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那頭猛獸已經逼近了。他就知道,對方找的是他。一定是他。
因為他自己是另一頭猛獸。
狂月滿天。
狂花滿樹。
狂葉滿地。
冷血也在此時此境,激發出狂烈的戰志。
他在等。
——等那充斥於天地之間的鐵鏈急旋着重物之聲逼近,等這象狂獸一般的敵人出現。
他等他。
——等一個好敵人,是一生中的大事。
要跟一流的敵人交手,就不能怕失敗。他給對方逼來的聲勢而燃燒起戰志。他被戰志燒痛了。
“來吧。”他呼吸着花香與殺氣,下定決心的道。
眼看,敵人已經很近很近了。
——甚至就在圍牆之外,一越便要進來與他對決了。
這時候,咿呀的一聲。
月下,那一雙玉手又推開了窗。
“是什麼聲音啊?”小刀探出頭來,問花樹下的冷血。
那飛旋的鐵鏈之聲陡止——
殺氣也遽然全消——
連鼓聲亦不復聞——
只剩下冷月下冷星下的冷血。
“沒事,”冷血説,“是貓叫。”
那一晚,自小刀又把窗扉掩上之後,他在外面痴痴的守候了一夜。
——沒有事。
——沒有人。
——沒有人出現過,也沒有事再發生過。
——那頭“野獸”始終未再出現。
(他是誰呢?)
(他要來幹什麼?)
(我跟他之間,誰輸誰贏?)
(我和這人就象一座森林裏的兩頭巨獸,遲早都要相遇。)
冷血這樣想,但想到頭來,他的眼前不是浮現小刀臉上的刀疤,就是那雙如刀似玉的雙腿。
——揮不去的映象,就象久蟄水中的龜鱉,抹不去背上的厚苔。
第三天,他們又啓程上路。
小刀依然坐在車內,刺繡。
冷血依然坐在車外,趕車。
有時他們也會停下來,冷血去買吃的,小刀則給小骨喝水;冷血會把買回來的食物遞給車上的小刀,小刀也會自袖裏伸展皓腕去承接冷血買回來的東西。
除此之外,他們好象並不相熟。
甚至並不相識。
他們似乎都很安祥。
也很信任。
——只不過想不到什麼話説,又或是無話可説而已。
沿路上,依然有很香的大白花。
再下一站,就要回到老渠了。
但已近夕暮了,夕陽把彩霞燒得一塌糊塗,燦爛彷彿還發出爆炸的聲響。
冷血故意先在這一站歇一晚。
——入夜到老渠,總是太惹人注目。
他們入住“紅燈客棧”。
——顧名思義,這客店倒真的挑出一盞紅燈籠。
紅燈和晚霞映在小刀正扶着弟弟進入客店門口的臉上之際,冷血迅速的看了她一眼:
——她臉上的傷,好得相當的快。
——那刀疤已不甚顯眼。
——一如自己身上的傷。
——但她內心的傷呢?
自己既然看了她的身子,而且看着她受辱,那麼,她就是他的了。可是,他該怎麼開口、如何表達這心意,才不會傷了她呢?冷血因為對她生了生死相依之情,在這樣一個正在落暮的夜晚,心頭一熱,幾乎落下淚來。
但那滿溢的深情,還是沒辦法令他對她説得出半句可以表達出萬一的話來。
休歇的時候,冷血因提防那隻不知何時來不知何時去的“野獸”,所以他整個人就像一張睡不習慣的牀,就連睡覺的時候也是清醒的。
他靜聆着鼓聲。
直至中夜,他也沒聽到鼓聲。
只聞到越來越濃烈的花香。
還有敲門聲。
叩門的聲音很輕,象一隻温柔的啄木鳥在外面表示要造訪。
冷血馬上坐了起來,他的手按住了桌上的劍柄。
“我可以來看你嗎?”
説着,便推開了門。
那是小刀的聲音。
她是連同花香一齊進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