淡然蕭索的意緒悄然進駐心底。
大門驟啓,先跳來的是個身形靈巧的女子,大大的眼睛神采飛揚。隨後而出的男人氣宇軒昂,一襲青紗素色衫,紫絳捆邊,於湛然雙目中可以看到他斯文表象下隱藏的智慧。
看到的一瞬,就可以判斷他必然不是普通人物,從這府第而出,想必就是宇文靖仁,她本來的夫……
略略失神,捕捉到那女子示威似的捉緊他的臂膀,如臨大敵,警戒十足。
她心中苦澀一笑,也許這緊張的權利本該屬於她。有個卓然的夫,一個普通女子該有的幸福。可……她不是普通的女子,愛情,家,這所有的一切一切都是她不可奢求的夢。她不該感傷的,眼前所見的一切,只是提醒她,她曾失去了什麼罷了。
於是,嘴角掛起温柔淡倦的笑,嫋娜地拜下去。
玲瓏在心中驚豔。縱然尚不明這女子身份,卻也能直覺有種危機感。她很美,而且是很清很清的,會讓人不覺心動、不覺心憐的女子。
悄悄地看向相公,正看到他眼底一閃而逝的驚訝。那會是驚豔嗎?
玲瓏莫名地失落起來。她竟遇到一個未講一句話卻已令她自覺挫敗的女子。素淡一如菊花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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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虹衣?”人得堂來,宇文夫人一見她便狀極激動,不敢置信地站起身來。
她盈施一禮,黑髮如墨輕垂,抬眸淺語:“娘早就過世了,我是沐裳。”
“你是沐裳?當初的小沐裳?”宇文夫人忙一把扶起她,細細打量。是啊,自己真是老糊塗了,虹衣早就……
“唉……”宇文夫人鼻子一酸,險些流淚,“只怪你娘過去得早。你跟她真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我還疑心是紅玉簪落到別人手中,見到你我就都信了。沐裳,原來你還在世上。”
“娘。”宇文靖仁扶過娘,“你們坐下再説。”
“對對,瞧我,沐裳定是遠路來的。快坐下,孩子。”字文夫人忙不迭地按她坐下,又親自拿點心給她。
“夫人別忙,我不餓。”
“怎麼叫我夫人,叫我姨母。”宇文夫人拉着她的手,一時似有千言萬語,回過頭,又拉過靖仁。
“靖仁,你不認得了?這是你水姨的女兒啊。”
宇文靖仁一挑眉梢,“水姨?和您感情很好的孃家表妹?”
“對啊。這就是她的女兒,你們見過,沐裳啊。”夫人盼他想起。
宇文靖仁淺笑頷首,“是見過,我想起來了。十歲時見過,水姨抱着她,可還是個三歲小娃呢。”
宇文夫人白他一眼,“這二十年都過去了,沐裳已經是當初你水姨的年紀了……啊!沐裳你……”宇文夫人突住口,看向沐裳,看她一身女兒裝束,試探地問道:“沐裳,你還沒有成親嗎?”
水沐裳面靨低垂,輕撫裙帶,“沐裳一身重孝,冤屈重重,不宜成親……”
夫人聞言感動,知她這麼説是不想讓自己為難。好個善解人意的孩子。當初兩家是許過婚約的,如今……轉眼看了看一頭霧水的玲瓏,只得婉轉解釋:“沐裳,當初你家被抄,全家問斬,我們遠在鎮江,只道你也一起遇害。對了,你是如何躲過那一劫的?”
想起傷心事,她微微咬唇,“我因生病,被寄在別處醫治。也幸虧如此,普家牽連入獄時尋我不到。但東躲西藏,無時不擔驚受怕。”
“那你為什麼不來找我們?莫説你自小和靖仁早有婚約,就是論親戚你也是我的侄女,靖仁的表妹!”宇文夫人自小疼愛小表妹虹衣,見她慘死一直為之心痛。此時把憐惜之心都轉到這個虹衣惟一留下的一點血脈上了。想到她自小飄零,更是心疼,也顧不得其他了。
水沐裳也含淚道:“當時年幼,什麼也不知道。待長大些才得知身世,也曾尋過姨母一家。但多事之節,更年嬗變,姨母舉家又已搬離鎮江。多番輾轉,兩年前才略得姨父消息,只是……”她輕捻紗袖,咬唇不語,眼圈卻一早紅了。
“你這傻孩子!是因為打聽靖仁已經娶了親,你就不來?”
見她無語,卻低下頭,想是自己猜對了,夫人更加心憐自責。
“其實也不是。”見夫人難過,她忙出言化解,“我是罪臣之女,怕來此牽連姨母一家。”
玲瓏氣悶,本來就從沒聽説過相公還有過未婚妻,見他們撇開自己,也不作介紹就在那邊論古訴舊,忍不住嗆道:“當時怕牽連,現在怎麼反而不怕了?”
“玲瓏!”老夫人怒視她一眼。
玲瓏眼白朝天,怎麼?她又沒説錯。
水沐裳的眼淚在眼中轉了幾個圈還是流了下來,一副委屈的模樣,“我早知自己不該來的,只是養父母均已過世,無依無靠,才起了思親之宜,此番見過姨母,也是該告辭了。”説罷作勢起身。
夫人忙摁住她,“你這孩子怎麼也胡説起來。這是你的家,你還要到哪去?靖仁,快勸勸你表妹。這一來,我是斷不肯讓你再去外面吃半點苦的。”
宇文靖仁袖手旁觀,無可無不可地淡然道:“表妹一家是因姨丈與方臘是同鄉,遭政敵強污與亂黨有關才牽涉問斬,實屬冤案。此案經朝換代,現在早已無礙,表妹可以放心住下。只要……”他日中精光一現,唇邊忽起一個略含嘲諷的笑容,語氣若有所指,“沒犯什麼新案子……”
水沐裳聞言抬頭,看他一眼,見他神情安然,看不出個所以,也只得柔淡道:“表哥説笑了。”
“靖兒也胡説起來。”宇文夫人責怪地看他一眼,“玲瓏快去安排間好屋子,讓表妹住下。”
表妹!表妹!表妹個頭啊!連介紹一下她是誰都不肯,就指派她去幹活,説不定這女人還當她是個丫頭咧。玲瓏站起身忿忿然離開。
宇文靖仁突然抓住她的手。
幹嗎?她忿然回身。
宇文靖仁輕拽將她帶人懷中,扶住香肩,轉向水沐裳,“水姑娘,這是我娘子玲瓏。”
水沐裳的視線在他二人面上輕轉,一笑道:“沐裳見過表嫂。”
玲瓏滿意地朝相公一睞,水姑娘、娘子,嘿嘿,親疏遠近一望而知。怎麼樣,知道了吧!得意地轉顏間,卻掃到水沐裳眸中的笑意。
這女人……這女人好像不簡單哦。
玲瓏心中警鐘大響,對!她不能太過輕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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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妹?”丁香瞠目結舌,想不到她去收拾榜文的時候,這邊情況竟會如此變化。
“對啊!”‘在自己屋內,玲瓏亂不顧形象地抬腳踏上椅背。好不容易就要擠兑得婆婆落敗認輸,這邊忽然來了個一表三千里的美人表妹,還什麼早有婚約。
“嗤!你能想象嗎?丁香,她都二十三歲高齡了還未嫁人,我看她一定是惦記着我家相公。還故作不在意狀。那她幹嗎一來就拿什麼定親的玉簪!根本是……”提起玉簪,玲瓏妒火中燒。聽説當初兩家夫人各自撥釵相定。可惡哦,她這個媳婦都沒有呢!
“咦?你幹嗎一臉陶醉狀?”她嫌棄地看看丁香雙手交握的樣子。
“人家是在感動嘛!”她丁香可是實話實説喔,“小姐,那個水姑娘為守婚約一直不嫁他人,如此守信,簡直是那個説書的説的什麼生的,就是等人等死的那個……”
“尾生啦!”玲瓏白她一眼,“那個蠢蛋有什麼好?虧你聽完後一直還念念不忘。抱着柱子等美人,連洪水發了都不肯走,美其名曰是守信守義,要我看根本是個花痴!”當下搖頭,這就是丁香看男人的眼光?嗤!
丁香懷疑地看她一眼,小姐以前明明説這樣重守信義的男人才是好男人,怎麼現在又變了。在她看來,小姐根本就是嫉妒。
唉,水姑娘堅貞不二。這要是一段戲文,定會是兩個姐妹從此共守一夫,得享兩全其美之策。
不過……再偷偷窺一眼小姐,這種戲文書詞中才有的事到如今的宇文府,就八成該淪為另一種結局了。
小姐,丁香不是要背叛你,只是人家真的很同情碰上你這種娘子的水姑娘啦。
唔,水姑娘,你自求多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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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窗外月搖風動。
點起青燈一盞,窗紗碧薄,在熒熒的燈下依稀透出幾分院落的景色。樹影寂寂,了無人聲,該是都睡了。
水沐裳枕臂沉思,美麗的臉在燭光映爍下顯出心事重重。接下來她要怎麼做呢?來宇文府是計劃中的變數,要不是城門森嚴一時難越,她或許便就走了。
現在不同了。她有了暫時落腳的地方,宇文靖仁又是朝中的大員,或許她該將計就計嗎?眉心一皺,臂上的傷又在隱隱作痛。都是那隻該死的走狗!想起那夜人宮行刺,那個頭髮披肩的男人,水沐裳雙目閃過一絲寒意。他竟然殺了她的同伴,這筆債,必要他償!
窗上突然有人屈指輕彈,她警覺地跳起身。
“噓!是我。”門外是個清秀的年輕人。
“阿飛?”飛快地看看左右,水沐裳忙拉他進來,“你怎麼知道我藏身宇文府?”
左飛俊眉輕結,“你們一直沒傳回消息,倒是京裏的線人傳話説正在捉刺客,這才知道你們失了手。
所以這回派了第二撥人,順便營救陷進去的兄弟。”
“你説他們沒死?”她心中燃起希望,還以為他們早就死在那走狗的劍下,原來只是被擒。
“阿飛,不要冒失。”她仔細叮囑,“皇宮高手如雲,這回要詳細定了計劃才好行事。”
“嗯。”
看出他神色有異,她有些微怔,“怎麼了?”
“嗯……”他俊臉上神色尷尬,“你和宇文府的關係,他們是知道的……”
“我的身世從來就不是秘密啊。”她輕凝眉,怎麼忽然又提起這個?莫非……疑惑地看向阿飛,從那閃避的目光和吞吐的語氣上恍然了悟。
“是二哥的決定嗎?”水沐裳語氣有些發顫,不覺轉過了身。
而身後一陣無聲的沉默。
果然……
玉齒虐待菱唇,輕輕咬噬,幾見滴血。
雙肩輕顫間,她緩緩抬首,“回去和他説,我留在宇文靖仁身邊做卧底好了……”
“沐裳!你真要……”他忍不住伸手抓她。
她翩然退開一步,冶然豔笑中含夾悽楚,“這也應該是他們的決定吧。你只是説不出來而已。”
“我……”左飛低下頭,語氣中包含歉然。
“阿飛,不必説什麼,我早就拋卻作為女人存在的方式了。”她語音平和,款款而道,“水沐裳只是一個為人間正義而活的劍客,這點事又算什麼。”
望着她單薄倔強的身形,左飛只覺眼中微熱,道:“我會放鴿子來聯絡的,你自己小心。宇文靖仁不是普通的官員,你要提防着點兒。”
見她無語,他再看她一眼,輕跺腳,飛身上脊,轉眼消失於夜色。
她動也不動,只盯着面前的熒熒燭火。她青春早過,如今已是二十有三,為了血仇,她早就斷絕姻緣之念,而今,她要成就一段姻緣,竟也是為相同的理由。姨母還記得她,記得當初的小沐裳,三四歲無憂的小沐裳,而今呢?而今的水沐裳只是一個為報國恨家仇的器具罷了。如果不再有仇恨,她還會剩下什麼?她該怎樣存在?她還會存在嗎?或是化為雲煙,隨風而逝?
水沐裳仰起頭。她不能流淚,她不是女人,不能去做女人,不能讓自己軟弱。她一遍遍地在心中不斷反覆,卻還是無法控制眼淚的流淌。未幾,一顆淚滑落,如破空的星子而墜,無聲地被火苗吞噬。
沉暗的夜色中傳來的是夜的呢喃,誰在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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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瓏一大早就開始走來走去。哦,不,應該是走過來再走過去,始終在同一個地方轉磨。看得丁香捧着小臉都要睡着了。
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再費力地嚥下嘴裏的蠶豆,丁香眯起眼睛問:“小姐,你在幹嗎啊?”
“我在心煩啊,你看不出來嗎?”
丁香皺了皺小臉。
“我想到就氣!那個水沐裳一大早就陪着婆婆坐在廳裏敍家常敍個沒完沒了。”
“小姐你講不講理啊。人家是親戚耶,那麼多年沒見面,這回話多一點也是很正常的。”真是,這又哪裏惹到她了。
“不是啦,丁香!”玲瓏轉過身,心裏憋着莫名其妙又説不出口的感覺。那女人真是和她八字不合,雖然看起來斯斯文文的,卻讓人好不順眼。滿臉是笑地坐在那裏,陪老太婆懷古還那麼開心,根本就不自然。
“你不覺得這個女人真的很討厭嗎?”她疑惑地問。
“不覺得。”丁香一臉老實地搖搖頭。水姑娘人美脾氣好,總是温温婉婉的,透着一股名門淑女的味道,又一點都不狂傲,讓人看着好舒服。
玲瓏疑惑地指指鼻尖,“那我,為什麼會討厭她?”
“你真想知道?”
“對啊!”她點點頭。
“你嫉妒唄!”
啥?嫉妒?她?玲瓏目瞪口呆地指住自己,轉即翻臉,“我幹嗎嫉妒那女人啊!我有相公,有家,過得要多開心有多開心,我為什麼要嫉妒她!”切!她才沒有呢。
“可是人家比你漂亮,比你有才華,比你會説話,比你討人喜歡,比你……”丁香扳着指頭還要滔滔不絕,冷不防窺見了玲瓏開始發黑的臉。
“算我……沒説嘛。”當丫環就是命苦,説也不行,不説也不行。唉,她也忽然覺得很哀怨啊。看看小姐那種患得患失的表情,她真的不能理解。只不過是個男人罷了,護得像個寶貝似的,生怕有人會來覬覦。
“小姐,”還是勸勸她好了,畢竟她再走來走去傷的也是她丁香的眼,“説不定啊,只是你防心太重。人家水姑娘沒準根本就看不上姑爺呢。”
“對啊!”玲瓏一拍掌,轉瞬眼神又猶疑起來,“她為什麼看不上?我相公人帥有氣質,有權又有勢,一般女人最愛的就是這種典型,她憑什麼看不上?”一邊説一邊豎起雙眉,好像人家瞧不上她相公是不給她面子似的。
你到底是希望別人喜歡還是不喜歡他嘛!真是!
喜歡他的,讓你擔心。不喜歡他,你又會生氣。怪人嘛!
“我決定了!”玲瓏當下轉身而出。
丁香忙拉住她,“你決定什麼了?告訴我啦。”
颯眉一挑,玲瓏回她一個飛眼,“我要去試探一下,看她的心意到底如何!”嘿嘿,與其自尋煩惱,
不如把煩惱轉化為力量,再不然,去蚤擾一下讓她煩惱的發源體也好。
揮揮雙拳,準備出發!
望着玲瓏壯土一去兮的背影,丁香喃喃自語:“真是怪,少爺的心對她堅定不就得了。”根本是捨本逐末的做法嘛。
嘆了口氣,即使是笨如丁香者,也會有比較聰明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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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紅樓的雅間。
屏障雕鏤精細,嵌納着金絲,紅木製的八仙桌上擺放着真正景德鎮產的上好細瓷。唱曲的姑娘半抱着琵琶,笑臉妖嬌,十指幽柔,輕輕一撥,便瀉出似水柔情。穿着紫紅袍子一如女子般俊媚的公子,正倚着茶几聽得搖頭晃腦,不無陶醉。
宇文靖仁和衞蒼一進來看到的就是這副畫面。
對望一眼,都有些好笑。
輕輕地吹動幽碧暗卷的茶葉,讓嫋嫋馨香直沁鼻端,相嫣正搖搖頭輕贊:“茶香,人美,曲亦妙,只可惜不懂欣賞的人來了。好吧,好吧,”他笑嘻嘻地甩出塊碇銀子給唱曲的女子,“我們要談點事,你下去吧。”
青樓女子最是懂眼色,當下拿了銀子,抱着琴起身,路過二人身旁,眼神輕瞟,柔媚一笑,退了出去。
“相公子,你好享受啊。”宇文靖仁笑道,一邊拉開椅子落座。
“好説好説。”相嫣正揮開扇子,半擋住臉衝他一睞。
“哼!”衞蒼旁邊冷諷,“怕是有人生怕自己一定了親就跳不出娘子大人的掌心,要趁早行樂呢。”
相嫣正苦起臉來,“呸呸,衞蒼一講話,連茶水都變苦了。”
“你定了親?”宇文靖仁有些詫異,“誰家的姑娘?”
“就是那個不男不女的母老虎啊。”他真是慘,怎麼會這麼倒黴碰上戰家的那個兇女人?現在完了,説什麼也晚了。看了一眼字文靖仁,相嫣正又吃吃笑道:“你可好了。你娘子為你招榜納妾的事已經傳遍臨安了,連聖上聽説後都感動得差點沒掉眼?目。羨慕啊……”
“哼。”宇文靖仁輕哼一聲,敲敲扇柄,“正事!”
“好好,説正事!”相嫣正眼神倏然而變,妖媚的神情不復,“從那些人宮的刺客那裏,可打探出消息?”
“明知故問!”衞蒼簡潔地送他四個大字。
從相焉正手中拿過茶杯,輕啜一口,宇文靖仁淺笑道:“這些人向來是問也白問,斷不肯説的。要不是衞蒼的人在裏面盯得緊,怕是一不留神早就想法子自己了斷了。”
“了斷好啊,一了白了嘛。服毒、咬舌、閉氣,死的方法多的是!現在好了,他們不死,我們這裏懸着,救也不是,不救也不是。”他皺皺眉,瞟向衞蒼,一臉不滿,“我説你當初怎麼就沒殺了他們呢?要不然你放他們走嘛。你……”後半句在衞蒼投來狠狠一記白眼後立即消失。
“我是説……你……真是有仁有義的大俠啦……”嗚——口不對心。他好可憐。
“嫣正,別胡説八道了。”宇文靖仁把自己找到的線索説給他們,“這些刺客確實是剿風派來的殺手。”
“哈,又是剿風!”相嫣正皮笑肉不笑地乾笑一聲,又看了一眼字文靖仁,“我説你們這些江湖上混的人,怎麼都那麼討厭啊!傻傻地掄幾把菜刀就往皇宮裏面闖,白痴啊!是殺人還是送死?”
“他們武功都不弱,特別是逃走的那個女人,功夫算是很高的。”衞蒼不帶情緒地説出事實。
宇文靖仁心中一動,若有所思,卻並未開口。
“還有,上幾個月,我記得就是這個剿風吧。”半躺在椅子上一搖一晃地,相嫣正開始整理腦中的資料,“跑到明州去殺富濟貧,好死不死的,偏惹到當朝國舅家的遠親,嘿嘿。他們殺了富,他們搶了財,他們散了點碎銀子給幾個乞丐,他們真是又做了一件善名遠播的‘大好事’。然後呢?”他白了一眼二人。
“國舅跑去硬是把這事扣到了當地小小知州的身上,讓他限期追回失竊銀兩併力懲匪首。你們説,他有本事逮得住剿風的哪位當家?他還不是把銀子往百姓身上巧借點名目攤派回來,再抓幾個倒黴的替死鬼?嘖嘖,這還只是他們辦的蠢事中的一小樁呢。”
忍不住搖頭又是一陣冷笑。
衞蒼還是面無表情,自端起一杯水直倒進喉嚨,“這麼説,你是不贊成救他們了?”
“算你説對了!”他還真是不贊成把這些人救出去。只會做傻事,做笨事,還一個個自命正義的化身,簡直可笑。
宇文靖仁冷靜地分析:“不放走他們,剿風的人不肯善罷甘休,必定再派人來。劫牢是小,刺駕是大!不如從中斡旋,讓他們……”
“想都別想!”相嫣正打斷他。不是他要掃宇文的興,他們的話,那些人根本不肯聽也絕不會信。
明白他的想法,宇文靖仁搖搖頭,“你總是那麼固執。有時候,一句話就能點醒一個人。”
“你總是那麼樂觀。”衞蒼嘴角終於噙起一抹微笑,看向他,“別以為別人都能和你一樣。”
“每個人都有一把劍。我不認為自己一定正確,別人一定是錯誤。”他抬抬眉梢,雙目湛然,“但只要劍是為了正義而出,我就不能看着它斷掉!”
相嫣正停止前搖後襬,坐正身形,望向他,終於一笑,往後一倒,扇子鋪放在臉上,“好啦好啦,救就救嘛。受不了宇文。”
衞蒼面色無波,然而心中卻是欣然的。他的確不想讓這幾個人死。出於職責,他不可能不抓。但問問良心,他怎麼能看着這些抱有熱血的男兒死呢。
男兒……一時間有些恍惚,嘴邊的杯子滑滑涼涼的帶着沁人的滑潤。想起了那個女人,那個身輕如燕優美飄靈的女人,混跡江湖,草莽為伴,劍氣眼神都透着一股恨意的倔強女子,頑強地自他手下飄飛的燕子。
猶記烏髮之中,紅光閃爍,那是個美得讓他瞬間怔然了的女子…
如今,她可安全?她,身在何處?
仰起頭,任水流瀉於喉,茶涼了,味道變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