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毛陸淵最敬重這個姑娘,他看着她這個樣子,心裏真有説不出的難受,這時聽桂春明説要水,匆匆由背上把水壺解了下來,遞了過去。
桂春明接過水壺,回頭對太陽婆苦笑了笑道:“這是沒辦法的事,要給她吃些苦頭了……”
然後他伸出右手二指,在姑娘兩腮上略微一按,姑娘的櫻桃小嘴就張開了。
太陽婆嘆了一聲道:“唉!大哥,你這是何苦呢,她不難受嗎?”
桂春明又苦笑着望了望她,心知她愛徒心切,就不再去與她辯解。他慢慢把水壺中的水倒了一些在她的嘴裏。姑娘在昏迷之中,居然自己嚥了下去,可是也有些由嘴裏溢了出來,粉頸上水跡漬漬,太陽婆忙用一塊綢子小心地給她擦着,邊擦邊淌着淚。這倔強的老婆子,生平絕少掉淚,可是這一刻,竟再也忍不住了。
“大哥,你要多費心呀!”她説。
“我知道,你不要難受,你徒弟絕沒有事,你這一哭,反倒把我的心哭亂了。”
他説着又小心地把依梨華的下頜一抬,太陽婆在一邊,比了一個雙手慢慢上託的姿勢,這樣姑娘的口又合上了。
“你放心!”桂春明回頭看着她笑着説。
這時鏈子錘聞三巴也跑上來了,他齜牙咧嘴地往嘴裏吸着冷氣道:“好傢伙,差一點兒沒摔死我!”
當他用燈光照見了睡在地上的依姑娘時,嚇得頓時就怔住了。
兩盞燈照着,就顯得很清楚了。燈光照着姑娘白中泛青的瞼,一雙蛾眉緊緊地蹙着,鬢角沁着珍珠似的汗粒。太陽婆不停地用綢巾給她擦着,南海一鷗接過了陸淵和聞三巴手中的兩盞燈,沉聲説:
“你們倆先到一邊去!”
長毛陸淵臉色一紅,口中“哦”了一聲,當時拉了聞三巴一下,二人就往一邊走去。
南海一鷗望着太陽婆説:“老妹子,你為她好好推拿一番,注意她兩處氣海俞穴!”
太陽婆知道桂春明礙着依梨華已是大姑娘了,不好意思在她身上動手,當時就蹲下身子,兩手輕輕解開了姑娘外衣,把雙手伸進去,遵照桂春明的話,在她氣海俞穴上慢慢推拿了起來,桂春明卻把身子背了過去。
她雙手觸在愛徒肌膚之上,覺得尚有些温温的感覺,不禁大大地放了心,她知道桂春明所言不假,徒弟的命算是保住了。這位溺愛徒弟的老婆子,平時對這個弟子,從來沒有罵過一句,什麼事都是由着依梨華的性子,此刻見她這種慘狀,內心的難受,就別提了!她一邊為她按摩着,老淚仍噗噗嗒嗒地落個不停,直到姑娘睜開了眼,她還不知道,還在哭呢!
她低着頭,嘴裏斷斷續續地罵道:“殺千刀的……該雷劈的一羣老狗……你們等着瞧吧!”
依梨華目睹此情,回想到了方才的場面,這才明白自己原來是受了重傷。
她張口叫了聲師父,可是那聲音只有她自己能夠聽見。她想翻身坐起來,可是才一動,便覺得五臟六腑都感到疼痛,忍不住低低地呻吟了一聲,痛得冷汗涔涔而出。桂春明聞聲,回頭笑道:“好了,她醒過來了!”
太陽婆忍不住叫了聲:“好姑娘!”
一時往她身上一撲,雙手摟着她,竟又大哭了起來。依梨華也不禁抽抽搐搐地直掉淚。
女孩子差不多都好哭,加上一受傷,再有師父領頭,那還會哭個完?
師徒倆這麼一哭,一邊的桂春明可真是叫苦不迭,站在一邊直皺眉頭,被她們弄得心裏酸酸的。他本以為哭兩聲也就算了,誰知道這一哭,竟是沒完沒了,無奈,他只好走上去,伸手拉了拉太陽婆的衣服。
“你這是怎麼搞的?她傷還沒好,你怎麼光帶着她哭呢!”
太陽婆頓時止住了哭聲,馬上離開了依梨華的身子,一面抹着臉上的淚,一面點頭道:
“我真糊塗,你説得對,怎麼帶着她哭起來了!”説着又嘆了一聲,用手輕輕地拍着依梨華的腿道:“乖孩子,別哭了,只要沒送命就算萬幸了!你放心,你桂師伯會給你看傷的!”
依梨華含着淚的眸子,無力地看着桂春明,唇角輕輕地掀動了一下,似乎在輕輕地叫着“伯伯”!
桂春明蹲下身來,笑了笑道:“姑娘,你受委屈了!”
説着不自禁地又嘆了一聲,望着姑娘那青白色的臉,那散落的發,也有一種説不出的悲哀。
試想,以自己如此身份和武功的人,近在咫尺之間,竟連一個小女孩都保不住,如傳説出去,也夠丟人現眼的了。何況依梨華還是譚嘯患難與共的密友,如果她丟了性命,自己如何向徒弟交待?
他想到這裏,微微發了一會兒怔。
“快吧,老大哥!你還想啥呀?”太陽婆忍不住在一邊催。
桂春明“嗯”了一聲,這才強打起精神,對着依梨華微微一笑。
“姑娘,你試着吸一口長氣看看!”
依梨華皺着眉毛,慢慢地長長地吸了一口氣,桂春明和太陽婆注意地看着她,等她一口氣吸完,桂春明微微點了點頭,他回頭對太陽婆一笑道:“這孩子真萬幸!”
“怎麼?”太陽婆緊張地問。
桂春明皺眉説:“我本以為她定是被那牛鼻子的內力,傷了心肺,要是那樣,就很討厭……可是現在看來並非如此,我算放了心了。”
“這麼説,她不要緊?”
“沒什麼太嚴重。”桂春明説:“不過,也不是十天半月可以復元的!”
太陽婆心中又喜又憂,還要問,桂春明擺了擺手,低頭小聲説:“姑娘!我要找找你的傷在哪裏,你要忍一會兒痛。”
依梨華可憐地看着他,微微點了點頭。太陽婆看到此,忍不住又掉了幾滴淚。
這時桂春明伸出了一雙瘦掌,輕輕按在了姑娘雙肩上,笑道:“我把內力自你雙肩貫入,順着你全身血脈行走,你感到痛的時候,就説話。”
太陽婆道:“她哪能説話呀!”
硅春明回頭看了看她,不禁笑道:“這個我知道,她總會點頭搖頭吧!”
説着又囑咐姑娘道:“你感到痛時,就點一下頭,我就知道傷在哪裏了!”
依梨華點了點頭,可憐的姑娘,這時竟一句話也説不出,只能用那雙靈活的瞳子,在各人臉上轉着。桂春明不再多説,把自己苦練經年的一股元陽之氣,自丹田緩緩提起,分作二股自雙掌緩緩貫入依梨華雙肩之內,慢慢再導入姑娘全身。
依梨華頓時就感覺出,有兩股極為燙人的熱氣,自肩部緩緩輸入。
她本是通體冷得打戰,這熱力一傳進之後,立刻就感到身上有了暖意,兩股熱氣就像是兩條緩緩遊動的蛇一樣,自左右兩邊向全身遊進。
慢慢進入到了肺,在內中左右迴旋,隨又合而為一,直向下行。
忽然,依梨華痛得“啊”了一聲。太陽婆忙道:“行了,就是這裏,別再往下去了!”
桂春明點了點頭説:“我知道了,姑娘……”他關照依梨華説:“你必須要忍着痛,我這麼做,對你是大有好處的。”
在他説話之時,依梨華已痛得花容變色,鬢角見汗,她緊緊地咬着牙,不吭一聲。
那股熱力,由她痛處又繼續移了下去,説也奇怪,那熱氣粗細長短大小由心,全由桂春明任意變化着。依梨華滿肚子裏,連每一根腸子,都為這股熱力給跑遍了。
中途她又感到了有兩處痛的地方,只是比起方才那痛處差得多了。
這股熱力,跑遍了五臟六腑之後,又開始分作二股,順着雙腿直行而下,在全身行了一周天,才緩緩地合而為一,由依梨華脊椎骨髓中,逆行而上。到了此刻,依梨華才感到通體上下有一種麻酥酥的感覺,説不出的舒服。
可是桂春明呢?這老頭兒為了救這個姑娘,竟不惜施出了最耗純陽內力的“本命三火”,以“文火”的方式滲入前説的“元陽”內力之中,貫入到依梨華的體內。從表面上看來,他並沒什麼耗費之處,其實他這種運用,卻是最傷真元的一種方法。
因為凡是他內勁元陽所到之處,這種“本命三火”也是無處不在燃着,故此依梨華才感到熱,可是她哪裏知道,她的傷勢在桂春明三火行過之後,已無形之中大大的見輕了。再看桂春明,雙目微合,面色潮紅,髮根內已微微見了汗。
似如此,足足有一盞茶的時間,才見桂春明收回了雙掌。
太陽婆見他仍未開目,反倒盤坐不動地在調息着,當時想到桂春明定是虧耗了不小,不然絕不會如此,由是內心直把南海一鷗感激不盡。
稍事調息後,桂春明微微睜開了眸子,太陽婆立刻致謝道:“大哥!你給這孩子的太多了,待她以後好了,再好好報答你吧!”
桂春明哈哈一笑,輕輕拍着依梨華道:“姑娘,你可真是不幸中之大幸,那老道的掌力,若非為令師及時擋了一下,這時你再想活命,可是不容易了!”
“她傷在什麼地方了?”太陽婆關心地問。
“傷在肝脾之間。”
太陽婆不由吃了一驚,訥訥道:“那不是很重麼?”
南海一鷗冷冷一笑:“説起來固然是不輕了,可要是傷在心臟,或是肝上面,她現在已是活不了啦!”他頓了頓又説:“不過,現在她已是無妨了!”
“怎麼呢?”太陽婆問。
這個老婆婆從來沒有這麼關心過別人,甚至對她自己也沒有這麼關心過。
桂春明緩緩由地上站了起來,説:“我已用本命三火把她傷處的淤血疏導一淨,各處血脈已給她打了開來,所以以後她只是如何休養的問題了!”
他回頭看了看,喚道:“陸老弟,你們來吧!”
一連喚了兩聲,才聽得陸淵答應着,二人由旁邊山坡飛馳而來。
“什麼事?老前輩!”陸淵問。
“你們押的那兩個畜生呢?”
“嘻。”陸淵縮了一下脖子説:“我和聞三巴把他兩個給吊起來了。”
“就像是吊粽子一樣。”聞三巴説。
“好!現在把他兩個押過來!”
二人接過一盞馬燈,正要往回跑,一眼看見了那躺在一邊死豬似的裘海粟,不禁都嚇得一怔。
“喲……這老道是怎麼啦?”陸淵打着馬燈慢慢走過去,伸出一隻腳,把裘海粟翻了一個個兒:
“死個舅子啦!”
聞三巴也跑過來,探着小腦袋,看見這種情形,嚇得直翻着小眼,回過頭來看着桂春明。
南海一鷗擺了擺手説:“他八成是死了!”又冷冷一笑:“不過這也是他應有的報應。你們快去把那兩個人押過來,叫他們好好看看。”
二人答應了一聲,打着馬燈走了。
這時桂春明慢慢踱到了裘海粟身邊,低頭看着他,面上的怒容慢慢地消了,換上了一副慨然之色。對於死亡,似乎人人都有一種悲傷和同情的感情在內,雖然死者生前是一個可恨的人。
“死了?”太陽婆在一邊問。
桂春明默然地點了點頭,看着死者那張可怕的帶血的臉,他真有點不忍,彎下腰,掀起裘海粟的道袍把他的臉給蓋上了。然後他嘆了一口氣,回過身來,對太陽婆苦笑了笑説:“又死了一個,現在只剩下晏老兒和那個老尼姑,我們倒不用發愁了!”
太陽婆從鼻中哼了一聲,對於老道的死,她絲毫沒有憐惜的感覺,她認為那是“罪有應得”。
她站起來發出了一聲冷笑道:“老大哥,你也別看得太容易了,這一個裘海粟就叫我們費了那麼大的事……”她又哼了一聲:
“那個老尼姑更猾!”
看着她那一對劍刃似的眼睛,桂春明不禁吃了一驚。他怔了一下,微微笑道:“依我看,剩下的兩個人……雖然壞,可是罪還不至於死。”
“為什麼?”太陽婆兩隻眼瞪得跟小鈴鐺一樣。
桂春明咳了一聲道:“這……”他嘆了一聲道:“這事情你還不大清楚,當初他們四人聯合下手傷銅冠叟羅化的時候,若非老尼姑和晏星寒心存憐恤,譚嘯當時就許死在他們手中了!”
太陽婆微微怔了下,可是她馬上又冷笑了一聲,説:
“可我徒弟又和他們有什麼深仇大恨?他們竟要如此對付她!只這一點,我就不能饒他們!”
桂春明嘆道:“依姑娘實在是無辜得很,她完全是受了小徒譚嘯之累。”
“儘管如此,也不至於殺人焚屋呀!”太陽婆瞪大了眼睛説。
“西里加……”
一個顫弱的聲音起自身後,二老都不禁吃了一驚,忙回過身來,卻見依梨華正單手支地,抖顫顫地要坐起來。
太陽婆不由嚇得叫了一聲,忙回身撲過去,一隻手摟着她輕輕地問:
“怎麼啦孩子?你怎麼能坐起來呢!”
“西里加……”依梨華喘着説:“既然那個老尼姑和晏星寒……”
説着眼光羞澀地瞟了桂春明一眼,頭低了下去,看起來,她竟是那麼的嬌嫩和病弱。
“老尼姑和晏星寒怎麼樣?”太陽婆奇怪地問。
“西里加……”
“説呀?”
“我們饒了他們兩個吧!”
太陽婆怔了一下,看了桂春明一眼道:“為什麼呢?孩子你躺下來説好不好?”
依梨華搖了搖頭:“我不要緊……西里加,既然當初他們饒過譚嘯哥,現在我們也饒他們不死吧!”
太陽婆看了桂春明一眼,二人作了一個會心的微笑道:“這是小事,你不要急……
快好好躺下。哈!你的心倒是真軟!”
太陽婆説着,慢慢地把她扶着躺了下去。這時眼前燈光搖晃,陸淵他們回來了。
“媽的!別看是老骨頭,還是真沉!”聞三巴罵罵咧咧的。接着聽西風説道:“朋友!殺人不過頭點地,你們要是這麼擺制咱們,可是不夠朋友,我可要開口罵你們了!”
“老小子你還嘴硬!媽的,這麼挑着你,你還嫌不舒服是怎麼着?”
跟着是“咯吱咯吱”的挑東西的聲音,桂春明用馬燈往那邊照了照,忍不住笑了。
原來,長毛陸淵和鏈子錘聞三巴,一前一後,抬着一根極粗的槓子,西風和常明像豬似的四腳朝天的綁着,就像粽子似的穿在槓子上,走起來不時地左右搖晃着。陸淵在前聞三巴在後,聞三巴手中提着馬燈,就這麼晃晃悠悠地走近了。
桂春明赫赫冷笑道:“二位受委屈了!”又對陸淵道:“把他們擱下來,鬆綁!”
陸淵皺眉道:“老前輩,綁可不能松,你老不知道這兩個老小子有多麼猾!”
他説着和聞三巴把二人放下來,抽出了槓子,西風和常明像元寶似地貼在地上,那樣子可是真不上相!
尤其聽了陸淵説的話,西風和常明可氣壞了!他們做夢也沒想到,平日在他二人面前連大氣也不敢喘的長毛陸淵,居然敢這麼損他們,西風氣得冷哼了一聲道:“陸淵!
你可記好了。”
陸淵把槓子往地上重重一摔道:“記好了!西風!你到現在還給我他媽的耍橫?媽的!我揍你個老兔崽子!”
説着就要用腳去踹,卻被桂春明給攔住了:“算了!算了!我有話問他們!你把他們給鬆開!”
陸淵冷笑道:“我不能松,放開了他們還不給我拼命?”他抬了一下眼皮又説:
“你老人家自然是不怕!”
聞三巴踹了常明一腳道:“媽的!你不要撇嘴,看我整不死你!”
常明被踹得在地上直打轉兒,嗆了一臉的土,“呸呸”地往地上直吐,厲聲罵道:
“聞三巴,你他媽的是什麼東西?你也敢這麼欺侮老子!”
桂春明冷冷一笑説:“二位朋友,你們還是稍安毋躁的好,否則吃虧的是你們自己!”
他又對陸淵和聞三巴説:“你們也不要太難為他們了,他們已在咱們手掌心裏,你還怕他們跑了?”
聞三巴仍然氣憤憤地説:“老前輩你是不知道,這兩個老東西,平日在沙漠裏作威作福,簡直把咱們弟兄不當人!”
西風仍在連聲地冷笑着,可是他也知道,現在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還是放乖點不説話的好,只氣得望着這邊翻着白眼。
這時,太陽婆交叉着雙手,冷笑着走了過來。桂春明暗忖着他們已無法逃走,伸手把捆在他們腳上的繩子打開了,只是手上的繩子還挺結實地捆着。西風和常明各自躍身站起,陸淵在一邊大叫道:“你們可別打算跑!要是跑,我可用鏢打你們!打死了那叫活該!”
太陽婆冷笑道:“你放心,他們要是敢跑,我老婆子叫他們跑出十丈以外,那我就跟他們的姓!”
這怪老婆子的話,再加上她那副樣子,倒真是發生了效力,西風和常明別説手還捆着,身上還負有傷,就是沒有這兩層顧慮,在這兩位武林異人面前,他們也不敢動別的念頭。
西風活動着雙腿,汗顏地道:“太陽婆,你也太把我兄弟看輕了,死又算什麼?要是怕死,我們也不冒這個險了!”
太陽婆怪眼一瞪,正要發作,桂春明卻赫一笑道:“算了!算了!西風你們也不要稱什麼英雄了,大家都是老江湖了,你這一套哄得了誰?不過,我只想問你們幾句話,希望你們能實實在在地回答我,我老頭子或許念在同是武林中人,對你二人從輕發落,否則的話……哼!你大約也可以想象得到!”
説到此,他用手往一旁指了一下,道:“你們看到了沒有?他就是一個例子!”
二人順其手指處看了一眼,不由都嚇得怔住了,西風不禁訥訥道:“哦!他……他怎麼啦?”
“怎麼啦?翹了!”聞三巴在一邊插口説。西風和常明都不禁打了一個冷戰,一時臉上神色全變了。良久,西風才説:“你們這麼做並不聰明!”
“他的幾個朋友,不會罷休的!”常明接上説:
“他朋友很厲害!”
桂春明聞言後,發出了一聲狂笑道:“你是指的那個老尼姑,還有晏星寒?”
西風怔了一下道:“另外還有人!”
“是青海那個老怪物?”
西風和常明心中不禁一動,互相對看了一眼,很奇怪地看着桂春明,他們心中暗驚:
對方消息真靈通!常明挺了一下身子道:“不錯!他們就在這附近!”
桂春明哈哈一笑説:“那是再好也不過了,我正要找他們。不過,據我所知,莫老甲那老兒已經率徒去大沙漠了!”
“這……誰説的?”西風有些緊張了。
“西風,你聽着!”桂春明冷冷笑着説:“莫老甲率徒遠走沙漠,目的是去和闐,結果是空勞心力,也許他們會死在中途也説不定……這是他們自作聰明的下場,怪不得誰!”
他頓了頓又道:“你們兩個和裘老道埋伏在這裏,想暗擒依姑娘,你們現在也明白了,可是晚了!”
西風嘆了一聲道:“前輩你誤會了,其實我們並沒有安什麼壞心!”
桂春明搖手道:“不要開口,現在不是你説話的時候!”
西風臉色一紅,望着常明作了一個苦笑,心中真是難受得很。這都是他們一時鬼迷心竅,才弄成了這種場面,想不到苦心的策劃,到頭來卻是一場空,非但是一場空,簡直不敢想象將是一個怎麼樣的下場。
他無力地翻着那雙死魚似的眸子,似怨恨又似乞憐地望着南海一鷗。在那錯綜複雜的眼光裏,似乎在追索着,為什麼眼前這個老人,竟有如此高超的智力,他把自己等人認為可能的一切,都粉碎了。
這個無情的老人,還有更切實恐怖的分析,他微微一笑説:“那劍芒老尼和晏星寒趕到哈密,也是一場空,他們絕找不到譚嘯,因為譚嘯根本不在哈密,連老夫我也不知道他在哪兒!”
西風和常明甫聞此語,腦袋不禁“轟”地一聲,頓時直了眼啦!
這個玩笑開得太大,也太殘忍了,西風幾乎有些憤怒,想到自己過去在西北甘涼道上,提起來也是成名的人物,想不到卻被人家比猴子還不如地耍着。想到此他一雙眼睛頓時變得血也似的紅,配合着他那短小乾枯的身材,活像個大馬猴。
他氣得全身發抖,厲聲道:“這是什麼意思?既然你們沒有去和闐,依姑娘沒有去哈密,譚嘯也並不在哈密,你……”
他緊緊地咬着牙,又看了四周各人一眼,憤憤地道:“你們為什麼……我明明聽見你們是這麼商量的,為什麼又變卦了?”
桂春明不但不生氣,反而得意地哈哈大笑起來;旁邊的長毛陸淵和鏈子錘聞三巴也得意地眯着眼直笑。西風這時才恍然大悟,原來一切都是假的,都是他們做好的圈套,可笑自己竟糊塗至此,上了他們這麼大的一個當!這一會兒他真恨不能一頭撞死,可是又沒有這麼大的勇氣。
南海一鷗淺笑道:“我猜得對不對?”
西風連羞帶愧,一時低下了頭,西北虎常明長嘆了一聲道:“二位前輩,事已至此,還有什麼好説的,你們到底打算把我二人如何呢?”
桂春明點了點頭道:“這就要看你二人是否肯和我們合作了!”
常明翻了一下小眼道:“合作?”他揚着眉毛訥訥問道:
“這是什麼意思?”
西風不愧是老江湖,他那種見風轉舵的能力,確是一般人所不及的。
他本來是自問必死的,現在這“合作”二字,又重新喚回了他求生的慾望。
“我們願意,願意跟你們合作!”他這麼説,目光在各人臉上轉着,又氣憤地在地上跺了一下腳道:“媽的!我們受他們的氣也夠多了,現在前輩既然不追究我二人的前惡,我們很願意為你們效勞,但是不知道……”
桂春明冷冷地哼了一聲道:“你先不要問是幹什麼,我很樂意與你二人合作,來!”
他回頭看着長毛陸淵説:“給他們解開繩子!”
長毛陸淵怔了一下,有點不大願意,一旁的太陽婆向前一躍説:“我來!”
説着她縱身到了西風跟前。西風嚇得向後直挪,連道:“你要幹……幹什麼?”
太陽婆咧口一笑道:“給你解繩子呀!”
她口中這麼説着,伸出手,把捆在西風那隻獨臂上的繩結解開,西風有些出乎意料之外,口中説道:“謝謝前輩!”
太陽婆一聲怪笑道:“你先慢謝!”
忽見她身形一轉,西風只覺得背後脊椎骨節一陣刺痛,不由驚得“啊”了一聲,臉色大變地向外一縱,回身大聲道:“你幹什麼?”
太陽婆沒事人兒似的負着手,嘻嘻笑道:“沒幹什麼呀?還有你。”她目光轉向常明:“讓我也給你解開吧!”
西北虎常明緊張地後退道:“慢……慢着!你搗什麼鬼?”
可是太陽婆身形已如旋風轉到,常明連她怎麼進身都沒有看清楚,當時只覺得脊椎骨上突地一痛,忍不住“哎喲”叫了一聲。
一切平靜之後,常明手上的繩子也解開了。
他和西風你看我我看你,一時不知是怎麼一回事,可是他們內心都知道,自己反正是受了傷了。西風左右地扭着身子,常明也試着彎腰拱背,奇怪的是,他們絲毫也覺不出什麼不對勁來。
桂春明一眼就看出了奧妙,他哈哈大笑道:“好!好!這麼對付他們再恰當也不過了!”
西風這時忽然明白了,他一連後退了好幾步道:“你們太殘忍了……太……”
常明問道:“怎麼回事?”
西風悲憤地看着他大聲道:“兄弟!她把咱們給廢了。”
常明“撲通”一聲坐下了。
太陽婆桀桀怪笑了幾聲道:“還沒有這麼嚴重。只是暫時廢了而已,一旦你們辦完了事,我還有辦法令你們復原!”
這時二人各自試着運行了一下氣,果然覺出不大對勁來了。
常明幾乎想放聲大哭,他用力地跳起來,差一點兒摔了一跤道:“不行!老前輩,你千萬不要把我功夫給廢了,隨便你怎麼都行!”
要不是當着這麼些個人,他真想跪下。西風赤紅着雙眼走到常明跟前,冷笑道:
“不要緊,我會解,我給你解開!”
西北虎常明結結巴巴道:“你會解?那麼快……快!”
西風伸出那隻獨手,重重地在常明背後擊了一掌,又彎下腰,在他小腹“丹田穴”
上抓了一把;然後退至一邊冷笑了一聲道:“現在你再試試看!”
常明試着一提氣,不禁痛得“啊”了一聲,雙手捂着肚子蹲了下去。
西風怔道:“怎麼啦?”
頓時,常明竟痛得冷汗直流,抬頭慘叫道:“不行!你是聾子治成啞巴了,哎……
喲……”
老猴王西風不由皺了一下眉,回過頭來看着太陽婆,幾乎像要哭的樣子道:“怎麼,我用‘閉穴叩關’的手法竟解……解不開?”
太陽婆冷笑道:“你只要不想活,你就這麼試吧!又在自作聰明瞭。”
這時常明在一邊痛得鬼叫連天。太陽婆寒着臉走過去,突伸雙掌,在他兩肩上一按,常明大叫了一聲,竟感到脖子居然好了。他抖顫顫地站了起來。
這時西風因為功夫被廢,竟難受得低下頭哭起來了,當然並沒有哭出聲音,只能説是泣!
太陽婆看了他一眼,冷冷地道:“你所謂的‘閉穴叩關’,只能解治一般的手法,可是對我天竺特有的‘束筋’之法,你卻無法解開。我勸你還是少存異心,只要最後把事情辦好了,我還可以給你們復原,否則就聽憑你們把功夫廢了。如此一來,你們的壽命最多也不過兩年了。”
西風忽然跳起來,高聲叫道:“你還是把我二人殺了好些,免得我們活得現眼!”
太陽婆桀桀一笑道:“那還不容易,想死還不容易!”
她一面説着,一面向二人走來。西風嚇得愣了一下,桂春明一把把她拉住了,哈哈笑道:“算了吧!何必呢?”
太陽婆冷笑道:“他們自己要死嘛!我倒不在乎殺兩個人!”
西風和常明又驚又怒,在一邊只翻白眼兒。桂春明倒挺像那麼一回事似的,死拉活勸,才算把太陽婆勸住了;然後他轉過身來,含笑對二人道:“老弟!你們放心,事情一成,我負責令你們復原,誰叫你們這麼壞呢,你們委屈委屈吧!”
西風仍是憤憤不語,常明倒想開了,他長嘆了一聲道:“好吧!我相信二位前輩也不至於説話不算數,這麼吧!你們想叫我二人做什麼呢?”
桂春明這時面色一沉道:“既如此,我問你,那老尼姑和晏星寒現在在哪裏?”
常明怔了一下,訥訥道:“這……你們不是早就知道了麼?”
桂春明冷笑道:“當然早已知道,不過還要聽你們説一説,看看是否心誠。”
西北虎常明點頭道:“是!是!”
他又偏頭看了西風一眼,苦笑道:“老哥,我可是實話實説了。”
西風閉上眼點了點頭,這傢伙總算還有一點羞恥之心。常明乾咳了一聲説:“老前輩猜得不錯,他們兩位確實是上哈密去了!”
桂春明冷笑道:“一直去了?沒有和你們約好,在什麼地方碰頭?”
常明臉色一紅,訥訥道:“這……我們原先是有這個計劃的。”
太陽婆搶道:“現在呢?”
“現在……也是一樣。”他訥訥地説着。
陸淵不由在一邊罵道:“媽的!這不是廢話麼?你少玩花槍!”
西北虎常明現在可是一點威風也抖不起來了,他哭喪着臉望着陸淵道:“何必呢?
兄弟,留點香火情吧!”
陸淵啐了一口道:“什麼情不情呀!媽的!咱們是瞎子吃食,肚裏有數!”
桂春明冷笑了一聲,追問道:“你們約好了在哪裏會合?”
常明嘆了一聲説:“在一個叫大泉的地方。”
桂春明回頭問陸淵道:“有這個地方麼?”
陸淵點了點頭説:“這地方我清楚,出了山就到,是一個山口子!”
他説着冷笑了一聲,對桂春明説:“老前輩,你老小心別上了他的當。”
這時西風在一邊抬頭瞪眼道:“這是什麼話?我們老老實實地説,不惜吃裏扒外,你們還不相信,這個合作可就真難了。”
桂春明嘻嘻笑道:“是真話我們一定相信,好!現在我們就去大泉!”
長毛陸淵回身指着地上裘海粟的死屍道:“這個死人怎麼辦呢?”
桂春明冷笑了一聲説:“陸淵,割下他的耳朵,把他埋了!”
陸淵答應了一聲“是”,掣出了劍,過去把裘海粟的耳朵割了下來,包好藏在身上;然後對西風和常明招手道:“來!來!你們老哥倆行行好,挖個坑,把你們這位好朋友給埋了。”
聞三巴丟過了一把刀,常明撿起來,嘆了一口氣,到一邊挖坑去了。西風一隻手不得勁,站在一邊不動,可是當他目光接觸到地上的紅衣上人時,不禁有一些心驚肉跳,想一想方才還是生龍活虎的一個人物,而此刻卻已是一具殭屍,武林中人的一條命,竟是這麼的不值錢!啊!還有什麼混頭啊!算了,算了,等這檔子事一了,自己還是洗手早一點離開,離開這種刀口舔血的生涯吧!
他在一邊默默無語,眼看着一難黃土翻出來。常明竟挖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坑,累得頻頻喘息,臉上出汗。常明現在才真正證實了自己確是失去了武功了,居然連一個坑也挖不了,他氣喘喘地擦着汗,一時真想哭。
西風冷哼道:“行了,他又不是你爹,趕快把他埋了算了!媽的!要不是他們,我們還不會這麼倒黴呢!”
説着走過去,用腳踢着紅衣上人的屍體,一路把他踢到那個土坑裏。土坑大小,推上去還露着半邊臉,可是二人已不耐煩,用黃土埋了上去,又踩又跺,總算埋得看不見臉了。生前威名一世的武林前輩,下場竟是如此,真令人可悲!
一切就緒之後,桂春明皺着眉對太陽婆説:“依姑娘既不能走,還得想個辦法……”
太陽婆嘆了一聲,正要説話,長毛陸淵在一邊道:“老前輩不必發愁,剛才我已經和三巴商量好了,我們可以編一個藤牀,把大姑娘抬着走!”
太陽婆看了他一眼,苦笑道:“也只有如此了,只是太麻煩你兩位了。”
陸淵嘻嘻一笑道:“什麼話?大姑娘平日待我們不錯,我兄弟也該盡點心。”
他遂對聞三巴道:“走,咱們找藤子編架子去。”
聞三巴卻拉了常明一把道:“走!你兩個也別閒着,拿着傢伙來!”
西風冷冷笑道:“現在你厲害了!”
聞三巴一瞪眼,陸淵笑道:“算了!算了!現在罵他們,可算是欺侮他們了。”
他翻了一下小眼,對西風冷然道:“此一時彼一時,大丈夫不提過去,在什麼節骨眼,説什麼時候的話,是不是?你要是一個勁跟我們找彆扭,那可就……可就別説我們不懂交情了。”
西風氣得幾乎想哭,他咬牙切齒地跺了一下腳道:“走!我這條老命交給你們了,你們看着辦吧!要是看不順眼乾脆一刀,別零碎着整治我們!”
聞三巴嘻嘻一笑,看了桂春明和太陽婆一眼,從牙縫往裏吸氣道:“聽聽!多泄氣,我們才不殺你呢!可是也不能老供養你們,走吧!走不動我揹着你。”
西風和常明只得哭喪着臉跟着他們走。桂春明微微一笑道:“算了,你們兩個留下吧!”西風和常明應聲停住腳不走了。桂春明笑着對他二人説:
“我們絕不虐待你們,來!坐下喝點水。”
説着自一邊拿了個水壺送過去。常明接過水壺訥訥道:“謝謝!”
長毛陸淵和聞三巴大笑着,拿着馬燈走了。
西風長嘆了一聲,坐下來閉目不語。桂春明含笑看着他們,太陽婆卻蹲在依梨華跟前寒暄問暖,四周是那麼的靜,只有昆蟲嘰嘰叫着的聲音。無數的小飛蟲圍着鐵絲燈罩子飛,風在山頂上嘯着,可是這澗谷里仍是熱氣悶人。
耳中隱約聽見陸淵和聞三巴劈樹砍藤子的聲音,依梨華睜開了那雙美麗的眼睛,靜靜地看着天,她腦子裏又想到了譚嘯。唉!他到底上哪兒去了?會不會……
她閉上了眸子,滾出珍珠似的大顆眼淚。
蚊子嗡嗡地盤旋在她的臉上,太陽婆用手不停地為她趕着,安慰道:“姑娘,你想開一點,你的傷不妨事了,你要是再哭,西里加也跟着你難受,乖!別再哭了。”
依梨華搖着頭,淌着淚説:“西里加,譚大哥,他……他……”
太陽婆長嘆了一聲道:“誰知道呢!他到底能上哪兒去呀?不過,姑娘你放心,等這邊事情一了,咱們兩個就找他去。”
桂春明走過來,每聽到依梨華提到譚嘯,他就有一種説不出的感覺,自從他認識這個姑娘之後,他便對這個姑娘生出了憐惜之心。她為了譚嘯所付出的代價,實在是太大了,大得無法估量。由此聯想到對晏小真所許的諾言,又覺得有些棘手,有一種抱愧的感覺。
他想,只要看見譚嘯,第一件事,就是趕快叫他們成婚,至於晏小真……那就顧不了許多了,雖然對自己來説,對於晏小真似有些説不過去,可是這種事,兩邊不能兼顧,總得有一方得罪。何況,那位晏姑娘恐怕不會像依梨華這麼痴情;而且她和譚嘯之間,糾葛又這麼多,他們不能成親。
這麼想着,他對依梨華不由生出了親切之感!
他用冷電似的眸子,射向老猴王西風,點了點頭道:“宮老弟!你過來,我有幾句話要問問你!”
西風怔怔地走了過來,翻着眼睛道:“什麼事?你老!”
桂春明沉着臉説:“我要知道我徒弟譚嘯確實的去處,他到底在什麼地方?”
西風哆嗦了一下:“哎呀!老前輩,你真把我看成神仙了,好像我什麼事都知道,這……這我怎麼會知道呢?”
聽到了譚嘯的名字,依梨華也不哭了,她和太陽婆四隻眼睛一齊溜過來,傾聽着他們的談話。
南海一鷗忽然一瞪眼道:“西風,你少給我來這一套!你們的事,還當我不知道麼?”
西風訥訥道:“什……什麼事?”
桂春明冷笑了一聲:“我問你,你這隻手是怎麼斷的?”又指了一下他的臉道:
“耳朵怎麼掉的?”
西風嚇得臉色一陣慘白,旁邊的西北虎常明也愣住了!
“説!”桂春明叱道。
“這……這……”西風苦笑了一下道:“既然你已經知道了,何必還要多問?”
他長嘆了一聲,閉上眼睛,他以為自己逃不過死亡的劫難了,可是過了一會兒,卻沒有一點聲音,他睜開了眼,見桂春明深邃的眸子,仍是緊緊地逼視着他:
“你們和白雀翁三人,怎會吃了他一個少年的虧?這是怎麼一回事?”
西風先是冷笑了一聲,馬上又改成了苦笑,他嘆了一聲道:“老前輩!不是我説一句不知羞恥的話,令高足武功堪稱蓋世無雙,我們,唉!都只怪太輕估他了!”
桂春明微微停了一會兒道:“他雖武功不弱,可莫非你三人合力也鬥他不過麼?”
西風低下頭,微微搖了搖頭道:“白雀翁我不知道,反正我和常明兩個合力也鬥不過他!”
“那麼,他現在上哪兒去了,你會不知道?”
“我不知道!”西風搖了搖頭。
常明在一邊也道:“真的不知道,當時我們人事不省,等醒來之後,他已走了!”
桂春明心知問不出個名堂來,看他二人樣子,也不像是説謊,心中甚為費解,暗暗忖道:“這孩子哪來這麼大功夫呢?”可能其中別有插曲。西風對於譚嘯的描述,大概是誇張罷了!這麼想着,也就不再多問,只是腦中始終有一個疑團,因為當初在長毛陸淵家裏時,那位勇太歲厲吼也是這麼説的,説他們是被一個少年所傷,現在又從西風口中證實了那個少年確是譚嘯,只是譚嘯如何能有這種能力?這真是一個謎了!
他似乎感到一些悵惘,從西風這裏又打聽不出一個所以然,他失望地揮了揮手,西風紅着臉退到了一邊。這時候,依梨華猛然地坐了起來:
“西風……你説什麼?你見過譚嘯?”
“是的……前些時見過。”西風訥訥地説。
“哦……”姑娘興奮得一隻手扶着太陽婆的肩膀,似笑又泣地道:“西里加,你聽……他沒有去甘肅,哦……他一定還在沙漠……一定還在……”
太陽婆嘆了一聲説:“是啊!你可以放心了……快躺下吧!你的傷不輕呢!”
“不……”姑娘搖了搖頭,她眼睛看着西風道,“那麼他上哪兒去了呢?”
西風苦笑了一下,眼睛看了常明一眼,心説:媽的!這麼煩!他咳了一聲道:“姑娘,剛才我不是説過了嗎?我們真不知道,要知道,我還能不説?”
可是姑娘那雙明澈、噙着淚光的眸子依然直直地看着他,似乎非要等待着一句合情的回答。西風在她這種期待痴情的目光裏,感到很不自然,他結結巴巴地説:
“不過,那位譚老弟説過,他要在沙漠裏找一個人……”
“他説過找……誰嗎?”依梨華張大了眼睛期待地問。
西風低下頭哼道:“他説是找一個姑娘,可能就是找姑娘你!”
依梨華不禁怔了一下,眼淚由她含着微笑的面頰上滑下來。
太陽婆生恐她支持不了,忙把她按着睡了下去,一面安慰道:“好了,既然如此,你的心也可放了,他既是找你,當然還沒離開沙漠,早晚會碰上他,你還是好好地先養傷!”
依梨華睜着眼睛,看着師父,興奮地笑道:“西里加……我早知道他不會……不會忘記我的!”
太陽婆乜了桂春明一眼,桀桀笑道:“這孩子也真不害臊!”
“西里加……”依梨華撒嬌地哼着,有時候,她顯得是那麼嬌嫩,那麼脆弱,這些看在桂春明的眼中,也感到説不出的“甜”。
蚊子愈聚愈多,谷中又熱,大家正感不耐的當兒,就見陸淵和三巴從那邊走來,二人挹着一個木架子,手上還拿着些細藤子,弄得滿臉的土,再加上汗,看來真是夠狼狽的。
桂春明笑道:“可麻煩你們哥倆了!快歇歇吧!”
陸淵翻着眼道:“老前輩,您老可別這麼説,這是我們應該效勞的。天狼仙袁大爺也關照過我們,依姑娘別説是受了這麼重的傷,就是她受點涼咳嗽兩聲,我們也覺得對不起袁大爺!”
説着二人放下了擔架,一面用手抹着汗,小褂都濕透了。
太陽婆走過來,看看他們編的還真不錯,很像個大躺椅。聞三巴蹲下來,用細藤子把四周綁結實了,笑道:“怎麼,把大姑娘給架上來吧!”
桂春明看了看天,皺眉道:“咱們先上去找個地方歇歇,等天明瞭再走!”
説着又對着西風和常明冷笑了一聲:“你們哥倆頭前帶路吧!別磨着啦!”
二人這時倒是聽話得很,聞言轉身就走,太陽婆小心地把地上的依梨華抱了起來,説道:“我先抱她上去了,抬着她怕不好走!”
眼看着她幾個起落,便消失了。桂春明正要展動身形,忽見西風和常明,在前面高一步低一步踉踉蹌蹌,簡直沒辦法上這個斜坡,這才想起來二人功夫廢了,不由微微愣了一下,遂向前一縱身子,分伸雙手,抓住二人背後的衣裳,冷冷地道:“我帶你們上去,別怕!”
遂見他提着兩個人,在這亂石斜坡上,騰開了身子,就像是脱弦之箭似的,那份輕、那份快,只不過三四個起落,已經上去了。
西風和常明真是又欽佩又傷心,暗忖着:像人家這身功夫,自己練一輩子也趕不上。
再顧視一下自己這份德性,當時真想掉淚!
接着,長毛陸淵和鏈子錘聞三巴也提着燈上來了,聞三巴肩上還扛着藤牀。
這一上來,可覺得涼快多了,嗖嗖的風,吹得人身上的衣服狂舞着。
太陽婆抱着依梨華自一邊走過來,説:“這孩子身上發熱,我真擔心,還是先找個地方歇歇吧!”
聞三巴齜牙笑道:“來!老太太,你把她擱下吧!我和陸大哥抬着她走,睡着舒服!”
太陽婆小聲問依梨華道:“姑娘,你覺得好些了沒有?放到藤牀上好不好?”
依梨華這一陣子不知怎麼,反倒睜不開眼了,她只微微地點着頭。
太陽婆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在藤牀上。姑娘低微地嗯了一聲,那兩彎新月似的眉毛,緊緊地顰着,燈光映照着她的臉,只見她臉很紅。太陽婆用手摸了一下她的前額,不由對桂春明瞪眼道:“老大哥,這不大對勁,你快來看看,怎麼燒成這樣了!別是……”
桂春明連忙伸手摸了一下,先是一皺眉,隨即又微笑道:“她身上有這麼重的傷,哪能不發燒呢!你放心,等她睡一夜,明天就能退熱。”
説着把一件衣裳給她蓋上,可憐的姑娘,她現在連話也説不清了。
她只能睜開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無神地看着桂春明,似乎在説:“謝謝伯伯!”
可是那聲音,誰也聽不清楚,山風把她烏雲似的一頭秀髮吹得飄起來,那麼柔細,那麼長。
陸淵和聞三巴看着她這個樣子,都忍不住直想掉淚,就在昨天,他們還有説有笑,想不到一夜之間,這姑娘竟會變成這樣。
大凡一個美人兒,在傷病時,那種楚楚動人的弱質,愈能獲得人們的同情。同樣的病情,如果換在一個醜女身上,那麼獲得旁觀人的同情心就小得多了,因為人們“好色”
的心理幾乎可以説是一致的。
眼看着她這種難受的姿態,每個人心情都感到很沉重,就連西風和常明也是一樣。
因為他二人對於依梨華,原來談不到什麼大仇,只不過是因為譚嘯而遷怒到她罷了。
陸淵和聞三巴抬起了藤牀,一行人順着山上小徑向前行去。西風和常明在前面領路,這兩個傢伙記性倒是不錯,不消幾個拐彎,已找到了來時藏身的地方。大家最關心的是依梨華,當時忙把她抬到石洞裏。好在這裏有被褥,太陽婆招呼着鋪得厚厚的,把她攙扶着躺下。常明不待吩咐,一個人在一邊劈柴生起火來。
依梨華那匹心愛的“白雪”馬,在一邊小徑上吃着草,它沒有走遠,陸淵過去把它牽過來拴好了。
不知道什麼時候,山上起了一層薄霧,又像是下露,每個人衣服和頭髮上都沾了一層小水珠,同時也覺得有些涼了。
太陽婆只關心徒弟,守着依梨華寸步不離。一會兒,常明燒好了水,用瓦罐子盛着端進來,依梨華日中喃喃地叫道:“水……水……西里加……”
太陽婆用小杯子倒出一杯來,忍不住竟流下淚來,見常明還在一邊看着,她揮揮手道:“沒你的事了,你出去吧!”
西北虎常明紅着臉轉身而去,腦子裏卻想:怪!這老婆子還挺慈祥的,居然還會掉淚。
長毛陸淵迎頭走過來,抬手道:“來!來!老大哥,別瞎亂跑!”
他指了一下壁角道:“你們哥倆在這裏湊合一夜,夜裏可別亂跑……”
常明冷冷哼了一聲,見西風已先蹲在那裏了,就長嘆了一聲走了過去。西風皺了一下眉,對陸淵道:“喂!陸當家的,我怎麼覺得我耳朵上不大得勁,聞三巴上的真是斷玉膏不是?”
一提到這裏,陸淵忍不住“噗”地笑了。
西風一怔,站起來道:“怎麼回事?你們哥們可別太缺德了!”
長毛陸淵翻着眼説:“咦!怪事,又不是我給你們換的藥,這話你們跟我扯不上,我把三巴叫來,你們當面問他!”
西風又氣又怒,當時一伸手,把纏在頭上的布給扯了下來,常明“啊”了一聲,俯身上看,連連跺着腳:
“媽的,咱們受騙了!”
他説着也雙手齊施,把纏在頭上的布給解了下來。喝!看吧,連膿帶血,濕糊糊的一大片,解開一見風,二人直痛得齜牙咧嘴,雙雙用手捂着兩頰。西風恨得咬牙切齒罵道:“聞三巴,你個小舅子,狗娘養……”
正罵着,聞三巴走了過來,他寒着臉説:“喂!喂!你別罵人!罵人我可要揍你了!”
西風忍着氣,跺腳道:“你他媽給我們上的是什麼藥?你説!”
常明也恨得眼都紅了,大聲道:“姓聞的,你這就不夠朋友了!”
聞三巴一叉腰,翻着白果似的眼珠,嘴撇得像“八萬”一樣道:“朋友?你們要是他媽的還講朋友,你們也不會幹這種事了!”他冷笑了一聲説:“你們既然不講交情,我們還他媽給你們客氣!”
西風和常明一愣,不説話了。可是這口氣要是忍下來,真能把肺給氣炸了。
西風冷冷一笑道:“你上的是什麼毒藥,總可以告訴我們吧?”
聞三巴伸了一下脖子説:“沒有這麼嚴重!”他咳嗽了一聲,極力掩飾着笑,説道:
“上的是石灰,燒它一下子,説不定也能消毒!”
西風大吼了一聲,撲上來伸手照着聞三巴臉上就打,卻被聞三巴閃過了,順勢一勾,抓住了西風那隻胳膊。出乎他的意料,沒想到如今的老猴王西風,竟是這麼松包,手上一用勁,就把他胳膊給擰過來了。
“老小子,你還敢講打?”説着聞三巴又用手去捏他的脖子,痛得西風老頭子直咧嘴。
長毛陸淵在一邊勸道:“兄弟,算了吧!這兩塊料也夠可憐了!”
聞三巴把西風往前一推,就勢鬆開了手,把西風摔了個大馬趴。
“活現眼!”聞三巴拍了拍手輕蔑地説。
西北虎常明忙過去把西風攙了起來,一面冷冷地説:“大哥,你這不是自己找罪受麼?咱們現在是什麼身份?你還敢動手打他,他聞大爺現在伸一伸手指頭,也能要咱們的命呀!”
“你少説風涼話,媽的惹火了我,連你也揍!”聞三巴瞪着眼睛説。
常明回過身擺了擺手道:“得,我怕你行了吧!”
他説着就攙着西風,到一邊靠着牆休息去了。西風哭喪着老臉直髮愣。
長毛陸淵有些看不過,走過來好心道:“沒什麼要緊的,回頭我弄點刀傷藥,你們上些就行啦,老包着布反倒不舒服。”
西風抬頭看了看他,冷冷一笑:“謝謝你,你的藥留着自己用吧!我們是再也不敢領教了!”
陸淵碰了個釘子,倒也不生氣,笑了笑説:“你們能受得了自然好,也省得費事了。”
西風低下頭冷笑,聞三巴找來了被褥,在地上鋪開來。遠處似乎有狼叫喚的聲音,再就是風颳在樹梢上,像哨子一樣的聲音。
西風和常明二人合睡在一牀褥子上,已經快睡着了,忽見人影晃動,桂春明不知何時,含笑站在他們眼前。
“我已經想好了!”桂春明點頭笑着説:“來!我們來計劃一下,這辦法準行。”
他把他的計劃小聲地説了,很嚴厲地囑咐西風和常明,叫他們依言而行。
當然,他現在的話,就是命令,西風和常明不敢不聽,他怎麼交待,兩個人怎麼點頭;隨後太陽婆從裏面出來,也參與其會,幾個人磨了半夜,定下了行動方案!
等待和急躁,連日來深深地苦着劍芒和晏星寒。自從來到“大泉”這地方之後,由於人生地陌,語言不通,已經夠苦的了,更令他們不安的是,裘海粟和西風、常明三人一直未來。
每日,他們都在焦急地盼着,可是每一天都盼他們不來!
他們落腳在一處叫“留客老店”的客棧裏,這是大泉唯一的一處客棧。店裏生意冷清得很,幾間竹子房,已經改餵了牲口。老闆是一個漢化了的回子,能説漢語,他本來是開店的,由於這地方住店的人實在太少,後來就改養了牲口,可是招牌還是“留客老店”,真有客人來住店,他就臨時騰出幾間乾淨房子來。
晏星寒和劍芒大師、銅錘羅三人一來,這位掌櫃的很是興奮,立馬整理了兩間房,侍候得很是殷勤。
晏星寒和銅錘羅住一間,劍芒大師獨個兒一間,他們本來以為頂多住個一兩天,等到裘海粟等人一來,就可直上哈密,誰知一住下就住了七八天。裘海粟等人,竟然“杳如黃鶴”!
晏星寒皺着眉,來回地走着,他不時地掀起竹簾向外張望着,顯得很不耐煩,坐在他對面的劍芒大師卻微微笑道:“晏兄不要急躁,他們早晚會來的!”
“唉!”晏星寒長嘆了一聲:“大師,我擔心事情恐怕不大順利啊!”
“為什麼呢?”老尼撩了一下眼皮。
天馬行空展了一下白眉,訥訥道:“我總擔心西風和常明這兩個傢伙有些靠不住,要不然,他們不會這麼久還不來!”
“嘻!”老尼輕蔑地一笑,説道:“你太多心了,也把他兩個人看得太厲害了,憑裘道長還會制不了他們麼?”
“話是不錯……”晏星寒説,“可是為什麼到現在還沒有下落呢?”
劍芒大師呷了一口茶,放下茶杯,一隻手捻着項下的念珠,不經意地笑了笑道:
“也許那個哈薩克姑娘路上走得太慢吧!”
她方説到此,窗外有人邊跑邊道:“人來啦,那個斷胳膊的老頭來啦!”
劍芒得意地站起來笑道:“怎麼樣?”
晏星寒面有喜色地揭開了簾子,只見銅錘羅氣喘喘地跑至窗前,説道:“我看見他了,那個斷胳膊的小老頭,他騎着駱駝來啦!”
“就他一個人?”
“嗯!我只看見他一個人!”銅錘羅説,“我再看看去!”他説着扭頭又朝來路上奔去。
晏星寒忍不住開門走出去,繞過幾間房子,來到了客店門口。一羣衣衫襤褸的孩子,正在門口打着玩,看見他出來,一個個都好奇地打量着他,架也不打了,都向他偎過來,有的還伸手摸他發亮的綢子衣裳。
天馬行空皺着眉躲開他們,他嫌這羣孩子髒,往前走了幾步,果然看見銅錘羅同西風,牽着駱駝往這裏走來。
西風老遠看見他,走過來行禮道:“怎麼你老人家親自出來了?”
晏星寒赫赫一笑道:“我真等急了,怎麼樣,事情辦成了沒有?”
西風點了點頭道:“還能不成?老前輩,咱們進去再説,大師呢?”
“她在裏面!”晏老頭子一聽事情成功了,笑得嘴都合不攏了,他重重地在西風背上來了一巴掌道:“老弟,真有你的!”
西風被打得往前一栽,差一點摔倒。銅錘羅連忙一把扯住他,翻眼笑道:“大爺,你是怎麼啦,叫駱駝給顛壞了?”
西風臉一陣紅,一面咳道:“這一路把我累壞了,老前輩別給我鬧了!”
説話間,他們已經進了客棧,銅錘羅張羅着把駱駝拴上,晏星寒帶着西風進室而去。
劍芒大師也早迎出來了,她臉上帶着一團微笑道:“宮施主一路辛苦了!怎麼,他們呢?”
西風一面向大師施禮,一面道:“託二位前輩的福,事情一帆風順,只是……”
他從身上摸出了一封信,雙手呈上。劍芒大師接過了信,同二人一起入室。
落坐之後,劍芒打開了信,晏星寒湊過來問:“誰來的?是老道來的麼?”
劍芒點着頭,把信看完,兩道白色如劍的眉毛皺了皺,把信遞給晏星寒道:“怪!
他要貧尼去一趟!”
晏星寒展開信紙,只見上面是一筆狂草,寫的是:
“字呈星寒劍芒二友:
依梨華已入握中,從此不愁譚嘯插翅飛矣!然尚有些許瑣事,須借重大師,即請大師見字後,速來一晤為盼,謹差宮兄往導。
大師徑隨其來可也。
星寒兄請暫留大泉不動,常明已押依女往謁,須嚴加看守,蓋此姝至為狡猾,以防其計脱也。貧道與大師此間事了,即再來會,共商大舉可也!專此即頌旅安弟海粟頓首”
晏星寒看完了信,目光轉向西風道:“有什麼事,你知不知道?”
西風嘻嘻笑道:“誰知道咧,道爺只叫我送信來,並説請大師快去!”
劍芒又拿過信反覆看着問:“這是上人親筆麼?”
“誰知道咧!”西風還是那一句:“他只是交給我,叫我面交二位前輩!”
二老對紅衣上人的筆跡本來不清楚,自然無從疑起,再者見上人簽名處尚按有指紋,就更不置疑了,雖然誰的指紋在他們看來都是一樣的。
晏星寒道:“大師還是去一趟吧!不知道是什麼事,看樣子還很急!”
劍芒還是有些疑心,問西風道:“他在什麼地方,離此遠不遠?”
“不遠!不遠!”西風説:“頂多走一天就能到,不過要快走才行!”
看着西風那身骨頭,那斷了的胳膊,大師心想:“大概不會是假的,憑他這份德性,他還敢耍花槍?”
晏星寒更是不疑,他眯着眼笑問西風道:“常明押着那個姑娘,來了沒有?”
西風似乎有點神不守舍:
“來了!大概明天不到,後天準能到!”
“老弟,辛苦了……還沒吃飯吧!”晏星寒站起來,對銅錘羅説,“招呼他,弄幾個菜,給宮老弟洗塵!”
“不敢當,不敢當……”西風彎着腰説,“老前輩太客氣了!”
“這算什麼!”晏星寒回過身來,哈哈大笑道:“大師,這一下就好了,這姑娘到了手,還愁那小畜生不自投上門?”
劍芒含笑點了點頭,她仍然反覆地看着那封信,老尼姑這份細心,令一邊的西風心裏發毛。所幸單由信上看,是看不出什麼名堂來的。
“宮施主,我等什麼時候上路呢?”大師問。
西風也實在累了,含笑道:“如果大師不急,後輩以為明早動身最好,到了晚上就可到了!”
老尼首肯道:“很好,那麼就明天一早動身,施主身上的傷不妨事麼?”
西風不自禁地摸了一下耳朵處,苦笑道:“不……不妨事!”
想到了傷,就聯想到了聞三巴,西風的瞼不禁浮上了一層怒容,再也笑不出來了。
飯後西風被安置在另一間客房內,舒舒服服地睡了一夜,他想開了,天大的事也不管,他也管不了,反正有南海一鷗桂春明和太陽婆九子妹為他擔着。有了這兩塊硬招牌,他一切都不怕了,至於是否“問心有愧”,他更不管了,他早已經習慣了“牆頭草,兩邊倒”的生活方式。
夜店雞鳴,晨霧未退的當兒,劍芒大師已經起來了,她那一襲素灰的僧衣,襯着她清癯的面容,顯得很是飄逸。西風經過了一夜的酣睡,看來也蠻有精神。就在這薄霧彌空的清晨,他們上路了。
老尼騎一匹雜毛花馬,西風還是騎他的駱駝,二人順着一條蜿蜿的小徑直向前行。
劍芒大師對這裏地名地勢都不清楚,一切惟西風馬首是瞻,她也不多問。一路上,她幾乎連話都很少與酉風談,她只是合着雙目,默默如老僧入定,一任那匹雜花馬馱着她跟着西風走。
老猴王現在更是一百二十個放心了,他本來怕老尼沿途問長問短,自己~個答不好,就許被她看出端倪來,現在由這種情形看來,他就很放心了。
在大泉出發之前,他們已帶上了乾糧水囊,中午的時候,他們在大樹下面稍歇了一會兒,就便吃了簡便的一餐。
現在老尼對西風也不再懷疑了,因為沿途之上,絕看不出他有什麼異態。老尼的眼光很厲害,別看她閉着眼不動,事實上這附近地勢盡入眼底,她判斷西風絕不敢也不會心存異圖,即使萬一有什麼不對,她也有把握在探掌間斃西風於掌下。
走出了這條彎彎曲曲的小徑,眼前是一片沃野,間或有些沙地,一些維吾爾人趕着大批的羊羣,在這附近放牧,一旁有一片池沼。
老尼開始問第一句話:“到了什麼地方了?”
“這是馬紮子口,大師,我們要去的地方快到了。”
“嗯!”
她又閉上了眼睛,一任那美麗的羊羣在她四周掠過,牧羊人的蘆笛吹得是那麼動聽,她卻不去看上一眼。差不多日落的時候,他們繞到了一片小小的竹林,西風似乎不大得勁地笑了笑:“大師,到了地方了,請下馬吧!”
老尼突開雙目,四面看了看,眉頭微蹙道:“這是什麼地方?”
西風下了駱駝,他幾乎不敢和老尼日光相對,因為怕對方看出他的情虛。
“這……是託木巴……大師!”西風説。
老尼下了馬道:“你不是説要晚上才到麼?”她看了看天,微微一笑道:“現在天還不黑呢!”
西風傻笑了笑説道:“我們路上走得快……大師看……”他用手指了一下,前面出現一排廬舍:“道爺就在第一間裏面!咱們快去吧!”
他説着率先牽着駱駝由竹林內穿出,老尼本想問他幾句話,可是見他走得很快,遂也不自覺地拉馬跟上去。西風匆匆把駱駝拴在一棵竹子上,回頭對大師道:“我……我去通知道爺!”
劍芒見他神態有異,不禁一怔,道:“且慢!你站住!”
可是西風撒丫子就跑,一面大叫道:“老前輩快開門,人我可是給請來了!”
“好孽障!”老尼厲叱了一聲,只見她雙手一撩僧衣,已縱到了西風背後,右掌向外一翻,直向西風背上擊了過去。
可是這時西風已撲到了那廬舍門前,就見大門忽地一開,西風“撲通”一下栽了進去。
老尼掌已遞到,見狀向後倏地一撤掌,她只覺得面前人影一閃,一人直向她身上撞來。
劍芒大師不禁吃了一驚,她是久經大敵的擊技高手,雖是驚心之下,卻也絲毫沒亂章法。只見她“十字手”在胸前一交叉,正要抖打而去,卻聽見對面那人像山雞似的一聲怪笑道:“大師,咱們好久不見了!”
這人説着雙掌合十向着劍芒深深一揖,劍芒“倒踩蓮枝步”刷刷一連後退了三四步,驚異之下叱道:“什麼人?”
這人緩緩直起腰來,白麪、長髮、瘦骨、長裙,她露出黑牙牀嘻嘻笑道:“老尼姑,連老朋友都不認識了麼?哈,再看看!”
她説着含笑邁進了一步。劍芒細瞧之下,不由吃了一驚:
“哦,九子妹……”
“不錯!虧你還認得我!大師,咱們多年不見了,到裏面談談吧!”
她笑着走過來,親熱地去拉大師的手,劍芒後退了一步。
“想不到會看見你。”老尼點頭道,“尤其是在這個地方……這是怎麼一回事?”
她邊説邊四下環視,想去找西風,她要問一個清楚。
“大師!”太陽婆笑得一臉皺紋道:“我們進去談吧,西風他在裏面,他怕你打他,不過……哈哈!”
太陽婆大笑了兩聲道:“我們絕無惡意,我已等候老朋友你多時了。”
劍芒這一刻臉色似乎不像方才那麼鎮定,可是她是一個有道老尼,尤其是身懷絕技的高人,這類人物是絕不會輕易發怒的,即使是面對敵人。
她稍微遲疑了一下,帶着疑惑的笑容道:“九婆!你是玩什麼花樣?還是先禮而後兵?”
“哈——”太陽婆仰天一笑道:“大師!你太小看我了,我今日是誠心與大師異地論交,絕無異圖……”
接着她對天發誓道:“如若口不應心,我九子妹甘遭天譴!怎麼,大師你放心了吧?”
劍芒白眉皺了皺,憑她過人的智慧,此刻竟實在揣測不出對方的意圖。
她猶豫了一下,點點頭微微笑道:“好!貧尼就隨你進去一談。”
説着邁步直向門內走去。太陽婆這時嘴都笑得合不攏了,她高興得直搓雙手,緊隨着劍芒之後,直向廬舍中行去。
劍芒足方跨入室門,立刻怔住了。
室內放置着一張圓桌,其上列着整整齊齊的一桌素菜,白布的桌面,講究的瓷器,精緻的菜餚,真令人難以想象,在此時此地竟會看到這麼豐盛的宴席。
大師面色微紅,目視着太陽婆道:“九婆!這是……怎麼回事?”
太陽婆深深一揖,微笑引手道:“快請上座吧!我們等你多時了,菜都快涼了。”
老尼面色一沉,後退一步,正色道:“九婆!這是為何?裘道長可在此處?”
太陽婆乾笑了兩聲道:“大師,你快請坐呀!咱們有的是時間慢慢談。”
她説完又往裏面高聲喚道:“老大哥,你也請出來吧,客人來啦!”
劍芒不由又是一驚,只見羊皮垂幔啓處,踱出了瘦高老朽的酸儒桂春明來。他含着滿臉的微笑,也是深深一揖,對着劍芒嘻嘻一笑道:“珠江一別,匆匆十年,大師尚還記得我這一面之緣的方外老朽麼?”
劍芒大師不由暗吸了一口冷氣,臉色都青了,她絕對想不到會在此遇到他,更想不到這個怪老人,竟會以一副這麼慈祥的面孔來對待自己,一時之間不禁怔住了。良久,她才雙手合十喃喃道:“阿彌陀佛,想不到在此得見桂施主,這倒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
太陽婆在一邊大聲笑道:“好了!大師快請坐吧!這是桂老哥和我老婆子的一番誠意,大師且莫辜負我等一片盛情!快請坐!請坐!”
桂春明也含笑伸臂道:“大師尚未用飯,太簡慢了!”
處在這種場合之下,劍芒老尼真是“一籌莫展”,只得糊里糊塗地坐下了。
桂春明和太陽婆也落了坐,桌上還多餘一副筷子,劍芒入位之後,雙手再次合十道:
“二位施主美意,貧尼卻之不恭,只是……”下面的話,她實在無從説起,一時頗感尷尬。
桂春明坐在她對面,長嘆一聲,正色道:“大師乃當今有道俠尼,素日行為,老夫敬佩十分,今日之會,老夫及九婆實本諸赤誠,尚請大師拋棄成見,彼此真切論交才好。”
“阿彌陀佛!”老尼嘴唇微微顫抖道:“貧尼不解施主言中真意,尚請桂大俠開宗明義才好。”
南海一鷗嘻嘻一笑,拱手道:“大師乃世外高人,咱們説話也用不着拐彎抹角,乾脆一句話……”
他看着太陽婆微微一笑,接道:“我二人是為我們的一雙弟子,向大師乞命來了!”
劍芒心中一動,可是她偏裝作從容不迫地呵呵一笑,道:“桂大俠如此一説,貧尼愈發不解了!”
這時太陽婆在一旁笑道:“得啦!你會不懂?可別老給咱們釘子碰,大家都是老朋友了。”
她開門見山地道:“朱矮子和裘老道已經死了,以我們看,大師你不必再蹚混水了!”
劍芒倏地如泥塑似地怔住了,她訥訥道:“哦……裘道長……”
桂春明點了點頭:“是的,他已經死了!”
他不大好意思地咳了一聲道:“大師,小徒譚嘯之仇,也算報了,嚴格地説這筆仇,與大師與晏星寒老兄,是沒有多大相關的。”
劍芒大師忽地站起,冷笑道:“貧尼等四人,皆是當初逼死羅化兇手,朱、裘二道長既死,貧尼等二人豈能怕死貪生?桂大俠你此言可有些不對了!”
言下真是一觸即發之勢,可是桂春明卻不慌不忙地笑着再揖道:“大師請暫息雷霆,此事本與大師及晏星寒無大關聯,羅化之死説來也有些自找。只怨其早年與各位結冤太深,九華山嶽家祠堂濺血之夜,老夫親窺近側。如非大師及晏星寒當時一仁之念,焉會留有譚嘯今日性命?所以……”
他嘻嘻一笑,接道:“以大師二人當初對小徒之恩,正可以抵銷那件罪過,大師—
—”他正色道:“大師乃一出家有道之人,自不願再以佛門淨身,二次沾染所謂不必要的仇殺血腥吧?”
這幾句正氣磅礴的話,直把劍芒説得目瞪口呆,她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半天説不出話來。一旁的太陽婆含笑道:“非但如此,即使小徒依梨華的仇隙,也可一筆勾銷。大師你是明白人,又是有道之人,何必較真呢?俗雲冤家宜解不宜結,況且我們從前還有交情,大師你説是不是?”
劍芒不由直直地坐了下來,面色慘白地長嘆了一聲道:“以二位施主之見呢?”
桂春明正色道:“大師佛門齋戒之身,自應早避塵俗為妙,況且此事已了!”
劍芒不禁苦笑了笑,目光向二人轉了一轉,似有無限傷懷,卻又似大夢初醒,少停才點了點頭,冷冷地道:“西風欺人太甚,貧尼可否請出一見?”
太陽婆呵呵笑道:“大師,這也不怪他,是我們讓他如此做的。他如今武功已廢,無異常人一般,大師不必再責難他了!”
劍芒銀眉一挑,倏地起身道:“既如此貧尼告辭了!承蒙開導,足見盛情,自無顏在此多留,這筆冤仇自此一筆勾銷,貧尼去矣!”
她説着雙手合十,深深朝二人一拜,大步向門外行去。太陽婆挽留道:“大師……
你有此見解,足見高明,你……還是吃了飯再走吧!”
劍芒駐足回首,微微笑道:“多謝盛情,貧尼自慚得很,還是早去得好!二位施主如有緣,他年在中原尚有會面之日,至時再面致謝忱吧!”
她説着徑自邁步出門,桂春明和太陽婆送出門外。南海一鷗微微笑道;“老夫語出至誠,如有冒犯,尚乞海涵,大師請多珍重!”
老尼已步出十步之外,聞言回頭一笑:“桂大俠太客氣了!”她轉過身來苦笑道:
“貧尼只求二位施主,對晏兄不要見逼太甚,如能……”
桂春明插言笑道:“大師請放心,我等必定盡心予以開導,絕不傷他……”
劍芒聞言微微一笑,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施主果能如此,功德無量!”又向太陽婆看了一眼,道了聲:“後會有期!”身形騰起,輕輕落在她那匹雜花馬鞍上,一徑順着小徑策馬如飛而去。
二人目送着她消失之後,不禁相視一笑。桂春明大聲道:“走!上大泉找晏星寒去!”
自從劍芒大師走後,在“留客老店”中的晏星寒,感到更冷清更寂寞了。本來也是,原本四個人,現在一個個的都走了,而令人奇怪的是,每一個人,只見去,卻不見回來。
白雀翁朱蠶自不必説,可是裘海粟呢?再説劍芒大師吧,她去了也兩天啦,算着也該回來啦!最令人不解的是,西風明明説,常明已經押着依梨華來了,可是也沒有個人影。
晏星寒老頭子一向是最有涵養的人,這時也感到有一些受不住了,可是他怎麼也想不到會有什麼不幸的事情。他把自己深深地鎖在房內,每天除了和銅錘羅説幾句話外,一直陷於深思之中。
這所小客棧的掌櫃,名叫斯特巴,是一個會説幾句漢語的回回,矮矮的身材,身上汗毛很濃,滿臉絡腮鬍。説也奇怪,他惟一的嗜好,不是抽煙,而是吃煙,就是把一種本地產的煙葉子,放在口中嚼食。當然,只是嚼食煙汁,剩下的渣子,還是要吐出來的。
這種嗜好,送了他一口黑牙,還有對人談話時那種令人皺眉的煙臭,每當他津津有味地嚼着煙葉時,看到他那順着口角流下的黃湯,真能令人把三天的陳飯都嘔出來。可是你嘔你的,他還是嚼他的。
現在,斯特巴正靠在大門,嘴裏嚼着這玩藝兒。
他眯着那雙像似為煙燻紅了的眼睛,小褂釦子開着,露出他那瘦如雞肋,但卻生滿了黑毛的胸脯,他希望在月亮出來之前,能接上一兩個客人。對於“客人”,他本來早已灰心了的,可是自從晏星寒等的住入,卻又令他似乎感覺到,在這條道路上,還是有生意的。
所以,他今天起了個早,把招牌重新洗了洗,用漆把“留客老店”四個字,又描了描,破例地掃了掃院子,又理出了四五間房子。好在天熱,用不着什麼厚棉褥被,只鋪上一牀蘆蓆就行了。
一切整理好之後,斯特巴又餵飽了牲口,天可就差不多晚了,他就到門口等客人來啦!
看看月亮出來了,還是沒個人影,斯特巴吐出了口中的煙葉渣子,用手背抹了一下嘴,正想回去吃飯,也就在這時,他可又發現了人了。
一匹黑馬,正由山道岔口,潑刺刺地疾馳過來,馬蹄帶起了大片的塵土,一時連馬上坐的人都看不清楚。
斯特巴狠命擠了一下他那雙火眼,再定睛看時,這匹馬已到了眼前,他不禁怔了一下,因為好馬快馬他見得多了,可是像這麼快如電閃星馳的腳程,他還真是第一次見到。
驚愣之間,這才看清那是一匹全身黑毛,惟獨正額一塊雪白的大馬,馬背上蹬扣挺坐的是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小夥子。
斯特巴只朝這人看了一眼,就認出了,來人又是一個漢人,只是這麼英俊的小夥子,他可也是第一次見到。
這人穿着一身藏青薄綢緊身衣褲,頭上戴的是阿克蘇特產的大草帽,由於天熱,他領上的扣子解開着,雙袖也挽起一半,頸下的黑色帽穗,被風吹得飄向頸後,説不出的英姿颯爽。
這匹馬跑到了斯特巴身前,倏地勒住,馬口還一個勁地打着“噗嚕”,一陣陣灰沙漫過來,差一點兒迷了斯特巴的一雙火眼。
馬上少年目注着斯特巴道:“借問,這是什麼地方?”
斯特巴齜牙笑道:“是大泉,客人你上哪兒呀?天晚了,就在小店歇一夜吧!”
那是山西的口音,馬上少年微微怔了一下,想不到這地方,會有外鄉口音的人,他淡淡一笑道:“不行,我要在天亮以前,趕到哈密去。”説着就要帶馬。
斯特巴一翻火眼,怔道:“什麼?客人你別開玩笑了吧!去哈密,你的馬再快三天也到不了呀!”
他説着眼光上下打量着這少年,面上現出驚異之色。少年本不識路,聞言不由臉色一紅,笑了笑翻身下馬,嘆道:“好吧!你既這麼説,我就在這裏住一夜吧!”
他説着抬頭看了看,劍眉微皺道:“這是你的店麼?”
斯特巴笑得嘴都合不攏,連道:“是!是!來!客人,我給你牽馬。”
少年把馬繮交給他,不大滿意地説:“你這店太小了,又沒有燈,這種房子怎麼接客人呢?”
斯特巴赫赫一笑,拉着馬説:“客人,這是小地方,哪還有什麼好房子?你老要是不信,明天白天你找找看,這大泉就這一家,再要找第二家,得往下趕四十里,那裏倒有三家,可是房子比我這裏還不濟!”
説着話,他已把這英俊的客人領進去了,在一棵槐樹上先拴下馬,又齜着牙笑道:
“相公先等等,我就去拿燈籠!”
少年皺了皺鼻子,他聞到陣陣馬糞的味道,要不是看見裏面有幾間乾淨房子,他真不想住下了。
這時,斯特巴打着燈籠跑回來,身後跟着一個比他還矮的孩子,光着脊樑,頭上纏着布,樣子挺像他,大概是他的兒子,走過去牽馬。
少年道:“等我把東西拿下來,這匹馬,你可得好好給我喂,上好料。”
那孩子對着他只是擠眼吸着鼻涕,斯特巴嘻嘻笑道:“相公你放心,錯不了。”
他對那孩子咭哩咕嚕地説了半天,小孩牽着馬,往一邊馬廄裏去了。
斯特巴對少年道:“這是真正準葛爾的萬年黑,好馬!我一看就知道。”
説着一隻手提起少年的革囊,打着燈籠領着少年直向裏院走去。
進了天井,他用下巴往一邊裏院揚了揚説:“有幾間好房子,讓客人住下了。”
然後用胳膊肘頂開了一扇門,回頭説:“請進來吧!”
這年輕人沒再挑剔,邁步入內。斯特巴放下行李,把桌子上燈點着了,又去鋪席子,席子鋪在一個被煙燻得黝黑的炕上。
少年皺了皺眉説:“好了!你別鋪了,我自己有席子,你去給我端一壺茶來,再給我下碗麪。”
斯特巴先是一怔,隨即笑道:“有!有!”
這時他看見,在少年前胸上吊着一把尺把長的小劍,形式很特別,黑光閃閃,似非常品。他笑問道:“相公你老貴姓呀?是保鏢的嗎?”
少年點了點頭説:“我姓譚,不錯,是保鏢的,我們鏢局子在涼州,字號是永興。”
斯特巴一聽是鏢師,心中十分佩服。他自小就敬佩保鏢的,因為保鏢的都有武藝,當時嘻嘻一笑:“真巧,後面那位羅爺也是鏢行裏的,他不使劍,是使銅錘。”
少年一愣,猛一轉身,面對着燈光:原來他就是依梨華苦思冥想的心上人譚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