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在裏面!)
(不要靠近它!)
(前面危險!)
(不要上前!)
冷血的吶喊,完全沒有用。
因為他失去了聲音。
他回覆開始中毒時一樣,全身如給重重的冰嵌着,一動也不能動,如同在一個夢魘之中,清醒但掙脱不了。
達時,但巴旺正説:“我看見乳房了……”其時,小刀和暮陽都在他眼前。
梁大中在他腦袋上狠狠一個鑿。
但巴旺大怒。梁大中悄悄的指了指小刀。但巴旺這才省覺自己失言。
他連忙補充道:“……我還看見乳牛、乳羊、乳……”
梁大中沒好氣的道:“羅嗦什麼?去敲門吧。”
這一路來的相處,他跟但巴旺已十分熟絡。
但巴旺不聽他支使:“你沒有手?這兒能動的有四人,算你對三罷大俠的事最熟,你不打頭陣,誰打?”
梁大中道:“好好好,我敲、我敲……”
(不,不要過去!)
(走,馬上離開!)
(屋裏有殺氣……)
(殺氣太強──)
“篤篤”。
梁大中敲響了門。
輕輕的。
沒人應門。
他們不以為怪。
──經過“心房”、“暗房”和“酒房”,他們對“怪”已習以為常。
這時,暮色已輕紗般徐徐罩下,天不再藍,草不再綠,乳房仍是乳色的房。
(不要再敲了馬上走吧小心裏面有──)
冷血極急。
他連下唇都抿得濺出血來。
但沒有人回過頭低下頭來看他。
這時,門開了。
──開門的聲音,十分好聽,象一串音樂。
小刀怕黑。
小骨亮起了火摺子。
火摺子一亮,門恰好打開,火光一晃,門口便出現了一個人。
在火光中,他的臉象死去了的人;在黑暗裏,他的頭象一堆白泥。
冷血是躺着的。
對站在門口的人,他比誰都看得更不清楚。
可是他卻感覺出來了。
“嗅”出來了。
──是他?!
──一定是他!
(那個使他出道以來第一次受到了挫敗的人!)
可是,除了冷血之外,誰都沒有感覺到有什麼不妥,有任何危機。
反而覺得驚喜。
“你也在這兒?”梁大中喜道,“那就好説話多了。”
小刀也道:“蟲二大師,冷血大哥就差‘傷魚’,請您叫三罷大俠成全成全吧。”
“蟲二大師”垂着首道:“我既然來了,三罷兄也不致不給我面子,你們進來再説吧。”
(不,不能進去!)
(絕對不能進去!)
(──因為他不是蟲二大師!)
(他是薔薇將軍!)
小刀、小骨、梁大中,還有但巴旺,揹着冷血,魚貫走入了屋裏。
這時候,他們忽然聽見一種聲音:
好象是河底裏響了什麼的一聲,又鈍又重,一如船舷觸了底,轟的一聲。
大家都聞到-種香味,淡淡的,但這種香又很熟悉,只不過一入屋裏,又濃烈了許多。
但巴旺望向小刀:“怎麼這麼香?”
梁大中也注視小刀:“很香?”
小骨也看着他姊姊:“姊,很香哇。”
他們都熟悉這種香味。
這幾天來與小刀相處,小刀身上發出的正是這種幽香,只不過是淡淡的,此際忽然劇烈而且明顯了起來。
小刀有點赧然:“沒有啦,不是我……”她立即就發現了“香”的來源,“是乳香哪。”
大家都瞥見了那“乳池”。
只有但巴旺轉錯了方向。
他望向小刀的胸脯。
梁大中經過前面三所怪房子,馬上就聯想到:“‘傷魚’一定是養在裏邊了。”
“蟲二大師”只悠悠的道:“不錯。但池裏邊還養了一樣東西,包準你沒見過,要不要去看看?”
但巴旺一向好奇,一聽就蹲到池邊張望了。
小骨年少,更愛熱鬧,便也要到池邊去看個究竟。
“蟲二大師”一把扶住他,疾道:“小心,池邊很滑。”
他這樣一‘扶”,電光石火間,已疾封了小骨身上四處穴道。
然後他不動聲色的接過小骨手邊的蠟燭,忽然遞給了梁大中。
燭光忽然到了眼前,梁大中一怔。
就在這剎那之間,他看進了對方的眼睛裏。
那是一種有名有姓有形有質有華有實的感覺:
──殺氣。
(對了,是殺氣。)
(──怎麼會有殺氣?)
(難道他是要……)
梁大中只來得及想到這裏。
燭光一晃。
對方身前,好象有什麼東西閃了一下,特別亮。
那是刀光。
帶點寂寞、有點灑脱的刀光。
“你……”梁大中怒嘶。
一時間,救國大志、除奸宏願、為民請願的種種寄望,全都給那燭火燒融燙蝕了似的,梁大中悲痛的哀呼一聲,他拔出身畔那柄十彩迷幻的劍,燭火映照下,更迷幻多彩,象一場又一場不朽的夢。
“可惡……”他的劍已揮不去、擋不了了。他説了這兩個字,對方手上的蠟燭忽折為二,他也齊腰而折,象兩段木偶似的斷落到乳池裏去──以一種與魚狂歡的姿態。
一下子,乳池的色澤都灰瘀了起來。
小刀大驚失色,“你……”
但巴旺也猛然驚覺,彈身而起,薔薇將軍掃刀反拖,在決不可能的角度翻斫但巴旺。
但巴旺已來不及逃、閃、避、躲。
他也不逃、閃、避、躲。
──因為他只要不接戰,薔薇將軍的掃刀一定會找上小刀。
所以他反而標向薔薇將軍。
──以一個熱烈的擁抱。
(你要斫者我,至少也得讓我“抱”上一“抱”!)
薔薇將軍立刻收刀。
──他顯然不想與之“擁抱”。
但巴旺撲了一個空。
也“抱”了一個空。
薔薇蔽將軍就在這星飛電掣的空隙間向他印了一掌,然後疾退,退到遠遠的,背部砰地撞開了大門,僅剩的幾絲噴血的夕陽又映了進來,薔薇將軍綽刀而立,影子拖得又遠又高又長,地上和地下,各有一個不斷變幻的手裏持着刀的人。
但巴旺一向能熬、敢拼、不怕受傷。
可是他吃了薔薇將軍一掌,似是直接打入內臟裏去。
他的五臟六腑已搗翻。
但他不能倒下去。
連一口瘀血也只能憋着不吐。
因為他看見他那同行戰友的屍首,正在大乳池裏與魚狂歡。
稿於一九八九年七月上旬:台灣皇冠版“超瑞安超新武俠”、香港自由人出版“温瑞安武俠週刊”均已面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