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跌下去,跌在那人形凹槽之上,我立即覺得,在整個人形凹槽之中,有一股極大的力道,將我整個人扯向下,幾乎是立即地,我變得整個人,都躺進了那個人形凹槽之中!
我一發力,想起身,可是也就在此際,我看到那透明的罩子,已罩了下來。在接下來絕對不到一秒的時間內,我先聽到白素的一下驚呼聲,接着,看到白素撲向前來,我正仰躺着,所以可以看到她充滿驚惶的臉,出現在透明罩子之上。
同時,我的身子正迅速在向後移動——不是我的身子在移動,是那箱子在移動。在我們一進來的時候,箱子本來就是從一道暗門中移出來的,這時,它以極高的速度往回移去。所以,我只看到了白素一眼,就再也看不到她的了,只是聽得她又發出了一下驚呼聲。這時候,我也想張開口大叫,可是我卻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我只覺得在我的頭部,似乎有一股極大的吸力在扯着,將我的頭髮,根根扯得筆直……
(在這一剎間,我竟然想起一個實驗,有一個科學家,用靜電來令得人的頭髮,根根豎起。頭髮這東西,對電的作用,反應十分奇特。)
也就在我的頭髮,被扯得筆直之際,我眼前一黑,什麼也看不到了。
黑暗只是極其短暫的時間,至多不過幾秒鐘,我便進入了一個如同夢幻一般的境界,看到一圈又一圈的光環,一直邁向前,而我,好象就是在那團無數光環組成的光圈之中前進。我無法形容我穿過那些光環時的速度,因為那是一種夢幻一樣的感覺,在那時候,我甚至看不到自己的身子。我只是在感覺上,感到自己是在前進、前進。
這時候,我知道事情很不妙,我的思想,還保持着極度的清醒。在那樣的光環之上前進,本來是一件極其美妙的事,各種各樣的光采,在閃耀着,真是美麗絕倫。不過我卻無意欣賞,我也很快地知道,究竟發生了甚麼事!
發生的事,是我和白素都不願意發生的!由於白素的一推,意外地跌進了那個有人形凹模的箱子之中,我如今正在到“那邊”去的途程之中!
在那一剎間,我想起了白素,想起了她的驚叫聲,她驚惶欲絕的神情。
我無法知道白素當時看到的情形是怎樣的,不知道她現在怎樣。如果在通常的情形下,我也一定會焦急欲絕,可是奇怪的是,這時雖然想到了這一切,我的情緒,卻相當平靜。
我不知道我在光環中進行了多久;正當我想進一步弄明白,我是在什麼樣的情形之下前進之際,眼前突然又是一黑。
在那時,我只感到我自己,通過了許多黑暗的通道,迅速地在進入一個什麼東西之內。
這種感覺也極難形容,人怎麼可以分為無數部分而進入什麼東西之內呢?但是這時,我的感覺,確是這麼奇妙!
那一段黑暗的時間也極短,接着,眼前一亮,我看到了柔和的光芒。這種柔和的光芒,我十分熟悉。
我連忙四面看去,我看到有兩個人,穿着白色的長衣服,頭髮極長,直披着,正注視着我。同時我也看到了自己。我看到自己,同樣地穿着自袍,竟然也有着極長的頭髮,坐在一張椅子上,而那張椅子,則罩在一個相當大的罩子之下。在罩子上面,有一塊板,板上有着無數小孔,我和那兩個注視着我的人不同。他們的頭髮是垂向下的,可是我的頭髮,至少有一公尺長,卻根根向上,直豎着,豎向那塊金屬板。
我一看到這樣的情形,第一個念頭就是:我到了!我已經到了!我伸出手來,想去推開那罩在外面的透明罩,但是手才一向前伸出來,我便呆了一呆。任何人,對於自己的手的形狀。總是熟悉的,這時,明明是我伸手去,可是我看到的,伸出去的手,卻分明不是我的手!這雙手,比我的手大得多!
我嚇了一大跳,連忙縮回手來,而且,下意識地用這雙手,去撫摸自己的臉頰。
也就在這時,那兩個注視着我的人,現出了極高興的神情來:“歡迎!歡迎!”
隨着他們的語聲,我身外的那透明罩子,也自動向上,升了起來。
人在陌生的地方,有着大多自己不知道的事,一定會產生一種莫名的恐懼,而這種恐懼,通常也會演變為敵意。我本來也不能例外,可是當我看到那兩個人和藹可親的臉容,以及聽到他們的聲音之際,我的敵意,在剎那之間,消失無蹤。任何在地球上生活的人,都和我一樣,一生之中,不知聽到過多少次“歡迎”。然而我敢打賭,一定和我這時聽到的那兩下歡迎聲不一樣。以前,聽到過的無數次“歡迎”,你能肯定口中在講着“歡迎”的人,心中是真的在歡迎你嗎?
但這時,我卻可以肯定,這兩個人口上在説着歡迎,心中也真正地在歡迎着我!
當透明罩子一升起,我站起來之際,他們已經來到了我的身邊,一人一邊,握住了我的手,望着我,搖撼着我的手。左邊的那個道:“我們認識你很久了,但到現在才真正認識!”
我全然不知道他這樣説是什麼意思,只是瞪着眼,我實在不知道該如何説才好。
那人顯出訝異的神情來:“你聽不懂我的話?是儀器出了毛病?你不是講這種話的?”
我忙道:“聽得懂!我聽得懂!”
我一面説,一面深深吸了一口氣,“我,在什麼,地方?”
一句短短的話,我要分三段來説,那自然是因為我的心中太緊張了!
那兩個人笑了起來,他們的笑容,是那麼和藹可親,而且比嬰兒更純真。面對着這樣的笑容,使我感到不論我在什麼地方,都不必恐懼。那兩個人一面笑着,一面道,“你回來了!朋友,你回來了!”
我需要補充一句的是,當那透明罩子升了起來之後,我的向上直豎的頭髮,已經垂了下來,和那兩個人一樣,長垂着。
我又吞了一口口水,哺哺地重複着那兩個人的話:“我回來了?”
那兩個人道:“是的,你回來了!或許你不明白,我們會向你作詳細的解釋——”
我忙道:“不,我明白!我回來了!我明白!”
那兩個人高興地道:“你明白,那再好也沒有了!”
我的氣息,不由自主有點急促:“我要回去,我要怎樣才能回去!我要回去!”
那兩個人用極奇怪的神情望着我,正當我想繼續求那兩個人讓我回去之際,一道門打開,一個人走了進來,我一看到那個人,就不由自主,發出了“啊”地一聲。
在第一號、第二號、第三號夢中,我都曾見過這個人。不過那時的感覺,如同在夢境之中,這時,卻是實實在在的,和在地球上的情形,並無不同,一個人走了進來,這個人,我認識他,他是D!
D一進來,就道:“既然來了,何不逗留一會?”
我一聽得他這樣説,心中陡地一喜,忙道;“——你的意思是,我可以回去?”
D還沒有回答,又一個人走了進來!當我又向那人一看之際,我不禁以手加額,那是B!
B進來:“地球上每一個人都想來,為什麼你偏偏來了又要回去?你遇到的機緣,是地球上很多的人都得不到的,這種機緣,你為什麼要輕易放棄?”
在那一剎那,我的腦中,實在是亂到了極點!
我不知道該如何説才好,我不由自主,向後退出了幾步,坐倒在一張椅子上,望着D,只是象傻爪一樣,哺哺地道:“你們……你們……”
B笑道:“你認識我們,是不是?事實上,每一個地球人,都認識我們,只不過你的認識,特別不同!”
我在全然不知道該如何説才好之際,忽然冒出了一句話來,那是一句蠢話,實實在在,是連我自己也不想問這個問題的,可是我卻問了出來。
我問道:“愛迪生是不是來了?”
門又打開,A和C也走了進來。C笑道:“是的,愛迪生,這個遺傳因子在他的身上異常突出地發展的地球人,他回來了!”
我吞下了口水,目光輪流在A、B、C、D的身上掃過。A道:“你鎮定下來,在這裏,你完全沒有什麼可怕的,本來,要害怕的是我們,但是在你來的時候,我們已經知道你的一切,所以我們也完全不必害怕。你還有許多不對頭的地方,但是我相信你可以成為我們之間的一分子,不必擔心!”
這時,我心情已漸漸鎮定了下來。
首先,我肯定一件事:“我回來了!我現在所在的地方,是地球之外的另一個星體。我不知它離地球多遠,座落在無窮的宇宙何方。但是我知道我回來了!我如今所在地方,就是地球人的遠祖,原來所住的地方!
當我在這樣想的時候,我的心,中,立時湧起了無數的疑問。我心中的疑問實在大多了,以致我完全無法理出一個頭緒來。
而在這時候,我由於思潮起伏,沒有留意到什麼時候,多出了四張椅子,A、B、C、D已坐了下來。而我最早見到的那兩個人則已離開了。而且,在我和他們四人之間,又多了一張圓桌,我們五個人變成圍桌而坐,那情形,就象是第二號夢中一樣!
我哺哺地道:“我不是在做夢?”
D笑了起來:“你可以説是,也可以説不是!”
C道:“地球上的情形,還是那麼壞?”
我怔了一怔,才道,“只有更壞,你們——”
B道,“對了,我們先別向他發問,要先讓他知道他的一切境遇!”
A、C和D立時表示同意。B道:“你已經知道了那三具記錄儀中記錄的一切,我解釋起來,就比較容易得多了!”
我又問了一個看來不是當務之急的問題:“你們怎麼知道我知道的?”
B笑道:“當你來的時候,並不是你來了,而是你的思想光波束來了!你明白麼?你的思想光波束,來到了這裏,而你——”
我嚇了一大跳:“我……我……的身體,還留在地球上面?”
B點了點頭,我又伸出自己的雙手來,B不等我發問,就道:“這不是你原來的身體,而是我們將多餘的身體保留起來,準備替換用的。”
我的喉際“咯”地一聲:“我……我可以看看我自己的樣子麼?”
A、B、C、D都笑了起來:“當然可以!”我嚇了一大跳:“我……我……的身體,還留在地球上面?”
A的頭向後,略側了一側,在他的頭略一側之際,我看到了一件最奇異的事情,他的一根頭髮,竟然揚了起來,他的頭髮有一公尺多長,當那根頭髮揚了起來之後,在他身後的一幅牆上的一個黑點上,碰了一下。
髮梢一碰到那黑點,一幅象螢光屏般的裝置,就在牆上出現,我立時看到了我“自己”和他們四個人,以及室內的情形。
我看到我“自己”是一個面目相當英俊的男子,正當盛年,裝束和他們完全一樣。而這時候,我也無暇去欣賞我“自己”的外形了,我只是想着:“頭髮!他們能運用頭髮來工作!A的一根頭髮,就可以觸動一個裝置,每個人有多少頭髮?每一根頭髮,如果都可以象手指一樣靈活運用,那比只有十雙手指來操作,效率要高出多少倍!”
這時候,我真正呆住了,張大了口,合不攏來。
D向A笑道:“你令我們朋友害怕了!”
他望向我:“是的,用來操作特種的按鈕,這正是頭髮的用處之一,你也可以學得會的,不會比你在地球上才出生的時候,學習如何運用手指更困難!”
我道:“我……還以為頭髮的功用,只是……思想光波束出入的通道!”
B道:“也是思想光波束出入的通道,你的思想光波束由你原來的身體出來,進入如今的身體之中。當你的思想光波束未進入你現在的身體之際,通過一項儀器,所以我們知道你的一切,和你自己知道自己一樣清楚!”
我點了點頭,B已解答了我的一個疑問。我又道:“永恆的生命,就這樣延續?”
B道:“是的!在我們這裏,就是這樣。你還想回去麼?”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我一定要回去!你們不明白,我是地球上的人!在地球出生,在地球長大,和地球有千絲萬縷的關係!”
B笑道:“可是地球人本來就是這裏去的,地球環境如此之差,地球人又這樣醜惡,你既然來了——”
我不等他説完,突然感到了一陣衝動:“地球既如此差,為什麼你們將一大批自己人送去?”
A道:“他們充滿了罪惡,必須遣走!”
我瞪大了眼:“如果這裏一切全是那麼美好,為什麼會出現一大批罪惡之徒?”
這個問題,在我的心中,已經憋了很久了,這時一下子提了出來,心中有一股輕鬆之感。不過我絕未想到,我心中的問題一提了出來之後,竟會令得他們四個人,面面相覷,答不上來!
他們四人互望着,過了一會,C才道:“你或許可以在領導人處,得到這個問題的答案!”-
我忙道:“他在哪裏?帶我會見他,讓他來回答我這一個問題!”
他們四個人又遲疑了一下,D才道:“你既然來到了這裏,當然要弄清楚一切才回去,我們沒有理由瞞你——”他講到這裏,停了一停:“請跟我們來,你也可以看看這裏的環境。”
這時,我的心境更平靜了。我知道:我的“思想光波束”——這是一個我對之沒有概念,以前也未曾聽説過的名詞——離開了我原來在地球上的肉體,不知以一種什麼方法,超越了時空的限制,來到了另一個星體之上。
這個星體,距離地球不知有多遠,是地球上的人決沒有法子突破時空的限制而到達的。這個星球,也就是地球上人類的來源。
我用以上這樣的方法來解釋,可能會引起一些混亂,但如果改用比較通俗流行的説法,就容易明白得多。通俗的説法是:“我的靈魂(思想光波束)離開了肉體,飄飄蕩蕩,上了“天堂”,而進了另一個肉體之中。
在“天堂”上,我見到的人,全是不死的神仙,他們的“法力”極其高強(科學進步),他們永恆地生存在天堂上,而曾經在許多年之前,遣送了一批罪犯到地球上來。而且,他們曾經派過四個人到地球上來,作挽救罪犯後代的行動!
我將紊亂的思緒,略為整理了一下,就跟着他們,一起走了出去。我們先經過便是一片極大的草地,我看到了不少來往的人。同時,也看到了別的建築物、別的動物和別的植物。
我用“別的”來形容我所看到的一切,是因為這時我所見到的一切,是我以前從來也未曾見過的。非但從來也未曾見過,連想也未曾想過,一切全超乎我的想像力之外。
我知道展現在我面前的那一片綠色是草地。但是我從來也未曾見過這樣悦目的青綠色,也未曾見過這樣柔軟,踏上去給人如此什麼感覺的草。我也知道,在草地上一簇一簇生長的是花,可是那種鮮豔的顏色,悦目的形狀,集中全地球最優秀的設計家,也設計不出來。我也知道那一幢一幢的是建築物,可是它的形狀是如此賞心悦目,給人以極度的安全之感。
A、B、C、D不斷和對面遇到的人打着招呼,那些人也向我點着頭。
我這時,是處身於一個絕對陌生的環境之中,可是奇怪的是,我的心中,卻一點也沒有陌生的感覺。我的感覺,就象是一個離家多年,在外面流浪,受盡了苦楚的浪子,忽然又回到了家鄉,見到了故人,心中充滿了温馨親切之感!
我跟着他們走出可沒有多遠,就不禁由衷地嘆道:“這裏真是好地方!連空氣都和地球上不同!”
B笑道:“當然,地球上的人本來就是這裏去的,一切的遺傳因子,都是為了適應這裏的生活而漸漸發展起來的,這裏才是你的家鄉,在地球上,所有的人,只不過是在作客!”
我嘆了一聲,沒有説什麼。在心中,我不能不承認日的話是對的。
人——地球人在地球上居住的日子,可以上溯到幾百萬年,但是地球人決不是地球上發展出來的高等生物,因為地球人對地球的自然環境,至今未能適應。地球的大氣層中濕度增加或減少,就會使每了個地球人自然而然,感到不舒服!而這裏卻不同,天空是如此之明澈蔚藍,空氣是這樣的潔淨,人處身其中,完全不覺得有“氣温”這回事,自然就和身外的一切環境,溶為一體,一點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對的地方。
當我抬頭看天空的時候,我也注意到光的來源。和地球上光的來源自~個灼熱的、會的傷人的皮膚、眼睛的太陽完全不一樣,在這裏的光的來源,是一個極大的光環,這個光環所發出的光芒,是極之柔和什麼的,就算你對着他凝視,也不會覺得絲毫刺目!
我經過了不少地方,也經過了一個極大的噴泉,我在噴泉下掬了水喝着——我看到其他的人在這樣做,就跟着學樣,那種清澈的泉水,入口有一股異樣的清甜,令人煩渴頓消,心曠神恰。
大約在十五分鐘之後,我走進了另一幢建築物之中。在這裏,我必須説明所謂“十五分鐘”,是我對時間的感覺,事實上,出入極大,這我在以後,自有説明。
進了那幢建築物之後不久,就進入了一同房間,一到那問房間之中,我便不禁“啊”地一聲,叫了起來!
房間我是極熟悉的,就是我以前在“夢境”中看到過的房間。在房間中有兩個人,我也毫不猶豫地可以指出他是什麼。他們一個是:“領導人”,一個就是C的父親!
他們兩人一見到我,就滿面笑容:“請坐!請坐!這許多日子來,你是一個特出的人,我們很高興那個裝置使你來到這裏,而不是別人!”
C的父親則道:“你已經約略看過這裏了,覺得怎麼樣?很好?”
我由衷地道:“太好了!全是我想象不到的好!”
C的父親笑道:“當然,你本來就是屬於這裏的,地球上所有的人都是!”
C的父親象是怕我不明白,説到這裏,向我望了一限。我道:“我明白,這種情形,正是地球上如今生命延續的情形。”
C的父親道:“是的,地球上目前的情形,正是如此。那時候,我們雖然能夠控制思想光波束隨意離開肉體,但是無法控制肉體的衰者和機能消失,也就是説,要不斷轉換肉體,才能達到生命永恆之目的!”
十六部:實驗室中製造肉體維持永生
我吸了一口氣,這種永生的方法,在我意料之中,但是,有一個疑問,一直在我的心中盤旋,這時,我問了出來:“你們要不斷轉換肉體,怎麼去找那麼多肉體來?”
C的父親道:“是的,這是一個極難解決的問題。我們掌握了永生的秘密之後,最大的難題就是肉體的缺乏。當然我們不斷有新生那兒出世,可是新生的那兒,有他自己的成長過程,有他自己的思想成熟過程,沒有理由去剝奪他們的這種權利。為了解決這個問題,有人提議自我延續,所謂自我延續……”
C的父親講到這裏,閉上了眼睛一回,才又道:“所謂自我生命延續,就是一對夫婦,生育孩子之後,將其中兩個,留作自己延續生命之用。可是這樣的辦法,有着明顯的缺點。第一剝奪了這兩個孩子生命的權利,第二,在生命不滅之後,延續下一代的生命,已沒有意義,我們也不能容納永不消失,但卻不斷增加的生命!”
我用心聽着:“這種——自我延續的方法,的確不是好方法。”
C的父親道:“所以,我們採用了另一種方法。”
我閉着眼,因為就我的智力而論,我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別的方法可行來。
C的父親道:“事實上,我們既然生命不滅,根本不需要新的生命,我們需要的,只是新的肉體,供我們不斷的替換。所以,我們的新辦法,是製造一批肉體!”
我聽到這裏,不禁嚇了一跳,不由自主向在場的各人,看了一眼。
B苦笑道:“怎麼?你以為我們是機械人?當然不是,我們是真正的人,有血有肉!”
我囁嚅道:“可是剛才説……製造一批肉體?”
C的父親嘆了一聲:“這是我們所犯的一個極大的錯誤,也可以説,是我們進化過程中,唯一的錯誤。我説的製造肉體的意思,是將肉體的發展過程
C的父親停了片刻:“情形有點相類似,我們在實驗室中,利用人的生殖細胞,培育肉體。”
這真是有點駭人聽聞,但我還是不出聲,接受了對方的話。因為在這裏的一切,本來就是完全超乎我的想象力之外的!
C的父親繼續道:“當這個辦法實行之初,我們簡直是高興極了,在實驗室中的肉體,可以用特殊方法,使之迅速成長,而且,變成極其強壯。當原來的肉體衰老、機能消失之後,任何人可以任意選擇自己喜歡的肉體,重新再開始生命!”
我愈聽,愈是亂,揮着手。C的父親因為我的動作而停止了再説下去,可是一時之間,我卻全然不知該問他些什麼才好。
過了片刻,我才道:“等一等!”我甚至在不由自主地喘着氣,道,“等一等!你所説的那種實驗室製造出來的肉體,難道沒有思想?”
當我這個問題一問出口之際,我又聽到了好幾下嘆息聲。那使我知道,問題一定是出在那批“製造人”的身上了!C的父親並不立時回答我這個問題,只是道:“你聽我説下去!”
他頓了一頓,才又道:“而且,女性擺脱了生育的痛苦,這更使她們大喜若狂,在接下來的日子中,我們以為問題已經徹底解決了!誰知道,嚴重的問題正穩伏着,就是你問的那個問題!”
我吸了一口氣:“他們……那些製造人……有他們自己的思想?”
室中沉默了片刻,這次,是領導人開口回答我這個問題:“是的!他們有思想,而且,他們的思想,逸出了我們思想的範圍。應該説,他們的思想極原始,我們在經過了無數年代的進化之後,早已將這種原始的思想拋棄了。可是他們,那一大批自實驗室中長大的人,由於某種不可知的因素,他們的思想,竟然和進化的程序脱了節,他們變成了——”
我接了下去:“罪人!”
又是一陣子靜默,C的父親道:“是的!其中,經過一場相當大的動亂,一大批,大約有一百萬這樣的人,和我們起了衝突,這不知是多少年以來未曾有過的戰爭,結果,這一批人——”
我聽到這裏,陡地站了起來,提高了聲音:“這一大批人,就被你們剝奪了智力,送到地球上去了!”
C的父親道:“是的!”
我的心情極其衝動,以致我在不由自主地喘着氣:“這樣説來,所謂罪人,根本是你們製造出來的!”
我的指責,是如此之直接,以致令得在場各人,一時之間,都出不了聲。
B嘆了一聲:“可以這樣説!”
我揮着手,雖然我的思緒很亂,但是我的聲音卻很鎮定,我先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才道:“那也就是説,這批罪人,本身根本不必負責,要負責的是你們!”
領導人望着我,神情之中,充滿了莫名的悲傷:“我們已為這個錯誤,付出了代價!”
我道:“代價,什麼代價?就是派了他們四個人到地球上去拯救地球人?他們只不過去轉了一轉就回來了,究竟做了什麼?你們的錯誤,造成了地球上無數有思想的生命,在無窮無盡地受苦!”
C的父親道:“你這樣説,未免大不公平了!以他而論——”他指着C:“你知道他在地球上,受了多大的苦楚??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發笑,可是我一聽得C的父親這洋説之後,卻笑起來:“我知道,根據可以考查的記錄,他被自己所信任的人出賣,他的全身都受過鞭答,用的是一種嵌有銅製小球的兩節鞭。他的胸部和腹部受的鞭答尤其多,他的雙手和雙腳,曾被長釘穿過,他的臉曾遭受重擊,頭殼曾被利器穿破!”
C的父親道:“是的,他在地球上所受的痛苦,無人可以比得上!你為什麼要發笑?”
我道:“他不同,不論他受多大的痛苦,他有希望,他知道自己必能復活,必能回來,暫時的痛苦,又算是什麼?不論他肩負的痛苦是多麼沉重,他也知道自己可以有擺脱痛苦的一天。即使如此,他也感到難以忍受下去,要求你不再將這樣痛苦的重擔,放在他的肩上!可是地球人卻沉浸在痛苦的深洲之中,一點沒有希望,一生在痛苦之中渡過!”
B忙道:“不,不!我們已經向地球人宣示過,只要他們真的想回來,我們會接引他們回來的!”
我的雙手按在桌子上,“問題就是在這裏,沒有你四個人去,地球人根本不知道自己還有別的地方可去,一定努力於改進自己的地方個但如今,有你們去一攪,而且又不負責到底,地球人的痛苦,反倒更加深了一層!”
A有點發怒:“地球人根本是如此醜惡,痛苦也是應該的!”
我冷笑道:“是的,但這種醜惡,從你們的實驗室中製造出來。地球人也有不醜惡的一面。地球人正努力在使自己不醜惡,很多地球人在作這一方面的努力。可是他們卻失敗了,失敗得比你們還要慘,全然沒有人可以幫他們,因為你們已經走了,而且沒有再去的打算!你們的失敗,使地球上善良的人更時進入痛苦的深淵,你們先是製造了罪惡,然後又放棄了對罪惡的懲戒,這究竟算是怎麼一回事?”
在我的話告一段落之後,在我面前的六個人,面面相覷,好一會不出聲。A最先打破沉默,大聲道:“我早就主張,將一切罪惡,毫不容情地消滅,一定要這樣,才能徹底糾正我們過去的錯誤!”
我吸了一口氣,向着A:“我很同意你的主張。可是你的主張,在你降臨地球時,未曾得到貫徹,現在更不用説了。而你們——”
我講到這裏時,向着B、C,而且用手指着他們:“用的方法更是一點用處都沒有,那是一種偽善,只留下了所謂道理,而不理會這些道理,是不是有人去遵循實行。你們的行為,可以説只求自己良心所安,而完全不顧是否有效。”
C的口唇掀動了幾下,想説什麼,而沒有發出聲音來。B則苦笑了一下:“邪惡的力量是如此根深蒂固,你總不能希望他們一下子改過來的!”
我嘆了聲:“不是慢慢地改過來,事實上,是愈來愈邪惡!你們離開地球,已經有幾千年了,地球上的情形,是愈來愈壞!你們所指的那個接引裝置,究竟接了多少人回來?”
C的聲音很低沉:“不多!”
我道:“為了什麼?是夠資格回來的人大少,還是你們的裝置技術上有問題,根本不能將地球人微弱的思想光波束接引回來?”
A盯着我:“你的話是自相矛盾的,你既承認地球人的心地是如此之邪惡,而又怪我們接引來的人太少,這不是很矛盾麼?”
我吸了一口氣:“一點也不矛盾,我的意思是,地球上的人,本來全是邪惡的,但是自從你們四個人去了之後,傳播着道理,希望人會變好,結果,變好的人受苦了,他們成了邪惡的犧牲品,而又全然孤立無援。”
D緩緩地搖着頭:“你是在指責我們的工作,不但徒然,而且令得地球人更痛苦?”
我道:“可以這麼説!”我直指着D:“你有一個信徒,他就説過,善和惡是相對的,善不死,惡不止。你明白麼?如果根本沒有善,大家都在邪惡之中打滾,反倒沒有什麼,就象是野獸一樣,認為那是天經地義的事,你們卻在那裏種下種籽,使得地球人分清了善惡。”
D道:“那有什麼不對?”
我道:“我已經一再説過,那沒有什麼不對,問題是你們走了,放棄了對邪惡的懲罰,不再展示你們的力量!你們有責任徹底解決這一問題,例如你——”我指着B:“你一再強調因果,報應,可是在地球上,卻沒有什麼邪惡受到報應的例子!地球人是你們的錯誤所造成的,當時你們既仁慈地不將他們消滅,而只將他們放逐,如今就要徹底負起責任來!”
我講到這裏,領導人嘆了一聲:“你的意思是,我們應該到地球去展示力量,將一切邪惡,憑力量消滅,而不是憑地球人的自覺?”
我大聲道:“對!”
領導人道:“那麼,將是相當大程度的生命的消滅!”
我立即道:“同時,也是邪惡的消滅!”
領導人和C的父親互望了一眼。C的父親道:“這是我們可以考慮的問題。請問,你對地球人的邪惡,既然如此之痛恨,何以你還要堅持回地球去呢?”
我嘆衞聲,攤了攤手:“如果我只是一個人,我一定願意留在這裏,但是在地球上,至少還有一個人在等我,我的妻子白素。我希望你們徹底負責,別讓等你們來的人失望,也別讓邪惡繼續擴大!”
領導人道:“我答應你,我們會鄭重考慮你的話!”
我苦笑了一下,當然我無法逼他們立時展開行動。領導人又道:“你耽擱得太久了,應該口去了!”
我並不覺得耽擱了多久,前後,還不到一小時,雖然我決定要回地球來,但是我還想多逗留幾天的。我道:“我想到處看看,多逗留一會。”
C的父親笑道:“這裏比地球大七倍,你準備花多少時間去看看?”
我道:“一個月吧!”
D搖頭道:“除非你不想回地球去了,不然,還是立刻走的好!”
我呆了一呆,問道:“為什麼?”
D道:“你忘了這裏和地球上時間的比例,是一比五萬——”
他才講到這裏,我便陡地嚇了一大跳,一時之間,張口結舌,一句話也説不出來!
時間的比例是一比五萬,這實在大驚人了!我在這裏只不過耽擱了一小時,在地球,已是五萬小時了!五萬小時是多少日子?將近六年!
我想到我跌進那箱子中,白素撲向前來的那種驚怕的臉色,六年!這六年對我而言,只不過是一個小時,而且是極其多姿多采的一小時,但是在白素而言,卻是何等痛苦的六年。
一想及這一點,我知道我絕不能再停留在這裏了!我連忙道:“謝謝你提醒我,我一定要走了!”
我一面説,一面已迫不及待地向門口走去。雖然我還想多知道一下這裏的情形,但當我想到我在這裏多停留一分鐘、在地球上就是一個多月時,我不但是走向門口,而且是奔出去的。
A、B、C、D追了上來,一輛樣子很奇特的車子,不知是怎麼出現的,停在我們的面前,我們上了車,車子掠過草地、噴泉,進入了建築物,我又來到那間房間之中,在指示之下,坐上了透明罩子下的那張椅子。
在這時候,有一句話,我是非問不可的。而且,當我問出這一句話的時候,心中的惴惴不安,簡直已到了極點!我問道:“隔了六年之久,我……的身體,還完好麼?”
B嘆衞聲:“你真是不可救藥,對那副臭皮囊,還是這樣牽掛!”
我有點光火,“你別開玩笑了!妄是臭皮囊已經不存在的話,你叫我變成孤魂野鬼麼?”
D笑了起來:“別發急,那具金屬箱子,將你的身體保養得很好!”
我鬆了一口氣,向他們作了一個手勢,示意他們可以送我回去了。我看到A的幾股頭髮,揚了起來,在那個發亮的晶體上點了一點,透明罩子罩了下來。然後,我的頭髮一起向上豎起,我感到自己在無數的通道之中,逸出了這個肉體。再接着,便是一個個光環,和來的時候一樣,在光環組成的光巷之中前進。
然後,我又有了實在的知覺,我睜開眼來,看到我躺在那箱子中,頭髮正漸漸平復,箱子外是一種奇異的光芒。再然後,我覺出了箱子的移動,來到了那問充滿柔和光線的石室之中,就在那時,我看到了白素!
白素的臉色極蒼白,蒼白得可怕,在蒼白之中,還顯出極度的惟淬,當她看到箱子向外移出來之際,她的全身都發着抖,而當箱子上的透明罩子自動揭開之際,她的身子抖得更劇烈。
當我自箱子中坐起來後,自她的喉際,發出一種極奇異的聲音來。
看這情形,在我“去”了之後,她一直未曾離開過這裏!想想她等了多久,一定是早已絕望了!但突然我又出現在她的面前,難怪她會變得如此激動!
為了避免使她否則激過甚,我暫且不向她走過去。我看到她用發抖的手揉着眼睛,就儘量用緩慢、鎮定的聲音道:“是我,我回來了!”
我一出聲,白素劇烈地震動了一下,向我撲了過來,我連忙伸出手來,握住了她的手。
她足足望了我好幾分鐘,然後,又用力捏着我的臉。直到她完全可以肯定,在她面前的是一個實實在在的人,而不是她的幻覺之際,她才鎮定了下來,幽幽地道:“你去了那麼久!”
我感到無比的歉疚,但是我卻一定要向她解釋,我不是存心去那麼久的。我道:“在那邊只不過一小時!”
白素又嘆了一聲:“在這裏,快六年了!”
我吞了一口口水:“我知道,當他們提醒了我這一點時,我一分鐘也沒有再耽擱,這……些日子——”
白素道:“這裏就是我的家,國王一直在照顧我。不知多少次,我已經想放棄了,但是我記得你答應過,一定要回來的!”
我道:“是的,我答應過你,我一定回來的。”
白素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身子搖晃,她支持着等我,一直支持着,這時,她的忍耐極限已到了極點,竟然在吸了一口氣,昏了過去!
我扶住了她,忽然聽得那種不男不女的聲音又傳了出來:“這裏一切將在十分鐘之後毀滅,請快離開!”
我來不及救醒白素,將她負在背上,向上走去,經過了七層石階,走了出來。我又看到了地球上的天空,和那種令人感到不舒服的氣候。
一上了地面,白素也醒了過來。我看到地面上有幾幢屋子在,有幾十個軍隊駐守着。那些軍隊,顯然是國王派來保護白素的。當軍官和士兵,看到我和白素一起走出來之際,他們的神情,就像看到了鬼怪一樣。
我不理會他們的驚訝,大聲下着命令,要所有的人立即撤退。
當我們上了軍車,駛出了兩三公里之後,並沒有聽到什麼聲響,只看到那七層石室的所在處,突然伸起了一股由塵土組成的柱,直上半空。
我下令停下了車,觀看着那股塵土組成的柱,約莫十分鐘,直到塵土重又落回地上為止。
我知道,那七層石室,已經不再存在了!
我望了白素一眼,“我去的時候,情形是怎麼樣的?”
白素吸了一口氣,這一剎那,對她來説,自然是一個極之可怕的經歷。她一經我提起,就現出駭然的神情來:“太可怕了!當時透明罩子一合上,整個箱子就移向內,我撲上來,只看到你的頭髮上,突然出現了一個光環,就活象是圖畫中的神仙一樣!”
我道:“是的,我是通過頭髮去的!”
白素又道:“箱子移動得極快,一下就移進了暗門,我在暗門關上之後,不知用了多少方法,想將暗門打開,都不成功!”
我嚇了一跳:“還好你沒有成功,在暗門之內,我的身體才得以保存,要是給你將門打了開來,我就回不來了!或者象柏萊變成了印地安人,那可糟糕得很?”
白素笑了一下,她笑得十分生澀,顯然在這六年來,根本沒有笑過。她道:“你在那邊,有沒有見到柏萊?”
我道:“沒有。”
她又道:“辛尼呢?”
我搖頭道:“也沒有,就算見到了,我也不認得他。事實上,在那邊,我根本連自己也不認得自己!”
接着,我將我在那邊的情形,約略地向白素,講了一遍。我們是直驅王宮的,等到我又進了國王的書房,等國王的驚訝過去之後,我才將在那邊的詳細情形,向國王和白素,原原本本講出來。
等我講完之後,國王苦笑了一下:“你猜他們要商量多久,才能決定?”
我明白國王的意思:“不知道,希望他們儘快有決定。”
國王道:“多快?一個月?如果他們在一個月之後有決定的話,我們這裏,又已過去四千年了!”
我不禁苦笑了起來。國王又嘆了幾聲,看他的樣子,象是絕不願再提這件事,我和白素便告辭出來,離開了王官,離開了尼泊爾。後記
在到過「那邊」之後再回來,連我自己也有點不明白為甚麼一定堅持如此。如果説是為了白素,我大可以請求他們將白素也接了去我相信雖然這許多年來。他們的「接引」工作並不算太成功。但是他們如果要集中方量去「接引」一個人的話,還是可以達到目的的。
在回到地球之後,許多時候,我在晚上,盯視着深邃得不可測的天空,我相信那個星球,決不會在肉眼可以看到的範圍之內。
我決不喜歡地球上的一切。而喜歡「那邊」的一切。但是,我們在地球上生活得實在太久了,雖然在如此惡劣的環境下,我們也生活了幾百萬年,到了「那邊」之後,反倒有作客的感覺。這,或許是我堅持要回來的一個原因。
而另一個原因是,我對「那邊」的不滿這是不必掩飾的。「那邊」對地球人的態度。我不贊同。邪惡必須誅滅。但是最後的審判。何時才來臨呢?在「那邊」的最後審判之前,地球上還要被邪惡統治多久呢?
或許是由於時間的差異,A、B、C、D回去。在他們而言,不過十來天而已,如果再要等他們作出決定。正如國王所言,説不定又是幾千年,甚至幾萬年過去了!
對邪惡的最後審判,對人性中醜惡一面的最後審判,是幾乎等不到的,地球上的人類,既然有醜惡的一面,也有美好的一面。為甚麼總是醜惡的一面統治着一切。而美好的一面屈居下風呢?地球人是不是可以自己對醜惡進行審判,而不再等待?
等待是渺茫的,看來,要儘快解決問題,只有自行審判,但是地球人有這個機會嗎?
這許多問題,我都無法回答。
誰能回答,請告訴我。
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