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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動口與動手

    “動口?”

    彷彿,連無情自己聽了,也覺得有點不可置信。

    “對,”聶青肯定地道,“動口。”

    “你口裏藏着精巧絕妙的暗器。”他翻開掌心,把他從無情嘴裏拍打出來的小管子,説得頗為洋洋自得,“果然不出我所料,你口中藏有‘一支毒鏽’,果然夠歹,夠毒!”

    無情澄清道:“我這‘一支獨鏽’,跟唐門的‘一支毒鏽’是兩回事,我的從不沾毒。”

    “這當然了。”聶青冷笑道,“要是淬了毒,你把它含在嘴裏,第一個就給毒死了。”

    無情但凡遇上別人對他的暗器蘸毒的誤解,無論在何時何地,什麼環境下,他都一定大力澄清到底,而且堅持到底,彷彿這對他而言,比性命更重要,不過,聶青好像並沒有理解。也不願去體會無情的用意。

    反正,他已獲勝。

    他已縱控了局面。

    一個大獲全勝的人,本來就不必要也不需要去理會敗在他手裏的人有什麼感受。

    看着他勝利的臉孔,無情難免有點沮喪的問:“所以你想盡辦法的目的,是要接近我,找出我能反敗為勝、擊殺對手的原因。”

    聶青點點頭。

    無情彷彿有點泄氣的道:“你攔路截我,央求一道上來疑神峯,為的是把我擊垮?”

    “這不是惟一理由,”聶青承認,“但卻是主要原因。”

    無情沉住氣又問:“你剛才制住了我之後,又故意貼近我,誘我説話,為的是要把我這救命的一招使出來?”

    “我是反過來利用前人的大意失算,來誘使你向我發動奪命的一擊。”聶青悦然道,“所以我才逼你提問,你一開聲説話,我才有機會試一試自己。”

    無情不解:“試一試?”

    “對,”聶青昂然道:“試一試我有備而戰的‘咬牙切齒’,能不能對付你的最後一擊:“一支獨鏽’。”

    然後他笑:“我可以!我能夠!我成功!我已徹底的擊垮了你!四大名捕之首盛崖餘就這樣敗在我手裏!”笑的時候,時如夜梟,時若嗚咽,也不知他是痛快,還是痛苦。

    “要不是我故意誘你出手,不,動口,你怎會使這殺手銅?!”聶青對這一點最有得色,“若不是早已算準你要命的把式就含在嘴裏,我一逮住了你就立即宰了你,還會像前人一般,跟你盡訴心中情,説天説地,讓你給逮着機會,起死回生,反敗為勝不成!”

    “我可不是他們!”聶青囂狂地道,“我可會汲取教訓,吸收前人的經驗,以作破敵的妙方。”

    “這點,”無情不得不承認,“你的確狂得起。”

    “剛才你是為了要引誘我使出殺手銅而不下殺手,”無情依然有惑,“現在呢?你為何還不殺我?你在等什麼?”

    “現在我是讓你瞭解,我的成功之處,讓你明白,你敗得不冤。”

    “我已經明白了。”無情卻道,“你要我死得服氣。”

    聶青嘿笑道:“也不到你不服。”

    無情居然説:“但我還沒死。”

    聶青沉下了臉:“那是因為我有一事不明白。”

    “哦?”

    “我不馬上殺你,是因為在沒弄清楚這件事之前,”聶青死盯住無情的臉,好像要把他兩頰消融出兩個青洞來,“你決不能死。”

    無情好整以暇:“也就是説,現在,你有疑團未解?”

    “是。”

    “你要問我?”

    “不錯。”

    無情索性閉上雙目:“你問吧!”

    聶青臉色陰沉不定,一字一句地道:“你剛才叫我‘青月林公子’──你是怎麼知道、幾時知道、從何知道我就是‘青月公子’林傲一?”

    他用了很大的力氣,才問出這一句話來。

    因為他真的不明白。

    這一個問題是關鍵。

    剛才無情叫出了這一句之後才射出“一支獨鏽”,令他大為震動,要不是他早有防備,蓄勢以待,無情的這一擊他早已避不過去,接不下來,登時喪命了。

    他雖然還是以“咬牙切齒”銜住了暗器,但還是險極了,驚出了一身冷汗。

    差一點,就要接不下。

    也就是説,幾乎就要命喪當堂。

    一切,都因為一句話。

    一個名字。

    ──一個他沒想到無情會叫出來的名字。

    他自己的真正名字,外號及身份。

    青月公子!

    他要殺無情。

    他巴不得馬上親手殺死無情。

    ──這個人,雖然已落在他手裏,廢其爪而拔其牙,他已全無反擊之力,但只要這個人仍然活着,依然在他身邊,他就如芒刺在背,毒蛇在懷,食不安,寢不樂,甚至連得意也不夠盡興。

    跟無情還是“朋友”的時候,他卻沒有這種感覺。

    他已成功的破了無情的“一支獨鏽”。

    他現在卻仍不能下殺手,那是因為他不明白:

    ──既然無情知道他就是“青月公子”,為何又讓他近身?讓他暗算成功?甚至讓他一道上疑神峯、猛鬼洞來?!

    這的確是關鍵。

    也是要害。

    他之所以能成功制住了無情,是因為無情信任他,不虞有他。

    可是,無情居然知道他是林傲一!

    ──既知青月公子,卻怎麼仍會遭受自己的猝擊?自己的暗算又怎會成功?!他又怎會讓自己有機會動手?

    這使青月公子百思不得其解。

    所以無情現在一定不能死。

    他也一定不會下殺手。

    因為他要問個明白。

    何況他還得等。

    等待。

    ──他等什麼?

    無情緩緩地睜開了雙目,他的眼神湛然,清而靈,靜而瑩。

    “聶青不是青月公子,但林傲一就是鬼王聶青。至少,你一直讓我們以為你是聶青。”

    聶青聽着聽着,瞳孔放大,看他的樣子,他巴不得一手掐死無情,但他現在卻一定要靜聽他説下去。

    “你……你是怎麼知道的?”

    無清笑了笑:“想來,這件事,真正知道的人也定必不多。就算你偷偷到疑神峯來辦事,頂多,就‘神槍會’的總會長孫三點、令尊‘東北一黑館’林木森,以及白孤晶、雪花娘子以及與你同來的,這幾個人知道而已。”

    林傲一還是青着臉,重複那一句:“那你是……怎樣知道的?我既是叱吒東北、高句麗、黑龍江外的林大王之子,又何須變作懾青鬼?!”

    他的語音聽來竟有點顫。

    因為他已鎮定不下來。

    看來,對方不但知道他是“青月公子”林傲一,更知曉他的同夥與底細,無論如何,問明白之後,此人決不可留在世上惹禍患!可是,要親手殺這個人,他卻又有説不出的難受。

    無情道:“問題就在這裏,林山主所主持的‘一刻館’的確是威震長春、吉林、黑龍江一帶,但遼東、濟南、鴨綠江還有‘神槍會’的勢力,對峙相坪,各不相讓。所以‘神槍會’的孫三點便想出好主意,讓他的寶貝女兒嫁給你。”

    林傲一臉色發青:“這件事,在綺夢客棧,大家都聽綺夢説了。”

    他的意思是説:“誰都知道這件事,但誰都不知道他就是‘青月公子’林傲一。”

    無清道:“孫三點是想透過你和他女兒的婚姻,來聯結他的宿敵。”

    林傲一寒着臉道:“在武林中,這不算是稀奇的事;春秋戰國,漢唐五代,這種‘和親’層出不窮,屢見不鮮。”

    無情道:“正是,林山主也正好打算用結為姻親,來擴展他的勢力。”

    林傲一冷笑道:“這關你屁事!婚配也犯了大宋國法不成!”

    無情道:“本來不關我事,但綺夢姑娘卻沒意思要嫁給你。”

    林傲一冷哼道:“那賤婦!”

    無情道:“你對她的恨意,我早已從你看她的眼神里領會到了,但孫三點也沒奈她的何!畢竟,她是他親生女兒。他再狠,也虎毒不傷兒。”

    林傲一青着臉,語音詭異:“你真以為他是這樣的人”

    無情道:“孫三點是不是這樣的人,我不知道。但你父親林木森,卻不是可以任由權力在他指間溜走的人。不單他不是,連你也不是。”

    林傲一冷曬道:“你對我們林家倒了解得很,”

    無情道:“你們一早已有南侵的野心,你常偷偷南下,伸展勢力,甚至冒充一些中土武林人物,行走於中原,甚至打好名聲,糾合黨羽,暗中結聯,兄弟遍佈江南。”

    林傲一反問:“那我為什麼不用‘青月公子’這名號,與你結交,豈不更省事多了!”

    無情道:“冒用其他人的名義行走江湖,你大可為所欲為,不必顧惜名譽,儘可大大方方剪除與‘東北王’為敵的障礙,又可誅盡效忠於‘神槍會’的敵人。何況,‘鬼王聶青’確與莊懷飛是好友,這傳説中的友誼足可令我對你放心。”

    “確是有這種好處,你看得很對,也很透;”林傲一點點頭,對這點表示很同意,“可惜你是大捕頭,始終讓我不放心,要不然,一旦投效我們‘一刻館’,豈止稱雄東北,還威震江湖,號令天下。”

    無情冷冷地道:“為什麼要威震江湖?為什麼要號令天下?為什麼要人聽命於你?”

    林做一不暇思索立即回答:“你不要活得仰人鼻息,就得要讓人聽你號令。既入得了江湖,就準備作強者,當老大,逆我者死,順我者生!”

    “江湖是什麼?”無情不屑地道,“江湖不過游泳池。”

    “就算只是游泳的地方,我也要伏波揚帆,興風作浪。”林傲一目中青芒大盛,“身為武林中人,就得作殊死戰,不惜屍山踏屍山,勝者為王。”

    “武林是什麼?”無情依然譏誚的説,“武林不過無中生有的險惡地,你爭了個第一又如何?”

    “又如何?”林傲一道:“在一缸水裏,你要當最大的魚,才能噬食其他的魚,不為其他的魚所欺;在一方森林裏,你要做最猛的獸,才能捕殺其他的獸,不為其他的獸所噬。”

    “我們是人,不是魚,”無情淡淡地道,“也不是獸。”

    “就因為是人,人比獸、魚都不如。”林做一道,“魚是大魚食小魚,惡魚欺善魚,獸是肚餓才殺傷其他獸類。人卻不是。人害人通常不是為了肚餓,只為了貪婪、妒嫉,甚至只要看不順眼,便可以下毒手,而且,小的一樣可以殺害大的,地位低的照樣可以對付地位高的,因為他們明知不行,可以暗中來,陷害暗算,無所不用其極。”

    無情沉默了一陣子:“你説得對。”

    林傲一道:“所以,我們要統領江湖,統一武林後,再由我們重新來調整江湖秩序、武林法則,讓大家重拾一個有法規、有公理的世界,你們中土漢人在漢唐時都曾三番四次攻佔我們東北,但我們多好漢,不讓你們得逞。而今,我們鐵蹄南下,以我們慓悍豪邁的作風,一洗你們南人的頹氣,一振汴京的靡唐,一改朝政腐窳,一清時尚歪風!”

    “人人都是這樣説。”無情微嘆道,“只不過,一旦已主掌江湖大權後,誰挑戰他的權威,他便消滅誰,比未統一天下時更不堪,也更不如。”

    “對,不聽話的就要剪除,”林傲一道,“不然,誰聽你的,在江湖要出人頭地,就要當強者,弱者再優秀,也是無人理睬的。我可不要鬱鬱寡歡,寂寂無名過一輩子。”

    無情道:“那麼説,沒有分別。”

    林傲一道:“什麼沒有分別?”

    無情道:“一旦你們當權,只有更多殺戮,更加生靈塗炭。”

    “你光是一張嘴,我們卻早已動手。”林傲一傲然道,“正如你現在只能動口,我一出手就可以滅你的口。”

    “你連我也容不下,”無情道,“怎能改革時弊,廓清邪風?又怎容天下異己清流之士?”

    “我容他們幹啥?他們能容我麼!”林傲一道,“不服便殺,聽從者活。有史以來,弱肉強食,要改此惡習,何必由我而起?我們先作犧牲,只給人笑話!中原腐化,江南羸弱,此為東北好漢崛起征服天下之最好時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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