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八日,皖南天朗氣清,在黃山南麓之下,出現四個風塵僕僕的路客。
那是三男一女,來的正是楊辟邪祖孫和嶽、尉遲四人。
他們從蜀北涪江取道南下,首先越過華瑩山、木櫪山,以後進入湖北,又再經過半個月行程,才來到了皖南黃山之下。
黃山素以奇峯與雲海馳名天下,除此之外,黃山之松也是神姿妙絕,這時候,楊辟邪等一行四人,便是置身於一條松石相連的清溪左右。
這一條溪澗甚是寬闊,只見溪中怪石嶙峋,水流從上而下,不斷猛衝石塊,發出了轟隆巨響,雖然不至於震耳欲聾,卻也氣勢磅礴,蕩人心魄之極。
楊明珠看見了這條溪流,很是欣賞,便道:“爺爺,咱們可以在這裏歇一會兒嗎?”
楊辟邪道:“這裏有什麼好看,你若想看黃山勝景,該往山上去,而不是呆在這裏。”説着,又望了嶽秋雲一眼,半晌才接説道:“你怎麼啦?累不累啊?是不是趕了二十天路程,連上山也沒有氣力了?”
嶽秋雲也望望楊辟邪,卻沒有答話,只是不斷繼續向上行走。
這二十天以來,他和尉遲麻子一直很少開口説話,也許,他們已是無話可説。
四人結果沒有停下,繼續直上黃山。
楊辟邪帶着三人,沿着松林直向上走,只見山路漸見崎嶇,楊辟邪和楊明珠輕功高明,看來還是如履平地,但嶽秋雲和尉遲麻子就不大輕鬆了。
四人越往上走,便越覺得山色蒼鬱,景象雄偉,過了一個時辰後,四人便忽然置身在一片白茫茫的雲霧裏。
楊明珠叫了起來,讚歎了一聲:“好美!”
楊辟邪道:“這就是黃山的雲,也就是騷人墨客讚頌多矣的雲海。”
楊明珠走到嶽秋雲身邊,道:“你們福建那裏,有沒有這樣奇妙的大山?”
嶽秋雲道:“福建雖然崗嶺重疊,但都沒有什麼好看頭。”
楊辟邪立時搖頭不迭,道:“小嶽此言差矣,福建武夷山,乃山之世外桃源,它有九曲溪流,三十六峯,又怎會沒有看頭?”
楊明珠大感興趣,便問:“九曲溪流是怎樣的?”
楊辟邪緩緩道:“那九曲溪曲折蜿蜒,景色如畫,在武夷東南兩峯巔之間,又有十八澗懿,水流都匯入九曲溪中,是故又稱為九溪十八澗,你爺爺曾在那裏呆了大半年,就是因為捨不得離開那如詩如畫的神仙境界。”
楊明珠聽得“啊”的一聲叫了出來,接着又問嶽秋雲道:“你沒有到過武夷山嗎?”
嶽秋雲冷冷一笑:“我為什麼非要到武夷山不可?”
楊明珠看見他滿臉不高興的樣子,便説:“沒什麼,我不問就是。”
這時候,白雲又隨着一陣山風消失了,四周景象再度清晰起來,楊辟邪帶着三人,越過了一座山峯,又來到了另一座峻峭的山峯下。
這樣又走了半個時辰,忽然聽得一陣山濤之聲,從一座深谷之中傳了過來。
四人穿過一座松林,進入這座山谷裏.只見在山峯之巨巖之間,一條飛瀑從數十丈高處直奔下來,瀉入一座碧綠的深潭裏,那種景象真是奇偉壯麗,使人連胸襟也為之開闊起來。而在水潭左側三四十丈外,又有三座雅緻的竹舍,有如品字型般建在半峯松傘之下。
楊明珠“噢”的一聲,叫道:“這是誰的房子?”
楊辟邪淡淡一笑,説道:“這是一個老怪物親自蓋起來的,他叫做‘山中霸王’。”
楊明珠一愣,但接着便失聲道:“你説的是不是‘山中野鶴’容世功伯伯?”
楊辟邪哈哈笑道:“除了容世功那老兒,又還有誰敢在這裏蓋房子?就算不怕黃山派的牛鼻子諸多打擾,也會怕山中的毒蛇猛獸,除此之外,聽説這裏以前還有狐仙哩!”
“狐仙?”楊明珠眼睛一亮:“狐仙是不是很漂亮也很厲害的?”
楊辟邪“呸”一聲,説道:“漂亮個屁!”
楊明珠訝然問道:“爺爺見過那狐仙嗎?”
楊辟邪搖搖頭,道:“我沒有見過那狐仙。”
楊明珠道:“既然沒有見過狐仙,又怎知道她長得不好看?”
楊辟邪説:“你爺爺雖然沒見過,但容伯伯卻見過,當年,我也是像你這般問他,他的回答就是那四個字:‘漂亮個……’”説到這裏,驀然見孫女兒柳眉倒豎,下面那個粗俗的字便沒有再“複述”一次。
過了好一會,楊辟邪才接着道:“原來那個什麼狐仙,是個犯案累累,心狠手辣的女魔頭,她在外面弄得滿城風雨,天怒人怨,只好躲進這深出隱谷,秘密苦煉邪門武功,準備大功告成之日重出江湖,把所有厲害的仇家一一解決。”
楊明珠吃了一驚:“那麼這裏豈不是一個很危險的地方嗎?”
楊辟邪道:“本來是的,但是現在卻不怕了。”
楊明珠道:“那女魔頭已走了?”
楊辟邪道:“她沒有走,而是永遠都留在這山谷裏,噓,那是女魔頭的墳墓。”説着,向一座竹舍左邊指了一指;“這塊碑就是容伯伯為她豎起的。”
揚明珠噓了一口氣,道:“容伯伯本領奇高,這女魔頭遇上了他,可算是當殃得很。”
楊辟邪道:“這女魔頭若不當殃,將來她的仇家可就倒楣了,這是以殺止殺,容世功這樁事幹得甚好。”
楊明珠笑了笑.道:“但我知道,若是換上了爺爺,爺爺也必定會幹得同樣妥當。”
楊辟邪哈哈一笑,道:“對付一個賊婆,你爺爺也自信頗有把握,但説到蓋房子這種一板一眼的活藝兒,卻必然遠不及山中霸王羅。”
他一面大笑,一面帶着三人進入了第一間竹舍之中。
這間竹舍雖然並不寬敞,但卻幾明窗淨,環境雅緻清幽得很。
“容伯伯呢?”楊明珠四周環視着:“他不在家裏嗎?”
楊辟邪笑道:“這裏怎能夠算是他的家?”
楊明珠奇道:“為什麼不算?”
楊辟邪道:“他是個四海為家的怪人,這十餘年來,他一直到處遊山玩水,但最喜歡的還是這座黃山。”
楊明珠道:“但他現在去了什麼地方呢?”
楊辟邪道:“所謂‘遊罷黃山不看山’,他現在已到了大漠看沙漠去了。”
楊明珠道:“大漠是風沙蔽天的地方,有什麼好看?”
楊辟邪笑道:“你從未到過大漠,又怎知道萬里黃沙的地方一無是處?”
楊明珠抿嘴一笑,説:“無論怎樣,我還是喜歡山明水秀的江南,若要我跑到沙漠,我寧願往北極寒苦之地去。”
楊辟邪道:“其實容老兒也不捨得離開這裏,是我把他趕走的。”
楊明珠奇道:“哦?你為什麼要趕走他?”
楊辟邪道:“這一招大有名堂,就叫‘鳩佔鵲巢’,因為你爺爺看上了這個地方。”
楊明珠問道:“咱們要在這裏住下來嗎?”
楊辟邪點點頭,道:“不錯。”
楊明珠望了嶽秋雲和尉遲麻子一眼,道:“他們呢?”
楊辟邪道;“當然也是一樣,難道你沒有看見這裏有三間竹舍嗎?從今天開始,這一間竹舍就是你的,歐陽黑往西邊那一間,還有一聞,就由你爺爺和小嶽一起住用。”
楊明珠忽然皺了皺眉,道:“這裏雖然清幽絕俗,但現在有個難題。”
楊辟邪笑了笑,道:“是不是‘巧女難為無米之炊’?”
楊明珠點頭嘆氣,説道:“爺爺説對了,咱們總不成像是猴兒般天天去吃野果罷?”
楊辟邪呵呵一笑,道:“這一點少擔心,爺爺早已叫容伯伯預備妥當,無論你想要米、油、茶或酒,請到隔鄰的一間竹舍,必然不會缺乏。”
楊明珠烏亮的眼睛立刻發出了光:“是真的?”
楊辟邪道:“爺爺怎會騙你?,以咱們四個人來説,那些米、油、醬、醋、茶最少可以維持一年左右。”
楊明珠笑道:“那麼酒的存量又如何呢?”
楊辟邪嘆息一聲:“那容老兒嗜酒如命,這裏就算有酒,只怕也不會剩下多少了。”
楊明珠嫣然一笑:“何必瞎猜,待我過去瞧瞧不就清楚了嗎?”
她一面笑着説話,一面走向隔鄰那間竹舍,果然看見裏面堆放着大量的米、油、醬、醋、茶,也有大量醃幹了的肉食和乾糧量。
“容伯伯照顧得很周到,就只是美酒少一些,大概只剩下二十斤左右。”她粗粗點算之後,便忙着要在這裏燒第一頓飯。
就在她忙得亂七八糟的時候,楊辟邪把嶽秋雲拉了出去,問道。“你是不是很憎惡老夫?”
嶽秋雲冷冷道:“楊前輩喜怒無常,若我説不憎惡你,那是撒慌。”
楊辟邪道:“你不喜歡撤慌?”
嶽秋雲道:“除非有逼不得已的理由,否則我一定會説老實話。”
楊辟邪點點頭,微笑道:“説得好!但你可知道,在武林中最老實的是哪一種人?”
嶽秋雲道:“蠢人!”
楊辟邪又點點頭,道:“不錯,江湖上波譎雲詭,所以最老實的人往往也就是最笨的人。”
嶽秋雲道:“但還有一種人,也會經常説老實話。”
“是哪一種?”
“本領極高強,手段極厲害的那一種。”嶽秋雲緩緩地説:“因為他們已經沒有自欺欺人的必要了。”
楊辟邪道:“你想成為這種人嗎?”
嶽秋去道:“就算很想很想,到頭來還不是變成妄想嗎?”
楊辟邪搖頭不迭,説:“絕非妄想,你瞧老夫的武功如何?”
嶽秋雲説道:“楊前輩是名震天下的‘奇門煞星’,自然是身手卓絕,罕有其匹。”
楊辟邪道:“你這三言兩語,倒不像在拍馬屁。”
嶽秋雲道:“就算我要拍馬屁,也絕不拍你的!”
楊辟邪道:“但你可知道,老夫為什麼要把你緊纏不放?”
嶽秋雲搖搖頭:“不知道。”
楊辟邪沉聲道:“因為老夫想收你為徒,把生平所學都傳授給你!”
嶽秋雲呆住,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要收我為徒?”
楊辟邪冷冷一笑:“難道你認為老夫沒有資格做你的師父?”
嶽秋雲也冷冷一笑.道:“若以武功而論,那自然是綽綽有餘。”
楊辟邪雙目一瞪:“哦?這是什麼意思?”
嶽秋雲道:“我的意思是説,楊老前輩雖然武功蓋世,但我並不認為武功高強的人,就一定夠資格做任何人的師父!”
楊辟邪嘿嘿一笑:“原來你一直把老夫視作邪魔歪道之輩!”
嶽秋雲也學着他嘿嘿一笑,説道:“縱然不是邪門歪道,總也不是什麼正人君子。”
楊辟邪倏地怒吼道:“江湖之上,有誰是真正的正人君子?”
嶽秋雲想了一想,回答道:“例如家父……”
“令尊嶽莊主,當然是君子,但只怕還得要加上一個‘偽’字,才算是他媽的貼貼切切!”楊辟邪一氣之下,連嶽沖霄也給罵上了。
“胡説!”嶽秋雲立時漲紅了臉,連聲音也顫抖起來:“你再敢侮辱我父親半個字,我……我就要……”
楊辟邪冷冷的瞪着他:“你便怎樣了?是不是要殺了老夫?”
嶽秋雲大聲道:“我武功不如你,自問沒有本領可以傷你分毫,但我可以自盡,不再聽你這些妖惑之辭。”
“你不能死!”楊明珠和尉遲麻子的聲音同時叫了起來。
楊辟邪盯了孫女兒一眼,道:“這裏沒有你的事,快去燒飯!”
楊明珠説道:“燒飯怎比得上人命要緊?”
楊辟邪冷冷地道:“有爺爺在,豈容他説死便死?”
嶽秋雲冷笑一聲,道:“我若決意要死,你製得住一時,也制不住一世!”
尉遲麻子忽然跪了下來,悲聲道:“少爺,螻蟻尚且偷生,請你千萬要忍住這一時之氣,常言道:‘君子報仇,十年未晚’。咱們總會有吐氣揚眉之日的。”
楊辟邪怒道:“大麻子,你自己胡塗庸劣也罷了,怎麼還要這樣唆教小嶽,什麼君子報仇,難道你們都把老夫當作大仇人嗎?”
尉遲麻子冷冷一笑,正待反唇相譏,嶽秋雲已喝止了他:“快站起來!不要再多説廢話!”
尉遲麻子這才緩緩地站起身子,楊辟邪嘿嘿一笑,又問嶽秋雲:“你到底拜不拜我為師?”
嶽秋雲問道:“拜又如何,不拜又怎樣?”
楊辟邪道:“你若是拜我為師,老夫自然把生平所學傾囊傳授,你若不肯,嘿嘿!”
嶽秋雲道:“我若不肯,你就會殺了咱們?”
楊辟邪冷冷道:“老夫不必動手,反正你們已服下了‘蜃王附骨丸’,只要老夫一走了之,就算你們跑到醫谷找着了天下第一號神醫時九公,他也是沒法解開你們身上所中的蜃王劇毒,那時候,嘿嘿!嘿嘿!”
嶽秋雲道:“你若以為嶽某貪生怕死,那可大錯!”
楊辟邪哼一聲:“你若是個貪生怕死的懦夫,老夫也不肯收你為徒,但是,你縱然不計自己的死活,也不該連累及大麻子!”
尉遲麻子陡地叫道:“少爺不必理會大麻子,大麻子又豈是怕死之輩?”才説到這裏,驀地眼前掌影驟閃,臉上已給楊辟邪打了兩記耳光。
“胡塗蛋!你這樣説,是不是鼓勵你的嶽少爺快點一頭撞死在這裏?”
尉遲麻子給楊辟邪打了兩記耳光,本該是怒火沖天的,但一聽見這兩句話,怒火便立刻平息下去。
他忽然也在自己的臉上重重地颳了兩下耳光,罵道:“大麻子真是胡塗蛋,該打!該打!”
“別打了,”嶽秋雲道:“我還年輕,怎捨得不明不白便死在這裏!”
楊辟邪面露喜色,但瞬息之間又板着臉孔,冷冷道:“你終於肯答允拜老夫為師了?”
嶽秋雲道:“咱們如今已是無可選擇,但我有個要求。”
楊辟邪道:“快説!”
嶽秋雲道:“我可以拜你為師,但卻不能天天為着蜃王附骨九的劇毒而憂心忡忡,所以,在拜師之前你必須給咱們徹底解除身上的蜃王劇毒!”
楊辟邪説道:“倘若老夫把你們身上的蜃毒解除,你還肯安安份份地留在黃山嗎?”
嶽秋雲道:“留在黃山練武,那是不成問題的。但最少也得讓我寫封家書,向家父察明此事,免得他老人家朝夕牽腸掛肚。”
楊辟邪沉吟良久,才回答道:“這也未常不可,但這封家書,必須先讓老夫過目,而且絕不能提及咱們住在什麼地方,到時,老夫自會派人把信送到福建清泉莊去。”
楊明珠大喜,握者楊辟邪的手腕説:“爺爺,這不是已經談攏了嗎?”
楊辟邪冷冷道:“就只怕這小子言而無信,悄悄的又溜回福建去。”
嶽秋雲一挺胸膛,凜然道:“丈丈夫一言九鼎,駟馬難追,再説,我若拜了你做師父,那麼以後一輩子都是‘奇門煞星’楊辟邪的衣缽弟子,常言道:‘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弟子已答應過師父的事情,自然應該遵守到底!”
楊辟邪陡地狂笑,道:“説得好,明珠,明珠,你還不快去燒飯?”
楊明珠一怔,楊辟邪又笑着説道:“咱們吃了這頓飯之後,爺爺就要正式收嶽少爺為徒了,小妮子,難道你不覺得高興嗎?”
楊明珠嘟着嘴:“又不是我收徒弟,高興什麼?”説着纖腰一擰,轉眼已消失在竹舍背後。
飯才燒好,尉遲麻子已獵了幾頭野兔回來,他別的功夫平平無奇,但獵兔和烤兔子的功夫卻是別有一手。
當他們用飯之際,天色已漸漸暗淡下來。
四人飽餐一頓後,竹舍裏的酒也喝掉了一大半,只見楊辟邪滿面紅光,笑聲和説話的聲音都比平時響亮得多。
“唉,都是我這個老兒不好,”楊辟邪忽然嘆了口氣,説:“我不該趕走了容世功,倘若他也在這裏,現在咱們一定會喝得更痛快。”
嶽秋雲卻搖搖頭,道:“只怕剛好相反。”
楊辟邪一怔:“為什麼?”
嶽秋雲説道:“現在單是你老人家便已喝了十幾斤酒,容前輩若在這裏,只怕兩位都只能喝得成半天吊,大大的不夠癮頭。”
楊辟邪恍然大悟,笑道:“你説的對!有你這樣聰明的徒兒,老夫的武功總算後繼有人了。”
嶽秋雲説道:“就算沒有我這個徒兒,明珠姑娘也同樣可以承繼楊老前輩的衣缽。”
楊辟邪嘆道:“只可惜她是女兒家,老夫的武功,她只能夠學得三成左右而已。”
嶽秋雲奇道:“練武功也有男女之別嗎?”
楊辟邪道:“當然有分別,而且關係還十分重大哪,比方説南海門千面觀音白秀薇的‘九陰銷魂掌’就只能傳給冰清玉潔的少女,若是男人,就算從八歲苦練到八十歲,恐怕也練不出什麼成就來。”
嶽秋雲“噢”的一聲,道:“原來如此。”
楊辟邪道:“老夫的武功,也有種種情況,尤其是那套天罡辟邪掌,明珠就算苦練一輩子,也決不會練得成功的,所以我只教她一套金波飛鳳劍法。”
楊明珠忽然嫣然一笑,對嶽秋雲説:“飯已用過了,現在拜師正是時候。”
尉遲麻子道:“但咱們還沒有服下解藥。”
楊辟邪笑道:“你和小嶽都已服下解藥了。”
尉遲麻子一怔:“怎麼我不知道?”
楊辟邪道:“你剛才是不是吃了五大碗飯?”
尉遲麻子點點頭,説:“我五碗,少爺三碗,但那是飯,而不是解藥。”
楊辟邪哈哈一笑,道:“飯即是解藥,解藥即是飯,若不是這幾碗白飯塞進你們的肚子裏,你們此刻恐怕早已腹如雷鳴,餓得七葷八素!”
尉遲麻子皺着濃眉,道:“白飯雖然是肚餓的解藥,但又怎解得‘蜃王附骨丸’的劇毒?”
楊辟邪又是一陣大笑:“老夫何來什麼‘蜃王附骨丸’?當是你們吞下肚的,只是田七療傷丸而已。”
尉遲麻子和嶽秋雲互望一眼,都是不禁為之大感錯愕。
楊明珠卻“卟哧”地笑了起來:“我早就知道爺爺不會有那種歹毒的毒藥,但是這一下手段卻真把嶽少爺和大麻子嚇壞了。”
楊辟邪微微一笑,道:“説句老實話,小嶽跟大麻子都很勇敢,而爺爺這條妙計,也只是權宜行事而已。”
楊明珠道:“但你這條奸計已給揭穿了,嶽少爺還會拜你為師嗎?”
嶽秋雲立時大聲道:“誰説不拜?”
尉遲麻子一怔:“少爺,你真的要拜他為師?”
嶽秋雲瞪了僥一眼,説道:“大丈夫豈可言而無信?你我身上既然已再無蜃王劇毒,我就應該遵守信諾,拜楊老前輩為師!”
尉遲麻子道:“但咱們根本沒有服下什麼解藥啊。”
嶽秋雲道:“誰説沒有?那些白飯就是解藥!”
説着,他果然向楊辟邪跪下了,恭恭敬敬的叩了三個響頭,同時朗聲説道:“弟子嶽秋雲拜見師父!”
楊辟邪大笑,上前把他扶起,又疊聲笑道:“孺子可教也!孺子可教也!”
就是這樣楊辟邪收了嶽秋云為徒弟。
三天後,嶽秋雲寫了一封信,由楊辟邪帶出黃山,然後再託人轉送上福州清泉莊。
又過了七八天,揚辟邪對嶽秋雲説:“只要勤奮不懈,三年後你就可以藝成下山了。”
三年,是一段既不太短,也不是太長的日子。
嶽秋雲已決定要在這深谷裏渡過三年,甚至是四五年悠長的歲月。
對於這一次的拜師,他已從被逼變成自願,因為他終於明白了楊辟邪是個怎樣的人。
然而,在另一方面來説,他不明白的事情還有很多——
父親為什麼要自己到英雄館會見一個像半耳和尚那樣的人?——
給師父毀掉的那封信,內容是怎樣的?——
為什麼師父曾經説自己的父親是偽君子?這是因為一時之氣呢?還是別有所指?
這都是無法可以明白的疑團,但現在,他只能把這樣疑團埋在心底裏。
不久,楊辟邪便傳授了他一套劍法。
楊辟邪説:“這套劍法,叫金波飛龍法,全套劍法把它使得精熟,每一種變化都是威力無窮的殺手招數,但,咳咳,老實説,自有這套劍法以來,從來沒有任何人能完全記住這三萬六千五百種變化的,事實上也絕用不着如此繁雜,反正臨陣對敵,往往都在一招半式間便能夠決定勝負存亡,所以你只須記住每一式的基本步驟,以後再把這三百六十五式劍法融合貫通,那便已可克敵制勝,成為劍法上的一流高手。”
嶽秋雲聽得不住點頭。
楊辟邪接着又説:“其實這劍法,有點像是道教的太極劍,所渭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之後又再弄出八八六十四個什麼撈什子,總之是越變越多,而越多也就是犀利玄奇,所以,等到你真正能夠把這三百六十五式劍法完全融會貫通的時候,那三萬六千五百種變化也就會自然而然地鑽出來,這套劍法妙用無窮,雖然不敢説是天下第一,但比之少林寺的達摩劍法,恐怕也不會差到什麼地方去。”
嶽秋雲靜心聆聽,這時才道:“弟子記住了。”
楊辟邪又道:“這套金波飛龍劍法,乃二百五十年前飛龍劍聖虞大師所創,而金波飛鳳劍法,則是飛鳳神行呂紅姑的精心傑作,這兩位前古高人先後研創出飛龍飛鳳兩套劍法之後,就弄得互不相容,每隔三年都在泰山日觀峯上決戰千招。他們早有協議,若是千招之後不分勝負,那就隔三年,才在日觀峯上再次比拚,但三年又三年,一直過了三十六年之後,他們還是無法分出勝負來。
“到了第十三次比拚,兩人都已平添了三十九歲,而在那一年之內,兩人都同時遭到重大的挫折,虞大師門下兩個徒兒為了爭奪一個寡婦,在西子湖畔決戰雙雙身亡,呂紅姑最寵愛的侄女兒,卻遇上了一個負心郎,那混蛋始亂終棄,害得呂紅姑的侄女兒無顏苟活,終於自縊歸天。
“虞大師和呂紅姑在同年之內遭遇到這種沉重的打擊,都是為之心灰意冷,但是到了比劍之日,兩人還是依時登上了日觀峯。
“但這一次,兩人都沒有出劍,因為他們都已明白這三十九年的光陰,彼此都是白白浪費了,若不是為了這段無謂之爭,呂紅姑早就應該成為了虞夫人,因為他們早在四十多年前已互相傾慕,但在飛龍飛鳳劍法研出來之後,兩人為了爭強好勝,反而誰也不肯向對方稍為容讓,結果劍法上的勝負未分,兩人卻已虛度了數十年悠長的歲月。
“所以,直到第十三次日觀峯之約,他們才猛然後悔不已,但那時兩人都已垂垂老矣,成親之事,誰也不好意思再提出來,而就在那一天,泰山之上忽然殺出了一羣蒙面高手,原來都是他們的仇家,這些人暗中聯合約定,要在這一天黃昏時分,向虞、呂兩人突襲報復。
“他們的仇家以為虞、呂在決戰之後,必然精疲力竭,在這時候向他們報復,應該是最好不過的機會,可是,這些小人卻沒有料到虞大師和呂紅姑苦苦爭持了三十餘年,這一年約戰卻是化干戈為玉帛,由決戰變成了互相訴苦,根本就沒有虛耗一分一毫的力氣。
“這一大羣仇家總共有五十餘人,各人都有一番驚人藝業,但誰也想不到,飛龍飛鳳兩套劍法一經聯手,居然威力陡增數倍,這數十人雖然以眾欺少,但卻反而慘敗下來,只剩下五六個跑得快的膽小鬼撿了性命。
而自此之後,江湖上再也沒有人見過這兩位絕世高手的蹤影,而飛龍飛鳳兩套劍法,也從此失傳。之後,一直過了差不多二百年,江湖上忽然有個渾噩的小子,為了要追殺一條毒蛇,在天日山窮了半天之力,終於才把那毒蛇追着,而當他正要大展剋制毒蛇功夫之際,忽然給眼前的景象嚇呆了。
原來這渾噩的小子為了追殺毒蛇,居然鑽進了一座陰深的山洞裏,而令到這小子為之嚇呆的,乃是兩堆骷髏頭骨,當時這小子心想:‘媽啊,活見鬼也!’正想溜之大吉,忽然看見洞穴的深處金光閃爍,奪人眼光,這小子又是一陣傻住,心想:‘莫不是裏面有個大寶藏?’這小子本來絕不是個貪財之人,但那一年他家鄉大旱,餓死了不少人,他倒希望真的能夠發掘出一座寶藏,來救濟救濟那些饑民。
“於是這小子便大着膽子,再向洞穴深處進去,結果,他在這洞穴裏發現了一對金劍,一柄較長,而另一柄則較短。
“倘若這渾小子只是得到這對金劍,他一定會把這對金劍賣掉,但除了那對金劍之外,他又找到了三本練武奇書,第一本是金波飛龍劍譜,第二本是金波飛鳳劍譜,而最後一本是天罡辟邪掌的練功秘笈,這小子曾練過三招兩式拳腳功夫,也曾練過十招八式刀法和劍法,所以不禁看得津津有味。
“就是這樣,這小子在山洞裏呆了十年,由於他練功練得太痴迷了,十年後居然忘掉了自己的名字,只是依稀記得自己的父親姓楊,他老子姓楊,他自己當然也姓楊了,所以,他後來便替自己改了一個名字,就索叫楊辟邪。”
楊辟邪把往事説完,忽然唏噓嘆息,道:“當年,為師若然只是找到那對金劍,總可以賣得一些銀子來救救饑民,但那三本武功秘笈卻令為師太着迷了,只要看上了第一頁,就註定一輩子也不肯放手,結果為師練成了一身武功,但卻無法對家鄉里的饑民施以援手,咳,這是天意?還是為師做錯了?”
嶽秋雲聽得出了神,半晌才道:“這不是師父的錯,若真的説錯了,那也只是錯在上天,而不是錯在師父身上。”
楊辟邪白眉一皺,道:“這又是什麼道理?”
嶽秋雲道:“天若無錯,也不會弄得久旱無雨,而害苦了勤懇無辜的百姓,至於師父因機緣巧合,得到前輩高人遺留下來的武功秘笈,因而埋頭苦練十年,那是順理成章之事,又何需一直耿耿於懷數十年呢?”
楊辟邪目光倏地大亮,忽然呵呵一笑,道:“説得好,如此想來,倒是為師迂腐不通,胸中多屁之極了。”
聽見“胸中多屁”這四個字,嶽秋雲不禁為之莞爾一笑。
楊辟邪笑了一會,又目注着嶽秋雲道:“從現在開始,你要全神貫注練劍,半年後為師再傳授你天罡辟邪掌法。”
嶽秋雲躬身道:“多謝師父。”
“不必多謝,”楊辟邪道:“做師父的若不能教得徒兒練就一身本領,豈非酒囊飯袋嗎?”
説到這裏,忽然又搖搖頭,道:“飯袋雖然不中用,但酒囊卻未必是廢物。”
嶽秋雲一怔,楊辟邪接着又説:“當今武林之中,年輕一代高手輩出,就像是偷腦袋大俠衞空空,他的砍腦袋劍法兇悍霸道,跟他俠骨柔腸的性子可説是截然不同。”
嶽秋雲道:“弟子也曾聽過他的名字,只要提起偷腦袋大俠,白道中人無不欽佩肅敬,而黑道上的魑魅魍魎則如遇瘟神,唯恐避之不及。”
楊辟邪點點頭,道:“他還有個雅號,但聽來卻不怎樣悦耳。”
嶽秋雲道:“這另外一個雅號又怎樣稱呼?”
楊辟邪道:“就叫酒囊。”
嶽秋雲道:“當今天下第一號大醉鬼是杭州趙君仁,聽説他和衞空空的交情頗深!”
楊辟邪道:“這兩人雖然嗜酒如命,但酒品極佳,他日有緣相遇,不妨跟他們交個朋友。”
嶽秋雲道:“弟子會記住了。”
楊辟邪道:“除了這兩人之外,尚有殺手之王司馬血,銀扇金刀許窮之,雪刀浪子龍城壁,都是當世武林的英雄人物,尤其是雪刀浪子,連北極異人風雪老祖晚年也曾跟他平輩論交,後來更連心愛的風雪之刀也賜給這位浪子了,可見此人實在是絕不尋常,你日後若有機會,應該向他多加學習。”
嶽秋雲又是一句:“是的,弟子會記住了。”
楊辟邪滿意地點點頭,忽然問道:“尉遲麻子今年幾歲了?”
嶽秋雲道:“好像已四十五六。”
楊辟邪道:“他的功夫實在太差了,為師想傳授他一套內功心法和拳腳上的功夫,你意思認為怎樣?”
嶽秋雲喜道:“當然好極!”
楊辟邪淡淡一笑,道:“以他這種資質和年紀就算怎樣苦練,將來的成就也絕難跟你比擬,但只要他肯用心練習,三年之後必將勝過如今十倍。”
嶽秋雲道:“多謝師父!”
楊辟邪道:“早已説過不必多謝,但願你們能早日成功,早日離開師父和這座黃山!”
嶽秋雲深深地吸了口氣,心裏忽然產生一種奇異的感覺。
在第一天登上黃山的時候他還是很憎厭楊辟邪,甚至很憎厭這座黃山。
但現在,他覺得一切都改變了。
他漸漸覺得,現在自己所過的日子,比起在清泉莊裏做嶽少爺的時候還更幸福得多。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他很是掛念父親。
但他已答應過師父,在藝成之前,絕對不能私自潛回福州。
大丈夫言出九鼎,他絕不能讓師父失望。
這是一種承諾,而承諾往往是需要勇氣和犧牲才能支撐得住的。
所以嶽秋雲絕不悔約,而這也是他自有生以來最困難,也最重大的一個決定。
當然,他心中還有不少疑問,但現在卻已無暇再去想及。
三百六十五式劍訣並不容易記熟,就算記熟了也絕不容易一一練成。
他已答應過師父,絕不能把金波飛龍劍法練得不倫不類,否則,將來連楊明珠的金波飛鳳劍法都抵敵不住,那就會使天下間所有男子漢都為之大大丟臉了。
匆匆又已過了大半載,四月黃山,也和別的地方一樣,洋溢着燦爛嫵媚的暮春景色。
這時候,在天都峯頂之上,有一對年輕男女,正在互相用劍對拆招數。
天都峯陡峭險峻,乃黃山諸峯最高一座,從這裏向
下極目四望,只覺遠近崗巒,盡皆是星羅棋佈於足下,實在令人為之心曠神怡,把一切塵念俗慮都掃得乾淨。
當然,若是遇上雲海如浪的時候,在這裏唯一可以看見的,也許就只有接近峯頂的“鰲魚背”和附近的奇松怪石而已。
這一天,天氣十分晴朗,在此時此地練劍,是最佳選擇。兩人對拆了五六百招,才停了下來。
“嶽大哥,你的劍法越來越精進了,爺爺一直都把你捧得比天還高,看來你果然沒有讓他老人家失望。”
“但到目前為止,我還是打不過你的金波飛風劍法。”
“練武這種事情,多一天苦練便多一分功力,我學這劍法已八九年了,你若只花幾個月時間就可以把我打敗,我豈不是個大大的蠢材?”
這一對年輕男女,正是嶽秋雲和楊明珠。
嶽秋雲聽見楊明珠這樣説,便道:“你當然不是個蠢材,因為蠢材絕不會長得這麼漂亮。”
楊明珠擰開了臉:“誰説我漂亮?”
嶽秋雲微微一笑:“是師父常這樣對我説的。”
楊明珠道:“爺爺人老心不老,説話總是沒正經的。”
嶽秋雲道:“師父這些話若是對別的女子説,那還可以當作是花言巧語,但你是他的孫女兒,他説你長得好看又怎樣是不正經?”
楊明珠道:“爺爺是個怪人!”
嶽秋雲道:“師父雖然喜怒無常,行事手段別有一格,但他心腸很好,有一次,他還替一隻受了傷的野雁包紮傷口,又很小心的餵它吃東西,直到它傷勢痊癒了才讓它飛走。”
揚明珠忽然“卟卟”一笑:“若是換上你,是不是把它烤熟吃掉?”
嶽秋雲聳了聳肩:“我不知道。”
楊明珠想了想,道:“那野雁雖然被爺爺治好了傷,但是卻已跟同伴失散了,它一定會感到很孤獨的。”
説到這裏,突然眼睛一紅,似乎很難過的樣子。
嶽秋雲笑着道:“別大發傻氣,野雁一定會找回失落的同伴的。”
他這麼一説,楊明珠的眼睛更紅了,接着更哭了起來。
嶽秋雲大吃一驚,忙道:“你怎麼啦,是不是我説錯了什麼話,嗯,我以後不再笑你在發傻氣便是!”
楊明珠搖搖頭,哭着道:“你沒有説錯什麼,我只是忽然想起了爹孃。”
嶽秋雲一怔。
楊明珠哭了一會,才慢慢的接着説:“我爹孃都不喜歡練武,我爹是個秀才,我媽是個才女,他們本來過着神仙般的快樂日子,但是在我週歲生日那一天,我媽給一個惡霸搶走了,我爹窮追不捨,結果死在賊人刀下,
我媽一氣之下,也一頭撞向路旁的大石死了,後來,爺爺趕了回來,把那惡霸和他的手下殺得乾乾淨淨,這段大仇恨總算當時便給爺爺親手了結……但從此之後,我再也見不着爹孃,就像那頭孤雁一般……”説到這裏,不禁伏在嶽秋雲的懷裏放聲大哭。
她哭得好厲害,嶽秋雲卻是傻住了。
她的眼淚很快就沾濕了他的胸膛。
這時候,她是那麼的哀傷,但是他倆卻又是如此的接近,差不多就是互相在擁抱着。
嶽秋雲當然不能在這時候推開她,她現在需要的是慰藉,是温情。
他忽然把她擁抱得更緊:“明珠,你不要這樣,我會像你爹孃一般的照顧你一輩子的。”
楊明珠止住了哭聲,仰着臉凝視着他:“是真的嗎?”
嶽秋雲用衣角抹乾她臉上的淚痕,微笑着説:“我怎會騙你?”
楊明珠卻忽然用力地搖搖頭,説:“不,這樣不對。”
嶽秋雲臉上一紅,連忙鬆開了雙手,説:“明珠,你不要生氣,我……我不是有意的……”
楊明珠卻還是緊抱着他。
她的臉雖然也紅了,但卻更緊貼着他的胸膛:“你抱抱我沒有什麼不對。”
嶽秋雲吸了一口氣,説:“但男女授受不親…”
楊明珠又搖搖頭,道:“這六個字迂腐多餘,害人不淺,比方説,我若忽萌短見,要從這天都峯頂之上往下直跳,你會不會把我抱住?”
嶽秋雲道:“當然會把你抱住,就算大家都會掉進深淵,我還是一定緊抱不放。”
楊明珠的臉已紅得像是柿子了,連聲音也都為之低沉了下來:“那麼,你就當我現在是想要跳崖好了。”
嶽秋雲心頭怦然跳動,兩條粗壯的手臂終於又再摟着她的纖腰:“但是你剛才為什麼又説這樣不對?”
楊明珠的臉埋在他的胸膛間,怩聲道:“我這樣説,是因為不想你變成了我的爹孃。”
嶽秋雲一呆,只聽見她又緩緩地説:“你説要照顧我一輩子,那是很好的,但卻不能像我爹孃一般,我可不要一個像你這樣的義父義母。”
嶽秋雲不禁為之啞然失笑,但卻把她抱得更緊了。
“明珠,你真不愧是我的師父的孫女兒,我發誓永遠都不會辜負你這一份情義的。”
“嶽大哥,我不要山盟海誓,只要你對我好。”
“當然,除了你之外,天下間又還有哪個女子值得小嶽回眸一顧?”
“好大的口氣。”
“你不相信?”
“不,我相信。”
這時候,兩人的身子都在發熱。
但這絕不是罪惡,而是一段純潔可愛的戀情,正在由萌芽發展到花兒盛開的階段。
但就在他們再也不願意分開的時候,忽然峯下傳來一陣尖鋭的竹哨聲。
一聽這竹哨聲,嶽秋雲和楊明珠就知道悠然谷里出了事。
悠然谷就是容世功蓋搭了三間竹舍的深谷,而這名字卻是楊明珠想出來的。
而那陣竹哨之聲,是尉遲麻子跟嶽秋雲傳遞消息的訊號。
通常,尉遲麻子只會把哨子吹響兩下,那就表示:“不要再練了,回谷吃飯啦。”
但這一次尉遲麻子卻把哨子一連吹響了五下,而且一次比一次吹得更長久。
這也就是説:“十萬火急,速回悠然谷。”
聽見這五下竹哨聲,嶽秋雲和楊明珠的瞼色同時白了。
“出了什麼事?”楊明珠吃驚地問。
嶽秋雲搖搖頭:“我怎麼知道?快下山瞧瞧。”
兩人立刻匆匆離開天都峯,一直到了山峯半腰之處才遇上了尉遲麻子。
尉遲麻子喘着氣,臉色灰白地説:“山谷裏來了兩個蒙面人,正跟楊老先生動上了手!”
楊明珠臉色驟變,怒道:“是什麼人?竟然鬼鬼祟祟蒙臉來闖谷?”
嶽秋雲冷冷一笑,道:“倘若來的只是兩個人,師父一定可以把他們打發掉,咱們走。”
三人立刻全力展動身形,往悠然谷趕去。
當他們回到悠然谷的時候,楊辟邪突然從山裏撲出來,喝道:“你們統統快走,遠遠離開這山上,遠遠離開黃山,以後永遠也不要再回來。”
這實在是很可怕的説話。
但更可怕的卻還是楊辟邪的臉。
他的臉變了,變得簡直不像是楊辟邪的臉。
只見他兩眼翻白,臉上泛着一種異樣的淡紅色,看起來就像是屠夫肉案上被切割開的鮮紅牛肉一樣。
他顎下花自的鬍子,已給血水染得一片腥紅,而他的兩片嘴唇,卻比平時最少腫脹兩倍。
“師父!”
“爺爺!”
嶽秋雲和楊明珠同時叫了起來。
楊辟邪怒道:“他們還不快滾!”
嶽秋雲滿面駭然之色,道:“師父,你的臉……”
楊辟邪道:“有人在潭水裏下毒,為師一時不察用潭水洗了一個臉,就變成這樣了。”
楊明珠驚怒交集,跟嶽秋雲都亮出了劍,雙雙護在楊辟邪左右。
在兩個月前,楊辟邪已把飛龍劍送給了嶽秋雲,這時候飛龍飛鳳兩把金劍合壁,倒也別具一番威勢。
但楊辟邪卻又暴跳起來,道:“你們以為現在就可以天下無敵嗎?快走!快走!再不走大家都活不成了。”
“走?走往哪裏?”驀地,一個人沙啞的聲音在谷口傳了出來。
又有另一人冷笑,接着“鏗”的一聲,這人以鋼槍頓地,接着身如鷹隼般從谷中疾飛而出。
這兩人都是一身黑衣,又用黑布矇住整個頭臉,只是露出了一雙眼睛。
楊辟邪不等孫女兒和徒兒出手,已奮力向兩個蒙面人狂攻過去。
天罡辟邪掌威力驚人,那是無可置疑的。
可是,如今楊辟邪身中奇毒,掌上的威力自然難免大大的打了折扣。
兩蒙面人已是胸有成竹,楊辟邪越想拚命,他們就越是閃縮,只是跟他展開遊鬥。
他們絕不着急,急的只是楊辟邪。
楊辟邪也不是為了自己的性命而着急,他只是不想孫女兒和嶽秋雲落在敵人的手裏。
倘若楊明珠和嶽秋雲早早聽從他的説話,也許還有機會可以逃出這座悠然谷,但現在卻已經不行了。
因為谷外又已來了八個黑衣漢子。
這八個黑衣漢子並沒有蒙面,但每一張臉的表情都是同樣冰冷,同樣的殘酷無情。
尉遲麻子大怒,挺劍便向這八人怒撲過去。
這大半年來,尉遲麻子在楊辟邪指點之下,武功已是大有進展,這時候含怒發劍,居然也頗具雷霆萬鈞之勢。
但那八個黑衣漢子也不是等閒之輩,而且人多勢眾,尉遲麻子連攻了十餘劍,雖然看起來聲威十足,但卻未曾傷着任何一人。
而楊辟邪面上中毒,視線模糊不清,終於左胸中了敵人一掌,踉蹌地跌倒在地上。
“爺爺!”楊明珠急得差點沒當場哭了出來。
那兩個蒙面人,武功顯然十分厲害,楊明珠和嶽秋雲雖然雙劍合壁,無奈嶽秋雲未完全練成飛龍劍法,一經接戰之下,兩人立即落在下風。
其中一個蒙面人忽然冷冷説道:“嶽少爺,你本來是名門正派子弟,怎麼竟然跟這個妖女混在一起。”
楊明珠怒道:“誰是妖女?”
那蒙面人嘿嘿一笑.道:“除了你之外,這裏又還有誰是什麼妖女?”
嶽秋雲喝道:“爾等無恥小人,橫施暗算傷我師父,才是罪孽深重的妖孽。”
那蒙面人説道:“楊辟邪怎配做你師父?你要練蓋世無敵的武功,應該找我才對。”
嶽秋雲又喝了一聲:“你是何人?”
那蒙面人道:“能殺得了楊辟邪之輩,自非等閒之人!”
這時候,楊辟邪又已奮力躍起,鼓盡最後一口真氣揮出一掌。
但楊辟邪先中奇毒,復再捱了一記內家重掌,已然成為強弩之末,他這一掌的勁勢只怕還不及平時兩成。
這一兩成掌力,雖然也可殺人,但卻絕對殺不了這兩個蒙面而來的不速之客。嶽秋雲和楊明珠都已看出情況大大不妙,但他倆自頤不暇,又怎救得了楊辟邪呢?
楊辟邪這一掌才擘出,那個一直未曾説過半句話的蒙面人也已揮掌相向。
只聽得“蓬”然一聲,楊辟邪的身子竟然給蒙面人一掌震飛開去,而頭顱更撞向一塊堅硬的巨巖上。
這一撞之力兇猛異常,楊辟邪立時頭骨爆裂當場慘死。
楊明珠忽然之間遭遇到如此可怕的變故,無異是晴天霹靂,她知道爺爺已經死了,而她自己也是同樣萬無幸理。
就在那一剎那間,和她纏鬥着的蒙面人已手起掌落,一掌拍向她的頭頂。
楊明珠的功力本來就遜於對方,她能夠支撐到現在,一半有仗着飛鳳劍鋒利無匹,而另一半則是金波飛風劍法招數精妙,所以才苦苦支持了數十招而已。
但如今她目睹楊辟邪慘死,在心神大為震驚之餘,劍招已變得錯誤百出,自然更是非敗不可!
嶽秋雲不禁驚呼一聲,飛龍劍急刺那蒙面人。
但他這一劍又怎救得了楊明珠,就在他右腕平推急刺蒙面人之際,另一個蒙面人已乘隙而進,駢指急點了他肋下五處大穴。
嶽秋雲穴道被刺,那一劍便只能停在半空之中,再也不能挺進半寸。
然而,也就在同一時間,在楊明珠的面前突然響起了一下爆炸之聲,這爆炸之聲雖然並不如何驚人,但卻有一股紫色的濃煙,立刻向上直冒,由於這股濃煙來得太突然,色澤也紫得十分妖異,那蒙面人不禁臉色驟變,急急向後退了開去。
顯然,他恐防這是毒煙。
而就在蒙面人向後急退之際,一道白色的影子卻有如幽靈般飄了過來,楊明珠只聽見耳畔有人沉喝一聲:“快走!”接着就給這人挾在肋下狂奔出悠然谷外。
在那一瞬間,楊明珠又聽見了一個人的慘笑聲在山谷內傳了出來。
她的身子陡地一震.忽然尖叫:“放開我,快放開我!”
但那人沒有放開她,反而索性把她的啞穴點住了。
楊明珠只覺得遺體生涼,她聽出那一聲慘叫,是尉遲麻子臨死前發出來的。
大麻子以寡敵眾,當然是非死不可了!而嶽秋雲落在那兩個蒙面人的手裏,只怕也同樣是凶多吉少。
楊明珠想到這裏,淚水已撲撲籟籟地落了下來,她想掙脱回到谷中跟敵人拚命,但卻是全身疲軟無力。
她知道,一定是那股濃煙使自己全身乏力的,但若不是那一陣紫煙,她現在也必然已死在蒙面人的掌下。
這段血海深仇,她暗暗立誓,一定要報。
但現在,她還在逃命之中!
這故事發展到這裏,剛好是一半。
還有下一半,當它開始的時候,已是三年半後的秋天。
那一天是八月十六,是中秋節的後一天。
夜已深,長安城裏的杭州樓裏依然燈火通明,連半邊大街也給照得如同白晝。
杭州樓裏的老闆是誰,初時知道的人並不多。
但是漸漸地,長安城裏的人都知道,這酒家的老闆原來不是長安人,而卻是來自杭州的一個大胖子。
這胖子胖得驚人,但更驚人的卻是他的酒量,他在長安城內開設杭州樓,就是為了方便他自己喝酒。
他是杭州人,本應該在西子湖畔喝酒才最寫意,但那是他的家鄉,而每當他喝得天昏地暗的時候,他父親和八姑媽往往就會走來干涉,那未免是大煞風景了。
所以,這大胖子索性就在長安開設了這間杭州樓,來方便自己喝酒。
這人當然就是天下第一號大醉鬼唐竹權。
昨晚是中秋佳節,這位唐大老闆自然喝了不少酒。
由於佳節當前,城內有好幾個平時自詡酒量如海的大漢,故意跑上杭州樓,跟這一位趙大老闆拚酒。
一拚之下,這幾個大漢直着進來,橫着出去。(幸而這只是拚酒,所以橫着出去的意思,只是指醉了而已。)
就是這麼一下子,今晚就再也沒有人敢上來顯醜露乖了。
趙君仁只好自己獨自喝。
直至二更時分,杭州樓裏還是燈光耀眼,但店門早已關上了。
老闆要亮着燈喝酒,那是老闆的事,其他夥計可不能奉陪。
因為老闆喝醉了,明天可以呼呼大睡,但夥計們卻是要依時啓門營業的。
趙君仁並不是個經營酒家的人才,他只懂喝酒。
當杭州樓開張大吉的時候,認識這位趙大少爺的人,都對這間酒家不敢看好。
因為他們都知道,趙君仁開設這酒家,並不是為了賺錢,而是為了喝酒。
連老闆都沒有賺錢的打算,這種生意又怎會興旺起來?
可是,這些人全都看走了眼。
趙君仁雖然絕少理會杭州樓的生意,但這酒家居然客似雲來,非但沒有賠本,反而大有進賬,使附近的酒家食肆的東主都為之眼紅起來。
於是,有人開始仔細研究,這杭州樓為什麼會辦得如此成功。
經過一番刻意研討後,杭州樓成功的因素如下:
(一)地處東門大街中央,左有賭坊右有大客棧,乃城中大旺之地。
(二)修飾華麗,氣派不俗,店堂寬敞兼且環境清潔。
(三)掌勺大師父早年曾進宮當過皇差,廚藝功夫遠非一般廚子可比。
(四)招呼殷勤,真能做到賓至如歸的地步。
(五)老闆乃天下第一號大醉鬼,店中所選用的酒,自然全是一流名釀。
(六)取價公道,菜色齊全。
但除了這六點因素之外,最重要的還是唐竹權找到了一個得力助手——掌櫃鍾超羣。
鍾掌櫃現年五十一歲,但在酒家這一行業裏,他已有三十五年的經驗。
雖然他不懂得煮菜,但他懂得吃。
“懂得吃”並不是簡單的事情,有不少人天天對着珍餚饈位,但卻可能只是:牛吃牡丹。
但是鍾掌櫃卻能分辨出一道菜是好是壞,用的是什麼材料,掌廚師父的火候怎樣。
杭州樓能夠找到一個退休御廚做掌勺大師父,還有這裏的小二招呼如此殷勤,也全是鍾掌櫃的功勞。
當然,趙大老闆手段豪爽,絕不斤斤計較,這也是能夠令夥計們全心全力去努力經營的主要因素。
有了鍾掌櫃那樣的好幫手,趙君仁就什麼也不管,也不必管了。
這時候,杭州樓除了趙君仁在喝酒之外,就只有鍾掌櫃倚在牆角夜讀春秋。
雖然他並不是個儒生,但卻喜歡在閒靜下來的時候看書。
就在他看書看得出神之際,忽然有人在他的耳邊輕輕吹了一口氣。
鍾掌櫃吃了一驚,連手中春秋也落在地上。
“唉,這是怎麼攪的,”但只聽見身邊有人怪聲説:“我還以為你會像關雲長夜看春秋一般威武懾人哩!”
鍾掌櫃瞧着那人,原來是個十八九歲,鶉衣百結的小叫化。
“你是誰?”鍾掌櫃鐵青着臉。
“丐幫三袋弟子卜胡徒,又是丁黑狗師父的記名弟子。”小叫化笑嘻嘻地説。
鍾掌櫃一怔:“丁黑狗幾時收了一個像你這樣的弟子?”
卜胡徒道:“這已是半年前的事,但也僅是記名弟子而已。”
鍾掌櫃道:“是他要收你為徒,還是你強纏着他?”
卜胡徒意外地望着鍾掌櫃,奇道:“你怎麼想到是我纏着師父,他才肯收我為記名弟子?”
鍾掌櫃冷冷一笑,道:“他還年輕,而且又是個謙虛的人,我怎麼也不相信,他會首先主動收你為徒!”
卜胡徒奇道:“你對我師父瞭解得這樣深刻嗎?”
鍾掌櫃道:“鍾某自信還有點相人之術。”
卜胡徒道:“你也是個武林中人嗎?”
鍾掌拒道:“你看我像不像?”
卜胡徒道:“不像,你若是個會家子,怎會給我嚇得連書也跌落在地上。”
鍾掌櫃道:“難道我不可以裝蒜?”
卜胡徒一怔,忽然伸手握住鍾掌櫃的右手。
鍾掌櫃“啊呀”一聲,道:“你要幹什麼?”
卜胡徒一言不發,手中陡然用力,五指就如鐵箍一般。
“疼死我也!”鍾掌櫃叫了起來,但卻全無半點掙扎之意。
而就在這時候,卜胡徒只覺得手中有如握着一堆棉花,正要再用力把它箍緊,鍾掌櫃的手掌已像滑溜溜的泥鰍一般滑了出來。
卜胡徒暗吃一驚,忍不住道:“好正宗的內家功力。”
鍾掌櫃道:“好兄弟,你不要再尋我開心了!你是天下第一大幫丐幫的高手,而我只是一個在酒家裏混飯吃的老兒,你若是把我這隻手捏碎了,那不啻是立時打破我的飯碗。”
“玩夠了沒有?”唐竹權的聲音忽然傳了過來,冷冷道:“卜胡徒,老子一見你就愁,也不明白丁黑狗怎麼會收你做記名弟子的。”
卜胡徒笑嘻嘻地説:“這是秘密,局外人絕不能知道。”
唐竹權一拍欄杆:“你以為老子真的不知道,他奶奶的,別以為你的記名師父才消息靈通!老子也同樣線眼廣佈,什麼事情都休想把老子瞞住。”
鍾掌櫃道:“老闆既然知道,可以説説嗎?”
唐竹權道:“原因簡單之極,因為這姓卜的小叫化,她有個姐姐叫卜青花,這妮子看上了丁黑狗,所以就叫卜胡徒盯着他,不讓他到處拈花惹草。”
鍾掌櫃“噢”的一聲:“難怪卜小叫化非要拜丁黑狗為師不可了,原來為是藉故親近,進而監視的手段。”
卜胡徒乾咳兩聲,面上露出尷尬之色,卻也沒有為自己反辯。
因為唐竹權説的本來就是事實。
趙君仁瞧着卜胡徒,道:“這裏早已打烊了,你是怎麼爬進來的?”
“打烊了?”卜胡徒一怔,道:“怎麼還是燈火通明?”
趙君仁道:“現在雖然已不做生意,但老子還在喝酒賞月,所以這些琉璃燈將會燃點到天亮為止。”
卜胡徒道:“今晚又不是中秋,月兒都扁瘦了,又有什麼值得欣賞的?”
趙君仁哼了一聲:“你這個爬牆小賊才又扁又瘦,其實八月十五和八月十六的月兒,都是一般圓亮,你不懂就他媽的少開口。”
卜胡徒道:“不開口就不開口,如此再見可也。”説着,掉頭就走。
“他媽的,跟老子耍什麼花樣?”趙君仁一聲怪吼,手中酒罈突然有如炮彈般向卜胡徒背後砸了過去。
卜胡徒突覺背後勁風驟至,不禁大吃一驚,急忙縮着身子閃避。
但酒罈來勢奇快,眼看他閃不開了,驀地一隻蒼白的手伸了出來,把酒罈四平八穩地接在手掌之上。
那是鍾超羣的手。
“老闆,這小叫化怎擋得住這一擊?你不是喝醉了吧?”
“老子還沒喝夠八十斤高粱,又怎會醉?”趙君仁道:“老子是試試你的武功!”
鍾掌櫃微笑道:“老兒怎比得上大老闆?”
趙君仁道:“就算比不上老子,也不比老子差到什麼地方去。”
鍾掌櫃道:“那又如何?”
趙君仁道:“那麼老子就放心了。”
鍾掌櫃説:“你放心什麼?”
趙君仁道:“鍾大掌拒深藏不露,武功又高,所以就算老子不在長安,也不怕有人在這裏撒野生事了。”
鍾掌櫃道:“老闆有事要出門嗎?”
趙君仁道:“現在還不知道。”
鍾掌櫃奇道:“那麼要到什麼時候才知道?”
趙君仁把卜胡徒揪了起來,道:“問問這兔崽子好了。”
卜胡徒皺着眉,道:“你知道我找你準會有事?”
趙君仁冷冷一笑,道:“老子是什麼人?怎會看不出你的來意?是不是丐幫出了什麼岔子,要老子去幫個忙?”
卜胡徒搖搖頭,道:“丐幫近來四平八穩,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過。”
趙君仁目光一閃,道:“那麼,是你的勞什子記名師父出了岔子?”
卜胡徒搖搖頭:“也不是。”
趙君仁也斜着眼,忽然怪聲説道:“莫不是卜青花給採花大盜劫走了?”
卜胡徒道:“我姐姐是我師父的意中人,誰敢動她的一根汗毛?”
趙君仁瞪着眼,道:“夠了夠了,請快説明來意!”
卜胡徒道:“事是當然是有的,否則我也不會半夜深更爬上這裏來。”
趙君仁吼叫一聲,喝道:“要説你就快説!是不是有人想找老子拚酒?”
卜胡徒點點頭,道:“你説對了。”
趙君仁一怔,道:“這人是誰?”
卜胡徒道:“是王九番!”
趙君仁“呸”一聲,道:“這個莽霸王,準是又闖了大禍!”
卜胡徒道:“他沒有闖什麼大禍,只是有點看不過眼。”
趙君仁道:“這鳥漢有什麼事情看不順眼?”
卜胡徒道:“是銅王鏢局給人欺上門來了。”
趙君仁眼色一變,問道:“徐州銅王鏢局?”
卜胡徒點點頭,道:“正是。”
趙君仁道:“這鏢局的總鏢頭‘銅面天王’歐陽布是個血性漢子,他的老伴‘金絲燕’季婉婉也是女中豪傑!”
卜胡徒道:“唐大老闆認識這一對夫婦?”
趙君仁道:“老子相識滿天下,徐州又是老子經常遊歷之地,怎會不認識這對夫婦?”
卜胡徒道:“難怪莽霸王非要找你幫忙不可了。”
趙君仁道:“他在徐州?”
卜胡徒點點頭,説道:“不錯,他知道,單憑他的本領,一定很難幫得了歐陽布夫婦,所以他就到本幫分舵,想找尋我的師父,但我的師父不在徐州,只是找到了我。”
趙君仁道:“找到了你,也就等於找到你師父啦!”
卜胡徒道:“王九番説,銅王鏢局如今已是危在旦夕,若是再沒有援手,恐怕很快就會完蛋大吉了。”
趙君仁皺着眉.道:“是什麼人想挑了銅王鏢局?”
卜胡徒道:“聽説是貔貅幫。”
“貔貅幫?”唐竹權陡地一怔:“是哪一門子的渾水幫派?怎麼老子從來都沒聽説過?”
卜胡徒道:“不要説是唐老闆,便是咱們丐幫,也不知道貔貅幫是從那裏冒出來的。
趙君仁沉吟半晌,道:“這勞什子貔貅幫的頭兒是誰?”
卜胡徒道:“是一個很年輕的公子哥兒,現在徐州的人都叫他貔貅公子。”
趙君仁又問道:“這貔貅公子姓甚名誰?”
卜胡徒搖搖頭:“不知道,也沒有人知道。”
“這廝武功如何?”
“我不知道,因為從來沒有人見過他出手。”
“這廝也許只會裝模作樣,根本不是會家子。”
卜胡徒道:“但照眼下情況看來,貔貅公子懂不懂武功,已並不是一件重要的事情,因為就算他手無縛雞之力,他的手下也可把整個徐州弄得天翻地覆。”
趙君仁聳然道:“如此説來,老子現在才趕赴江蘇,豈不是鞭長莫及了?”
卜胡徒道:“那又不然。”
趙君仁道:“貔貅幫既然存心要挑銅王鏢局,大可以在三幾個時辰之內把歐陽布夫婦幹掉!”
卜胡徒道:“但如今這貔貅幫卻有‘貓捕鼠’的趨勢,他似乎要儘量折磨銅面天王夫婦,然後才慢慢地再施辣手!”
“他奶奶個熊!”唐竹權雙目一瞪,怒道:“這太過分了!”
鍾掌櫃忽然淡淡一笑,道:“這裏的事有老兒瞧着,老闆不必掛慮。”
趙君仁盯着他:“老鍾,你這説話是什麼意思?”
鍾掌櫃一怔,道:“你不是打算立刻趕到徐州銅王鏢局嗎?”
趙君仁道:“當然要去徐州!”
鍾掌櫃道:“你剛才好像還擔心這裏沒有人主持大局,現在你可安心上路啦!”
趙君仁道:“但老子現在改變了主意了。”
鍾掌櫃乾咳一聲:“你打算找誰?”
趙君仁道;“第一個要找的就是你這位鍾掌櫃。”
鍾掌櫃吃了一驚道:“你要我這個老兒跑到徐州去跟那些不明來歷的兔崽子拚命?”
趙君仁道:“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你千萬不要錯過。”
鍾掌櫃道:“甚麼千載難逢?”
趙君仁笑了笑,道:“鍾老兄,老子知道你本來是個不甘寂寞的人,但自從十年前你老兄在鳳陽火拚‘下山九狼’一役之後,就連心愛的烏鯊鐵劍也封在祖屋地窖之內,嘿嘿,莫不是在一劍誅九狼之後,你已害怕殺人這種事情了?”
鍾掌櫃“嗄”的一聲,道:“想不到老闆對我這個老兒的事情,居然知道得如此詳細。”
趙君仁道:“老子別的不敢説,但在知人善用這種事情上,是決不比任何人輸虧的。”
鍾掌櫃道:“所以你這一次上徐州,也是找老兒去了?”
趙君仁道:“正是。”
鍾掌櫃道:“簡直是在利用老兒!”
趙君仁仍然説道:“正是。”
鍾掌櫃道:“老兒若堅決留在杭州樓,那又怎樣?”
趙君仁道:“那麼,你就會錯過了這千載難逢的大好機會。”
鍾掌櫃道:“老兒不懂這種機會為什麼會千載難逢?”
趙君仁道:“不要自欺欺人了,別的地方你可以不去,而這徐州嘛,嘿嘿,嘿嘿……”
鍾掌櫃的臉色忽然變了:“你……你在胡説些什麼?”
趙君仁道:“老子根本就沒説什麼,只是説:徐州嘛,嘿嘿!嘿嘿!”
卜胡徒聽得莫名其妙,忍不住問:“趙大老闆,你可以説清楚一點嗎?為什麼徐州對鍾掌櫃這麼重要?”
“因為……”趙君仁才説了兩個字,鍾掌櫃已立即倏地叫道:“不要説了,老兒跟你上徐州便是了!”
趙君仁哈哈一笑:“如此甚好,可別忘了帶那柄烏鯊劍!”
鍾掌櫃道:“不必了,老兒已立誓永遠都不再用它!”
趙君仁聳肩一笑,道:“你若不再用劍,這武林中可少了一個劍法名家了。”
鍾掌櫃道:“不要再提那柄劍!”説到這句話的時候,他面上已是微露愠意。
趙君仁看他真的不高興了,也就不為已甚,立時轉口説道:“甚麼貔貅幫貔貅公子,老子倒要去會他一會,嘿嘿!嘿嘿!”
卜胡徒卻只是瞧着鍾掌櫃覺得他似乎忽然變得滿懷愁緒,心事重重。
卜胡徒很想問他一問,但最後還是忍了下來。
因為他知道,倘若自己這樣問他,是必然會碰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