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鷹這時髮鬚皆立,他那瘦長的身體,就像是喝醉了酒似地,踉蹌而進。
每走一步,他就發出一陣可怕的笑聲,眸子內閃爍着可怕的血光。
他這麼歪歪斜斜地一直走到了南宮敬身前,才站住了。
南宮敬抱元守一,掌中劍住肋下一收,現出一半的劍鋒,他發話道:“請!”
葛鷹又是一聲狂笑道:“南宮敬,我們可是先説好再動手。”
南宮敬面現青霜,道:“你還要説什麼?”
“嘿!”葛鷹在説這句話時,不由殺機頓起,他揚了一下手道,“你為你妻子報仇,我為我徒弟雪恨,咱們可是用不着客氣。”
南宮敬嘿嘿一笑説:“這是自然。”
葛鷹嘻嘻一笑,又道:“照理説,我道爺大你甚多,本不屑與你這小輩動手,只是你這小輩如今算是一派的掌門人,在江湖上,也算稍有虛名,所以道爺才破例與你交手。”
南宮敬被他氣得面色青紫,恨不能上前一劍把他給殺了,可是對方既在説話,總應等他説完才好動手。
當下強忍下心中怒火,一言不發。
葛鷹頓了頓又説道:“我今天特別讓你,以空手對你,也就是這個意思,這樣,總算是把身份拉平了,卻也無話可説。”
説着,目光向一邊的三盒老人柴昆掃了一眼道:“自然,那時,還有你那老鬼師父為你收屍,你也可以安心了。”
南宮敬咬牙笑道:“老賊,你的話完了沒有?”
葛鷹一聲大笑,只見他整個身子平躥了起來,在空中一雙瘦爪,霍地掄起,直向南宮敬頭頂上抓了下來。
南宮敬右手劍決一領,右手魚鱗劍“笑指天南”,倏地點起了一點星芒,直向葛鷹胯下就點。
鬼面神君雙手抱膝,就空一滾,南宮敬的劍尖只是差在毫釐之間,卻是沒有點上。
他心中不由吃了一驚,目睹葛鷹這種來去如風的身法,他不由出了一身冷汗。
這才知道外面談起這老鷹頭時,那種談虎色變的樣子,並非是虛有做作,敢情這個老東西,手底下果然是有些玩藝兒。
他雖自思手中持有利刃,可是看情形,連對方一雙空手,也不見得就能取勝。
當是不敢怠慢,抖擻起精神來,掌中劍一緊,足下“八步趕蟾”,快如電閃星馳似地緊躡到了葛鷹身後,掌中劍“捉星射鬥”,猛劈了過去。
葛鷹瘦手倏地向空一舉,就像一小孩子“捉迷藏”似地,把身子向前一挺。
説也奇怪,南宮敬那口劍,依然是擦着他的衣邊劃了下去。
看起來葛鷹固然是險到了極點,又現出有些手忙腳亂的樣子,可是南宮敬卻禁不住深為吃驚。
場外的三盒老人,也和徒弟一樣地都看出來了,看出來葛鷹所施展的功夫,乃是數十年來,早已失傳武林的一套“戲貓圖”。
這一套功夫,全靠一氣運用,中途不可停頓,看起來身形就像是凌空而行,事實上也差不了多少。因為這一套功夫,最忌諱的是足踏實地,即使是非踏不可,卻也只能以足尖輕輕一點,如有一步運的是濁力,那不待敵人打你,你自己就非先倒下不可。
三盒老人目光一觸及此,心中就不禁為南宮敬深深地擔憂。
魚鱗劍南宮敬也是吃驚不小,可是事已至此,絕無中途罷手之理,何況他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
就在葛鷹身形方一讓開此劍的剎那,南宮敬足下飛點而上,左手前揮,拉開了極大的一個架式,掌中劍這一次卻施的是“三環套月”。
冷碧的劍鋒,“唰唰”一連套出了三圈劍光,直向葛鷹門面及兩肩上刺來。
這一招式,從劍上來説,可説是十分厲害,因為你拿不準敵人到底要刺什麼部位,你護面門,他可能是掛兩肩,你要是讓兩肩,卻可能是劈面門。
而且南宮敬施展起來,是那麼的疾勁詭奇,令你防不勝防。
鬼面神君葛鷹忽地一聲冷笑,他那枯瘦的身體,看來是屹立不搖,並不急於閃避。
容到對方劍到,他猛地兩臂向外一張,只聽見“噹噹”兩聲脆響,南宮敬的寶劍,竟為他彈出了滿空的銀星,嗡嗡聲裏,蕩了回來。
長笑聲裏,那葛鷹一掌劈出,全身平伏,成一直線,這一掌出勢是勁猛力足。
南宮敬心中禁不住大吃一驚,因為此刻門户大開,對方倘有厲害招式攻來,自己只怕要吃虧了。
一念未完,那葛鷹果然於此時趁虛而入,掌風尖鋭,聲到掌到,只消他掌心猛吐,內力也就即時發了出來。如等他掌力吐出,再圖解救,可就什麼都晚了。
南宮敬有鑑於此,當下也顧不得什麼有傷元氣了,他猛地張開了嘴,聲如雷鳴似地一聲大吼。
這聲音,驀然由他嘴裏吐出,就像是當空響了一個焦雷,聲震山嶽,其勢端的驚人!
在場諸人,無不為他這一聲吼叫,震得耳鼓發麻,如同當頭響了一聲焦雷!
鬼面神君也不例外,他絕沒有想到,對方竟會施出這種“莽牛氣功”來應敵。
這一聲大吼,驚得他打了一個哆嗦,掌力無形中減了一半,也未能即時打擊。南宮敬身形卻在此時滴滴溜溜地一個疾轉,轉到了他的身後,掌中劍“力劈華山”,照準葛鷹頭頂就劈,這一手功夫,可是狠到了家。
按説葛鷹乍驚之下,這一招他是很難逃開的,可是這個魔頭真是有一身鬼神不測的功夫,的確不愧是獨佔一方的武林怪傑。
他那看來搖晃的身子,忽地又向前一倒,足下仍然彷彿是凌空一般。
南宮敬這麼疾快的一劍,卻又是砍了一個空,依然是擦着他的衣邊砍下去的。
這一連幾劍沒有砍着,南宮敬已不禁心中有數,他知道自己這五十年苦練的功夫,如今和這個老魔頭比較起來,還是有一段相當的距離。看起來,即使是師父三盒老人上場,也未見得就能穩操勝算。
果然就在他這一劍方自落下的剎那之間,鬼面神君葛鷹嘿嘿一聲怪笑,他整個身子,只憑一雙足尖輕輕點在地上,霍地一個疾轉,如同風車似地轉了過來。
這一次葛鷹像是憤怒到了極點。他手下是一點情面也不留,身形這一欺進,真可説是快如驚雷駭電,南宮敬驚魂之下大吼了一聲,短劍施出了最厲害的一式救命絕招“一劍雙花”。
這是他過去在青城獨具慧心,所體會出來的一式劍招,用以臨危救命。
它的特色在於背後現劍,劍由肋下抖出,一點咽喉,一刺前心,乍然看來,那只是兩點銀星,絕不給你以思索的機會。
這只是一剎那之間的事,二人是一攻一進,全是疾招,只聽得“噹啷”一聲脆響。
二人之中,一人踉蹌後退,那口魚鱗劍,卻如同一支飛箭似地飛上了半空,“篤”
的一聲,實實地釘在了這演武廳的大梁上。
再看南宮敬本人踉蹌的身形,已坐了下來,他的面色現出了一層灰白之色。
他冷笑了一聲,説道:“好……葛鷹……你……”
可是葛鷹此刻雙目赤紅,這個老魔頭是安下趕盡殺絕之心而來的,這時見敵人已負傷,哪裏肯放過機會。
好在在動手之前,他二人已經説明白了,動手過招是各不相讓,就算把他斃於掌下,諒那柴昆老兒,也是無話可説。
因此他身形再次向前一縱,鐵掌二次搶起,獰笑了一聲道:“冤家你到陰間點卯去吧!”
嘴裏這麼説着,雙掌之上貫足了內力,猛地劈空打出,空氣中,發出了一聲急響。
那負傷在地的南宮敬,此刻説話全沒有力氣,焉能再躲開對方如此厲害的一擊?
他雙手霍地一按地面,跳起了一尺,眼看自己就要橫屍就地,猛可裏,聞得一聲斷喝道:“住手!”
緊跟着斜刺裏,劈出了一股同樣疾猛的罡風,迎着了葛鷹所擊出的掌風,發出了閃雷似的震動,整個大廳都似乎為之一搖。
這一震之威,可真是駭人極了,南宮敬在這一震之下,幸得保生。
他知道這掌力是師父所發的。
果然在這一震之後,那個瘦小乾枯的矮老頭子柴昆,如同一隻靈猴似地,自一邊縱身而上。
他的身子極為靈活,跳躍起來,更像是一隻猴子,可是他的臉色,現在卻是不帶一點喜容。
身形向當中一落,輕叱了聲:“徒兒退。”
南宮敬在方才與葛鷹面對的一招之下,為葛鷹無名指點中了“三里穴”道,故此他的身子初時看來如同僵了一般,只能坐着,站不起來。
可是此刻情急之下,一陣滾撲之後,穴道已自解開;只是他的穴脈真根,已受了對方真力震傷,這傷勢自非十天半月所能恢復,此刻再想動手與人過招,那是妄想了。
這時聽到師父之言,勉強自地上站了起來,踉蹌退在了一邊位子上坐下。
鬼面神君葛鷹,眼看自己只需一掌,就可把南宮敬結果在地,卻在此時殺出了柴昆,一時怒惱高漲。
呵呵一笑,他瞪目欲裂地道:“老兒你要替你這徒弟死麼?”
“呸!”柴昆往空啐了一口道:“我們誰送誰的命,現在還不知道,來吧,這是壓軸戲,老夫倒要領教你幾手絕活兒,看看到底有多厲害!”
葛鷹這時面色青紫不定,他強忍着內心的忿恨,嘿嘿一笑道:“好!等打敗了你這老兒,一併取你們師徒的性命也是不晚。”
才言到此,忽見柴昆凌空一指點來,空中發出了“噗”的一聲尖嘯。
這是天南派的劈空指力,柴昆以數十年內力貫入,自是非同小可。
葛鷹聳肩猛笑道:“雕蟲小技,也敢獻醜!”
鐵掌一揮,迎面而來的指力即散為無形。
柴昆知道他是以“二儀無相神功”把自己真力化解,心中不禁吃驚不小。
這才知道,這老兒身上竟有高不可測的功夫,自己雖不見得就不如他,可是要想立時取勝,卻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二人仍然是距離着約有五六尺的距離,遙遙屹立,並不混在一起交手。
因為他二人心中都存有戒心,在他二人眼中看來,也都知道,今番是遇見了生平僅見的大敵。
二人之中,只要有任何一方略為疏忽大意,都可能導致一敗塗地,不可收拾的下場。
所以他們都極為慎重,遙遙而立,只是在細細考察對方的空隙,以期能在一舉手之間,立操勝券。
在接過了柴昆的劈空指之後,葛鷹忽地搶手連彈了三下。
卻有三點白物,直朝着柴昆呈“品”字形打到,柴昆也是一聲朗笑,大抽一揮,遂趨於無形。
原來葛鷹打來的三截指甲,是他以內力把指甲尖端折斷後再打出來的。
看起來,這些動作似近乎兒戲,其實卻大不簡單,須知,在他們這種幼稚的手法之後,卻往往隱藏有厲害的殺手!
葛鷹見對方破式之法,是循着自己的舊路,不禁兩道白眉一挑,冷冷一笑。
二人仍是隔有五六尺的距離,遙遙對立着,甚至於他二人還各自退了一步。
這種情形,看得場內眾弟子,都大為驚奇,他們自出孃胎,像這種對敵之法,還是第一次見過,都不禁相互對望,摸不清頭腦。
柴昆忽然向左跨出了一步,可是葛鷹跟着,向右跨出一步,依然保持原狀。
葛鷹向前一步,柴昆卻又後退一步,仍是原樣不變。
柴昆嘻嘻一笑道:“老鬼,你怎麼不先發招啊?”
葛鷹冷冷道:“貧道是主人,主人自然要讓你這客人先發招才是。”
柴昆見對方奸滑十分,不易上鈎,心中頗為警惕。
鬼面神君嘿嘿一笑,道:“你天南派功夫,原來不過如此,實在是徒負虛名。”
柴昆嘻嘻回道;“你這上丸天宮的武功也不見高深呢,承教,承教!”
葛鷹怒道:“你師徒眼看就要死在道爺雙掌之下,尚敢在此口出狂言,信口雌黃。”
柴昆置之一笑,顯然他二人這番心思,又都是白用了。
四隻閃爍的瞳子,牢牢地互相盯着,誰也不曾眨一下,好像唯恐稍一疏忽,對方立刻有狠毒的招式攻來一般。
二人之中,就個性來言,鬼面神君葛鷹個性較急,柴昆較緩,久候之下,柴昆是不憂不急,而葛鷹卻是迫不及待了。
他忽地怪笑了一聲,足尖一點,整個身子飛縱了起來,待到身形向下一落,已到柴昆身前,左掌向前一探,柴昆仍然不搖不動。
葛鷹心中知道,這老兒可是比他徒弟厲害多了,自己這一式“迷蹤探手”,看來是大可不必了。
想着他狂笑了一聲,右掌隨着左掌的回式,穿了出去,使的是一招“進步打虎掌”,力道劈空而出,這是一招沉實的招式。
柴昆見他真招相擊,不敢再靜待不動了,他那矮小的身子,猛地向下一矮,雙手交叉着向外一抖,用“剪梅手”直向葛鷹兩肋括去。
兩位老人家都是年逾古稀的人物,歲數也差不多,一個是蓬髮鬼面,一個卻是瘦小枯乾,卻都是白髮加霜,二人這一走開了身手,看起來可真是驚心動魄到了極點。
四周諸人,在二人勝負未分之際,真是連大氣都不敢喘上一口。
誰知道就在這個時候,外院裏傳來了一陣急驟的雲板之聲,那聲音清脆刺耳,像是遇見了極為緊要之事。
上丸天宮各弟子,一聽見這陣雲板聲,俱都知道,本宮竟然再一次面臨大敵,一時之間,人人都為之變色,幾名輩分較長弟子,匆匆離座而去。
葛金郎本在一邊觀戰,聞聲之後,匆匆外出,遂又趕回來,一時也忍不住面上色變,場內場外一樣地令他懸心不下,急得只頻頻皺眉不已。
這時那雲板之聲傳得更近,噹噹聲震耳欲聾,當此一刻,任何人也難以保持沉靜矜持。
場上的二老,這時打鬥,也正到了激烈的時候,忽然葛鷹猛地劈出了一掌,掌風有如音哨似地傳了出去,這個老鷹頭狂笑了一聲道:“且慢!”
三盒老人柴昆,聽到雲板之聲響得奇怪,心中也自稱奇,聽得葛鷹一叫,忙向一邊縱了出去。
這時葛金郎向柴昆看了一眼,上前對葛鷹匆匆耳語了幾句,後者立刻雙目一挑,嘿嘿一陣怪笑。
他對葛金郎笑道:“你且去會會這個小輩!”
葛金郎抱拳彎腰説了一聲:“是!”
他説着轉身就走,葛鷹憤怒的目光盯着柴昆冷冷一笑道:“柴老兒,你這調虎離山之計,看來並不高明!”
他接着聲色俱厲道:“慢説他是一個年輕小輩,就是像你柴昆這樣的再來一個兩個,且看看我這上丸天宮是怕也不怕?老兒,我錯看你了。”
柴昆心中一怔,翻了一下眼皮道:“老鬼,你胡説些什麼?”
鬼面神君只當他有意做作,不由愈發暴怒,獰笑了一聲,二話不説,猛地撲了過來,雙掌一正一反,用“陰陽反掌”直向柴昆前心上猛擊了去。
三盒老人見他這種手法內力充沛,愈發不敢輕視,就忙向下一伏腰,正想施“鐵琵琶手”,還敬他一掌。
誰知卻在這時,這演武廳內一陣大亂,所有弟子都驚呼起來。
二老不由自主地,各把掌力向回一收,卻見一個全身黑衣少年,正大步地踏進廳來。
這青年生得猿背蜂腰,身材魁梧,面上卻戴着一張人皮面具,只微微露出上額下唇,使人難窺全貌,但卻可斷定是一少年!
緊隨此人身後,蜂擁着數十名道裝弟子,同時踏入大廳。
他們俱都手持兵刃,可是卻無人膽敢襲近對方少年身邊一步。
這種情形可又比昔年的花蕾,甚至於今日所來的柴昆師徒神氣多了。
在場在葛鷹不禁眉頭微微一皺,就連三盒老人柴昆和南宮敬,也不禁心中納罕。
他們俱猜不出來人到底是誰,一時都不禁心內納罕!
先前為葛鷹派去迎戰的葛金郎,這時從外面呼嘯着闖了進來,他手中持着一口明晃晃的劍,滿臉殺機。
遂見他用劍一指這人道:“小子你不要跑,少爺送你到西天去!”
挺身而上,掌中劍“桃李滿枝”,划起了大片銀光,直向這黑衣人前胸劃去。
黑衣人一聲狂笑道:“去你的!”
只見他右手向外一揚,卻是沒有看清,他這一式手法是怎麼施展的,只聽得“嗆啷”
一聲,對方那口寶劍,已飛了出去,落向了一邊。
同時間,那葛金郎全身更像是一具木人似地,站在原地動也不動了。
他仍然是做着一個遞劍的招式,只是全身不動了,兩隻眸子更較往常睜得大些,頭上是青筋暴跳,看來全身的血都像是凝固了。
黑衣人一聲朗笑道:“葛金郎,我此刻先放你在此,等一切事了,我再和你算賬。”
説着,他就直向場內走去,這種神奇的招式,足把場內各人的眼睛都看直了。
就連那一向狂傲自大的葛鷹和柴昆,也不禁都直了眼。
以他二人那種造詣和閲歷,竟是沒有看清方才黑衣人那一招式,是如何施展出來的。
他們甚至於不敢相信,武林中竟會有如此詭異身法的人物,更何況由體態上判來,對方不過是一個年輕人。
葛鷹後退了一步,大聲叫道:“朋友,你找誰?上丸天宮,豈是你撒野的地方!”
黑衣人冷冷一哂,道:“你既然可以在此胡鬧,我也自然可以胡鬧,這山是你的麼?”
鬼面神君被對方怪話一激,登時一怔,當下雙眼圓睜,嘿嘿笑道:“既有如此身手,當非無名小輩,小朋友你報個萬兒吧!”
黑衣人嘻嘻一笑,道:“你先不要問我名字,我其實與你這老鬼,並無深仇大怨。”
葛鷹嘿嘿一笑道:“既然如此,請足下一旁落座,待貧道戰勝了這個老兒,再與閣下一道究竟。”
黑衣人目光一掃柴昆師徒,微微一笑道:“這兩位乃是在下所敬重的武林人物,卻不容尊駕冒犯欺凌!”
葛鷹強壓憤怒,冷冷一笑道:“俗謂冤家宜解不宜結,小朋友你可犯不着為別人的事,把自己拉入是非之圈。”
言方到此,一旁閃出了一名中年道人,他手指着黑衣人,對葛鷹道:“真人,千萬不可放過此人,他一路行來,已打死了多人,傷者無數,天宮正門,也為他用掌力震塌了。”
葛鷹聞言之後,滿頭白髮,刺蝟般地直了起來,嘿嘿一陣怪笑,道:“本座知道了,你且下去。”
那青衣道人退下去之後,葛鷹望着這黑衣人,面上像抽了筋似的一陣痙攣,半天才嘿嘿地笑了四五聲。
來者不善,善者不來,他顯然已知道對方不是好意的。心裏略微盤算了一下。遂道:
“我門下弟子死傷多人,只怪他們學藝不精,貧道現在只問你,朋友你的來意如何?是否與貧道有什麼瓜葛?”
鬼面神君葛鷹説出這番軟弱服輸之話,顯然是別有苦衷!
原來這老兒,在連番災禍之後,心膽已寒,此刻目睹對方蒙面人舉手之間,竟把兒子葛金郎制服,手法迥異,前所未見,自是非比尋常。更何況眼前大敵未去,哪敢再結強仇呢?
有了這雙層因素,這位天台山的老魔頭,才會如此委屈求全,説出如此低聲下氣之言。
可是他的這一心思,仍是自用了。
黑衣人冷笑了一聲道:“葛鷹,我此來主要是會一會令郎的,既然碰上了這場熱鬧倒也樂得湊上一份!”
一邊的三盒老人柴昆,聞言後嘻嘻一笑道:“小夥子,搶生意不是這麼搶的,凡事有個先來後到,這麼好了,你先在一邊看看,我老頭子要是真不行了,死在他的手下,你再給我報仇也行。只是現在我們才打了一半,你叫我讓你,我可是不答應。”
黑衣人似乎對他甚為恭順,當下嘻嘻一笑,後退了一步,一面抱拳道:“那麼弟子暫作璧上觀就是了。”
柴昆眨了一下眸子,微微笑道:“恕老夫眼生,足下大名是……上來執弟子之禮,老夫可是愧不敢當。”
黑衣人抱了一下拳道:“老爺子你不要急,現在不是説話的時候。”
柴昆點一點頭,道:“好!我們廢話少説。”
説着他又朝着葛鷹冷冷一笑道:“來吧!夥計,我們的架還沒打完呢!”
鬼面神君葛鷹冷眼旁觀,見初來的這個少年,竟和對方敵人拉上了交情,甚至於向對方執起弟子之禮來了,一時心裏納悶。
此刻見狀,不禁有些老羞成怒,呵呵一聲怪笑道:“老鬼,你以為貧道就怕了你不成?待道爺先成全了你這老鬼之後,再來會會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輩。”
説着,他再也不客氣,身形一矮,已縱身而上,摟臂直向對方小腹氣海穴上打去。
柴昆冷哼了一聲,身形向後一弓,雙掌齊出,如封似聞地直向葛鷹遞來的手上擊去。
二老這一遞上手,二次打作了一團,一時之間,但見人影憧憧,怪嘯連聲。
一旁冷眼旁觀的黑衣少年,這時卻走到了南宮敬身側,後者卻因傷勢過重,正閉目調息,這時聞聲,倏地張開眸子,道:“你是……”
黑衣人微微一笑道:“小可身份少時便知,此刻卻不便見告!”
南宮敬心中想到一人,卻不能斷定,思念之中,對方一雙手掌,已按在自己雙肩之上,敢情他擅於“指壓”之術,一時為他拿捏得十分舒適!
南官敬雖是負傷不便多説,內心卻極為明白,只由對方掌上所逼運的力道判來,這個人分明練過“混元一氣”的功夫,對於這種功夫,南宮敬只不過一知半解;並無深悉,卻知是武林中一門至今仍不為人所深知的武林玄功!
對方這個少年,他究竟何許人也,竟會有如此造詣,真是令人驚奇了。
説也奇怪,他久久運功都打不開的血路穴門,經這黑衣人“混元一氣”氣招貫入之後,立刻就覺得兩股熱流,交叉着一路勢如破竹地穿行直下,所過之處,無論各穴各脈,竟是暢行無阻。一時間,他只覺得百骸盡酸,周身上下連連顫抖着直打寒顫,忍不住發出了呻吟。
黑衣少年一笑道:“你先忍耐些吧,這就好了。”
説話之間,南宮敬一連打了兩個噴嚏,愈發地顫抖不已,黑衣人見狀,不禁皺了皺眉,心中暗暗吃驚,因為葛鷹這種閉穴的手法,竟是大異一般。
雖然他自信,以自己所練成的“混元一氣”功夫,足能把脈穴打開,可是要想當時即愈,卻也是辦不到的。
是時場內二老打得正酣,那種飄忽如飛的身形,和呼呼疾勁的掌風,真是足以嚇人。
可是那個黑衣少年,卻連正眼也不看他們一眼,只是極為輕鬆地繼續把內力貫入南宮敬的身體,雙掌連連地抖動着。
在他每一抖動的時候,必定有火熱的真氣之功,自掌心貫入對方體內。
似如此有半盞茶的時候,南宮敬身上,竟是由冷而漸轉為炎熱起來。
最後遍體汗下,頭上蒸蒸冒出了白霧,黑衣人見此情形,才鬆下了一口氣。
他鬆開了雙手,含笑道:“現在你可以放心了,只請暫時不要説話,以防真氣外泄。”
南宮敬張開二目,心中對這位救自己的思人,真是感銘入髓,連連對他點頭不已。
這人治好了南宮敬之後,才退至一邊,睜着那雙黑白分明、炯炯有神的眸子,視向場內,留意地觀察着二老的身手。
鬼面神君和三盒老人,這時候正在各盡所能地作殊死之爭。
在方才很長的時間裏,他們幾乎已竭盡了所能,可是依然並不能取勝對方,因此這時看來,他二人都極為暴怒。
二老幾乎是一樣的,頭上的髮束全都散開了,尤其是鬼面神君那張臉,這時候看起來更是嚇人,那顏色是一色的紫紅,像是悶了一口氣似的。
以二老如此的內功造詣,這時候,他二人竟會發出了很大的鼻息,喋喋之聲,有如獸喘!
忽然四隻瘦掌“砰”的一聲粘在了一塊。
這種情形看來很怪,雖然並非僅有,可是一般人在四隻手掌相接之後,都是很快地又會分開的,但他二人這一粘住之後,竟是再也分不開了。
但其二人身子,卻一陣陣地發抖;並且自他們的頭頂上冒出了蒸蒸的白氣。
任何人一望即知,他們是把全身的內力,都貫注出去。
四隻凌厲的眸子,緊緊地互相逼視着,誰也不肯往旁邊微瞬一下;而且誰也不多説一句話,較之開始時的嬉笑漫罵,趾高氣揚,彼此揶揄情形,簡直大異其趣!
在場各人見狀,無不驚心動魄——像這樣地堅持,不覺又是甚久,仍然不曾分開,不分勝負。可是在明眼人眼中,他二人之中,顯然已有一方漸漸不支。
在一陣喘息聲中,緊接着雙方又是一陣劇烈的顫抖——那黑衣人不禁眉頭一皺,想到了事情的不妙。
只是他卻知道在這種情形之下,自己是不能插手的。
因為二人全身精力,全在四掌相接之處,又以互相拚耗甚久,雙方內元之氣,均已極其微小,自己如果貿然插手,這種情形之下,受禍者絕不止於一方,很可能二人都會送命。
他很明白這一點,是以並不上前相助,他更知道,這時候任何一方,頂多只能取勝對方,任何一方要想制另一方死命,卻是不可能的!
眼看着,二人又一陣顫抖。
在這次顫抖中,鬼面神君鼻中微微發出了一聲輕哼,霍地雙掌抖速加劇!
矮小的柴昆,就在他的這一聲厲哼之下,身形漸漸地向下萎塌了下去。
先是彎腰,而曲膝,而癱軟,最後雙掌向回一撤,咕嚕一聲,全身癱軟在地上了。
在這場實力的較量下,這位久居青城山,一生從未遇過敵手的三盒老人,竟敗了下來。可是,他敗得心服口服。
因為鬼面神君葛鷹內功實在較他略勝一籌,僅僅不過是“一籌”而已,這“一籌”
之差,也就明顯地分出了勝負。
軟倒在地上的人,固然是一時難以站起,而那半倒未倒的人,也休想再移動分毫。
他們全身,就像剛在水池子裏洗了個澡似的,在這麼冷的天氣裏,汗珠子卻是不停地滴着。
白色的霧氣,自他們那生滿了鬍鬚的嘴中噴吐着,那樣子看起來,實在是狼狽極了。
鬼面神君用悲愴的聲音笑道:“老兒,你服輸了麼……你可服氣?”
癱軟在地上的柴昆,只是連連地苦笑,一句話也説不出來。
葛鷹雖是極想一掌下去,結束了對方的性命,只是他此刻實在是一點力氣都沒有了。
就在這時,一股無形的潛力,直向他身上逼到,要在平日,葛鷹只消一揮袖,就能把這種來犯的力道消於無形。
可是此刻他不要説是消滅對方的力量,就是想動一動雙腳的力量,也用不出來了。
是以這股力量,很容易地就把他逼倒下去。
只聽得“通”的一聲,他就坐了下來,雖想作勢爬起,卻是力不從心!
這種情形,立刻給三盒老人柴昆挽回了一些臉面,他們——除了當事的葛鷹之外,誰都不知道葛鷹的倒下,是由於外力所逼迫,只以為他也是因內力不繼的緣故。
喘哮着的柴昆,看見如此情形,竟哈哈大笑起來。
他斷斷續續地道:“葛鷹……你也服了吧!哈……你到底也倒下來了。”
葛鷹吃了這個虧,卻無法説出口,他明明知道,那股無形的潛力,定是一旁的那位神秘少年所發,只是,他卻不便説出來。
因為一説出口,他這一世的威名,也就要付之流水,因為對方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少年,而自己卻是一派武學宗師。
如果人們知道,葛鷹被一個少年舉手之間,打倒在地,這個臉他又如何丟得起?有了這種想法,這老兒雖是一肚子委屈,卻是一言不發,他只是用眼睛怒視着那個黑衣少年!
南宮敬這時見葛鷹在已登勝場的剎那之間,也陪着師父一併倒了下去,心中大為釋懷——因為他這一倒,算是保全了師父一生的威名。雖然師父先他而倒,可是既然二人都倒了,又何能再分前後?自然算是一個平手。
上丸天宮中數百名門人,見此情形,他們無不吃驚。因為他們心目中,一向倚為長城的人物,竟然也倒下去了,這使他們一時感到失去了依賴。
一時之間,眾聲鼎沸,俱是紛紛奪門而出,情勢亂成了一片。
剎那之間,所有弟子均逃了個空,偌大的演武廳內,僅僅剩下了葛鷹父子、柴昆師徒,還有那個黑衣少年。
這五個人,倒有四個是不能動的,柴昆師徒是一坐一卧,葛鷹父子卻是一倒一立。
葛金郎自從為黑衣少年人門點穴之後,始終是僵立在當地,擺着姿勢,紋風不動。
想是血凝過久,這時雙目已微微凸出,牙關緊咬,面目顯得一片灰白。
黑衣人見狀不忍,上前拍了他肩膀一下,斥了聲:“去吧!”
葛金郎經他這麼一拍,才“哇”地叫了一聲,隨着咕咚一聲坐倒當地。
這時候,那兩個精疲力盡的老人,都已相繼地喘過氣來,喘息聲漸趨平和。
最後就見柴昆努力地爬了起來,他是有意要爭這一口氣,雖然他比葛鷹先倒下,可是他卻一定要比葛鷹先站起來。
葛鷹見他站起來,當下也掙扎着站起來,黑衣少年含笑趨前道:“葛鷹.你服了麼?”
鬼面神君低低地冷笑了一聲,又點了點頭,道:“柴老兒的功夫,我總算領教了,待貧道稍息之後,還要見識閣下的功夫。”
柴昆哈哈一笑道:“你連折兩名愛徒,已為我師徒消了心頭之恨,再説花蕾昔日,也確有冒失之處,我們這筆賬,暫時到此為止吧!”
他冷笑了一聲,看了一邊的葛金郎一眼道:“只是這個奴才,罪魁禍首,卻是饒他不得!”
鬼面神君嘻嘻一笑道:“掌下敗將,不足言勇,你又憑什麼饒他不得?”
柴昆倒是被他這句話説得一愣,他面色微微一紅,又道:“這麼説,我們還要再比一場麼?”
葛鷹怪笑了一聲,喃喃道:“柴昆,你的功夫貧道已領教過了,你是沒有辦法勝我的,貧道要請教的是這位少俠客。”
他説着足下踉蹌進了幾步,嘿嘿怪笑着説道:“來吧!少年人,我們來決一勝負!”
黑衣蒙面少年點了點頭,他含笑道:“老魔頭,你若是執意要同我比鬥,現在卻是不可,等你體力恢復之後再説……不過……”他笑了笑又道,“……你先仔細思量一下,你的功夫是不是行?”
他説着一步步,沉實有力地直向着葛鷹行去,身形穩若泰山,葛鷹忽然神色大變。
他口中“噢”了一聲,身子由不住搖了一下,這時,柴昆和南宮敬也都發現了。
他師徒也不禁驚嚇得瞠目結舌,一時間,連一句話也説不出來。
循着他三人目光望去,就在那黑衣少年所行過的地方,留下了一些足印。
令人吃驚的是每一個足印,足有五寸來深,深深印在這堅比金鐵的光滑的石板上。
這種功夫,如不是他們親自目睹,簡直是不能相信,只是卻又不能不信!
鬼面神君那狂傲的態度,至此算是一絲也沒有了,他喃喃地道:“你……到底是誰?”
這少年人,忽地又是一聲朗笑道:“老鬼,你再看這個!”
就見他雙掌霍地向上一舉,只聽得“轟隆”一聲大震,石屑紛飛裏,整個大廳劇烈地大震了一下!各人注目看時,只見那離着地面,高有三丈的大廳頂壁,竟開了一個二尺見方的大窟窿。
黑衣人冷冷笑道:“葛鷹,你還不服氣麼?”
這種身手,真可説是把在場請人都嚇呆了,柴昆在一邊由不住感嘆道:“小兄弟,我老頭子算是服了你,好厲害的通天掌力!”
鬼面神君葛鷹,這時面色如土,他點了點頭道:“你的身手果然驚人,貧道一生未曾服人,此番算是服了你。小朋友……”
他抖顫着説道:“令師何人?你的大名可否見告呢?”
黑衣人冷笑道:“你也無需知道我的名字,你這老兒一向是夜郎自大,上丸天宮更是包藏武林敗類、破壞江湖道義的地方,實在沒有再存在的必要,我看你還是解散了的好!”
葛鷹長嘆了一聲,道:“這也不消你説,上丸天宮從現在起算是完了!”
黑衣人冷笑了一聲,點點頭説道:“你如聽我言,自此悔過向善,我也不為已甚。”
説到此,這少年雙目一亮,繼續道:“否則,萬斯同再來天台山,也就是你老兒壽終正寢之時!”
鬼面神君葛鷹,不禁打了一個哆嗦,他確實不敢得罪眼前這個人物。
卻是無意中聽見了來人報姓名為“萬斯同”,這名字實在很陌生,當下呵呵一笑道:
“未來的事,誰也不可預料,少年人,得放手時且放手,能容人處且容人,你的大度,我記住就是!”
萬斯同聞言冷冷一笑,這時一旁的三盒老人柴昆,卻直直地走了上來。
他仔細地端詳着萬斯同的臉,驚奇地説道:“你……你是同兒?萬……斯同?”
黑衣人翻身拜倒在地,親切地恭聲道:“正是弟子,你老人家請恕弟子無禮!”
他説着右手一揭面上那塊人皮面具,現出了他的本來面目。
柴昆仔細地又注視了一下,大感奇怪地道:“啊……果然是你……同兒……你……
你……”
萬斯同磕了一個頭,含淚道:“弟子別後一切,容後再稟,此刻還是先處理眼前事情要緊。”
柴昆驚喜得不知如何是好,他一面扶起了這個弟子,説道:“不要多禮,起來吧!”
萬斯同又走到南宮敬身前,恭敬地打了一躬,喚道:“大師兄!”
南宮敬瞪着大眼道:“你真的是萬師弟?”
萬斯同恭敬道:“小弟奉命至黃山,不想那花蕾……”
南宮敬一搖手道:“唉!這件事不必再談了。”
他説到此,虎目中,竟滾下兩行淚來,一面嘆息道:“這都怪我當初意志不堅,以至於弄得如此下場,只是愚兄我有一事不明……”
他注視着萬斯同道:“你那嫂嫂,她果然生有一女麼?”
萬斯同聞聲不由面色一片鐵青,南宮敬一提,也正提到了他心中恨事。
當下點了點頭道:“不錯,是一雙孿生的女兒。”
南宮敬冷笑了一聲道:“那一定不是我的骨肉,我沒有這種女兒。”
萬斯同慨然長嘆了一聲:“這事情絕非三言兩語所能説得清的;再者,此時也不是説這些話的時候。”
他苦笑了笑,又道:“這事以後再談吧!”
南宮敬傷心地點了點頭,萬斯同遂嘆了一聲道:“大師兄,眼前你預備如何處理他父子二人?”
魚鱗劍南宮敬目視柴昆道:“師父有何意見?”
柴昆嘻嘻一笑道:“你是正主兒,這事由你,我不管,你看着辦吧!”
南宮敬目視着一邊的葛鷹,冷冷一笑,葛鷹面帶不屑,只是他一語不發,因為眼前情形他知道,自己説話也討不了什麼好。
南宮敬冷笑了一聲道:“方才萬師弟已説過了,我也不便太為已甚,那花蕾雖説是我妻子,但她個性偏激,行事任性,這件事情,多多少少,也是她自找的。再説這上丸天宮,也死傷了多人,我們這件事,也就一筆勾銷了。”
柴昆在一邊點頭道:“這麼做很對,既如此,此處我們也就不必再多停留,現在就走吧!”
萬斯同方自點頭,忽覺得身後勁風猛襲了過來,並有人大聲叱道:“小子!你納命來吧!”
一口明晃晃的寶劍自頭上猛劈下來,雖是勁猛力足,可是要想傷害這位出自雁蕩,身負絕技而來的少年,卻是沒有可能!
就在這口劍已幾乎挨在了萬斯同的頭頂上面之時,萬斯同一抬手,用了一招自《合沙奇書》之中所學得的“粘”字訣。
只見他單手往劍上一粘,那麼鋒利的寶劍,卻是傷他不着,非但如此,對方雪亮的劍身,竟然緊緊地貼在他的手心之上。有如磁石吸鐵,再也難以分開。
即見他掌勢順着劍身向下一滑,已滑至劍柄之上,二指向下一分,持劍人如是膽敢不鬆手,這隻右手就別想要了,因為萬斯同指尖,已然點在了對方“分水穴”上。
只見銀光一閃,來人這口長劍,已到了萬斯同的手中,緊跟着,這位少年奇俠,已把身子轉了過來。
這才看清了敵方來人,敢情竟是葛金郎!萬斯同冷笑一聲道:“葛金郎,我原有饒你之意,你卻膽敢暗算於我,此番看你如何再能逃生?”
葛金郎這時面色蒼白,他一步步地後退着,樣子像是十分害怕!一雙手嗒然下垂,眼光閃燦,顯然胸羅奸詐!
突見他右掌一翻,“哧”的一聲,一口薄葉飛刀,劃空而至,直往萬斯同面門上奔來。
萬斯同不禁冷笑了一聲,用搶到手的長劍,向外一翻,“嗆啷”一聲,已把這口飛刀揮落一旁。
可是葛金郎,並不就此罷手,他忽然身形向左一擰,飄了出去,足尖一點地“怪蟒翻身”,只聞得“唰唰”兩聲,一連又是兩口飛刀,直向萬斯同兩處肩井穴上擲來。
萬斯同身形岸然不移,他只是如意地運用着掌中這口長劍。
這時只見他左右一搖晃,“叮噹”兩聲,兩口飛刀,遂為他打落一邊。
緊跟着他足尖一點,已到葛金郎身後,就在葛金郎再次翻腕欲出的當兒,一口冷森森的劍刃,已經搭在了他的手腕之上。
“無恥之流!”萬斯同冷冷地道,“你還不服輸麼?”
他長劍一抖,葛金郎那隻拿着飛刀的手,也跟着劇烈地抖了一下,飛刀“當”的一聲,也隨着落了下來。
萬斯同劍眉一挑,長劍向外一挑,已把對方身上的鶴羽披風給劃開了一道長口子。
這時一邊的鬼面神君葛鷹,忽然大吼一聲道:“姓萬的,你不能殺他……你……”
長劍直點在了葛金郎的心窩之上,萬斯同哼道:“這是他自己找死,又怨得誰來?”
葛鷹緊張地道:“萬少俠,你先放下劍來,咱們有話好説。”
萬斯同把心一狠,正想一劍刺穿對方的心,可是他的目光,忽然接觸到葛金郎胸前所懸掛的一件東西上,他就像觸了電似地,顫抖了一下。
他忽然收回了劍,一時眼光都直了。
那戰慄的葛金郎,倒也硬朗,當下冷笑了一聲道:“萬斯同,我技不如你,無人可怨,你快下手吧!”
説着又閉上眸子,萬斯同這時走近了一步,他目光仍然注視着對方胸前所懸掛着的東西。
那是一塊綠光晶瑩的翠玉牌兒,它的形狀十分特別,是半日形狀,一邊有鋸齒的痕跡。
萬斯同忽地垂下了劍,上前伸手就去抓這塊東西,可是葛金郎卻反手按住了。
他瞪眼道:“你做什麼?”
萬斯同口中訥訥地説道:“這件東西是……”
“哼!”葛金郎冷笑道,“你殺我可以,只是不許你碰我這個東西。”
萬斯同呆了一呆,目光驚訝地看着對方,慢慢地道:“這塊翠玉牌,你是哪裏來的?”
是時另外三人,也都好奇地走了過來,葛鷹冷笑道:“這是他自幼隨身之物,是老夫為他打製的,你要如何?”
葛金郎一隻手緊緊地抓着這塊翠玉牌,咬牙道:“萬斯同,你何必説這些廢話,快下手吧!”
萬斯同冷笑道:“且慢!”
他接着大聲説道:“這牌子上,可有字麼?”
葛鷹冷然道:“哪有什麼字呢?”
可是葛金郎卻驚詫地點了點頭道:“不錯,有兩個字,你……你怎麼知道?”
萬斯同猛然拉開了衣服,把自己胸前那塊翠玉牌,取了出來,葛金郎頓時就呆住了。
他“啊”了一聲,手也鬆開了,萬斯同忙自他前胸把那塊牌子摘了下來。
他用一隻顫抖的手,拿着這塊牌子,在眼前一看,卻見葛金郎這塊牌子,竟是和自己這塊一模一樣,只是裂痕一凸一凹,略有分別。
他那塊牌子之上,也有兩個凸出的陽文,是“肉”、“足”二字。
試着和自己那半塊牌子一對,正是一塊綠光四溢的完好翠塊。
萬斯同牌上原有“骨”、“手”二字,如今對上葛金郎這上面“肉”、“足”二字,正是“骨肉手足”四個凸出的字。
萬斯同不由“啊”了一聲,頓時仰身坐倒!葛金郎也已看過,只見他一雙手連連顫抖不已,一時淚下如雨,叫道:“你是……”
萬斯同這時已翻起身來,他忽然拉住了葛金郎,痛聲道:“兄弟……你是我的手足兄弟啊!”
葛金郎這時也不禁鼻子一酸,淌下淚來,只是他仍然不大敢相信,他驚異地用眼睛望着一邊的葛鷹,抖聲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這是一件隱秘,可是鬼面神君葛鷹,到了此刻,顯然是瞞不住了。
他一時面色極窘,口中喃喃地説道:“這……”
萬斯同回過頭來,看着柴昆,含淚道:“師父,這是怎麼一回事,你老人家可曾知道?”
三盒老人柴昆見狀,微微一笑,點了點頭道:“想不到你們竟是兄弟,這真是太巧……太巧了。”
他説着嘻嘻一笑,對着葛鷹道:“老朋友,原來他不是你的兒子啊!這件事,你怎麼可以瞞他呢?”
葛鷹冷笑道:“雖不是他親生之父,但我卻對他有二十年養育之恩,又有什麼分別?”
葛金郎聞言面色大變,他忽然激動地道:“啊!原來你……你不是我的父親……那麼我的父親呢?”
鬼面神君呆了一呆,嘆道:“你父親早已喪生在賊人之手……”
柴昆這時點頭道:“如此説來就不錯了,這件事説來真是……唉唉……”他只是連連地嘆息着。
萬斯同目含熱淚道:“師父,請你老人家把我兄弟二人的早年身世説一説吧!”
三盒老人長嘆了一聲道:“這叫我怎麼説呢?葛鷹説得對,你們的父親大概是被強盜殺死了!”
他皺了一下眉,回憶起當年的一段往事,喃喃地説:“那是一個大雪天,我和你大師兄……”
説着指了一下南宮敬道:“就是他,我們為了要到安圖去辦一件事,路過長白山……”
他又嘆了一聲,眨了一下眼皮道:“那時碰見了你母親。”
萬斯同和葛金郎全都心中一動,他二人一齊把目光集中在柴昆身上,這老人用手指了一下葛金郎道:“那時我們並沒有看見你。”
葛金郎臉上閃過一陣疑慮,他沒有説話,柴昆遂道:“只有同兒一人,被他母親揹着。”
想了一下,看着萬斯同説:“你母親名字是盛……”
南宮敬在一旁接口道:“盛紅鵑。”
柴昆點點頭道:“不錯,是盛紅鵑,還是你記性好,這事情有二十多年了。”
萬斯同焦急地道:“你老人家就快説吧!”
柴昆點了點頭,又嘆息了一聲道:“你母親那時身上受着重傷,全身是血,看樣子,她大概也練過幾天武藝,身上帶有寶劍。”
萬斯同和葛金郎二人,聽到這裏,都忍不住淌下淚來,二人目光一對,又都低下頭來。
柴昆頓了頓道:“據你母親説,她和你父親是販賣藥材的商人,不意在長白山,遇見了一幫匪人。那批匪人要打劫你父母,你父母和他們一言不合,就動手打了起來。你父親……可能就是這麼死的。”柴昆説到這裏,心中也很悲哀。
一旁的兄弟二人,呆呆地不發一言。
三盒老人一隻手捋着長鬚道:“那時你母親揹着你,在雪中爬行,我和你大師兄忙替她診治傷處,只是傷勢太重了。”
老人眨了眨眸子道:“很厲害的刀傷,在這裏。”
説着摸了一下腰的部位,又道:“你大師兄給她上藥,她直襬手説沒有救了;並且求我們去為她找一個人……”
説到此,兄弟二人互看了一眼,不禁淌下淚來!這種化仇敵為骨肉的場面,實在很動人,就連南宮敬也忍不住頻頻慨嘆。本來他對葛金郎恨之入骨,可是目睹此情,頓時對他道:“你兄弟如今見面,是一件天大的喜事,過去的已經過去了。”
萬斯同擦了一下淚,遂又問柴昆道:“我母親託師父你要找之人到底是誰?”
柴昆看了葛金郎一眼,愈發覺得二人生得一模一樣,他點了點頭道:“徒兒,你們不要再哭了,你們確是孿生的兄弟,這是一點也不假的。”他接着又追憶道:“那時,你母親託我們為她找一個孩子,我想那個孩子就是你了!”
説着用手指了葛金郎一下又道:“她説那個孩子,和她背上的孩子,乃是一對孿生子,本來他是你父抱着的,後來土匪來了,你父親為了對敵,就把他放在一邊,不想他竟走失了。”
葛金郎抽搐了一下,兄弟二人淚眼相視,誰也沒有出聲打岔。
柴昆於是又接下去道:“你們母親當時託我務必要為她把走失的孩子找回來……那時她傷得很重,但是還沒有死。”
“我就在一旁照顧她。”柴昆説:“你大師兄當時冒着大雪出去,去找那個走失的孩子;可是長白山這麼大,要去找一個剛會走路的孩子,那是多麼不容易……一直到了晚上他才回來,孩子也沒有找着,你母親傷勢很重,她一直沒死,主要是在等那個孩子。”
説着嘆了聲道:“真可憐!”萬斯同和葛金郎二人,俱是忍不住泣出聲來!
柴昆苦笑道:“你們也不要哭了,兄弟相會,是喜事呀!”
他嘆了一聲説:“你母親死了之後,我們把她給埋了,只是可惜你們的父親,他的屍身,我們找遍了附近的山林也找不着。因為天黑,我們還有事,要不然也許能找着,當時就帶着同兒一個人走了!”
南宮敬咳了一聲,在一旁接道:“你母親還告訴我説你父姓萬,你叫斯同……”
葛金郎抬起頭道:“那麼我呢!”
南宮敬怔了一下,點了點頭道:“你自然也姓萬了,你的名字叫斯亮,大概我還沒記錯。你母親當時囑咐我找你的時候,只要喊‘小亮’!”
葛金郎一邊點頭,淚如雨下,你忽然朝着柴昆跪下來,一面叩首道:“我真是該死,把恩人當作仇人,二位老人家請原諒我。”
柴昆忙把他拉了起來,一面謙虛道:“少俠不必多禮,不知者不怪,唉……以後就好了。”
鬼面神君見狀不由冷笑了一聲,怒斥道:“狗才,你的救命恩人是貧道,又與他們二人有何關係?”
眾人聽他這麼一説,都不禁把目光轉向了他,就見他上胸不時地起伏着。
他大聲吼道:“貧道非但是你的救命恩人;而且還為你兄弟報了殺父大仇!”
萬斯同聽他這麼説,不禁吃了一驚,轉身打量着他。
葛鷹忿忿地道:“道爺我怎會向你們撒謊!”
他説着看了柴昆一眼道:“你説得不錯,那的確是一個大雪的日子,奇怪呀!按説貧道應該遇見你師徒二人呀!”
柴昆含笑道:“那天你在長白山?”
“怎麼不是?”葛鷹直眉豎眼地道,“我上長白山是為了去挖一支好參。”他輕嘆了一聲道:“誰知會碰上這種事。”
他用手指了葛金郎一下道:“當時你倒在雪地裏,哭得都快死了,小手上沾滿了血,身上也是血!”
鬼面神君可不像柴昆説話那麼斯文,他大聲道:“我就把你夾在胳肢窩裏,心裏卻很奇怪,因為你身上並沒有傷,那麼血又是哪裏來的呢?”
葛金郎自從得知葛鷹並非是他生父之後,心中對他頗有芥蒂。
葛鷹繼續道:“説來也巧,這個時候,竟來了一幫子山賊,大概有五六個人,我也記不清楚了。”
他回憶了一下,大聲道:“手裏可都掂着傢伙,見了我抱着那個孩子,就都上來了。”
“他們真找對了人了,當時我問他們幹什麼,他們有的叫我放下孩子,有的還叫我留下東西來。”
葛鷹接着説道:“我問他們是幹什麼的,他們居然敢告訴我,説他們是土匪,説這孩子的父親,已被他們殺了。”
萬斯同和葛金郎都不禁面上霍然變色,葛鷹又嘿嘿一笑道:“他們其中有一個還問我有沒有見一個年輕女人?説還揹着一個小孩,我當時氣火頭上哪裏還與他們多説,把他們全給殺了。”
葛鷹冷哼了一聲,望着葛金郎,點了點頭道:“是我見你可憐,才把你帶來天台。
更因怕你傷心,所以這件事一直沒有告訴你,因為你原來姓什麼我也不知道,所以乾脆按我的姓,給你取了個名字。我老年得子,無異拾金,所以叫你金郎。”
這麼一説,大家才都明白,柴昆又呵呵大笑道:“所以他就成了你的兒子?”
葛鷹不禁面色一紅,他倏地一瞪雙目道:“柴老兒你休想在一邊風言風語,別人怕你,貧道卻不怕你,你還要打麼?”
三盒老人一嘆道:“只要你有興趣,老夫無所謂!”
鬼面神君葛鷹冷冷一笑,正要發話,他那原先的兒子葛金郎,忽然跪在地上痛聲道:
“二位老前輩,萬請息怒,這都是弟子不好,弟子真該萬死,我……”
他説着忽然舉掌直向自己頂門上擊去,這種情形,把眼前諸人都嚇了一跳,所幸萬斯同及時出手,叼住了他的手腕子。葛金郎看着萬斯同忍不住淚下道:“兄弟,你為會麼不讓我死?我沒有臉再活下去了!”
萬斯同目放精光道:“你是葛金郎的時候,我不叫你死;現在你是萬斯亮,我就更不能叫你死了!”他冷笑了一聲,又道:“天下有什麼大不了的事,值得你去死?好糊塗的兄弟!”
説着把那隻緊抓住的手向外一鬆,葛金郎一時面紅過耳,訕訕垂下頭來。
這一霎他彷彿覺得自己變了一個人,腦子裏一片空白,真不知何所適從。
“父親”已不再是自己的父親,“家”也不再是自己的家了,手足的骨肉至親,原是自己誓不兩立的仇人,這一切,簡直是變化得太離奇了,太令人想不到了。
萬斯同看着他嘆了一聲又道:“你不要忘記,你已是有了妻室的人,而且你已有了兒子!”
這一句話使葛金郎怔了一下,他點了點頭道:“我們雖是至親手足,可是卻不知誰是哥哥,誰是弟弟,你看,我該怎麼稱呼你呢!”
萬斯同不由把目光望向師父柴昆,柴昆把眼睛望向南宮敬道:“你知道麼?”
魚鱗劍南宮敬拍了一下手道:“不説我都忘了,當初那位盛紅鵑曾説過,萬斯同是哥哥!”
葛金郎激動地握住萬斯同的手道:“這麼説你是哥哥了!”
萬斯同含笑點了點頭,心裏真是感慨萬千!這時一邊的葛鷹,忽然笑了一聲。
大家都回頭看着他,這個老魔頭一副悲傷的樣子,大聲道:“上丸天宮完了,我這個家也完了,父子也散了,哈,好極了!好極了!”他哈哈大笑了幾聲道:“現在你們是一家人了,我這個外人也該走了,再會吧!”説着猛地轉身就走,葛金郎趕去喚了聲:
“真人!”
葛鷹轉身看着他,笑着點了點頭道:“你這小子還惦記着我麼,我不是你的爹!”
又狂笑了一聲,手指着他道:“好在你從來就沒叫過我一聲爹,只管真人長真人短的,看來這也是天意吧!説起來你也不吃虧;而且我把你養成這麼大,為了你……”説到此,他忽然面現戚容,頓了一下,忽然嘆了一聲,回頭就走。
葛金郎驀地撲到了他身前,雙膝下跪道:“真人,你老人家千萬不要如此説,你老雖不是我親生之父,可是這二十年來的養育之恩,又叫我如何能忘懷。如你老人家願意,我願拜在你老人家膝下,為一義子,你老可願意?”
柴昆見狀不禁手捋銀髯,連連點頭不已,心中卻忖道:“這小子倒也有幾分良知!
我原先倒是錯看了他!”
葛鷹聞言眨了一下眸子,呆了一呆,遂大笑了一聲,雙手把他扶了起來。
他點了點頭,喜悦地説:“你有這份心,我就高興了,你看……”他手指着門外道:
“走散了的人,我葛鷹可以再召集,敗落了的門户,咱們也可以再好好地整頓,唯有離開了的兒子……卻不……”
説着又苦笑了笑,點了點頭道:“現在你既自願拜我為父,我也就收你為義子。待百年之後,在我墳上燒柱香,也不惜我疼愛你一場。”
葛金郎已感動得聲淚俱下,葛鷹這派豪興真情,着實使得在場各人,內心深深為之感動不已!
萬斯同目睹如此,也忍不住走過來,向葛鷹深深一拜道:“舍弟既拜在你老身下為義子,萬斯同與舍弟一母雙胎豈能例外,義父在上,受我一拜!”
説着他就要曲膝下跪,鬼面神君慌不迭地用雙手扶住了他。嘿嘿笑道:“貧道不敢當、不敢當,萬少俠,你不要折煞貧道吧!”
萬斯同嘆了一聲道:“既然你老執意不肯,便請受弟子大禮參拜!”
葛鷹面紅道:“方才已經受過了。”
可是萬斯同仍然畢恭畢敬地對他行了三個大禮,退立一旁。葛鷹呆呆地看着他,又回望了柴昆師徒一眼,柴昆師徒雙雙含笑相向。
老魔頭狂笑了一聲,揚起雙手道:“罷!罷!貧道一生是恩怨分明,就衝着萬少使這三個禮,貧道與柴昆老兒的仇恨,一筆勾銷。貧道退離天台,終生隱退,再也不在武林中逞強好勝了。”
葛金郎傷感地道:“你老人家仍然可在天台納福,又何必退隱別山?”
葛鷹老臉一紅,嘿嘿笑道:“傻孩子,為父的臉皮可沒有這麼厚啊!”
眾人都笑了,葛鷹收住了笑聲,看着葛金郎道:“我幾乎都忘了,從今以後,你的名字是要改了,你應該叫萬斯亮,再叫葛金郎可就要讓人家笑話了。”
説到此,陡地發出了一聲刺耳的狂笑,笑聲裏有悲傷、慚愧沉痛……
笑聲未了,人已越窗而出,一縷白煙似地消失無蹤。
萬斯亮欲追不及,悵望廳外,一時百感交集,點點熱淚滑腮而下。
萬斯同拍了他肩膀一下道:“我弟兄會面,是一樁喜事,不可不令弟媳知道,你帶我去見她一面吧!”
萬斯亮點頭道:“這個應該。”
他又看了柴昆師徒一眼道:“二位老人家,也請入內一敍吧!”
柴昆嘻嘻一笑,連連點頭道:“好!好!我們還沒吃飯呢。”
萬斯亮恭敬地道:“那麼請入內,由弟子侍奉吧!”他又轉身向南宮敬躬腰行禮道:
“南宮大俠請!”
南宮敬這時不知怎麼,總覺得有些不自在,他心中想到那個嫁給萬斯亮的女兒,就有一種説不出的感覺,自己見她之後該怎麼稱呼呢?
當下一行人,魚貫進了大廳,可笑這上丸天宮原是如何熱鬧的場面,這時卻冷冷清清,看不見一個人。真是“大樹一倒,猢猻盡散。”
他們隨着萬斯亮,繞過了一條小徑,來至一處幽雅樓舍,一個丫環正在門口張望,遠遠看見斯亮,她就跳了一下,高聲道:“少爺回來了。”
萬斯亮點了點頭,就拉開了門,請各人入內坐定之後,心蕊也聞聲出來了。
她穿着長可及地的大紅緞裙,鬢髮上戴着朵“美女櫻”,就和她圓圓的臉一樣的嫣紅和嫵媚,她走在欄杆的旁邊,向下望了望。
萬斯亮説:“心蕊,你快下來,你看誰來了?”
心蕊笑着答應一聲,一陣風似地跑了下來,嘴裏還在問道:“誰來了?”
可是她的目光,在接觸到斯同的一剎那,她突然像木人似地怔住了。
她手中本來拿了一束花,竟也落在了地下,訥訥地道:“你……是你?”
斯同苦笑了笑道:“是我!我來看看你。”
萬斯亮立刻過去拉住了她的手,笑道:“心蕊,你猜他是誰?”
花心蕊見丈夫如此興奮,一時有些出乎意料,訥訥地看着丈夫道:“誰?他是……”
斯亮興奮地道:“他是我哥哥,我的親哥哥,我們是孿生的一對兄弟。”
心蕊不禁眸子一亮,她退後了一步,道:“啊……這是真的?”
斯同笑道:“再真也不過了。”
然後他們各取出了一塊翠玉牌,心蕊猛地搶過來,對在一起。
她的身子微微顫抖着,那雙大眼睛裏,滾動着晶瑩的淚水,忽然像斷線的珠串似地散落下來,一時抽搐着飲泣起來。
兄弟二人都吃了一驚,相互對看了一眼!萬斯同嘆了一聲:“弟媳,過去的一切都過去了,請你忘記它吧!斯亮是我的手足骨肉,你們的結合,我也感到很驕傲,你應該高興才是。”
心蕊擦了一下淚,黯然地點了點頭,這種情形,把一邊柴昆師徒,看得莫名其妙,俱都面面相視。
斯亮忽然想起一事,他回身指着二老道:“心蕊,你快拜見這二位老人家。”
他先指着柴昆道:“這是我哥哥的師父柴昆老師父。”
心蕊慌忙拜下,南宮敬卻獨自坐在了一邊,他正望着牆上的一幅畫兒發呆。
萬斯亮一時也呆住了,他真不知如何來向妻子介紹他,按説,他老人家是萬斯同的師兄,卻又是自己的岳父,又應該是心蕊的親生父親。
這真是太荒唐了,這是多麼大的一件事兒啊!怎麼自己竟先張羅着介紹哥哥以及柴昆,卻把一位堂堂正正的大主兒給忘了!他該怎麼説呢?如果他提到花蕾已死的消息,心蕊豈不傷心?
想着他頓時就呆住了,他指着南宮敬道:“這位是……是你的……”
心蕊一怔,翻着眸子,驚奇地問道:“是誰?”
柴昆嗟嘆一聲道:“傻孩子,他是你的親生父親,他名叫南宮敬,你沒有聽母親説過麼?”
這句話,就像一聲雷似地,使得心蕊怔在了當場。她面色一陣大變,大聲道:“不!
不!我沒有父親,你們不要亂説!我沒有……”
她望着萬斯亮,可是萬斯亮肯定地點了點頭道:“心蕊,他老人家正是你的父親,我的岳父,這是一點也不會錯的。”
“胡説!”花心蕊倏地張大眸子,她尖聲叫道:“我沒有父親,我媽説過,我沒有,沒有!”
萬斯同見狀,不由皺了一下眉,他忍不住上前,正要勸説,那一邊的南宮敬忽然站起來怒道:“你們不必多事。”
然後他望了心蕊一陣,心中至為難受地嘆息了一聲,苦笑了笑道:“她沒有説錯,她是沒有父親的,因為她父親從來沒有見過她……”
萬斯同頓足道:“大師兄,你怎麼能這麼説?”
南宮敬冷冷一笑道:“我這個做爸爸的,從未盡過一絲做父親的責任,現在怎能勉強她來認我呢?”
他的臉色十分蒼白,忽地點了點頭説道:“恕我失陪,我還有事先離開一步的好。”
説完掉頭就走。
花心蕊卻忍不住在一邊痛哭出聲,實在的,她的委屈也太多了,眼前每一件事,都令她迷惘、痛心。
她和姐姐心怡都曾在母親面前發過重誓,今生今世絕不認父,雖然那是母親逼迫她們這麼做的,可是卻也深植內心!
而父親的出走,棄她們母女於深山不顧,卻是真的!
雖然為什麼會這樣,她並不瞭解,在她們那幼小的心靈裏,是不會追究事實原因的。
對於父親她們由思念而失望,由失望而恨惡,早已根深蒂固。
現在忽然出現了這位父親,叫她如何能去接受承認?
南宮敬已走到了門口,聽到了心蕊的哭聲,忽然回過身來,只見他面現傷感,熱淚奪眶,忽然縱身而出。萬斯同正要去追他,柴昆卻搖手道:“同兒,就由他去吧!”他嘆息了一聲又道:“這件事説來話長,説起來我也有不是之處!”
萬斯同愣了一下,卻見花心蕊忽地跑上樓去,重重地關上了房門,發出了悲痛的哭聲。
柴昆的一雙老眼也紅了,他搖了搖頭道:“這事情暫時不要談了。”又望着萬斯亮道:“你去勸一勸她吧!”
萬斯亮點點頭待要回身,柴昆又道:“老夫也該走了,以後我會和她父再來此處,一切見面再談吧!”説着老人目光又望向萬斯同道:“你呢?”
萬斯同道:“弟子願隨師父回去。”
柴昆含笑道:“你兄弟才見面,還是盤桓幾日,好在雁蕩離此不遠,你不妨暫居冷碧軒吧!”
萬斯同點頭,又道:“弟子這兩年的經過、遭遇也需要向師父稟明才是。”
三盒老人笑了笑,一面搖頭道:“不急,不急,你不説我也能猜出一個大概,再過十天,我自會去冷碧軒尋你。”
説着即向萬斯亮含笑點頭,轉身步出,縱身自去!
柴昆走了之後,萬斯亮忽然低下了頭道:“以前都是我不好,對於你,我真慚愧,我真不知要説什麼才好!”
萬斯同搖搖頭含笑道:“你不要這麼説,過去也不能全怪你……”
説到此,他咬了一下唇,苦笑説道:“兄弟,心蕊是一個好女孩,她只是太任性了一些,你以後應該好好照顧她,不要與她一般任性才是。”
萬斯亮感激地點了點頭,又問:“同哥,你應該在此多住幾天,然後我們一起離開這裏。”
萬斯同道:“離開,你要去哪裏?”
萬斯亮嘆了一聲道:“如今上丸天宮人全都散了,義父也去了,這裏還有什麼住頭?
所以我想跟着你在江湖上走走!”
萬斯同冷冷一笑道:“你如今已是有家室的人,怎可像我一般閒雲野鶴地四下亂闖。”頓了一下,他又道:“我先要回雁蕩冷碧軒去,説到雁蕩,我應該還要謝謝你才對。”
萬斯亮一怔道:“謝我?”
萬斯同點頭道:“為什麼不該謝你?你想那冷碧軒本是一個簡陋的石洞,卻為你加工興建,如今變得煥然一新,這不應謝謝你麼?”
萬斯亮面色一紅即垂首不言,萬斯同正色道:“不是我説你,他也要改一改以往的生活習氣了。尤其應該學着吃苦,奢侈的生活,只能使人懶散趨以無為!”
萬斯亮面紅過耳,一時説不出話來,萬斯同笑了一下道:“你的功夫三年以前原比我高;可是現在反倒差我甚遠。當然,主要的原因是我有了一番奇遇,可是主要的,我是下了極大的苦功;反之,你非但沒有進步,我看還有退步。”
萬斯亮不由長嘆了一聲:“今後我要痛下苦功。”
萬斯同笑了笑道:“你我兄弟今日一見,足證有緣,依我來看,上丸天宮人已盡去,你也不必再搬了,就和弟媳住在這裏。”才説至此,忽見一個三歲大小的男孩,自樓上倒爬下來。
萬斯同一怔道:“咦!這孩子……”
萬斯亮一笑,縱身過去,把他抱了下來。這孩子白白胖胖的,一隻手指着樓上,對萬斯亮道:“爸爸……媽媽在哭……哭得大聲。”
萬斯亮笑了笑説:“我知道了,一會兒就上去。”
他遂對萬斯同道:“這就是我的孩子,今年三歲了。”
萬斯同摸了摸他的小臂,那孩子睜着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眸子望着萬斯同,又回頭望着萬斯亮,他迷惑了,小嘴斷斷續續地道:“爸爸……兩個爸爸。”
這一句話,把這一雙孿生的兄弟都逗笑了。
萬斯同看着那孩子漂亮的小臉,覺得他的眼睛和嘴都像心蕊,臉盤兒卻像萬斯亮,有一種説不出的傷感。從他心靈的深處浮了上來,腦子裏離了譜地想着:“如果當年初下黃山時,就和心蕊成了婚;那麼,我的孩子應該比這個更大了。”
回過念頭來,再望着這個孩子,他雖不是自己的骨肉,可是在血統上,卻也與自己無異。苦笑了一下,他覺得應該快刀斬亂麻,不要再牽掛這一份非分之情了。自此以後,倒應該打起精神來,把一番熱情,用在江湖道義上,用來造福人羣。
“走吧!”他對自己説,“離開這個地方吧!”想到此,他緊緊咬了一下牙,慨然地對萬斯亮道,“兄弟,我走了,以後我會再來看來的!”
萬斯亮卻緊緊地拉着他一隻膀子道:“這怎麼行!我兄弟才見面,無論如何你也要住上十天半月,要不然不放你。”
萬斯同一笑道:“兄弟,人生沒有不散的筵席,各人有各人的地方,我還有事,以後再見吧!”他苦笑了一下道:“我只有一句話交待,請善待心蕊,否則我可不饒你。”
雖是一句輕鬆話,可是自他那閃亮的眸子裏,卻做出令人不敢逼視的威力。他真的走了,重新踏上江湖路途了。
他佇立在雪地裏,目送着才相會的胞兄離開之後,萬斯亮也不禁有一種説不出的感慨。
他注視着雪地裏的足跡,見萬斯同所走過的地方,只留下極淺的印子,雪花飄下來,很快就看不見了。
這種“踏雪無痕”的絕頂輕功,令他既驚且佩,身邊的孩子,卻一股勁地拉着他的衣袖。
“爸爸……爸爸……”
萬斯亮拉着他的小手,回過了身子,使他意外地吃了一驚,原來不知何時,心蕊已立在他的身後,只見她秀髮披肩,面形消瘦,顏色十分蒼白。
她身上穿着一襲大紅的緞裙,長可及地,一雙白足,其白如雪,卻是赤裸着,沒有穿鞋,就那麼赤足站立在雪地裏,她那雙圓大的眼睛,呈現着一片呆滯。
萬斯亮吃了一驚,道:“你……怎麼了?”
心蕊目光遲滯道:“他走了?”
萬斯亮怔了一怔,遂點頭道:“是的,我哥哥他走了;不過以後他還會來。”
“他走了……”心蕊淚眼模糊地説,“他再也不會來了……”
説着,她轉過了身,口中喃喃地道:“同哥……同哥……你走了,你不回來了。”
萬斯亮心中不禁大大地動了一下,他飛快地跑上前,用力地拉着她的手,搖晃着:
“心蕊,你這是怎麼了,為什麼弄成這樣?你……”
心蕊忽然用力把他的手甩開了,她説:“你不要碰,不許弄髒我的衣服。”
萬斯亮吃驚地道:“你……你瘋了?”
“嘻嘻!”她無拘地笑道,倏地轉過了身子,兩隻手拉開了身上大紅的裙子,在雪地裏很快的旋轉着身子,秀麗的長髮,就像一片烏雲似地飄散着。
萬斯亮不由撲上前,緊緊地抱住了她,一時熱淚奪眶而出。
他嘶啞地叫道:“心蕊,心蕊……你真的瘋了?”
忽然心蕊把他推到了一邊,這個像玉似的美人兒,睜大了眸子道:“我沒有瘋?誰瘋了?我還要與斯同哥拜拜天地呢。”
“拜天地?”萬斯亮一時眼睛發直!
“是呀!”花心蕊又旋轉一下身子,她的雙手拉起裙角,嫵媚地道:“你看這裙子美不美?漂不漂亮?我要結婚了。”
萬斯亮不禁觸景傷懷,內心真有説不出的悲憤,悲傷的是,愛妻可能已經真的瘋了;憤怒的是,她的心中真正愛的卻仍然是萬斯同,愛的是自己的哥哥。
這麼些年以來,自己始終認為她是真心真意地愛着自己,誰知道她內心的深處,卻仍然藏着這一段無法除去的隱情。
一股無名的怒火,忽地燃燒着他,反手用力地打了她一掌,厲聲叱道:“無恥的賤人!”
這一掌直把心蕊打跌在雪地裏——她只是喃喃地喚着“萬斯同”這個名字,她説:
“我要和你結婚……拜天地!”舉起了雪白的手,在空中緩緩地抓着落下的雪花。
萬斯亮忍不住撲在她身上,一時熱淚浸衫,喃喃地道:“我錯了……我錯了……心蕊,你原諒我吧!”
那個三歲的孩子,名叫小台,因為他是生在天台山的,這時也哭着跑過來,嘴裏只是叫着:“爸爸!媽媽……”
萬斯亮哭了幾聲,就毅然地站了起來,雙手把心蕊捧起:“心蕊,你告訴我,真的不愛我?你愛不愛我?”
心蕊木無表情地笑着:“我愛你……愛你。”
萬斯亮不禁狂喜,可是緊跟着心蕊又喚着:“同哥哥!同哥哥……你走了,你不和我拜天地了?”
萬斯亮不禁頓時就怔住了,這一剎那,只覺得打心裏涼起,一陣冰涼串遍全身,眼淚忍不住再次濺落在地。
小台又在身後直叫,他咬一下牙,回頭道:“孩子!跟爸爸回去,不要哭。”
説着他就抱着心蕊回到閣樓,兩個丫鬟,都呆呆地站在客廳裏。
她們已被眼前的事嚇呆了,這時雙雙跑上來,要去服侍心蕊。
萬斯亮搖搖頭説:“沒有你們什麼事,你們下去吧。”
兩個丫鬟正要退下,斯亮又道:“你們去給我找一匹馬來。”
小碧吃了一驚道:“少爺要出門?”
萬斯亮點了點頭説:“我要出門一趟,也許很快就回來,也許很久才回來,你們要好好地照顧家裏。”
小碧説:“少爺放心,我們不走。”
小藍又説:“他們全都走了。”
斯亮就點了點頭,抱着心蕊上了樓,心蕊這時卻比先前安靜多了,她閉着眼睛就像睡着了一般。
斯亮把她輕輕地放在了牀上,長長地吁了一口氣,發了一會兒呆。
他自言自語道:“我要把他找回來,然後我走。”
可是他又想到了萬斯同臨去時那毅然的態度,恐怕他是不肯再回此地了。何況心蕊已與自己到了今日這種場面,他又怎會再和她結為夫妻?
這麼想着,他不禁又發呆了,偶一偏頭,卻見心蕊不知何時,竟然已經醒了,這時正以一雙水汪汪的眸子,望着自己。
萬斯亮摸了她頭一下,覺得很燒,他極為難過地道:“心蕊,我實在錯了,我知道,你真心愛的是我哥哥,現在我就要找他去。”他嘆了一聲,又道:“我找着了他,叫他回來,如果他顧念昔日與你的情份,我就勸他與你結為夫婦,否則,我也就不回來了。”
説着低頭飲泣了起來,心蕊此刻像是清醒了,她訥訥地道:“不要去……”
説着一隻手緊緊地抓住了萬斯亮,那星星似的一雙大眼微微閉上。
她喘了一聲説:“我像是做了一個夢,金郎,我剛才怎麼了?”
萬斯亮心中鬆下了一口氣,可是他仍然顯得十分傷心,長長地嘆息了一聲,苦笑道:
“沒有什麼,只是嚇了我一跳,我以為你瘋了。”
心蕊嘆了一聲説:“金郎……我……”
萬斯亮含笑道:“我忘了告訴你,現在我叫萬斯亮,不再是葛金郎了。”
心蕊倏地張開眼睛道:“為什麼?”
萬斯亮略把自己和萬斯同早年情形説了一遍,花心蕊一句話不説地仔細聽着。
聽完之後,她忽然閉上了眸子,説:“不!我還是叫你金郎,我討厭萬斯亮這個名字。”
萬斯亮非常洞悉她此刻的感觸,不禁笑了笑,這時小碧已經揭簾子走了進來,道:
“少爺,馬已經備好了。”
心蕊忽地坐起説:“備馬做什麼?”
萬斯亮説:“我有事要出去一趟,約十天半月就返回來,你好好留在家裏。”
心蕊一呆道:“你去找萬斯同?”
這句話不禁問得他一呆,心蕊立刻拉住他道:“不許你去,金郎,我愛你!”
説着她揮手,對小碧道:“把馬再牽出去,他不走了。”
小碧答應了一聲,又退了下去,萬斯亮苦笑了笑道:“你真把我給弄糊塗了。心蕊,我知道,你的心還是愛我哥哥的,我們雖是多年夫妻,可是我卻永遠無能力取代他的地位。”
心蕊一隻手拉着他的膀子,把頭埋在他胸上,只是泣着,她説道:“你別瞎説了,我現在想通了,既然已嫁給了你,就是你的人,你真要是走,我就死給你看。”
萬斯亮不禁微微一怔,半天沒有説話。忽然他看見室內供着的年菜,燒的大紅蠟燭,才令他驀然地想到,今天是大年除夕。好個大年除夕,他內心有一種説不出的“悲歡離合”,在內心激盪着,他忍不住翻身從牀上站了起來!真誠欣慰地擁着花心蕊,無言勝有言走向羅幃中……度過一個快樂的新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