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映亮了山谷間的空地,一條小溪的溪水閃爍着魚鱗般的光彩。
山谷很幽靜,或許是因為該睡的已經睡了,醒着的卻沒有言語。
軒轅距那點亮篝火的山谷很遠便駐足,因為他在突然間知道,那山谷一定是空的,沒有一個人存在,或許還存在着陷阱。
真正的人可能便駐紮在篝火附近陰暗的角落,如果有任何探營者走入篝火照亮的範圍,都有可能成為黑暗中伏兵的目標。
這是軒轅的直覺,他一向都很相信自己的直覺。包括這一次,雖然在篝火不遠處有幾頂牛皮帳,可軒轅根本就感覺不到牛皮帳中生機的存在。
或許可以説這是個陷阱,但這個陷阱又是為誰而設呢?
當然,軒轅知道這絕對不是為了自己,因為這羣人根本就不可能算得到自己的到來。而且,這裏距自己所駐紮的營地至少有十多里路,何況,就算這個陷阱是針對自己而設,又怎用得了這樣的架式,難道對方如此看重自己?
牛皮帳所顯示出的正是鬼方的標誌,也就是説鬼方人住駐紮在這附近,至於在哪裏卻得慢慢搜索。
不過,軒轅仍沒有想好該如何搜索,便感到有人向這邊靠近。他立刻掠身以極快的速度上得身邊的一棵大樹。
“哧……”一柄長槍破空而出,卻是來自密葉之間。
軒轅無語出手,對於這偷襲的長槍他根本就不在意,其實他早就感到樹上有人存在。
事實也的確如此,軒轅身在空中稍扭身形,長槍與之擦身而過,而軒轅的手也扣住了這偷襲者的咽喉。
一切都在無聲無息之中進行,也快得讓人感到不可思議。那一聲輕微的長槍破空之聲也被風吹樹葉的“沙沙”聲給掩蓋。
這棵樹上只棲着一人,軒轅將這槍手的屍體小心地放平,儘量不弄出聲響,然後才悠閒地坐在密葉間等待着可能發生的變故。他幾乎可以斷定,這偷偷潛來的人定是鬼方的敵人。
軒轅對自己剛才的表現還算滿意,至少,他並沒有驚動其他的任何人,就是他潛入這片林中也沒有人發現。那是因為他的身法實在是太快,而且借夜色和密林的掩護,幾乎不可能被人發現身形,他感覺自己又向滿蒼夷追近了一步。
能夠在身法和速度上讓軒轅歎為觀止的,便只有滿蒼夷一人,那是因為他的神風訣本就得自滿蒼夷。正因為滿蒼夷的身法奇詭,所以能夠在鬼三、土計和風絕這等超級高手的手底下從容奪走地火聖蓮。當然,這之中也有一些巧合和機會,問題是滿蒼夷先奪走了聖器金鈴,也便能夠抵抗那來自地心的強熱,事先誰也不會想到滿蒼夷竟會藏在那至熱之處。當然,這與滿蒼夷那驚世駭俗的輕功是分不開關係的。
“喳……”有人踏斷了一根枯枝,軒轅卻已清楚地看清了來者的打扮。
悄悄潛近的人數至少在百餘人之間,分成三組,移動的速度極快,看樣子都是一些好手。
這羣人顯然也發現了山谷之中那堆燃於空曠處的篝火與搭起的帳篷,立刻呈散開的狀態向山谷包圍過去。
軒轅不由得暗歎,因為這羣人的警惕性並不高,若是以這樣的狀態下去,很可能只有全軍覆滅的命運。
對於鬼方,軒轅絕對沒有好感,甚至有着刻骨的仇恨。因為曾經的有僑族地祭司便是鬼方的奸細,更是害死自己母親的兇手。因此,他絕對不肯原諒鬼方,何況,鬼方千百年來一直是南方諸族諸部落的大敵,一直對南方諸族進行侵略、掠奪。因此,軒轅不想眼睜睜地看着這羣人就這樣糊里糊塗地送死,他只好出手了。
“嗖……”軒轅選準身邊的另一棵樹,就將那槍手的槍飛擲過去。
在黑夜裏,對於軒轅來説並沒有什麼兩樣,但對於鬼方的人來説卻受到了極大的限制。
“呀……”一聲悽長的慘叫夾着一聲“轟”然重物落地之聲,那伏於樹上的鬼方人根本就無法抗拒軒轅這一擲的霸道力量,不僅被長槍貫胸,更將碩大的軀體衝出三丈,自樹枝上墜落。
林間潛來的人皆大驚,哪裏還會不知道自己已暴露了目標?都以最快的速度靠往最近的樹幹。
“嗖……呀……”一陣囂亂的箭雨飛過,加上一陣慘叫,走避不及的偷襲之人紛紛中箭而倒,但也有一些人以最快的速度掠上了樹幹。
箭雨大多來自靠山谷的邊緣,而軒轅所在的地方屬於後方,因此伏下的箭手並不多。皆因鬼方諸人只是想引這羣人深入山谷之中,然後再成合圍之勢,因為在密林間即使是合圍也無法讓弩箭大施所長。只不過他們沒想到這個欲甕中捉鱉的計劃被軒轅給破壞了,便只好提前發動攻擊了。
“殺……”
軒轅也趁機無聲無息地解決了九名鬼方的伏兵,身形立刻向外圍退去。他並不想趟這趟渾水,那對他並沒有好處,何況他還不知道刑天和鬼三在不在這裏,如果是遇到了刑天,那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但軒轅卻未能如願以償。
軒轅不得不停步,那是因為他的退路已經被人所截。
軒轅望了望那兩個呈犄角而立的老者,又望了望老者身後呈半圓形將他退路包圍的漢子,不由得有些好笑,這些人的打扮與潛入林中之人竟然相同。
那兩個老者一見軒轅似乎也是微微一驚,但瞬即表情變得極為冷漠無情。
“你是什麼人?”一名老者冷然出言問道。
“你們又是什麼人?”軒轅反問道。
那兩個老者殺機上湧,顯然是對軒轅那毫不在意的態度給激惱了。
“這小子肯定也是鬼方的妖人,看那妖里妖氣的光頭就知道。”老者身後的一名漢子出言道。
軒轅不由好笑地摸了摸自己的光頭,道:“這位仁兄出生之時可否是帶着頭髮的?”
“廢話,當然沒有!”
“看來仁兄一出生便註定是妖里妖氣了!因為你們也是我的同類啊。”軒轅毫不在乎地道。
“廢話少説,出招吧!”一名老者冷厲地道。
“我不想跟你交手!”軒轅氣定神閒地道。
“那你便等着受死吧!鏘……”
“如果你們要逼我的話,我也只好奉陪了!”軒轅心中微微生出一絲怒意,事實上,他並不想與這羣人胡攪蠻纏,他甚至不知道這羣人是什麼來路。不過,他只要知道這羣人是鬼方的敵人,便沒興趣與這羣人交手。
林間的殺喊聲漸響,而軒轅這裏也是劍拔弩張之勢。
“嗖……”最先出手的是與軒轅靠得最近的老者,然後才是那與軒轅鬥口的漢子。
軒轅因怒輕嘯,背上的刀“錚”地一聲被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殺氣逼得脱鞘而出。而後,火把的光亮之中多了一道炫目的弧跡,而軒轅自身便是這道光弧的中心。
“叮叮……”一陣脆響,軒轅擊開那老者攻來的長劍,一口氣劈出七十餘刀,濃濃的殺氣和霸烈的氣勢,生出一股幾乎讓人窒息的壓力。
“住手!”一聲高喝自黑暗之中響起。
軒轅趁機微退,當眾人自他那瘋狂野性的攻勢之中回過神來時,軒轅的刀早已歸還於鞘中,且正意態瀟灑地掃視着他們。
那老者微感一陣臉紅,他這一羣人竟被軒轅這一輪如山洪江濤般的攻勢給逼得退了六尺,這的確是一件很丟臉之事。
“法師……”有幾名漢子不忿地喊了聲。
“施妙法師,別來無恙啊!”軒轅也已經看清了那高喊住口之人的面容,一時之間面冷如鐵,因為來者正是當初與聖女鳳妮一起不辭而別的施妙法師,他卻沒想到竟在這種場面中見到了對方,心中的惱恨又再一次湧了起來。
“都是自己人!”施妙法師快步趕來,行到軒轅身前兩丈處,有些尷尬地望了軒轅一眼,面帶愧色地道:“真沒想到竟在這裏能見到軒轅公子。”
軒轅冷然打量了施妙法師一眼,想到那羣被其捨棄不顧的兄弟們,心中的不忿更甚,冷哼一聲,不答反問道:“看來法師近來似乎是春風得意呀,竟似乎年輕了不少。”
一旁的人哪裏還聽不出軒轅話中的譏諷之意,不由怒叱道:“敢對法師無理……”
“寅龍!”施妙法師向那怒叱的老者喝道,更阻止這羣極為不忿的人,望了軒轅一眼,有些無可奈何地道:“當初我們也是情非得已,其實事後,聖女和我都在後悔!”
“哼,過後的話誰都好解釋,我只是為那羣正在受苦的兄弟不值,也只能怪我們當初瞎了眼!我軒轅無話好説!”軒轅冷然道。
施妙法師似乎一下子蒼老了很多,望着軒轅,有些無可奈何地問道:“軒轅公子怎會出現在這裏呢?”
“你放心好了,我並不是來向有熊族,也不是來向鳳妮和你討公道的!”軒轅説完不屑地轉身向側邊行去。
施妙法師一呆,急問道:“軒轅公子想去哪裏?”
“自然是去該去的地方!”軒轅頭也不回地答道,他心中很是痛恨聖女鳳妮和施妙法師舍他們而去,不僅如此,還與伏朗一起出賣了他。這之中的恨意的確難平,如果不是念在往日的交情,抑或對方是有熊族之人,軒轅只怕會出手教訓他們了。不過,此刻他並不想出手教訓對方,但也不想跟這種卑鄙的人説太多的話。
“軒轅公子,你能不能聽老朽解釋……”施妙法師有些急切,也有些傷感地沉聲道,語態很是誠懇。
“有什麼好解釋的?就算你向我解釋了,你又如何向那些生死未卜,或死去的兄弟解釋?就算我能原諒你,那些死去的人也難以原諒你們所做的一切,難道你們的良心就能得以安生嗎?”軒轅住足,並不轉身,有些憤然地質問道。
“我知道這是我們的錯,我也知道為此你們忍受了許多折磨,有很多兄弟為之死去,可是,這是有原因的!”施妙法師語調有些傷感地道,在這裏遇到軒轅,真的是一個意外,一個很大的意外,以至於他都不知道該説一些什麼樣的話來向軒轅解釋,或許是這些日子來心中的愧疚越積越深之故,一時之間竟不知道從何説起。
寅龍諸人都看得有些莫名其妙,更弄不明白軒轅究竟是什麼身分。在他們的眼中,施妙法師的身分和地位尊崇,而此刻竟對軒轅如此委屈求全,甚至對軒轅那無禮的態度視而不見,甚至還牽涉到聖女。
“你們入林助戰!”施妙法師向那些呆愣愣的眾人吩咐道。
“我不想聽你的解釋,不過我要告訴你一點,迅速將你的人撤出這裏,因為刑天和鬼三可能也在這附近,你們之中沒有一個人是他們的對手!”軒轅依然沒有轉身,只是聲音極為平靜地道。
“刑天也來了?!”施妙法師果然大驚。
軒轅不再言語,見到這一羣人,他竟感到心有些累。是以,他迫切地要離開這裏,不僅僅是因為可能會遇到刑天。
“軒轅,聖女很想見你,有空請去有熊一趟!”施妙法師見軒轅執意要走,只得呼道。
軒轅的腳步微頓,但又義無反顧地走入黑暗之中,他不想再與施妙法師多談,或許是因他心中仍未消氣,甚至連他也有些不明白為何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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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侵者死!既然來了,又何必要走呢?”一個冷冷的聲音傳入軒轅的耳中,使得軒轅本來有些混亂的思緒立刻平靜了下來。
軒轅緩緩地扭頭向聲音傳來之處望了一眼,心中頓時湧起了一種荒謬的感覺。
一切都像是在做夢,做了一場好笑的夢,因為軒轅發現這立在暗處的是他絕對意想不到的人。
“虎王華虎!”軒轅驚訝地道,他的確是沒有想到,竟在這個地方看到了山虎盟的人,這裏不僅僅有山虎盟的虎王華虎,更連其座下十豹騎也有八人是熟識。
的確,軒轅還以為是在做夢,因為他知道華虎和他一樣,來自姬水邊的另一個組織,那便是有僑與少典部之間的一個自由集市的主人。他還自行組織了山虎盟,控制着姬水周邊各部落的交易,是位紅極一方的高手,可是此刻他竟會出現在這裏,而軒轅很久前也到過太華集,是以他一眼就認出了華虎。這裏與太華集相隔不知有多遠,而他竟然能在這異地他鄉發現這些熟識的人。他並不知道山虎盟早已被蛟夢和虎葉給瓦解。
華虎似乎也吃了一驚,居然有人叫出了他過去曾用過的名號,而且是在這距太華集數千裏的地方,怎叫華虎不吃驚?
“是你?”華虎和十豹騎中的人此刻也認出了軒轅,不由得全都驚愕莫名。
在有僑族時,軒轅當然到過太華集,到過太華集的人自然知道山虎盟的存在,而軒轅乃是有僑族的另類,至少在有僑族年輕一輩中地位並不低,而有僑族乃是太華集附近的一個大部落,山虎盟的人自不敢怠慢,是以軒轅曾不止一次地見過虎王華虎和十豹騎,對五虎將和黑白二虎也都比較熟悉。
華虎自然對軒轅也不是很陌生,打一開始,他便在留意有僑部和少典部中的發展,因為他一開始就已把這兩部作為假想敵。是以,他認識軒轅,但在這裏見到軒轅,對他來説的的確確是個意外。不過,他立刻又想到有僑族實是有熊的一個分支,他也就不再感到奇怪。因為打一開始,他便知道這一點。
“哼,想不到有僑族竟這麼快便來依附有熊,不過今日我要讓蛟夢為當日所做付出代價!小子,今日算你倒黴了!”華虎陰狠地道。
他恨有僑族,因為蛟夢在見到龍歌之前,竟毀了太華集,更逼迫他離開,這雖是他與蛟夢二人之間的仇恨,但他卻因蛟夢之因恨上了有僑族的所有人。
軒轅一愣,他不明白華虎為什麼要説這些,在他的印象中,山虎盟與有僑族的關係不錯,可是為什麼華虎對蛟夢卻是恨得咬牙切齒?
華虎也並不知道軒轅根本就不知道山虎盟瓦解之事,還當軒轅是有僑部派來相助有熊族的,同時更不知道此刻的軒轅並非昔日的軒轅,是以,他才會有此一説。
軒轅在一愣之後有些好笑地望了望華虎,這時他怎會不知道華虎與有僑族可能已經發生了強烈的衝突,所以華虎才會出現在這裏。同時,他更懷疑華虎與鬼方之間有着密切的關係,否則的話怎會出現在這片樹林之中,而且彷彿是故意埋伏在此地一般?
“你是鬼方的人?”軒轅淡漠地問道。
“小子,你沒有必要知道這些,因為即使知道了也同樣難免一死!”説話之人是軒轅不認識的,但看樣子也是十豹騎中的一人。
“嗚……嗷……”華虎座下的大虎似乎已經感受到了來自主人身上的殺氣,一直無聲的沉默立刻被打破,山林之中立刻變得喧鬧。
軒轅並非第一次見到華虎的坐騎,他也知道華虎是一個極為厲害的對手。不過,今日的他並不將這十一個人放在心上,於是悠然一笑道:“如此説來你們定是鬼方一支,那我也便不再念及相識之情,放心超渡你們好了!”
“大言不慚!我倒要看看這一年來你小子有什麼改變!”
軒轅記得這説話之人曾是與他一起喝過酒的興浪,乃是疤面虎的弟弟,在十豹騎之中還有些地位。他不由得笑了笑道:“我一定不會讓你失望!”
興浪排開眾人,大步向軒轅逼來,冷叱道:“拔出你的劍!”
“對付你,我不覺得有此必要。不過,我勸你們還是一齊上,否則,你們根本就不可能有機會!”軒轅不屑地道。
“找死!”興浪的鐵劍破空而至。
軒轅連眼都不眨一下,在所有人都認為軒轅必死的時候,軒轅突然消失,興浪的劍斬空。
興浪的劍斬空之際,華虎卻發現軒轅已與興浪重疊在一起。
是的,軒轅的身子與興浪的身子重疊在一起,只是軒轅的左膝緊貼興浪的小腹。
“呀……”興浪噴血而退,像是紙鳶般飄入十豹騎的隊伍之中。
軒轅迎風而立,如挺拔的松柏,氣定神閒,自有一種悠然自得的灑脱。
興浪在嘔血,他沒有死,並不是因為他厲害,而是因為軒轅腳下留情,否則的話,只怕興浪的腰已經摺了。
軒轅手下留情只是因為曾與他一起喝過酒,已經很久很久未曾見到家鄉的人了,而此刻突然間遇到這羣要殺他的舊識,雖然心中微惱,但卻也有一種説不出來的親切之感。所以,他並沒有痛下殺手。
華虎幾乎呆住了,軒轅的那一擊之利落簡直讓他難以置信。的確,只不過一年時間未見,軒轅竟能在一招之下擊敗一年前與之不相上下的對手,這確實令人有些不可思議。
事實正是如此,一年前,軒轅的武功只是與十豹騎在伯仲之間,便是能佔些優勢,但這個優勢卻並不大。可今天,軒轅在一招之間擊敗興浪竟是那般輕鬆利落而灑脱乾脆,便若拈花拂塵。
“念在我們曾經有過一段交情的份上,我今日並不想開殺戒,請讓路!”軒轅淡然地逼視着華虎,似乎剛才一點事情都沒有發生。
華虎感到心頭有些微微發毛,他發現軒轅的目光竟是那般冷厲而鋒鋭,似乎要剖開他的一切皮殼透入其內心。他感到自己在軒轅的目光之下變得赤裸裸,沒有一絲情緒可以逃脱軒轅的眼睛。
十豹騎人人震駭,人人憤怒,人人驚懼,他們沒有出手,是因為華虎未曾説話。在這一刻,他們似乎感覺到來自軒轅身上的那股壓力和威脅。不過,此刻他們的目光集中在那騎坐於虎背之上的華虎身上。
“嗷……嗚……”大虎低吼,似乎感覺到了什麼,顯得有些不安,或許是因軒轅的目光太過犀利。
“哼,想走?還得先放倒我們!”華虎知道已到了不能不説話的時候。不過,他此刻的話已經沒有了剛才那逼人的氣焰,或許是因為他已經深深地感覺到了來自軒轅身上的威脅。他自己也是一個高手,高手都有高手的眼力,但他卻根本就無法看透軒轅,無法看出軒轅的深淺。他如果在鬼三的口中聽説過軒轅的事蹟,此刻定會為自己這個決定後悔。只不過,他並沒有聽到鬼三或是土計對軒轅的評論,也便註定了他倒黴的命運。
“如此説來,我只好得罪了!”軒轅無可奈何地道,他雖然明知這些人可能會是鬼方的人,但這一年來,他還是第一次見到過去與自己有交情的人,所以心中倍感親切,並不想與華虎諸人交手。不過,此刻既然華虎要咄咄相逼,他也就只好出手了,這是沒有辦法的事。
十豹騎所剩的九人立刻呈扇形散開,包圍着軒轅,他們知道,已經不可能憑一己之力對付軒轅。對於敵人,他們並沒有任何的顧忌,因為打一開始他們便將軒轅當作敵人,當作獵物。
軒轅搖了搖頭,露出一絲無可奈何的苦笑,向那扇形的中心踏上一步,剎那之間,所有的人都感到軒轅變了。
軒轅變了,猶如高山大河,立如五嶽,靜似遙遠深邃的夜空,夜也似乎變了,變得沉重而鬱悶,連空氣都顯得那般沉重。
軒轅不再是軒轅,而像一柄新出爐的古刀,古樸而憂鬱,鋒鋭而雄渾,便連吹過來的風都變得鋒鋭而清冽。
華虎的心為之顫了一下,就因為軒轅那輕輕的跨步,那輕輕的一步幾乎改變了整個天地,改變了他所有的感觀,似乎此刻並非盛夏,而是秋末。
軒轅的笑容有些苦澀,但卻不知道是為何而苦,不知是為誰而苦。不過,他的神態卻有一種讓華虎心悸的從容和優雅。
“給我殺!”華虎低吼,他的坐騎也在低吼,事實上便是他不出聲,這些人也知道出手。因為他們已經無法抗拒來自軒轅身上的氣勢,那是一種讓人窒息的壓力,讓人心驚的威脅,所以他們必須先出手。
九件兵刃,九個方位卻有着千萬個角度,頓時,虛空似乎陷入了一片迷亂之中。
迷亂的光影吞沒了十豹騎的九名戰士,然後也吞沒了軒轅自己。
華虎卻並沒有半點高興的心情,因為他突然發現軒轅竟出現在了他的面前,而且神態從容。
是的,軒轅居然如同鬼魅一般出現在華虎的眼前,沒有人看清軒轅是怎麼自那光影中穿出的,沒有人知道軒轅為何如此從容。
這便像是一個夢,讓人吃驚的夢,可又是事實。華虎狂吼一聲,他出招了,他的兵刃是刀,一柄長刀。
華虎不得不出刀,軒轅實在是太可怕了,竟能在九人聯手的攻擊下莫名其妙地走出合圍之陣,而華虎更感覺到了軒轅對他的威脅和壓力,所以他不能不出刀。
十豹騎陡然間也發覺軒轅已經脱離了包圍,可是他們卻根本就無法弄明白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或許是軒轅的速度太快,或許是軒轅的身法太詭異。
“嗷……嗚……”大虎在華虎撲出的身形之後向軒轅撲到。
軒轅的身子拔起,右手在虛空之中劃過一個有若太極的圓弧,直向華虎迎去。
華虎並沒有本該存在的欣喜,軒轅不出劍,可是他卻覺得軒轅身上無處不是劍,不僅僅如此,軒轅右手所劃的那道圓弧竟生出一股強烈的旋吸之力,似乎將他的刀氣和功力完全吸扯過去。甚至連他的刀,他的身體都有些無法自控地向軒轅的右手撞去。
這是什麼武功?這是什麼招式?華虎根本就來不及細想,軒轅便已抓住了他的刀背,而軒轅的左腳也在此時勁踢而出。
“砰……”一聲沉悶的爆響,那頭大虎在虛空之中倒翻幾個筋斗,跌回地面,它無法抗拒軒轅這要命的一腳。
軒轅和華虎也雙雙墜落地面,但軒轅所抓住的已經不是華虎的刀,而是他的脈門。
華虎面若死灰,這之中的變故實在是太快,他幾乎沒有任何反抗之力,更無法想象軒轅的武功竟進步如斯之快。以他的武功,竟會在一招之間受制,這對他的自信心無疑是一個極大的打擊。可是他又不能不正視現實,而此刻他也想起了軒轅剛才右手的那一招有些像是木青神山鬼劍的招式,卻比木青的招式可怕不知多少倍。
大虎身形落地,吃痛之下野性被完全激發,竟再一次撲了上來。
“畜生找死!”軒轅冷哼,伸手將華虎甩向十豹騎。事實上,對華虎他猶未起殺心,至少在今日他不想殺這讓自己倍感親切的人。
華虎身不由己地打橫飛出,直撞向攻來的十豹騎。
十豹騎全都大驚失色,皆因軒轅竟能如此輕描淡寫地制服華虎。而此刻華虎的身體又如一件巨大的兵刃擋住了他們所有進攻的路線,可見軒轅手勁之巧實已到了登峯造極之境。
軒轅未動,似乎視那重達數百斤的大虎如無物。
“嗷……”在大虎的血盆大口張開欲噬人之時,軒轅徒然出拳。
左拳,似乎帶着一溜火光準確無比地擊在大虎的額頭那有王字的絨毛間。
“嗚……”大虎發出最後一聲悽叫,身子飛跌出四丈,腦袋爆成碎肉,合着鮮血的腦漿灑得滿地都是。
軒轅依然靜立,身子連晃都不曾晃一下,只是左手在衣衫之上輕輕地拂了一下,似乎是想擦去上面的塵土。
所有人都呆住了,為軒轅這一拳,每個人心中都有一種驚悚之感,為之顫慄,只覺眼前的軒轅是一個完全陌生的人。
“今天,我並不想殺你們,如果下一次相見依然是敵的話,我便不再客氣了!”軒轅很淡漠地道,他依然選擇背對着眾人。
華虎沒有出聲,他已不知道該如何説話,或許已經沒有任何話好説。事實上,他根本就不可能是軒轅的對手,就算他再作任何掙扎都是徒勞,他的戰虎被斃,除了心痛之外,竟生不起一點仇恨。
十豹騎也未曾出手,他們也為軒轅的氣勢所懾。軒轅的氣勢讓他們清楚地感受到,就算他們九人聯手也根本不可能阻攔得了軒轅的去勢。
軒轅走了,在他們的目光之下頭也不回地飄然而去,猶如暗夜裏的幽靈,又似乎讓華虎諸人做了一場無法醒來的夢,而林間的殺機依然在瀰漫,愈釀愈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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軒轅並沒有直接回到營地,而是以極快的速度在林間繞圈子。
不明所以的人定會以為軒轅有毛病,但軒轅卻知道,自己並沒有甩開敵人的跟蹤。
這是一種感覺,超出人心思考的範圍,只是一種超乎感觀的直覺。或許,這也是一種來自大自然的力量,無法解釋,無法捉摸。
軒轅知道,自己無法躲避,也不可能迴避,於是他選擇了面對。
是的,面對那始終隱伏在暗處的敵人,軒轅感覺到對方始終以一股不即不離的氣機牽繞着他,但他卻無法判斷這股氣機來自哪裏,似乎這林間的每一棵樹,每一株草,每寸泥土都與這無處不在的氣機緊密相聯,也彷彿就是這無形氣機的源泉。
軒轅默然轉身,他一離開華虎諸人便發現這股氣機的存在,所以他一直都想甩掉這隱形的敵人。
“做人何必藏頭露尾呢?我想能夠跟蹤我這麼久,也不是無能之輩,難道你不覺得這樣很失身分嗎?何不出來一敍?”軒轅目光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四周的環境,冷然道。
山林空寂,無人應聲,只有軒轅自己的話隨晚風而散。
風在吹,樹葉以一種很單調的“沙沙”聲相伴,猶如昆蟲在咀嚼桑葉,又如流沙在移動。
黑暗之中,並沒有什麼能夠瞞過軒轅的眼睛,但他除了看見樹葉在搖動,小草在擺動之外,竟沒有發現任何異樣。
軒轅盤膝而坐,突然之間,他似乎想到了什麼,陡然之間身子倒立而起,也就在這時,他發現了一絲異樣——一株草在動。
一株草在動,並不是草杆在動,而是草在做着微微起伏的運動,猶如是飄浮在波浪之上,又如同是一葉隨波逐流的小舟。
這只是一點極為細微的異常,但軒轅卻捕捉到了,因為此刻他的眼睛幾乎與地面相平,所以只要地面之上有一點點的異常,哪怕是一隻蚯蚓在翻土,他也能夠清晰地發現。
軒轅一聲低嘯,身子橫落,幾與地面成水平而躺,背上的劍“錚”地一聲脱鞘射出。他已經找到了以自身的氣勁驅策兵刃的方式,竟可以本身的殺機激出鞘中之劍,幾乎已等於賦予了兵刃本身以生命。或許可以説,軒轅已經找到御劍之術的基本要領,當然,這與他體內沛然無匹的內力是分不開的。如果沒有不世的功力作後盾,絕對不可能順利驅劍。
“哧……”軒轅的手重重拍在劍柄上,含沙劍猶如一隻地鼠般直射入地面之下,更以快若疾電的速度在地面之下穿過,使得地面上迅速凸起一層土埂。
“轟……”地面突然炸開,一個細小的身形在飛灑的泥土和草屑之中向軒轅飛撲而至,同時帶着若驚濤駭浪般的氣旋攪得林中每一寸空間都沸騰了起來。
“土計!”軒轅低呼,他並不意外,因為在他準備盤膝而坐的那一刻,便已經猜到跟蹤者可能便是這個侏儒怪人。也只有這個怪人,才有可能讓軒轅無法發現行蹤,皆因他可以遁土而走,完全超過了視察的範圍,兼且此人功力高絕之極,幾與鬼三是一個級別的人物,要想跟蹤軒轅並不是一件很難的事情。不過,土計仍沒能夠瞞過軒轅的靈覺。
是的,土計不得不現身,而且是被軒轅逼出來的,這是土計所沒有料到的,他也不得不佩服軒轅的精明。
軒轅當然是個聰明人,若是在軒轅未曾與花蟆人和吸血鬼交手之前,也許,他還真的永遠都難以發現和逼出土計,但軒轅早有與吸血鬼多次交手,以與花蟆人多次交手的經驗,他找到了發現這些潛伏在地面之下敵人的最好辦法,那便是以倒立的身體去察看地面的動靜。因為當人直立之時,由於眼睛與地面的夾角太大,很難發現整個地面的細微變化,但當人倒立之時,目光幾乎與地面相平,那麼地面之上的任何細小變化都難逃目光的掃視。
土計的遁地之術的確已達到了登峯造極的地步,但他始終是個人,始終會在地面之下佔一些體積,這就不能不讓地面發生一些細微的變化。也許,當人直立之時,無法發現這細微的泥土的運動,可倒立之時,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軒轅露出一絲凝重的笑意,對於土計的攻擊,他感到了壓力,但對於能夠逼出土計,他又感到欣慰,所以他的表情凝重間也帶着一絲笑意。
“錚……”刀,已到了軒轅的手中,毫無花巧,甚至顯得有些笨拙的一刀,卻使得虛空像是在剎那間撕裂了一般。
軒轅感覺到體內的血液有種滾燙的感覺,而沸騰的熱力透過七經八脈直傳至手臂之間,然後流至刀身。
剎那間,刀身亮了起來,猶如一條明亮的火龍,拖着一道悽美而慘烈的光弧,破空、迎擊。
山林間的空氣也在驟然間沸騰,森森的殺氣充斥了每一寸空間,樹葉似乎是被蟲蛀了或是被什麼侵蝕了一般,以一種奇妙而輕悠的勢態灑落。然後,在觸及土計拳風之時再以洪流般的勢態凝聚,最後,迎上了軒轅的刀。
就在這一刻,一切都在這一刻爆發、炸裂,以一種無可匹御的方式“轟”然而去。
軒轅疾退,土計疾退,而那被刀氣拳風絞碎的枝葉猶如黑色的雪花在虛空中亂舞、奔湧、打旋……
“哧……”土計再退,因為軒轅那自地面之下襲來的含沙劍在這一刻才真正發揮了它的作用。
軒轅大喜,他竟能在一刀之間與土計戰個平手,他感到手臂有些發麻,但是土計卻是一退再退,相形之下,他並未輸給土計。至少,他並不是沒有一戰之力。
土計欲奪劍,但軒轅絕不讓他有這個機會,軒轅的刀又一次逼上,在進攻的時候,軒轅的速度的確是快極,這是神風訣的好處。雖然他並不能在腳力上甩開土計,但在短距離中卻能使出讓人心寒的速度。
土計並不意外軒轅能擊退他,因為他看到的軒轅曾在封神台之上以一人之力硬接他和鬼三、風絕及童旦四大超級高手的一擊,而後又在一招間重創風絕。這一刻他之所以敢與軒轅硬拼,其實是在賭軒轅的傷勢未好。不過,此刻他心中認為自己的猜測並沒有錯,是以,他也有些歡喜。
本來,土計絕不想現身與軒轅一戰,皆因軒轅在他腦子之中留下的印象太過深刻,他不敢輕易言戰。是以,一直都只是在暗中跟蹤,但此刻卻被軒轅給逼了出來,也只好與之一戰了,這對土計來説,是情非得已的一戰。
“叮叮……”土計矮小的身子極為靈活,一雙短而胖的手竟將軒轅的刀勢完全封住。
軒轅左手迅速抓住劍柄後撤,與土計相距三丈而立,渾身散發出強大的戰意,整個人猶如燃燒起一團魔焰,那紛落的枝葉碎屑在軒轅頭頂丈許便紛紛向四周飄落。
“想不到地神竟有如此雅興來跟蹤我,真叫我大感榮幸!”軒轅淡漠地道。
“哼,我是來向你討命的!”
“討命?”軒轅微訝,反問道:“我欠了你的命嗎?”
“哼,我的徒兒吸血鬼不是被你所害嗎?”土計狠狠地道。
軒轅恍然,忖道:“難怪吸血鬼身具那麼好的遁地之術,原來是土計的弟子!”
“如此説來,我倒真的欠了你一條命,不過,只怕我的命沒這麼容易取吧?”軒轅淡然笑道。
土計的表情很冷峻,也很古怪,他那不夠四尺的侏儒身體本就透着一絲古怪,配合着那付表情,的確有些意思。
“哼,我會讓你付出代價的!”土計雙手平平地推出,胖胖的手心突地凹陷下去。
軒轅微微不解之時,陡覺一股強大的吸力牽扯而至,虛空之中彷彿突然多了兩個巨大的黑洞,要將周圍的一切全都吞噬一般。
斷枝敗葉再一次如同着了魔般舞動、飛旋,然後猶如不可阻攔的洪流向土計匯聚而去。
林木的枝葉狂擺,似乎在陡然間有狂風乍起。
“好!”軒轅低讚了一聲,腳下微擺出丁字步,如山嶽一般穩立,但衣衫卻已獵獵作響,不知是因為乍起的狂風抑或是來自軒轅內在的氣勢。
土計不矮,此刻的土計任誰看上去都不會説他矮,因為他給人的感覺,似乎需要仰視,更給人以雄偉壓迫的感覺。
軒轅棄刀用劍,劍微揚,遙指向天邊猶如小船的彎月。
此時月已出,但月色卻極為朦朧單薄,使得深夜再添了幾分寒意。
或許,寒意並非來自彎月,而是來自軒轅的劍。
劍氣森寒,劍身猶如一塊正在散射着極寒的玄冰,那種寒意猶如無形的潮水一般漫過每一寸空間。
土計也為之心驚,軒轅的劍上竟能散射出如此的寒意,而軒轅所使的刀卻有着一股極熱的氣旋。這兩股截然不同的力量竟然全出在軒轅的身上,的確讓他有些心驚,但他依然義無反顧地進攻。此時他的雙掌似乎託着兩個巨大的球體,以敗葉殘枝和無形的氣旋所凝聚而成的球體。
土計一動,軒轅便動了,劍嘯猶如龍吟,而軒轅的身子忽然沒入暗夜,風暴也便在此時生成。
“山裂——”軒轅輕吟一聲,聲音猶如無數細小的銀針,無孔不入,而劍氣更鋪張成山洪狂泄之勢自天空傾覆而下,猶如自九天銀河落下的瀑布,在月色之下,泛起一道匹練般的光華,吞沒了軒轅,吞沒了月色,吞沒了山林,更吞沒了土計。
那莫可匹御的氣勢以無堅不摧的劍氣舒展開來,每一寸空間都被劍氣絞碎,甚至連每一縷風都化成了劍氣,所有的力量被這一劍吸納,再轉化,在無休無止的演化之中,劍勢也在無休無止地增強。
“轟……”土石四射而飛,碎葉敗枝化為盡灰。
“譁……”軒轅的身子踉蹌而落,再踉蹌地退出十數步,撞斷一根樹幹。
土計竟然消失不見,在他們剛才交手之地,留下了一道長兩丈、寬五尺、深達三尺的劍坑,劍坑的中心最深,兩邊漸淺,呈一個弧形,劍坑邊的幾棵大樹盡被摧折,橫七豎八、零亂不堪地躺着,在樹幹之上更刻着數也數不清的劍痕,那是劍氣所留的殘痕。
土計不見了,這是事實,地上有一灘血跡,清晰地灑在那倒地的樹枝之上,斑斑點點猶如幾朵凋零的小紅花。
軒轅大口地喘了幾口氣,努力地平復體內浮動的氣血。與土計那一擊,反擊的力量着實太強,若非這數日來他的功力連番數倍地增長,只怕此刻他已不能夠立着了。他感到腰脊有些微微的痛,那是剛才撞斷大樹的地方,不過,這對於他來説,根本就不算什麼。
軒轅知道,土計已經走了,遁地而去,血跡自然是土計所留下的,只是軒轅不知道他究竟傷了土計的哪一個部位。在混亂之中,連軒轅自己也無法控制自己那激湧的氣血,也便使得他的頭腦並不是極度的清醒。不過,他沒有必要去理會究竟傷了土計的哪個部位,只要能讓對方受傷,他便已經勝了一籌,儘管他知道這次能夠取勝是因為他佔着神劍之利,以神劍搏土計赤手空拳,自然是大佔優勢,這是不可否認的。
軒轅心中極為暢快,他終於能夠順利駕馭驚煞三擊,雖然仍未能夠達到爐火純青的地步,但他已經感到很滿意。驅駕驚煞三擊是他這一段時間的夢想,自他第一次使出這絕世劍招之後,每次都在進步,每次都有不同的感受,惟有今日這一次使得竟是那般流暢,那般自然,惟一美中不足的,便是他仍不能控制住劍招的攻擊方向。他無法將這絕世劍招收放自如,不過,這已不是主要的問題。
含沙劍上有一顆血珠,竟然有一顆血珠,這讓軒轅微感意外。
軒轅伸手輕抹,才發現這顆血珠結成了冰粒,猶如在劍身之上鉗了一顆紅寶石。
劍身依然極寒,這讓軒轅自己也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他還是第一次發現自己所催發出來的劍氣竟是如此冰寒,這與他最初使刀之時的火熱之勁完全相反,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難道真的與那兩片地火聖蓮的花瓣有關?
軒轅稍稍平復了心中的思緒,目光四處掃了一眼,知道是該回營的時候了。他的確應抽點時間好好去想一些問題了,而這些問題可能是他以前從未想過的。他知道,土計不可能再跟蹤他。
回到營地,一切都很平靜,竟沒有人來騷擾這羣歇在河邊的人。
思過所佈下的哨卡極好,便是軒轅也不得不稱讚。
跂燕她們似乎早已熟睡,惟軒轅稍感疲憊地來到河邊,一時興起,竟再次躍入水中。
河水冰涼,那流水的沖刷,猶如一雙巨大而温柔的手在按摩着他那有些疲勞的肌肉,那種感覺實在很舒服。
河邊也有哨卡,但放哨的劍士並不想打擾軒轅的思緒。是以,在河水之中只有軒轅一人在暢遊,在休憩。
水,是生命的源泉。每當沒入水中,軒轅便感受到了生命力的狂野,便感受到了自身的生機,那是一種很曼妙的感覺,特別是在服食了龍丹之後,他對水似乎有一種特別的感情。
那是一種連軒轅也不明白的感情,沒入水中,他像是躺入了母親的懷抱,似乎整個身心都得到了放鬆,與大自然更緊密地觸合在一起,似乎可以聽到大自然脈搏的跳動,感受到天地的浩瀚,及存在於天地之間的靈氣和無形的力量。
軒轅把整個身子全都沒入水中,閉住呼吸,就像是魚一樣靜伏於水底的一塊石頭上,任由流水衝擊着自己的身體,任由那冰涼的寒意鑽入自己的肌膚。
軒轅的內心並不平靜,抑或可以説他的內心無法平靜,那許許多多的問題,許許多多的往事都在這一刻湧上了心頭。
生活,就像是在一場夢中,生命便像一個美麗的童話,顯得那麼不真實,那麼虛幻,甚至有些飄渺,命運的安排似乎是一個鬧劇,一切的一切都像是在身不由己之中被推上了高高的浪頭,然後又墜入浪谷。在生與死的循環往返之中,他有些迷失。
是的,軒轅自己都感覺到有些迷失,活着究竟是為了什麼?發展究竟是為了什麼?強大又是為了什麼?生命的意義究竟在於何處?這是一個亙古以來都讓人頭大的問題,沒有誰能夠回答。
也許,活着只是為了活着;也許,發展只是為了發展;也許,強大也只是為了強大。生命的存在是不需要理由的,生命的演變也不需要理由。或許,這只是自然規律所演化的真理——活着就是為了活着。
他從來沒有這一刻這般認真地去想這些問題,在很久以前,他很喜歡靜靜地思索,只是那個時候思索的問題與此刻所思索的問題稍有不同,而且此刻他對這些問題感觸更深刻一些。
這個世界是弱肉強食的世界,真理只有在武力的扶持之下才能建立起來,軒轅也感到了自己逐漸地強大起來,可是他卻更感受到了一種深沉的責任,一種無法排除的壓力。
活着,他發現並不只是為自己而活着,他之所以要堅強地活下去,只是因為有許多人期盼他活着,如果這個世上沒有那些如同自己一般活着的人,而只剩自己一人的話,這個世界將多麼單調,將多麼枯燥和無奈,那樣活在孤獨和寂寞之中,還不如痛苦地死去。正因為如此,軒轅似乎在剎那之間找到了生存的原因。
既然自己不是為自己而活,那便得將有限的生命發揮到極至。只有為別人而活的生命才是多姿多彩的,因為,在生命的旅程之中將不會再感到孤獨,不會再感到無依和盲目,這是生命的至理。
一個人若是為自己而活,那麼這個人可以找到一萬個絕望的理由,往往這種人總會在痛苦之中生存,而一個人若是為別人而活,他找不到絕望的理由,就算痛苦,也定是短暫的。因為這個世上有太多的東西讓他去珍惜,有太多的事物等待他去發掘,有太多的歡樂等待他去享受,因為他的生命是屬於大家的,只有聚眾人之力才能夠營造一個豐富多彩的世界,也只有在豐富多彩的世界中生存,方能找到自身存在的意義和價值。
想着想着,軒轅的內心再一次變得寧靜,便像這水底的水一般寧靜,因為他已經找到了自己混亂思想的頭緒。當一個人想通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時,他就會有一種難得的舒坦之感,而軒轅此刻便是如此。
寧靜之中,軒轅的思緒猶如八爪魚一般延伸而出,他竟能夠清晰地捕捉到自身邊遊走魚兒的動態。一切都是那般生動,那般美好,他甚至可以捕捉到岸上劍士的呼吸聲,包括那腳步的移動聲,甚至連樹葉的搖動、小草的拂動都清晰地在靈台之上反映出來,猶如一幅幅清晰的畫面,動感十足。方圓數十丈的風吹草動根本就無法逃過他的靈覺。
軒轅收斂思緒,冥視內心,以一種極其緩和的方式摧動體內的功力,然後緩緩地引導着體內真氣的運行,他要尋找體內那股陰寒真氣的來源。
丹田,一直是軒轅不敢觸碰的禁區,他的功力儲存方式極為特別,分佈在體內百脈,上聚於膻中,而丹田卻被龍丹氣勁所佔駐,一不小心,便會引出禍端,這一點軒轅是有很深的體會。因為此刻他仍無法驅駕龍丹的神力,也無法同化那單獨存於體內的生機。若是到達君子國之前,他或許敢去觸發丹田的功力,但此刻丹田吸納了來自地心的熱力,又充盈着豐滿的生機和無窮的力量,若是一旦觸發,可能將引起難以收拾的災難。是以,軒轅儘量不去觸發丹田真氣。不過,他也知道這樣下去絕不是辦法,畢竟,丹田屬於身體的一部分,如果他永遠都不去觸碰的話,那龍丹的真氣對他來説又有什麼用?更是暴殄天物,如果不去化解這種危機,一旦在某一刻突然爆發出來,將更是無法控制。
此刻難得有這般靜謐的環境,軒轅並不想做一個畏首畏尾的人,是以,他小心翼翼地調聚功力,向丹田中試探。
“轟……”軒轅只覺得體內一陣翻江倒海的震盪,丹田之中的真氣傾湧而出,猶如一個巨大的泉眼,而軒轅的四肢百骸和七經八脈便成了泉水流泄的通道。
軒轅只感到體內兩股真氣相斥,但在某些地方又似乎相融,之間的排斥並不是非常激烈,軒轅心中大喜,他知道是因為自己的功力本身就是得自龍丹,其中也有一些得自地火聖蓮,而地火聖蓮所吸納的地心真熱與龍丹的氣勁本就極為相似,惟一相排斥的可能只是地火聖蓮本身的極寒至陰之氣。
這當然是因為地火聖蓮乃是薰華草之花,當然,地火聖蓮的至陰之氣與薰華草的至陰之氣並不是完全相同,因為地火聖蓮的至陰之氣本身就接受了地火的至陽至剛之熱的改造,使得這至陰之氣變得極為柔和,雖然不容易被相隔,但卻可以像是潤滑劑一般作為中和之效用。
軒轅感到胸腹間極為難受,卻不是不能承受,這並不是一種痛苦,卻是一種煎熬。他知道,如果自己不能堅持下去的話,那他永遠都不可能再在武學上跨進一步,永遠都無法驅駕龍丹。事實上,他更清楚,這股存在於膻中穴的陰柔之氣是他驅駕龍丹的惟一本錢,因為他體內的真氣本是來自龍丹,如果他欲以本身薄弱的純陽真氣驅駕龍丹的話,其真氣只可能被龍丹所吸納,甚至受到龍丹生機的控制。那時候究竟會發生怎樣的變化,只怕軒轅自己也不知道。
事實上,龍丹始終有如一個生命體,在軒轅的體內獨成一體,擁有自己的生機和力量。軒轅在東山口之時也感受到了這股生機的頑強,它的頑強不僅表現在它不屈服,更表現在它強大的包容力。它可以對大自然的生機進行吸納,對外在的力量進行吞併,甚至想吞併軒轅的生機,吞併軒轅加於它身上的力量。可以説,龍丹是一個強大的敵人,一個強大的對手,它的威脅只是對人心靈的威脅,對人心志和靈魂的威脅。因為,它藴含着野獸的血液和瘋狂。
而此刻,地火聖蓮的至陰之氣是龍丹所不能融化和吸納的,因此,若想完全驅駕這股頑強的生機,就必須以地火聖蓮的至陰至柔的真氣去引導那至剛至陽的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