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命自“永遠飯店”出來,忽覺頭上有許多眼睛,仰面一看,星光滿天。
星星閃閃。
亮亮晶晶。
有
流
星
自
長
空
劃
過
不知它殞落何方?
追命在這時候想起他戀慕過的女子,小透、動人,還有他那些哥哥姊姊們,而今卻在何方?
想到這裏,他不禁嘆了一口氣,呷了一口酒,還未嚥下,就聽見有狗吠了幾聲,叭叭叭叭,吠聲十分奇特,然後有人説話了:
“他剛才嘆了氣。”
“聽説一個人只要還會嘆氣,天良就未喪盡。”
“他還是個跛子。”
“所以咱們不能暗算他。”
“咱們要給他一個機會。”
“咱們不妨給他選擇,要自斷一腿,還是由我們來動手,打斷他一雙腿骨。”
有星無月。
星星近得像伸手可擷得。
映着星光,追命就看見了三個人:
三個甚為奇特的人──
高高矮矮,古古怪怪,像是從沒有光的月亮裏走下來的人。
這三個人前面一段話,還對答應和得頗有紋路,但接下去便“不行了”:
“他不是已經跛了一條腿嗎?要是打斷了他兩條腿,那麼他豈不是有三條腿嗎?你有眼睛沒有?他只剩下一條半的腿,你還要打斷他三條腿?”
“我是説打斷他一雙腿,他只撐着枴杖,腿又沒斷,那不是一雙腿難道是一雙手?他有四隻手不成?”
“他既然撐着枴杖,那隻腳自然便不靈光。不靈光的腳還能算腳?你打斷他那隻腳有什麼用!連瘸了的腳都要打斷,未免大殘忍些了吧!正如一個人沒有五指,那隻手便算廢了,你還要斫斷他的手臂,實在也太不上道了!”
“你這樣説下三濫中的‘無指掌’這門武功嗎?這種毒掌練得愈高明時,連手指都腐蝕掉了,可是,他的掌力卻更歷害非凡!你見他支着枴杖,就以為他的腳不靈便嗎?那你就錯了!八仙中不是有個鐵枴李嗎?他也不是一樣撐着枴杖,可也不一樣渡得了江!”
“你們兩個都錯。第一,八仙是過海,不是渡江!第二,鐵枴李是神仙,不是凡人,你怎能拿神仙跟凡人比?第三,他是大將軍的走狗,咱們要修理他,不一定要打斷他的腿,打斷他的手也可以,便是殺了他也不妨!第四,我説練‘無指掌’、‘無趾腿’、‘無發頭’……這種人都廢的!練這種勞什子武藝,未傷人,先傷己,什麼要練絕世武功,先行引刀自宮,要是我,才不幹!這種斷手斷腳、絕子絕孫的武功,有什麼好練!第五…………”
“喂,我們可不是聽你來教訓的!什麼第一第二的,你不會這門武功,妒忌才是!”
“你見識淺薄,還來丟人現眼!咱們‘下三濫’一脈,就有一門武功,自摑一巴掌,就如同颳了對方十幾記耳刮子,這門武功詭異高深,你聽都沒有聽説過,學人充什麼高手!”
“嘿,你們這算啥!兩人聯手來對付我?我可不是好欺負……”
追命又嘆了一口氣。
他發現自己常嘆氣。
──他也懂得一點相術。相學上有道:相由心生,常嘆息的人自沒有好運道可走,但他卻覺得喝酒、嘆氣、開玩笑都一樣是好玩的事兒。
他見三人正罵個夾纏不休,反而把自己冷落在一邊,只好提省道:“三位英雄,你們夤夜來此,卻為何事?”
那黑黝黝一團的精悍個子馬上就説:“為了你呀。”
追命道:“我跟諸位,素昧平生。”
那眉精眼企的瘦小個子道:“你不認得我,我們可認出你:你是凌落石的走狗,就像那姓張的姓宋的小子一樣!”
追命這倒明白了泰半:“原來宋無虛和張無須是捱你們打的!”
那狗目漢子得意洋洋的道:“正是。不是我們,還有誰!”
黑個兒道:“我們在這兒守着你,吃西北風,看星星的,喂蚊子飛蟲的,而今還罵得口水都幹了,為來為去都為了你啊!”
瘦個子狠狠的道:“要不是你這走狗暗算冷血,他又怎會為你所傷?而今他影蹤全無,八成去跟閻王爺對親家去了!你害了我們兄弟的好友,咱們就要為他報仇!”
追命反問:“冷血不是殺了你們兄弟全家嗎、你們還這般護着他!”
“閉嘴!”那狗目漢子怒叱道,“你少來離間我們!我們信得過他,決不是殺人兇手!”
“一定是凌驚怖搞的鬼!”瘦小個子轉目望向那黑忽忽的漢子,“是不是啊?阿里!”
那黑漢緊抿着唇、緊握着拳頭、緊皺着沒有毛的眉頭,但卻非常、十分、很用力的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