篤篤,篤篤,篤篤篤。
敲門聲,很好聽。
很好聽的敲門聲。
“三缸公子”温約紅顯然是個很講究禮貌的人,他喊了幾次,都沒有人應門,儘管他跟屋裏的人相交甚篤,相知甚深,他還是沒有馬上推門而入。
先敲門。
——然後再推門。
(他究竟會不會去推門?)
(——推開這一道門?)
(推開這一道門吧!)
不管是冷血,還是小刀,在心裏同時做出這樣的吶喊。
這時候,梁大中已身首異離、落入乳池;但巴旺因護小刀,也已喪命;九八婆婆、蟲二大師、三罷大俠,全都死在“薔薇將軍”於春童的暗算下,剩下的、還活着的:小骨傷重、不知生死;冷血藥力發作,半身爬出池外,卻已動彈不得;小刀穴道被封,受盡凌辱,只求速死。
於春童不欲再三給人“干擾”他的獸慾,所以要先赴“酒房”殺掉“三缸公子”,不意他走了之後,温約紅卻剛好來了“乳房”。
——所以温約紅成了他們的救星。
——他們唯一的希望!
(推開那道門吧!)
只要温約紅推開這道門,就會看到門裏的一切。
——只是他會推開這道門嗎?
人人心裏都有很多的門。有的門常出常進,也出入平安。但也有許多神秘的、未知的、塵封的、鏽蝕的門。有些門,誰也不敢開,誰也不想開,以致久而久之,它成了不開的門,開不了的門,它把你自己鎖在門外或裏面。
——只有打開的門,才明白內裏乾坤;只有打開門,才能瞭解門外的天地。
可是世上偏有許多不開的門:許是生怕門開了,外面湧來的是洪水猛獸;許是恐怕把門推開後,進入一個自己所措手不及的世界。
是以人人關緊了門,保護自己的權威。
所以世上有門。
你心裏有沒有這樣的門?
温約紅推開了門。
冷月下,“伊呀——”長長的一聲,象一個麗人在歌宴時忽然捧心而氣絕。
月華斜斜的踱過去,照在小刀那絕美得帶點悽楚的裸體上。
照在冷血那張給“黑血”、“紅鱗素”、“怒/救/忙/傷”四魚而成的“一元蟲”等猛烈的藥力,衝發得血脈賁張的臉。
也照在池裏池外,梁大中、但巴旺、蟲二大師、九八婆婆、三罷大俠或浮或沉的屍身上。
温約紅象給人迎面擊了一拳。
“為什麼會這樣的……這兒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他問那軟弱無依的小刀。
他不敢問冷血,是因為這人在泛青微藍的月華下和晃漾的燭火中,看起來就象個擇人而噬的惡漢。
他看到喪命的人,還有袒裸的女體,温約紅象一口乾盡了壇中的酒,火氣、怒氣和殺氣都轟的一聲衝上腦門來。
他一向很少殺人。
他一向只殺該殺的人。
——無論是誰,殺死千辛萬苦救自己的朋友、害死千方百計醫自己的人、奸辱萬水千山護送自己求醫的女子,這種人,就算是一向甚少殺人的他,既絕對願意、也絕對覺得有必要,將之殺個千次百遍!
他不希望“冤枉好人”。
所以他先問。
問小刀。
小刀不能答。
小刀也答不出。
他們都説不出話來。
温約紅馬上就發現小刀的穴道給封住了。
他正要上前、進屋去解開小刀身上的穴道,就聽到馬蹄聲響……
嗒嗒嗒嗒……
在山靜冷月下,彷彿深山古寺聞敲鐘一般的寂寞好聽。
這馬蹄聲對冷血而言,絕對是個錯誤,絕對是個無可彌補的大錯。
一個令人駭怖莫已、他媽的倒了八輩子楣才聽見遇上的錯誤。
因為在月下,馬已近前。
人已出現。
月下有人。
人在馬上。
馬是駿馬。
人清俊,唇紅齒白,月明風更清。看他的樣子,有點象是一尊研玉粉妝、女扮男裝的菩薩。
他當然就是“薔薇將軍”。
於春童。
——一個象在春天裏才會出現的金童。
“是你。”温約紅既然寄居在驚怖大將軍的地盤,對這名近年來大將軍的寵信心腹自然也不陌生,他由頭至腳的把對方好好端詳了一陣子,“四房山上多年未聞馬蹄響了。”
“是我。”於春童一見温約紅,馬上下馬,憂形於色的説,“我這次的蹄響是為了個不快的事情而來的……”
一邊説着,一邊遊目“發現”了屋內的情景,頓時象鼻孔裏鑽入了一條蛇似的,變了臉色,跌足嘆道:“糟了,糟了!大錯已鑄成,我這次打馬來遲一步,真是個他媽的失誤!”
温約紅見於春童又捶心、又捧頭、又頓足、又搓手的,還沒搞清楚是怎麼回事。
“這個姓冷的傢伙,是個喪心病狂的傢伙!”薔薇將軍氣咻咻的遙指屋內力掙難起的冷血罵道,“他潛入鄰近的老渠鄉,殺害了十七名要聯名上書諫言的太學生,受了傷,中了毒,卻誆得好些人為他到處求醫,連小刀姑娘、小骨公子也給他騙得團團轉!現在看來,我看、我怕……”
他似氣憤得説不下去。
温約紅一掌拍開酒埕子的泥封,仰脖子就咕嚕咕嚕的喝了幾口。
他一向身邊都有酒。
不是三缸、三壇、三埕,就是三瓶、三壺、三杯,總之是一定有酒。
好酒。
——不過,現在他喝酒的樣子,象是在飲血。
痛飲仇人的血!
“你的馬蹄聲真的來得他媽的忒也太遲!”温約紅紅着眼望着於春童的臉,“我要殺了這淫徒,替九八、蟲二、三罷報仇!”
於春童道:“就算你不殺他,我也非得要除此惡徒不可!”
温約紅抱着小酒埕,往微微蜷曲着的小刀走去。
於春童有些愕然:“你……”
温約紅説:“我平生只殺惡人,不殺錯人,看來小刀姑娘只是穴道給封住了,我得先問問她,事情是怎麼發生的!”
於春童忽然嘆了一口氣,道:“就請温公子在手刃惡徒之後,也來救救我的馬。”
温約紅奇道:“馬?你的馬有什麼事?”
於春童拍拍馬鬃,很感慨的説:“我的馬伴我走遍天涯路,本待他日返鄉做歸人之時,也能騎着它回去……但它在路上卻中了‘毒手魔什’的毒,我怕……”
於春童的人跟温約紅,只面對面的站。
馬離温約紅就更近一步。
小刀則在屋裏。
不管冷血或小刀,跟温約紅都有一大段距離。
温約紅一聽是毒,這是他的“老本行”,雖然不至於先為馬驅毒而後替小刀解穴,也會“情不自禁”的伸首向馬首探了探,看它中的是什麼毒。
就在他探頭往馬臉注視之際,在屋裏的小刀和冷血幾乎一齊叫出聲來:
——不要!
(毒!)
(當日冷血就是這般中了計!)
(中了毒!)
(中了薔薇將軍的毒手!)
就在他一探首之際薔薇將軍果然揮刀斬馬血濺迸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