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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功虧一簀

    突然間,緬刀的刀鋒反彈出去,原來向內的半弧一下子變成向外的半弧,白刃劃過與鳩婆婆相距的空間,有如流星曳穹,只一眨眼已到了鳩婆婆頭頂。

    全神貫注的鳩婆婆有股“啞然失笑”的表情流露,她微微抬腳,人已倒移五尺,又無聲無息的浮升而起,鳩首杖倏抖,石破天驚的砸來!

    任霜白刀鋒斜偏。猛一刀斬上杖端,火花激濺裏,鳩婆婆一個旋迴到了任霜白左肩之後的死角,立刻杖飛若騰龍。再度三十九杖並現齊出。

    於是,在人們的視線不及捕捉的情況猝變下,任霜白的緬刀刀華像滿溢的潮水般擴展盈漲,他自己的身體立即浸融進展盈的光芒內。刀的光芒迅即聚凝為圓柱形狀,剎時變成徑天長虹,“呼轟”飛騰,冷電流焰隨在四周明滅閃現,長虹裂氣破空,縮千里成一粟,直指鳩婆婆。

    不錯,這正是“劫形四術”中的第三招,“黃泉靈光”;這招“黃泉靈光”,任霜白猶是第一次用來對敵實戰,鳩婆婆面子夠大了。

    三十九杖連成-氣,分為三十九個方向揮掃,當翻舞的杖影甫與矯射而來的光柱接觸,瞬間只聞連串對撞之聲密起,芒彩眩掣舒回,鐵屑如雨散落,鳩婆婆一聲悶哼,人似一頭大鳥般翩掠五丈,凌空一個轉折,又向大鳥般飛回。

    這一去一返的地面間距上,灑映着斑斑血漬,色澤略泛暗紫的血滴迤邐來去,像兩排種植得不甚規則的小小紅花,紅花沾在泥土,附着草梗,還飄蕩着輕輕微微的腥氣。

    鳩婆婆一共受了兩處傷,傷口一在右頰,一在右臂,右頰上的傷口長只寸許,不過原本黑瘦的臉盤上綻裂開這麼一道皮肉翻卷的血口子,便彷彿多出一張嘴巴,看上去分外醜陋噁心;右臂上的創傷也不很重,衣袖撕扯成好幾根垂落的布條,枯柴槁木似的一隻胳膊展現方圓手掌大小的一片血紅肌肉,估量被削掉的皮肉,不會超過二兩,但傷勢雖則不重,老婆子內心所遭致的創痛卻十分不輕,幾十年來所維持的尊嚴與自信,好像一下子就已砸成粉碎!

    崔頌德如遭雷殛,人似泥塑木雕般僵立在地,活脱一個攀登高峯的登山者,吃盡辛苦之後,眼看山巔在望,卻只差一步便失足滾落,那種懊惱、氣憤、不甘的情態交互滲雜,幾乎就挫碎了他滿口牙齒。

    只幽幽一嘆的是敖長青,他的顧慮和臆測不幸言中,任霜白果然不是一盞省油的燈,直如鳩婆婆所説,真個打譜後浪推前浪來了。

    抹了一把血揩在衣裳上,鳩婆婆的神情竟出奇的冷靜:

    “小鱉羔子,説你不簡單,你還真不簡單,是個深藏不露的人物,我老婆子道上闖蕩大半生,已經三十年不知皮肉受痛是個什麼滋味了,今天你倒叫我小小經驗了一遭。”

    任霜白自己將他的“斷腸紅”蛇似的纏繞於手臂之上,臉色更見蒼白:

    “我已勸告過你勿淌混水,鳩婆婆,此際退出,時猶未晚。”

    咯咯一笑,鳩婆婆道:

    “老身晚年孤苦是不錯,但不能屈的卻是這股子自尊,這股子名節,你當老身的血肉就這等不值,能以隨你剜得颳得?打輸打贏並非只形式上的得失,所受的傷害是在心裏,小鱉羔子,我們之間,怕要沒完沒了……”

    任霜白沉沉的道:

    “這是你自己往牛角尖裏鑽,鳩婆婆,假如每個武林中人都似你這般想不開、看不開,武林中早已無人,因為通通都去自盡了。”

    鳩婆婆驀然咬牙道:

    “不管你如何舌上生蓮,我也要和你死拼到底!”

    一旁的崔頌德趕緊振起精神,打鐵趁熱:

    “姓任的好大狗膽,竟敢施用旁門左道、奇巧淫技暗算鳩婆婆,這根本不是本事,有種的拿出真功夫來比,看看究屬誰強!”

    敖長青接口道:

    “鳩婆婆,這任霜白所使的刀法,為失傳已久的刀中絕學‘劫形四術’,此術一共四招,一招比一招來得狠毒凌厲,且習此術者,可逆氣倒脈,回勁反力,出刀的走向千奇百怪,難以預測,婆婆萬萬不可掉以輕心!”

    鳩婆婆緩緩的道:

    “你原該早點告訴我的,直到他方才的招式出手,我才悟及是這套刀法……不過也不要緊,知不知道,總要面對,傳言往往過甚其詞.我倒想見識見識,‘劫形四術’是否真有如許威力?”

    敖長青急忙呵下腰來:

    “是我的疏失,務請鳩婆婆寬宥!”

    低籲一聲,鳩婆婆道:

    “罷了,我不怨你。”

    敖長青又道:

    “鳩婆婆,我看,不必拘泥成規,乾脆併肩子上吧?”

    鳩婆婆形容一凜:

    “不可。”

    任霜白笑笑,道:

    “在這一方面,鳩婆婆的確比你們二位要有格調,二位該試着學學。”

    敖長青陰着聲道:

    “各人有各人的想法,任霜白,你卻休想我們兄弟上你的當,婆婆生性孤高,我們可不會被你這頂帽子扣住!”

    崔頌德跟着叫嚷:

    “萬一鳩婆婆撂不倒他,我們便朝上撲,孃的,跟這種人談什麼世間正道?”

    鳩婆婆橫目掃了崔、敖二人一眼,冷冷的道:

    “不用猴急,等我躺下了,你兩個再使你們的法子不遲!”

    敖長青陪笑道:

    “婆婆且莫誤會,頌德的意思是説,如果連你老都收拾不下姓任的,我們兄弟除開合力拼搏之外,又有什麼能耐求勝?這也無非是背水一戰的悲壯情懷,還請婆婆體諒……”

    長長“嗯”了一聲,鳩婆婆無形中情緒已受感染,她沉着臉道:

    “好,在你們背水一戰之前,老身我且先豁命一拼,贏了,皆大歡喜,輸了,你兩個再替我報仇雪恨!”

    崔頌德又在表態:

    “鳩婆婆,你老千萬保重!”

    一頓手中剝缺斑斑的鳩首杖,老太婆一派“雖千萬人。吾往矣”的神情:

    “我就不信這小鱉羔子有通天之能!”

    此刻,任霜白知道再一次的搏殺是無以避免了,他本心裏,實在不願傷害鳩婆婆,可是這老婆子執意要表她的忠烈之概,愣朝死衚衕鑽,令任霜白憑添幾許無奈。

    鳩婆婆斜斜舉起她的鳩首杖,舉杖沉凝的須臾,人已有如一陣突起的旋風,豁然側掠到任霜白的肩背之後,杖首-抖,鳩嘴尖喙幾同暴雨傾落!

    任霜白毫不遲疑,“斷腸紅”光華驟起,身形已涵括入刀光之內,而芒彩流動,即成光住,又是同-招“黃泉靈光”迎向敵人。

    這一遭,鳩婆婆早已有了準備,當光柱騰飛而來,她收杖挫腰,“呼”的一聲拔空閃躍,兩截寬大的衣袖如同揮展的雙翼,翻舞浮移,快逾驚鴻,只不過一隻衣袖撕裂的布條跟着飄拂搖曳,倒像其中一翼有了折損。

    光柱隱含風雷之聲,宛似一條駕雲馭霧的巨龍,欲追回千百年來消逝的時光,它矯卷掣射,舒展若電,把一次又一次的滾斬削切融合成無隙的虹芒,再三再四不着於形的激盪開磕鳩婆婆連接不斷的鐵杖!

    又見鐵屑紛飛,又是刃器交擊之聲震耳,在冷電映眩明滅的一剎,鳩婆婆身影倒跌而下,她那條受過傷的、枯木也似的右臂,便隨着粗長的鳩首杖拋揚於空,幾度旋轉,遙遙墜向崗坡。

    掠陣的崔頌德,一聲“不好”尚未出口,敖長青已半聲不吭,狂飆般暴撲向前,白骨劍穿刺若羣星崩泄,密密聚合向一個焦點——任霜白。

    任霜白緬刀翻彈,刀鋒縱展交揮,照面下已將敖長青的進招全數針出,涓滴不漏。

    崔頌德迭聲吼喝,正待執輪加入,退身蓄勢的敖長青已急切嘶叫:

    “先救鳩婆婆,剝皮,先救鳩婆婆要緊!”

    稍一遲疑,崔頌德迅速會過意來,立時拿腿便走,衝向鳩婆婆那邊;他已體悟到敖長青的用心,一個斷了手臂的鳩婆婆,仍然要比十個庸碌之輩來得紮實,如今人是傷了,可千萬死不得。

    任霜白淡淡的開口道:

    “不錯,救人為先,你們不須耽心我,任某從不做落井下石的事。”

    敖長青恨恨的道:

    “你也未免太歹毒了,鳩婆婆一個七十歲的老人,虧你也下得恁般毒手,生生折斷她一條手臂,往日無仇,近日無怨,你就這麼個絕法?”

    任霜白道:

    “上陣之前,我已再三苦口勸諫,奈何她執意不從,-心要以她的精湛武功來回饋二位六年餘的奉養之恩,我勸止不了她,當然便只好退而求其自保,再説,鳩婆婆出手狠辣,招式兇惡,豈有饒人之意?她既無慈悲胸懷,我又何須具菩薩心腸?敖長青,在生死對決的場合,七十歲與十七歲都只有一條命,並沒有什麼分別!”

    敖長青眼神中映過一片赤光,他酷毒的道:

    “事情還沒有了結,任霜白,鳩婆婆雖然被你廢了,僅是一個階段,從我們這裏,要再重新開始了。”

    任霜白道:

    “事情當然沒有了結,你們切勿忘記,冤有頭,債有主,我要找的正主兒是你和崔頌德兩個,你二人如今尚好端端的,事情怎算了結?”

    鼻翅不停的翕合着,敖長青切齒如磨:

    “我們不會如你的心願,任霜白……”

    任霜白語聲平靜:

    “二位-定會竭力反制於我,不令我如願以償,這是可以理解的,因為要是如了我的心願,即是表示二位已經斃命,你們不想死,便只有掙扎到底,一邊圖存,-邊求殲,那便得看雙方手段了!”

    敖長青引吭大叫:

    “西武馬老,請你相助一臂……”

    叫聲高亢昂烈,傳揚甚遠,崗上草木幾皆簌簌而動;令人難以相信,似敖長青這麼一個狀若小兒的模樣,體內怎能含藴着如許音量?

    任霜白揶榆的一笑:

    “又召幫手啦?”

    崗下,一條魁梧的身影冉冉出現,那人昂首闊步。舉腿邁來,看似尚遠,眨眨眼已到了面前。

    來人六十上下的歲數,半截鐵塔般的高壯軀幹,配着一張紫醬色的方正臉膛,濃眉巨目,生像好不威風;他外套厚麻布粗袍,足登草鞋,連肩斜掛-柄月牙鏟,滿頭華髮就差一付束髮匝,否則便和個修行頭陀無異了。

    敖長青強扮笑顏,搶上幾步,沙着嗓音道:

    “馬老,勞你久候了,若非情況失利,還不敢驚動馬老!”

    那人擺擺手,粗聲粗氣的道:

    “這不是説客氣話的時候,長青,你找我來是幹什麼的?總不是要我前來遊山玩水吧?既然人到了,就該準備着拼命,這一陣,我早憋得不耐煩了!”

    望了望敖長青,老者又道:

    “怎麼?你掛彩啦?”

    敖長青窘迫的道:

    “只是點皮肉之傷,不關緊。”

    老人轉頭打量着任霜白,道:

    “是這小子乾的好事?”

    敖長青道:

    “就是他!”

    摸摸下顎的鬍渣子,老人神色凝重:

    “長青,你的一身功夫,我是知道的,連你都着了此人之道,可見來者不易相與,稍停動手,我們切勿掉以輕心才是。”

    放長青忙道:

    “馬老,我一直就未嘗輕敵,只是姓任的太過辣手了!”

    這位老者,即為武西山下“馬家寨”最孚人望的老族長,也是地方上盛名煊赫的武林前輩:“武西草隱”馬良君;這馬良君素以外功見長,尤其他那一杆月牙鏟,更已浸淫得出神入化,少有敵手,乃是敖長青存心結納的大豪之一。

    那一頭,崔頌德雙手之上血跡斑斑,剛忙着替鳩婆婆上藥包紮停當,見馬良君來到,猶不忘急着打招呼:

    “馬老,馬老,我在這裏,只一歇就過來……”

    馬良君濃眉一皺,邊向崔頌德揮手示意,邊向敖長青:

    “鳩婆婆栽了斤斗?”

    敖長青澀澀的道:

    “被砍掉一條胳膊,唉,真叫作孽……”

    一斜眼瞄了瞄任霜白,馬良君怒道:

    “不消説,又是姓任的這小子的傑作?”

    敖長青苦着臉道:

    “除了他,還會有誰?”

    馬良君大聲道:

    “好呀,單刀匹馬一個鳥人,卻兇悍惡毒到這步田地,砍那個、斬這個,殺得一片血腥,這天底下倒像只容他自個橫行霸道了,真正是可忍孰不可忍!”

    敖長青低沉的道:

    “姓任的業已表明了,要斬草除根,片甲不留,但凡今日到此應卯之人,不管是淮,一律趕盡殺絕,就地殲戮!”

    狂笑一聲,馬良君面上變色:

    “好大的口氣,好毒的心肝,老夫不才,倒要提着腦袋冒犯冒犯?且看哪一個有此能耐將我們趕盡殺絕,就地殲戮!”

    任霜白不想答腔,卻又不得不答腔:

    “呃,這位前輩!”

    馬良君斷叱道:

    “用不着來這套虛假,老夫馬良君,人稱‘武西草隱’便是!”

    任霜白耐着性子道:

    “好吧,馬前輩,我可沒有説過那種話,而事實正好相反,我不但未曾那樣説過,還奉勸鳩婆婆要急流勇退,莫淌混水,是鳩婆婆不依不饒,再三逼戰,方落得眼下的結果,敖長青紅口白牙,胡亂編排,純系混淆黑白,存心挑撥,馬前輩明人,千祈莫上他的惡當才是……”

    馬良君凜烈的道:

    “姓任的,你不必向我解釋恁多,我也沒有資格在此充混仲裁角色,你傷了敖長青,廢了鳩婆婆,照江湖規矩,就要付出代價,不付也行,便得着你手底下能否過關?”

    任霜白嘆着氣道:

    “馬前輩,我不是求你放我-馬,也不是怯於再戰,只緣不希望與此事並無牽連的人受到傷害;我的對象是敖長青、崔頌德,鳩婆婆之外,前輩又何苦橫插一腿?!”

    馬良君厲聲道:

    “你的意思是説,我如插手此事,勢必也和鳩婆婆落得同一下場嘍?”

    任霜白道:

    “前輩,我可沒有這個意思,我只是奉勸前輩做退一步想。我與崔、敖兩人之間的夙怨,和前輩無涉,是非恩怨,由我們自行解決,前輩明哲保身,方為上策!”

    馬良君雙目中光芒如炬:

    “姓任的,你可知道,人間世上,朋友交來做什麼用的?”

    任霜白搖頭道:

    “至少,朋友交來不是助紂為虐的……”

    重重一哼,馬良君道:

    “誰是紂、誰為虐?是你,還是他們?你能做出公平的指認麼?”

    眼看再説下去也沒啥個意義了,任霜白覺得有些疲倦:

    “前輩,話到此為止,我本份已盡,至於待如何抉擇,皆在乎你;最後有一言相勸——崔頌德、敖長青二人,決不值得前輩這般豁力為助,而且,他們也不是值得結交的朋友!”

    馬良君冷笑道:

    “那是你的説法!”

    任霜白閉口不再説話,這馬良君如同鳩婆婆,先入為主的意念已深,空言勸諫,但憑你説下個大天來,他們也不會相信。

    敖長青拿白骨劍指點着任霜白,面露譏誚之色:

    “姓任的,我奇怪你竟有這種離間進饞的幼稚想法,鳩婆婆也好,馬老也好,和我們都是經過多年考驗的道義之交,彼此坦承以見,肝膽相照,你卻不自量力,搞不清你的身份立場,在此挑弄中傷,他們豈會受你的蠱惑、中你的詭計?真是笑話?”

    這一刻,崔頌德已扶着鳩婆婆蹣跚而來,別看鳩婆婆技藝超羣,武學不凡,在斷了一條膀子之後,人已萎頓得有如一枚泄了氣的豬泡膽,黑臉泛現灰白,呼吸微弱滯濁,兩眼空茫無神。身子也搖搖晃晃,頹然欲墜,分別元氣大傷——到底是上了年紀的老人。

    馬良君看來與鳩婆婆也是素識,見狀之下,不由悲憤填膺:

    “鳩婆婆啊,可真苦了你啦……”

    兩眼半睜,鳩婆婆努力想在臉孔上擠一絲微笑出來,卻僅能勾動一下嘴角;她氣息低弱,抖抖索索的開口道:

    “良君……良君……我……老婆子……一時還死……死不了……可……可是……你得多加……加一份……小……小心……這……這小……小鱉羔子……狠……狠着哪……”

    馬良君氣湧如山的道:

    “你且好生將歇,鳩婆婆,這姓任的我自有法子來對付!”

    就地被扶着坐下。鳩婆婆猶再叮嚀:

    “這……小……小鱉羔子……已經……習得……習得‘劫形四術’……”

    怔愕須臾,馬良君轉臉問敖長青:

    “鳩婆婆説什麼?説姓任的已經習得‘劫形四術’的刀法?”

    敖長青吃力的點點頭:

    “我們就栽在他這套刀法下……”

    馬良君形色陰沉下來,剛才還昂揚激發的意態亦似低落不少:

    “呃,你能確定是‘劫形四術’?”

    坐在那裏的鳩婆婆有氣無力的插眩道:

    “錯不了……良君,是‘劫形四術’……否則,我老婆子……豈是那般……容易栽得的?”

    擰眉思忖半晌,馬良君像是豁出去了:

    “管他什麼術,搏上一場再説,我就不信比得金剛法咒那樣法力無邊!”

    敖長青壓着嗓門道:

    “和姓任的交手,恐怕講不得恁多規矩了,馬老,我同剝皮會覓機夾擊,這一點,希望馬老務予堅持!”

    馬良君顯然沒有鳩婆婆一樣的格節,也可能懾於“劫形四術”的威名,未戰之前,心裏已先嘀咕,他支唔着道:

    “你們看着辦吧,總要求勝才是原則,我們可再栽不起了……”

    敖長青會意的道:

    “我省得,馬老。”

    一拋肩卸下斜掛的月牙鏟,馬良君握在手中掂了掂,目注任霜白:

    “來吧,姓任的,橫豎是一劫,端看是誰在劫難逃了!”

    任霜白木然道:

    “你先請,前輩。”

    馬良君的月牙鏟居中戮出,月牙的鋒刃引發“嗖”的一聲鋭嘯,任霜白緬刀甫揚,月牙鏟已倏然下沉,反挑任霜白下檔,來勢急速,更且流暢無比。

    刀向下切,任霜白身形暴退,而馬良君半步不輟,反挑的月牙鏟立時抖出幹百眩影,縱橫飄掠,自四面八方泄罩向任霜白。

    於是,“劫形四術”中的第三招“黃泉靈光”便在此刻展現。

    眩亮的光柱宛如一道銀白泛赤的龍捲風轉旋,帶着“絲”“絲”流動的勁氣,迴盪遊移之際有若石火乍閃,冷電矯騰,千百飄掠的眩月刃影紛紛崩墜頹落,像煞狂飆中的飛螢,離散飄零。

    光華掣映激濺的一剎,馬良君以月牙鏟杆座撐地,整個人風車也似倒跳而出,他跳翻的動作快速至極,循環交替,像是有遁天縮地之能!

    但是,滾旋的光柱卻如影隨形,緊咬不放,光柱帶起的氣流拂盪着馬良君的衣袍,幾乎任何時間都有被吞噬捲入的可能!

    敖長青立時向崔頌德打了個手式,雙手握白骨劍,由斜角方位強行切入,崔頌德也虎吼一聲,陰陽輪一輪護體,另一輪奮力截擊向前。

    光柱絞滾穿回,敖長青的白骨劍頻頻跳動晃盪,剎那間虎口震裂,鮮血進流,崔頌德用以攻擊的輪錐亦“咔嚓”連聲,密嵌輪沿的錐齒,眨眼下已被削脱一半,兩人正狼狽退閃,馬良君的肩頭已活生生飛起一塊人肉,在他又一次的撐杆跳翻之際,左腰處亦豁然綻現出一條尺餘長的血槽!

    驟來的痛苦,使馬良君臉孔立見扭曲,魁梧的身體也不由自主的弓俯蜷縮,而光柱盤舞於他頭頂上空,眼看着又將射落。

    驀地,鳩婆婆長號着身形陡起,鳩首杖隨着她快逾電閃的撲襲直搗光柱,老婆子口中狂叫着:“你們走,快走!”

    顫動的光影與鳩首杖縱揮的杖勢混成一片,有撼人心旌的交擊聲,有進濺的火花,也有人體的血肉飛拋而起-一這已是很明顯的死亡徵兆。

    不可諱言,刃底餘生的三個人逃得實在是快,鳩婆婆拼以老命的一擊甫始展開,他們三位已逸出數丈之外,等到鳩首杖和光柱攪成一團,這三個早已逃離視線所及的距離了。

    當光斂聲寂。鳩婆婆已經橫躺地下,全身刀口橫豎,皮開肉綻,血湖湖的像一具才從砧板上移落的殘屍,好不恐怖淒厲。

    任霜白站在那裏。混身簌簌顫抖,他正吃力的將嵌入左肩窩內的鳩首杖端緩緩拔出,鳩首的尖喙幾已盡沒肉中,拔出的當口,少不得還扯帶下一些血肌皮絲,有似在受生剜之苦。

    他沒想到鳩婆婆竟是如此烈性的一個老婦。更沒料及老婆子感恩圖報之心是這般深切,六年的供奉,她卻以一條性命回饋,也不知六年來吃的是些什麼山珍海味,穿的是些什麼綾羅綢緞?是那種神仙似的生活使得鳩婆婆此等死心塌地?總之,崔頌德、敖長青可不曾白搭,養一個老太婆六年,使他們逃過了一劫——生死悠關的一劫!

    沒有追趕的意思,任霜白知道追也追不上了,此外,他現在的身體狀況也不容他再行激戰,結果且不去説,勝算的機率要小了許多。

    步履蹣跚的行向豎石左側三十步處,任霜白扯開一道淺溝上藉以掩飾的大團枯草,枯草下是一塊油布,他掀起油布,嗯,底下正蜷曲着一個人體——-崔雲。

    崔雲未曾上綁,僅被任霜白點了啞穴與軟麻穴,耳聰目明,就是不能動彈而已,待任霜白替他拍開穴道,這小夥子張大兩眼瞪視對方。仟霜白混身浴血,肌綻肉裂的模樣,簡直把他驚窒住了。

    喘一口氣,任霜白嗓音低啞的道:

    “你走吧,崔雲。”

    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崔雲一邊坐起身來,雙手拂揮着身上塵土,邊吶吶的道:

    “你,你是説,叫我走?”

    點點頭,任霜白道:

    “不錯,你可以離開了……”

    崔雲驀然目光掃探,悸怖的嘶喊:

    “任霜白,你已殺了我爹和敖大伯?”

    任霜白倦怠的道:

    “很不幸,沒有殺成……經那鳩婆婆一攪合,競落得功虧一簣……唉!”

    崔雲忙問:

    “是鳩婆婆救了我爹他們?那,鳩婆婆呢?”

    任霜白精力顯有不濟,他有些不耐的道:

    “等你爬出淺溝,自然看得見是個什麼情景;崔雲,我要你轉告你父親及敖長青,逃得過今日,躲不過終生,叫他們仔細盤算吧,我就暫時住在鎮郊白楊林那片廢置的城隍廟裏,希望他們來找我一清舊帳,否則,我將會再去找他們!”

    崔雲形色中透露着迷惘、意外、愕然,他遲遲疑疑的道:

    “為什麼放我走?你明知挾持我可以威脅我爹!”

    任霜白明確的道:

    “第一次用你做餌,引他們出來,因為他們可能不明白我此次尋仇的嚴重性,現在他們一定明白了,他們會相信我的決心,深感朝夕自危的棲棲痛苦,他們不想過這種活在驚恐中的日子。就必然會早求了斷,再挾持你便缺乏意義了……記住。我要找的正主兒是你父親同敖長青,我不想波及你,任何加諸於你的傷害,皆無補於我先師的沉冤血仇……”

    崔雲僵默一會,欲言又止的道:

    “呃,你真會住到白楊林的城隍廟裏去?”

    任霜白道:

    “當然。”

    有些不信任霜白會如此曝現目標,故示匿身之處,這豈非自己挖坑往裏跳麼?然而崔雲又不得不信,任霜白不是要為師報仇嗎?他若不表明落腳之處,則如何引得對頭上門了結?一時之間,崔雲思緒紊亂,還真搞不清任霜白葫蘆裏到底賣的是什麼藥……

    艱辛的站起身來,任霜白向崔雲揮揮手:

    “你自便吧,崔雲,但原與你無緣後會。”

    崔雲怔怔的不知該如何回答,就在恍惚之間,任霜白的身影已杳,不知去向。

    無雲,但陽光已掩隱於雲霾之後,天很陰沉,很淒冷。

    這股陰沉,淒冷,不止現顯於自然的環境裏,它更壓上了崔雲心頭,由幼至長,他未嘗覺得這麼悒鬱,這麼憂惶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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