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怒福忙勸説:“你們兩位別鬧了,吃東西前爭吵動手,會影響胃口的。”
他知憑自己份量,決勸不住二人,只好情急生智,用了這等不像話的藉口。
長孫光明知道社怒福這個主人為難也難為,對這對活寶既好氣又好笑,當下便道:“你們再鬧,給嫂夫人聽到了,一氣之下,可沒頓好吃的了。”
正於此時,遠處膳廚裏像打翻了什麼東西,似是養養叫了一聲,鳳姑機警,立即呼應道:“裏面什麼事啊?養養呀,他們正在外面──”
梁癲和蔡狂兩人都情急起來。
鳳姑一笑住口。
梁癲、蔡狂互瞪了一眼,這才不罵了。
大概是心裏感激鳳姑不嚷嚷下去的原故吧,梁癲反而主動問起:
“你們想要我加入劫花石綱?”
“花石奇珍,只是皇帝喜歡,對我們來説卻沒啥用處,我們要的是官餉;”鳳姑柔豔的笑着,令人怎樣看去都不覺她像個女匪首,“我們要的是銀子,既要,便要來一次多的,而且還要大的,我們暫稱之為‘老鳳行動’。”
蔡狂仍在嘀咕:“吃一頓飯就要合夥行劫,這碗麪可不好吃。”
鳳姑用一對俏目斜瞅着他:“難道你就不想吃麼?那我去叫養養不要把面下鍋好了。再説,‘五澤盟’盟主到處籌措,藉以重振聲威的,還不是錢!‘天機’張三爸抗暴轉入暗裏,無法大張旗幟的,也不是因為經費不足!你若是能為他們籌大筆軍費,不愁不立大功,不怕大事不成!”
蔡狂在亂髮裏的眼睛又綻出了寒光。
鳳姑知道他已動心,她一向能言善道,她手上許多戰友部屬,都是因為她:
一,漂亮美豔;二,善動人心;三,能用人容人,推心置腹之故。她當下便是“乘勝追擊”:
“‘五澤盟’盟主蔡般若,持正衞道,剛正不阿,俠膽劍心,義薄雲天,你出身自他盟下,理當為他戮力。‘天機’行俠仗義,以暴易暴,哪一個大官權貴殘害良民、塗炭生靈得過了火,他就派麾下殺手行弒暗殺,雖然這斷非根治之法。長遠之策,但畢竟對那些貪官污吏、佞臣奸官,在漁肉百姓、欺壓平民時,有一定的阻嚇,你想想,要是他們手上能更有錢些,豈不是更可以攏絡各方英傑豪士,為之效力,增壯實力,震懾橫強?你要是不參加我們這個‘老鳳行動’到底是怕事,還是不敢?”
蔡狂自狂發裏透射出厲芒,射在鳳姑柔豔得像綺夢一般的臉靨上,才稍減鋭光,但仍彷彿滋滋有聲。
“你説什麼?”
“你敢不敢去?”
“我會不敢!?”
“敢就好!”
“你小看我?”
“你敢去我只有佩服你!”
“好,我去!”
如此這般便把蔡狂“安頓”了下來,然後鳳姑又轉向梁癲。
梁癲馬上甩手擰頭,一個勁兒的説:
“得,得!別,別説了!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有你這把嘴皮子,還有養養的牛肉麪,我上刀山下地獄入火海也只好當涼快涼快去!”
鳳姑展顏燦笑:“這樣最好不過。”
梁癲卻道:“不過,你們打算劫的官餉,可探清楚了,有無油水,我可不願一次三兩銀子,三兩天劫它個兩三百遭!”
“這點你放心好了,我們這回劫的是王黼主押、傅宗書為總辦,這兩個狗官,派遣的軍隊押餉,保準有的是金山銀山!”長孫光明顯然是長於策劃,對這趟官餉貢品,瞭如指掌,“我們聯合了好些武林同道,決不空手而回。”
梁癲這才有點奮亢起來了:“這也好,教那極盡奢淫的狗皇帝到手盡成空也好!叫他一怒之下,斫掉傅宗書、王黼的狗頭,那才過他們的癮!”
蔡狂卻不盡以為然,“劫傅宗書的隊伍恐怕不易,此人出身綠林,黑白二道都有爪牙,本身武功也高,不好對付,何不劫蔡京、童貫那一夥人在民間搜刮更厲、為禍更烈的傢伙,先來殺雞儆猴!”
長孫光明豎起拇指,向蔡狂道:“狂兄果爾勇色過人,膽大包天!有道是打狼不夠打老虎,擒賊不如先擒王!不過,蔡京此人十分奸滑狡詐,京裏遍佈黨羽,輕易不冒出頭來。他在宦途上幾次翻覆,每次遭皇帝罷黜退斥,即順水推舟。換自己心腹補宰相之位,實只退幕後縱控朝政,把穩大局,並靜觀政局,一旦重新亮相時,就屠盡異己、殺盡賢良。咱們要取他狗命,非得要入京不可。而今,還是得要先有足夠的軍餉,才能擴充人手,方有可望在京城佈局。傅宗書為蔡京助紂為虐,他又得江湖敗類支持,殘害武林同道,加上他也正設法整合自身財力,以圖在蔡氏門下脱穎而出、獨樹旗幟,能獨攬大權,不必仰仗蔡氏,這一來,他近年也徵颳了不少平民百姓的血汗金錢,咱們先扳倒了他,一來可令亂匪賊子心驚肉跳,有所戒懼。二來可以為民除害,為武林忠烈之士伸張正義,看江湖好漢,有誰還敢當鷹犬走狗。三來亦可從易下手,知難行易,先拔個頭籌再來乘機追迫,最後教昏君亂臣一一授首,豈不是好!”
蔡狂不擅謀略,只聽如此任重道遠、步步為營,登時頭暈眼花,只説:“罷,罷!你要殺誰劫啥都好,我只要吃麪喝酒刻經!這些煩人俗務,你們去幹,與我無關,只要真到動手時,報我一聲便好!”
他顧盼自豪的加了一句:“有我在,包管得手!”
鳳姑迷目笑道:“這句話可是金字招牌,你日後守在出師大意上,這叫打正旗號!”
梁癲對蔡狂越瞧越不順眼,但見杜怒福只呵呵的笑,一副老懷慰甚的樣兒,便道:“你年紀大了,不要一道去冒險了吧。”
他這句話聽來甚是不屑,其實也無歹意。他不想女兒沒了夫婿,覺得杜怒福人好齡高,看來沒什麼鬥志,況且也是自己的女婿,不去也就罷了。有些人不擅於表達心中之意,就算是一句關心的話語,也説得比諷嘲還讓人刺耳,梁癲就是這種人。對這一點,他也因過度自信,是故從不反省。
杜怒福聽了,也全不以為忤,只捫着花白鬍子,滿面怒(笑)容的道:“我也沒別的心願,只是,既然創立了‘青花會’,我就得護着它,不容人侵佔。鳳姑和長孫,既是我小友,也是我老友,有人若要對付他們,便是對付我,我當然也不放過。養養是我最愛的人。難得我到這個年紀,才有傾心的人,也才有愛我的女子。我本來別無所求,只求有夫有妻有兒媳,安樂終世,便是極樂。可是,養養告訴我:人逢亂世,竟是連這一點也不可得,天下俱亂,你要獨善其身,只好朝不保夕。既然如此,別人踩上來的,我就得率大夥兒把他攆出去。要我去劫官銀,我只怕不在行,但大家都出動了,何獨留下我?讓我當個唱道的助吆的跑腿的,那也不可少了我!”
梁癲覺得這老杜一味人好,逆來順受,只怕冒上了險也幫不上什麼忙,便説:“我就不明白你,一味厚道忍讓,你看人家‘大連盟’聲威日壯,你‘青花會’只懂退守危樓,真是當家當砸了大家!”
他這樣也無非是激杜怒福“長點志氣”,他畢竟是自己女婿,奮發點自己也有面子。
杜怒福卻苦笑道:“我也想當惡人、強人、吒叱風雲的不世梟雄,也曾想幹脆去當官、當賊,當不問人間事的逍遙閒人。但我只有命一條,也只是人一個,我只有當我自己。我向不慣與人爭,種青花,解瘤毒,就是我的職志,我也自得其樂。你罵我不長進,但要左右逢源我幹不來,縱橫捭闔我也太累。我還是當自己的好。養養就喜歡我這樣。我不知要是我當英雄、盜寇、大奸臣是否能別有天地,自成一格,但我已擔上‘青花會’會主,我只有做好它了。你別看我這樣子,對青花會上上下下,我可是一絲不苟,治事極嚴的。”
梁癲對他直搖首:“嚴格來説,你只是個好人,不能算是個武林人。”
杜怒福道:“不嚴格來説,我也算不上是個武林人。我只是個戇人。”
蔡狂嗤道:“咄!做人,要不做我這般逍遙不羈,就做盟主蔡大哥的睥睨天下,霹靂手段;要不然,就像張大哥一樣,快意恩仇,絕不姑息!”
梁癲哼道:“啐!東一個‘大哥’,西一個‘大哥’,左一聲‘大哥’,右一聲‘大哥’,前一句‘大哥’,後一句‘大哥’,逢人叫大哥,大哥滿天下,自己就威風神氣了麼?”
這一句,又幾乎使兩人翻桌子扔椅子背房子抓鑿子的動起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