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手眼見二人就要動手,叱道:
“為何不先文比?難道你們一個為眾生疾苦苦苦問天,一個刻大明王咒為渡眾生,到頭來只是一介武夫,不懂文打?不能文打?不敢文打不成!?”
沒辦法了,只好用激將法。
蔡狂嘿笑:“我們不敢?”
梁癲冷笑:“文打便文打,誰怕誰?”
蔡狂:“咱們打給他看看。”
梁癲:“姓鐵的,等着開眼界吧。”
梁癲的眼又全得發綠了起來。
“來吧。”
他把繩索箍在肌肉賁突的小臂上,匝上幾圈,粗索勒過的縫隙,肌筋凸露暴脹,像一節節煮熟了的銅。
蔡狂忽道:“等一等。”
然後他抬頭,仰天。
天上有月。
他像在吸收日月精華。
之後他垂下頭來。
他鼻端緩緩淌出了兩道蠕蠕的紅蟲。
──那是血。
他的眼瞼低垂着,直至血蟲漸漸流到人中下的唇稜角時,他才幾乎有點痴呆的,但很滿足的笑了一笑:“好厲害的掌功。”
他剛才以“飛發勁”接下了鐵手凌空的一掌。
鐵手當時為了急於救人,另一手又為“青花四怒”所纏,所以匆匆出掌。
蔡狂還是吃了虧。
但他心高氣傲慢,竟強忍到此刻,要與大敵梁癲決戰之前,才把瘀血逼出來。
──血猶未乾,可見傷勢未平。
鐵手心裏內疚,正想表示歉意,蔡狂的刀又白得發青,與青得發白的月亮相映,就像殘狠對照着殘毒。
他裂開淌着血的齒齦,向鐵手友善的笑道:“不打緊,你打我一掌,我始終會還你一刀的,你等着了。”
鐵手只有苦笑。
蔡狂轉向梁癲:“癲老鬼,你準備好葬身之地了?也罷,你拖了間鬼屋來,死了便往裏邊一靠,省得曝屍荒野。”
梁癲也不生氣,只説:“能讓我殺了之後丟入屋裏的高手並不多,目前在我神龕裏你頂多只能找到十二副骨骼──你是第十三副,你幸運。”
他説着的時候,雙耳耳垂也緩緩淌下了兩行血。
──鐵手那一記“眼刀”反攻,並不比他打蔡狂那一掌輕。
蔡狂笑道:“你也幸運,你死了之後,我會在你的房子上刻三百六十五字‘六字大明神咒’,為你超渡。”
梁癲道:“像我這種人,己練成不死真身,你聽過我們南天門的開山祖師吧,他年僅十三,已為妖魔附身,求生不得,求死不得,但他忍苦修道,十三年內足遍西域康藏,二十六歲,大復回原,並通曉各種制魔伏妖之法,為人解苦救難,成了活菩薩。這就是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我不讓你和姓鐵的這等妖魔施示,我又如何伏妖降魔?天不容人,是因為人太渺小。天不容我,是因為我太偉大。”
蔡狂道:“你這些只屬於孩童的把戲。我們五澤盟,磅礴天地,舉凡日月、星辰、雪雹、雷霆、風雨、山川、陵谷、草木、鳥獸、乃至萬物、幽靈、巫鬼、神仙,無不為我們大法力之所用,治病安國、占卜休咎、拔除邪祟、求雨祈福、禳災驅鬼,都可用符咒奇術行之。我早已得到蓮生活佛的‘得乖空遊行成就’、‘得攝召藏形成就’,‘得本尊大光明成就’同時遙灌,入諸佛海會,自入昆盧性海,已經是大持明金剛阿闍梨耶,得無上智,一切成就,是無上上師,你的輩份,根本不必跟我相提並論。”
梁癲解下腥紅僧帽:“我是昆盧遮那,破瓦開頂,生死自主,有此為證。我是真正金剛上師,你一味耍狂,驕慢瞋憤,是個自封假上師!”
蔡狂道:“別説閒話了,你要比,就得現出原形,我饒不了你!”
梁癲:“也罷,出手吧,大家都等不耐煩了。”
兩人眼下就要動手,梁養養惶急叫道:“爹,你們真的要打?”
蔡狂結印躍坐,百會三寸之上,微綻藍光。
梁癲仰望青月,漸漸身上發白。
奇怪的是,他身色愈白,蒼穹之月已漸回白,而蔡狂的刀反而轉回青綠。
蔡狂雙眉緊鎖,雙手合十,指頭交叉,放天心之上,念金剛薩真言:“嗡波汝藍者利。”
唸到第七遍時,鐵手在旁,也不免心神震盪,彷彿隱約看見金剛薩錘、韋馱護法尊天菩薩,手持降魔法寶,幻化四身:一尊於行者前方,一尊於行者後方,一尊在行者左方,一尊在行者右方。
然後蔡狂以手印自天心、喉、心分按左、右肩,觀自身如獅子卧,全身發赤,身紅不見。
鐵手定心神,知他正施“披甲護身法”來反彈以“大日神功”帶動諸天的大威德金剛、上樂金剛、喜金剛、時輪金剛、穢跡金剛諸尊來力守自己自月華幻化聚合的“小月刀氣。”
眼看刀色又漸漸轉白,月華又逐漸發綠,梁癲眉發皆如千蟲蠕動,手印變換,身姿轉移,整個人似入瘋魔,口中急念金剛百字明咒,身上發出大清淨血光,七竅身心,全然放空,心光合一,妙根妙聚,以不二成就和無上密,請奉諸天部本尊護法:不動明王、降三世明王、軍荼利夜叉明王、金剛夜叉明王、孔雀明王、馬頭明王、步擲明王、無能勝明王、大元帥明王、五大力吼明王,破除諸災九難,以金剛性伏魔,入三摩地,守三昧定,起大飛揚。
看來,這月下二人,似各自跌坐入走,但他們所奉行觀想的守護金剛、本尊菩薩,正在兩人的意識空間裏鬥個天翻地覆,殺得飛砂走石。
兩人靜坐相對。
突然,地底裏發出暴龍游走之聲,似要破上而出,又像火山噴發,地底岩漿將要奪空迸射。
石階陡然裂了,裂得甚速,裂縫自蔡狂先前一刀過處,陡然裂陷擴大,就像用力撕扯一件衣帛一般,裂縫深黑,遽不可測,且傳來雷神碰上金剛般的惡鬥之聲。
不一會,便完全靜息,刀口上青光大盛。
然後天空之中迅疾傳來風雷交擊之聲。然而月仍當空,時青時白,隱約星空,但交集着的都是電巖雨石、雷火迸鳴之聲。
又過一會,風雷漸漸隱去,蔡狂的刀,清白一片。
轟地一聲,院前那棵楊樹,拔空而起,泥落如雨。
大樹飛空漫舞,落地卻如帛無聲;同一時間,七分半樓幾處瓦椽,噗噗連聲,如破氣穴,炸得碎屑紛降、砉砉墜地。
魚池的水,波波連響,白沫飛泡,水中的魚駭驚遊走,不時躍出水面。
這一來,場中無人不暗自心驚。眼見蔡梁二人,未動手一招,但純在心念交戰,便已威力如此,莫不駭然。
還能恆定應付的,大概除了默運玄功的鐵手之外,就是黃牛、婢僕和黃嘴鳩了。
──許或是因為這三者皆未知這種天地間莫大神威的可怖處:生殺明滅、消亡渡劫,皆由此天神交戰中得定。
突然,梁癲睜目。
左目大金。
右目赤紅成一點。
赤點竟離瞳仁,飛射蔡狂。
──看似極慢,其實神速。
蔡狂臉色金藍,竟一張口。
齦上有血。
他張口要吞赤丸。
鐵手一見,心中大震,正要出手,只聽梁養養大叫了一聲: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