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漸漸亮了。
刀光越來越盛。
彷彿刀光就是天光。
蔡狂用足刻字,但此時反而顯得心絀力耗,每一筆一劃,似費莫大力氣,幾難竟筆!但縱是這等情境,他的字仍刻得力道遒勁,“口”字邊仍以渾圓的“○”字取代。
梁癲滿額都是汗。
他的汗與殘月、旭日一映,竟是青色的。
他突然解下了紅色僧帽,喝道:“求饒吧,我就讓你把字刻完。”
蔡狂一甩散發,赫然見他額上肉瘤,完全成了紅色,鮮血正自瘤子周邊中滲出,十分淒厲可怖。
他只説了三個字:
“去你的!”
梁癲便把帽子向他罩了下去。
蔡狂突然背向梁癲。
他赤裸上身。
背上有幾個大疤瘌。
背部刻有經文。
帽子就罩在經文上。
突然之間,鐵手,梁養養,李國花,杜怒福,王烈壯,張寞寂,李涼蒼,陳風威,小趾,均覺日月一黯,竟看到瀑流變成血紅色(事後,有的説看到的是金色,有的説是墨綠色,有的人説流下來的不是水,而是火)!
這只不過是剎瞬間的事,水流又回覆正常。
梁癲低吼一聲,伸手抄住了長劍。
蔡狂挽手執住了刀,回身之際,梁癲眼仁裏忽彈出一顆赤丸,射向他的天心部位!
蔡狂張嘴一口咬住了紅丸。
他全身一顫,牙齦激出鮮血。
但他最後一字:“吽”已寫成。
這一顫,使他最後一鑿,失了準頭,拍的一聲,星花四濺,巖塊鬆脱,連同六字真言,一起滾落下瀑布去!
這一塊岩石,一直彈跳滾墜,直隨瀑流滑瀉至第三層,嘩地落於淚眼潭中,才靜止不動。
恰好,這時紅日冉冉東昇,巨炬燭天,太陽彩麗的照在水珠上,水珠打在岩石上,岩石上的六字真言,“唵嘛呢叭咪吽”,六字正向着朝陽金光,陽光和着活簾似的水珠,水珠發出極美麗燦亮的光澤來。
日後,這急瀑深潭之中,竟然有一塊奇石上刻有經文,令人歎為觀止,認為神蹟,稱之“佛現巖”。
蔡狂字成。
他已勝了一仗。
但岩石已落下。
也輸了一戰。
他憤怒。
他一撂散發,露出猙獰的肉瘤,目現異光,正要一掌反拍天靈蓋。
梁癲見狀,連退三步,一躍上屋,雙手摟住了金牛。
梁養養深知二人武功性情,知道他們正擬以自己本命心竅來施最後法力,不惜元神破竅出拼,如不能取勝,便立即法破身亡。
所以她在崖口出盡力氣叫道:“不要!你們不要這樣!你們定要鬥死對方,我便先跳下去,死給你們看!”
兩人聞言,都頓了一頓。紅丸遂飛回梁癲目中,蔡狂揩去唇邊的血。
梁癲喘急道:“好,咱們鬥過文,鬥過武,鬥過法,鬥過光,現在來場聲鬥。”
蔡狂慘笑道:“怕你不成?”
兩人遂都端坐下來。
蔡狂手持“穢跡金剛”手印,低念“唵嘛呢叭咪吽”。
梁癲跌坐屋頂,倚牛持“時輪金剛”法印,高喊了一聲:“人,不,容,天!”
兩人喊聲愈來愈低,低不可聞。
愈來愈高,高而漸沒。
但都愈來愈快。
鐵手只覺心神震盪,但見瀑布水流,也一舒一滯,甚不暢順,瀑沫電漩,互擊相號,吞吐遲艱,知道是受二大法師聲斗的影響,大自然的秩序為之堵塞倒錯。
要知道人只能聽到一定的聲波聲響,頻率太高和太低的,都無法聽得。其實宇宙萬物,看似靜的,俱有所動,根本整個大地宇宙,都在運轉自動;就算是周遭的微塵細粒,身內的五行元素,也莫不在震動不已。但凡震動,必發聲響,六字真言裏的“唵嘛呢叭咪吽”,即含有天地萬物間由靜至動、由動入靜的聲響,而梁癲天人之間的厲呼,也並聚激發了宇宙間的一種無上的大力。
他們之間看來只是發出唸咒、天問之聲,但音階多變,竟有逾百萬以上的音素,每一個字詞都有多個音素構成,多寡不定,變異急劇,配合繁複,徐疾有致,這些音色雖不一定讓人聽得清楚,但所發出的音波,聚合了大自然法則無形無尚的大力,正在互相攻守,鬥個好不璀燦。
梁癲和蔡狂,自然都是道行高深之士。鐵手見蔡狂一面抵禦梁癲攻襲,一面以趾刻字,其實已把腦力心神,轉化為二,遂能把思考轉入腳部,完成刻字。梁癲真的以眼為神,把“眼神”二字傳入密法活用了。把情緒上所發出的光芒(例如生氣時臉紅、恐懼時臉青)化力神兵利器,如果蔡狂不是以丹田升至喉頭的一股真元抵住這“眼光”,只怕立刻就要橫屍瀑底。
──像這樣兩大高手,如果把力量聚集起來,用以斗大將軍甚且蔡京這等奸臣權宦,那該多好!
──然而他們卻在此地自相殘殺!
只見梁、蔡二人,久鬥未息,久戰未下,蔡狂的手又漸漸舉起,要自百會穴擊下;梁癲又再倚近金牛,要摟向牛頭:鐵手知道兩人正要以自己的性命修為放盡一拼、玉石俱焚也在所不惜!
這邊的梁養養急得淚花亂轉,頻呼連連,而下面的杜怒福也叱喝連聲,要阻止他們以斷殘自身性命冒死求勝之舉,無奈二人正以聲波力戰,既把至高音元和極低音元只傳敵方而不致傷害他人,但他人的語音也決透不過他們的聲牆:這下是,他們倆旁若無人,毫無障礙的決一死戰!
正是不死不休。
鐵手再無可忍,遂一拳擊在山頂大地上,匐然有聲,並大喝道:“天就是人,何必苦苦爭勝!”
同一時間,雲海綻開,金丸躍出,一顆麗日,正光照大地,灑下光霞萬道,遍照三瀑兩潭、山上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