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盞油燈。
在桌上。
一火獨明。
兩個少年。
在房裏。
兩團疑問。
──這是誰的房間?怎麼房裏有燈?燈蕊猶新,人呢?人在哪裏?
──桌上有一盞燈,有兩隻杯,杯中有酒,桌上有餚,餚旁有箸,桌後有個木盆,盆裏有水,盆邊有巾,巾旁掛袍,地上有水漬……怎麼跟綺夢房間的佈置和格局完全一模一樣?!
羅白乃和何梵撞入了這房間。
他們原是要逃亡。
結果更加驚疑不定。
“這裏是什麼地方?”何梵又打顫起來,“怎麼一切佈置都一模一樣的!”
“等一等。”羅白乃喃喃自語,“這房在孫老闆房間的隔壁,是不是?”
“是。”何梵道,“不然,我們也不會闖了進來。”
“我們剛才還在甬道外邊,”羅白乃努力憶記,“但我們在走廊上只覺一片昏黯,有也是月亮透過瓦隙的微光……那時候這房明明沒有燈。”
何梵的身子又向羅白乃靠攏:“可是現在卻有。”
羅白乃忽道:“不好。”
何梵又嚇了一跳。
“怎麼?!”
他現在可是驚弓之鳥。
“我們得先滅了燈。”
説着,他凌空一掌,打滅了燈。
油燈飄出一縷焦煙,有點嗆鼻,很快消失。
房內又回覆一片黑暗。
“滅了燈之後我們也看不到對方,”何梵在昏暗中更沒有安全感,“這樣不太好吧。”
“我們剛才就是因為你亮燈,才暴露出位置,以致為人所趁的。”羅白乃有點責備的意思,“這燈點得來路不明,誰都知道我們在房裏,不如誰也看不見誰的好。”
何梵已快要哭出來了:“我們難道在這房裏坐等天亮?”
“不,不是坐,”羅白乃居然答,“是站,站着等天亮,或者,等無情他們回來。而且,不是在這兒站……”
何梵覺得此際除了跟羅白乃並肩作戰,已再沒有更好的選擇了,於是問:“不站這兒,難道站在長廊?”
一想起那具沒有頭卻會走動的屍體,他就激靈靈打了個冷顫。
“當然不是。”羅白乃説,“滅燭前,我已看好了位置。那兒絕好,決不會有人發現。”
他説的地方就是衣櫃。
貼着左邊牆壁的大木櫃。
何梵本來還有點猶豫。
但他卻瞥見一件事物:
窗外。
這是向外邊的窗。
窗本是關着、合上了的。
可是,再密的窗也會有些透風的所在,些微的月色,就是從縫隙透了進來。
何梵在這時候,最怕就是看見有什麼異樣的東西,他巴不得什麼都看不見。
可是事與願違。
他越是怕,越是要看。
越看,就越看見不想看見的。
窗隙間,有些東西飄過。
就這麼平平的、輕飄飄的在窗外掠過。
顯然的,因為月色正好灑在那事物的身上,所以,從左邊窗縫一直到右邊窗隙,掠過的銀影反照全都可以看見。
──那是什麼東西?
何梵可説不準,但看似衣帶、裙裾、布帛之類的事物,這是可以肯定的了。
服飾當然是穿在人的身上。
──但那是“人”嗎?
看樣子是女人的服飾。
──冉冉地平空飄過,難道是隻女鬼?還是一具活屍?抑或是一名妖女?
何梵立刻二話不説,打開衣櫥就擠了進去。
衣櫃裏好臭。
而且發黴。
裏面衣服大概都擠了好多,還有棉被、毛毯的,全塞在一起,現在還多了一個何梵。
不,是兩個。
還有羅白乃。
他們都顧不了那麼多了,先行躲進去再説。
不管多黴、多髒、多臭,總比活見鬼的好。
況且,今晚已活見鬼夠了!
“你再過去一些嘛。”
“我這兒已沒有空位了。”
“我連門都關不上。”
羅白乃騰着身子,催促道。
“關上了卻怎麼出去?”
何梵還是擔憂:“我們會不會給人甕中捉龜?”
“你錯了,”羅白乃聽了很生氣,“第一,我們不是龜。”
他把話説的很重,很強調這一點、等何梵聽明白了,他再説第二點:
“來的不是人。要是人,我們才不會躲起來。只要是人.進來了之後,給我們逮着證據,咱們就會跳出來把他抓起來。”他把事態説得壁壘分明的,“如果進來的是鬼,那就沒有辦法了。我們這法子是防君子不防小人,不,防人不防鬼的。”
“第三,”他可還有話説,“萬一真的有人還是有鬼,發現或是嗅着我們就在這兒。咱們也不是死的,豈會束手待斃?咱倆大可破板而出,跟他拼了!”
他説得一時發了狠,反而不覺得自己是在躲藏、而是正在佈陣作戰、埋伏決勝一般。
何梵一面聽,一面用羅白乃話語裏激發的勇氣往內擠,見軟的擠軟的,遇硬的抵住硬的,終於擠出了點位子來,千辛萬苦、大汗疊細汗的流。
羅白乃忽道:“且慢。”
何梵以為他又發現什麼,忙停止了擠推,心驚膽顫的問:“什麼事?”
“夢姊住的房號.豈不是午字一號房?”
何梵點點頭。
其實他並不清楚。
對不大清楚的事,不大瞭解的問題,惟有應對方式就是:“是”、“不是”,更好的方法是:“哦?”、“嗯!”,但最好的辦法還是:不置可否,只點點頭。
──這是葉告教他的。
葉告則是來自諸葛先生的一位方外知交“老龍婆”傳授的。
“按照排列、午字房的左側應該就是巳字號,是不是?”
何梵又點點頭。
點頭總比搖頭好。
“巳字房,就是以前王飛住的專用房間,”羅白乃的語態漸漸沉重起來,“而且,小余就是在這間房裏,遭受到暗算。”
何梵又覺得頭皮發麻。
他總是覺得那妖女就在他左右,聽了羅白乃的説話,簡直就在咫尺之遙。
“沒想到,”羅白乃仍在推理,“夢姑娘的房間竟和這間房的佈置,幾乎完全一樣……”
然後他問(也不知他問何梵,還是問他自己,還是問房間裏還有別的人):
“這是為什麼?”
“好不好……”何梵小聲地説。
“什麼?”羅白乃以為何梵有了答案。
“好不好──”伺梵怯生生地道,“你先把櫥門關好了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