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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不怕

    其實他們已在一眼間交了一招。

    梁癲以密法的“最勝金剛”連起九節佛風,入定準提佛毋三摩地,將七俱胝佛毋的紅血大淨光發放過去,這種準提(清淨無比)之力,也是法力中最威猛的,鐵手硬受一眼,只覺天心發麻,一縷赤焰就要攢入心竅裏去,鐵手應變沉着,心念即時定於一尊,內火明點,大圓大滿,八風不動,硬受一記。

    這是“天眼”之力。

    梁癲的修為,已經不必舉手投足,不必拔刀發力,只要心隨意起,念發氣到,一記“眼刀”就已發了出去。

    鐵手已着了他一刀。

    不過,在同一剎間,梁癲只覺自己印堂滋地一響,“眼刀”之力返照倒灌,反射在自己眉心間。

    梁癲頓時只覺七竅一蹇,悶哼一聲。

    ──眼前這年輕人,竟是內力驚人若此!

    梁癲一聽説是鐵手,就試了他一記“眼刀”,主要是因為:

    梁癲不喜歡捕快!

    他親眼看過軍隊如何屠殺過手無寸鐵、無辜和平的百姓。

    ──假借旨意任意殺戮老百姓的官兵,連盜匪都不如!

    他目睹衙差怎樣魚肉百姓、欺凌良善。

    他眼見所謂官兵,竟和土豪劣紳勾結,假借朝廷意旨,作威作福,恣肆行兇。

    梁癲一向都覺得:人生之所以生下來,是因為他前世作了孽,揹負重罪,因而,要來人世間受這一場苦:一生下來就哭,死的時候人為他哭。

    而這些如狼似虎、欺善怕惡的“狗腿子”、“鷹爪子”的衙役和官吏,就是九天十地、魔王夜叉的化身,前來折磨好人、善民的。

    他恨透他們。

    ──越有名的官差,就是手沾血腥最多的魔頭:要不然,他們如何從屍山裏堆着屍山裏踏上青雲之路!

    是以他一照面,就賞鐵手一記“眼刀。”

    ──一招就要這為虎作倀的滾下山去。

    沒料對方竟能在毫無防備下,硬受了他一刀,還以一種超乎尋常、招出自然的大力氣,不出手、不還手、不動手的便反擊了自己一記。

    ──若説攻勢凌厲,或不如自己那一記“眼刀”,但若論其勢渾宏,則猶遠過之。

    梁癲心中甚為震動,而他雙耳也給這一記反擊震得嗡鳴不已。

    看來,這名捕鐵手,真個名不虛傳。

    這時,卻聽鐵手心平氣和的道:“是。我在苦淚鄉前,確已得逢狂僧法身,當時因恐冒昧,未便上前自我引見。”

    梁癲冷哼一聲:“虛偽。”

    蔡狂一雙黑白分明的厲目,早在發叢裏左看看,右看看,猜出了梁癲已遞了招,也明白狂僧並未討得了好,當下嘿嘿乾笑了幾聲,道:“世上不許人虛偽的人,才是真正的大虛偽。”

    鐵手笑了笑,問:“為什麼呢?”

    蔡狂最是喜歡議論,見鐵手這樣問,心中自生親切感,便道:“世上有誰不虛偽?難道你不喜歡的人,一見面便罵?難道你愛上的人,你一見着便上前摟抱?要是性慾衝動,難道你能隨便抓個漂亮女人就可解決?你要完全不虛偽,還穿衣服遮遮掩掩幹啥?不如全部脱去,到處亂幌!有些虛偽是必須的!坦白説,見老杜和養養這般恩愛,我心裏很妒忌,但我心裏為養養高興的感覺來得強烈些,所以才強把妒嫉心壓下去,才不致於一刀殺了老杜!老實講,我見着癲老鬼,一眼就火大,恨不得一刀殺了,亂刀剁了,將之餵狗飼豬逗布穀的,但我還是先行忍下了,説明了講好了才打,以免勝之不武!”

    梁癲冷笑道:“那是因為你虛偽,所以非要把它説成天下人人非虛偽不可!”

    蔡狂道:“你不虛偽?你一上來就暗算鐵手,但又吃了啞巴虧,還裝沒事人的模樣,這不叫虛偽,難道就叫卑鄙不成!”

    梁癲吼了一聲:“你!”

    鐵手忙道:“狂僧只是要試一試我是不是冒牌貨兒罷了,他的內力深湛,已到無動不舞、無動而武的境界,要不是他收了力,我可要出醜當堂了。”

    梁癲冷哼一聲,語音倒柔和了起來,“話倒説回來,我上山來幫杜老會主對付大連盟,這狂王八上來是想搶老婆的,你上山來卻又是為啥?”

    鐵手道:“是諸葛先生派我來的。”

    杜怒福動容道:“對了,從剛才到現在,我一直不知道二爺來此。所為何事?不知諸葛先生有何吩咐?”

    鐵手道:“他要我盡一己綿力,為青花會、燕、鶴二盟抵抗大連盟的進侵。”

    梁癲道,“諸葛老兒有這麼好?他自家的門前雪尚且掃不開了!”

    鐵手下了決心,把話説了下去:“另外……還有一個不情之請。”

    長孫光明喜出望外的道:“諸葛先生既慨然遣來高足相助,便是我們一會兩盟的恩人,他有何差遣,我們當盡全力。鳳姑,你説是不是?”

    伏鳴鳳即道:“諸葛前輩有什麼指示,盡請吩咐,盡説不妨。”

    杜怒福也道:“請説,快説。”

    鐵手道:“我們要相借金梅瓶一用。”

    杜怒福叫了一聲:“什麼!?”

    長孫光明肅容不語。

    鳳姑低低的啊了一聲。

    鐵手見狀即磊然道:“金梅瓶原屬商賈劉芬所有之物,我們要此物也不外為了物歸原主,諸位如有不便,此事可慢慢再議,在下也決不奪人所好,強人所難。”

    杜怒福頗有為難之色,向長孫及鳳姑低聲猶豫的道:“這個……你們之見……這事……”

    在楊花樹下的梁養養卻斷然的道:“可以。會主,我們不靠這個……”

    杜怒福捫着鬍子,一副委決難下的樣子。

    鳳姑強展笑顏,向鐵手婉轉的道:“要是別的事,我們都一定能做到,只是這事,我們別有苦衷……”

    卻聽蔡狂在旁大叫:“虛偽!虛偽!”

    梁癲斥道:“你這瘋子,盡呼啦嚷什麼嚷!”

    蔡狂張狂地道:“這小子擺明説來襄助,結果是旨在奪寶;這幾人剛才剖心剜肺的説不遺餘力,結果一聽要割愛讓寶,連忙不打招呼回頭走,這不是虛偽是什麼?”

    鐵手聞言忙道:“助拳是助拳的一回事,求寶是求寶的一回事,鐵某衷心前來,盡一己之力,為拒奸惡,就算諸位對金梅瓶不能割愛,也決不影響此事。”

    鳳姑雖是女流之輩,但説話意甚堅決:“既然諸葛先生所求,我們一時未能辦到,二爺臂助美意,我們也不敢領受。”

    鐵手道:“這──”

    心下卻已意決:就算他們不允,他自己也會暗下留在此地,在旁力助便是了。

    長孫光明卻問:“在下素知諸葛先生光風霽月,和光同塵,早把山高谷深、綠柳花紅看作清淨土,對俗世瑰寶,都不放在正法眼藏裏,卻為何對金梅瓶生起興趣來呢?”

    鐵手行事,向來審慎,在回答之前,想了一想:是不是應該告訴他們?萬一這當中有蔡京的人,給他們洞悉機變,對諸葛先生的行動,豈非更置障礙?

    長孫即表瞭然:“如果不便,這話便算在下多問了,鐵二爺忘去便可。”

    鐵手道:“家師要金梅瓶此物,決不是為了他自身私慾,但內裏因由,未到關頭,一時未便言明,乞請諸位見諒。”

    杜怒福歉然道:“二爺言重了。卻是我們讓先生失望了,有失禮數,只是因為……”

    他欲言又止,望望養養,眼裏盡是不捨依依。

    蔡狂看了杜怒福一眼,又看看梁養養,然後,目光又轉到長孫光明和鳳姑二人正在深情的對望裏,不懷好意的嘿聲道:“莫不是你們真個信了那些呃神騙鬼之説:有了它,你們才能有情人終成眷屬不成?”

    此語一出,杜怒福和梁養養臉色一變。

    長孫光明和鳳姑臉上也現出怒容。

    蔡狂卻旁若無人,逕自説了下去,“要是真的,不如我也來爭奪此物,説不定,金梅瓶一到我手,養養、鳳姑,還有這位做人奴婢的小娘兒,全都嫁了給我──那時,我還嫌多不要呢!説不定,諸葛先生臨老入花叢,色心大起,為的也是這個呢!”

    蔡狂這幾句話,可説是一口氣得罪了杜怒福、梁養養,長孫光明,鳳姑、鐵手等五人了。

    長孫光明第一個發難:“蔡狂,你也狂夠了吧?七分半樓沒你張狂的地方,你玩夠了,下山去吧,要不然──”

    蔡狂卻為他能一下子得罪那麼多人而得意洋洋:“要不然怎樣?你們,”他指着長孫光明、鳳姑、杜怒福、鐵手、梁癲、青花四怒遂個的數:

    “一、二、三、四、五……”

    “……六、七、八、九、五,你們都一塊兒上吧。”

    “我蔡狂,還真不怕呢!”

    “人多有什麼好怕!”

    “我只怕人少!人少沒熱鬧,人少寂寞!”

    “來來來,我不怕,我一向喜歡以人少欺人多,以寡擊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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