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死向藍山
一
就在這時,“砰”地一聲,一人倒了下去,周白宇一看,原來白欣如容色慘白,暈了過去。
周白宇怔了一怔,跪倒呼道:“欣如──”伸手要去探白欣如的腕脈。
忽然一隻纖手隔開了他的手,反掌一推,周白宇猝不及防,跌出三四尺,背後“碰”地撞着了石桌,痛得似一陣冰椎戳入背肌。
周白宇喘得一喘,定眼看去,原來出手的是江愛天。
她把碰格周白宇的手所觸之處,用一條名貴質底極好的絹絲抹揩,然後毫不足惜的扔棄,鄙夷之色,形於眉目。
居悦穗和梁紅石,正扶起白欣如。
周白宇掙扎而起,只聽奚採桑道:“霍銀仙既不是兇手,我們對她,也無話可説了,白姑娘暈了,我們送她回去。”
周白宇忍不住道:“你們要送她去哪裏?”
休春水冷冷地道:“總之,白姑娘是不能回到豺狼一般的淫賊手上,我們幾人還在,誰也別想再騙這可憐的女孩子。”
江愛天道:“把白姑娘送到我家去。”幽州江家,實力宏大,富甲一方,就算北城也難及背項。
江愛天向追命道:“我們會保護她的。”
白花花忽道:“我也一起去。”
黃天星想一下,遂嘆道:“花花跟我一起,既兇險又沒人陪她聊,你們就帶她一起去吧。”
梁紅石沉吟一下,道:“這樣也好,這裏烏煙瘴氣,還是我們女子一道的好。”
黃天星道:“賤內體弱,還請多加照顧,過半日我會親至江府接她回來。”
梁紅石道:“好。”
司徒不斜眼睨着他的夫人,冷笑道:“兩個女子,可要你們保護,責任重大,別出了意外才好。”
梁紅石“呸”了一聲,反譏道:“你們幾個大男人在一起,到頭來,不也是一樣保護不了我們的貞節性命!”
黃天星對白花花疼惜地道:“要不要春花秋月也跟去?”
白花花微弱地道:“我自己能走。”
奚採桑關心地趨近問:“妹子是啥病?”
白花花低聲道:“是肺病入侵,逢着陰雨時便皆發作,都給耗虛了”
居悦穗好心地道:“不要緊,我扶你。”
説着五妹便由居悦穗扶持白花花、梁紅石攙扶白欣如。
江愛天向眾人一揖:“告辭了。”便一行七人走出了撼天堡。
司徒不望着他們背影冷哂道:“幾個婦道人家,居然當起家來了。”
元無物道:“女中也有英豪,司徒兄不能蔑視。”
司徒不幹笑兩聲:“我可沒輕視她們。”
這時,藍元山長身而起,疾步行出。
霍銀仙張唇想叫住他,但沒有叫出聲音來,只是藍元山背影微傴,有説不盡的孤愁。
周白宇猶在怔怔發呆,像一個活了半生腦裏驟然只剩一片空白的痴人。
奚九娛忽道:“藍鎮主不能走。”
江瘦語詫問:“為什麼?”這樣尷尬的局面,他巴不得這幾個情孽遺恨的男女早走早了。
奚九娛道:“伍姑娘是在藍鎮主戰挑殷寨主時被強暴殺死的,這件慘禍,多少是他促成的,至少應該有個交代。”
殷乘風此時慘笑道:“人都死了,有什麼好交代的?只要找到兇手,報此血仇,才能奠祭彩雲在天之靈。”
“話雖如此説,”平實的敖近鐵插口道:“但為了江湖上不再掀起不必要的腥風血雨,我還是要藍鎮主的一句話。”説罷他望向追命。
追命瞭解,他明白那是一句什麼話。
敖近鐵是希望藍元山不再約戰,如此方才免去一場白道上互相傷殘的戰役,也可避免歹徒的趁虛行兇。
追命點頭。
江瘦語拂袖而起:“好,我去追他回來!”
元無物霍然道:“我陪你去。”
“藍鎮主要是不回來,我綁也要綁他回來!”
二
大堂上只剩下黃天星、殷乘風、周白宇、追命、奚九娛、敖近鐵、司徒不、葉朱顏及霍銀仙等幾個人。
黃天星自斟自飲,嘆道:“沒想到,今日我們‘武林四大家’,不是不如意,就是蒙了恥,東堡南寨西鎮北城,可以休矣。”
追命截道:“黃老堡主,如果你指的是自己打探決戰結果,那對自己未免太苛責了,你當眾揭露自己的陰私來使藍夫人不致蒙冤,這種豪氣,怎可以‘休矣’?”
他繼續道:“如你老指的是殷寨主,他只不過勇於決戰,稍微逞強好勝一些,這是任何武林中人在所難免,也許,沒有這一點,也不為武林中人了,只不過表現出這種豪勇之氣,方式各有不同而已。”
追命繼而笑道:“伍姑娘之死,確屬不幸,但不能怪責於殷寨主。至於周城主、藍鎮主、藍夫人……身在情網中,誰是得失人?外人不在情愫翻卷之中,妄加評定,也未免對當事人太不公平了。”
黃天星怔了一會,瞠然道:“追命,你可知我跟你年紀差一大把,武功差一大截,經驗差一大段,為何還能相交莫逆?”
追命笑道:“為何?”
黃天星一口乾盡壺中酒,“因為你不拘泥成見,不食古不化!”
追命也一口乾盡葫蘆中酒。
追命一面將酒罈的酒灌入葫蘆裏,一面道:“是麼?但我覺得老堡主跟我根本還沒有到相交莫逆的地步。”
黃天星怔了一怔,仰天哈哈大笑;擊桌道:“對!對!我跟你大師兄,才是忘年至交,跟你説話,真虛偽不得,虛偽不得的!”
追命笑道:“人一虛偽,就沒有意思了。”
在旁的奚九娛忽接道:“追命兄高見,自然可敬可佩,但素來名門自居的江公子若在,只怕就要視為異端了。”江瘦語是豪貴人家之後,素來自負清高,不與語言稍有卑俗的人往來。
追命卻微笑道:“其實奚兄心裏所想,只怕也跟江公子相去不遠,只不過藉江公子之意道出罷了。”説罷哈哈大笑。
奚九娛雖是窮酸秀才,屢試不第,但也自命才調,自視甚高,追命一語下來,倒是説中了奚九娛的心思。
就在此時,外面一陣騷亂傳來。
追命臉色微變,道:“恐怕……”
只見兩名撼天堡壯丁,匆忙入報:“不好了,元大俠和江公子,就在離堡半里不到的古今欄附近出了事……”
“我去看看。”壯丁的話未説完,追命已似沙漠裏的水氣一般地消失了。
黃天星聞得有人竟敢在東堡附近下手,簡直如同捋他虎髯,氣呼呼的捋起長衣,大步而去,葉朱顏、司徒不、奚九娛、敖近鐵都緊躡而出。
廳中只留下殷乘風、周白宇和霍銀仙。
殷乘風在沉默中一跺足,向周白宇説了一句話:“周城主,你我相交匪淺,或義或利,是正是邪,為敵為友,全在你一念之間,望你善加抉擇。”
説罷,也似一陣閃風似的掠刮出堂外去。
三
大堂外的秋風颳得像被急急追蹤似的,有一棵樹,只剩下幾枝光禿禿的枝椏,讓人驀然升起有一種冬臨的感覺。
伸出來的手指,如果沾了水,在堂前一站,很快就讓勁風吹乾;琥珀色的酒泛漾着燈色的暖意。
霍銀仙忽毅然道:“你跟我來。”她像燕子划水一般掠了出去。
周白宇跟着掠出去,他的身形剛飄起的時候,就瞥見一塊落葉,在空中划着無力的圈圈下降,他感覺到自己的志氣也如落葉。
但他又不能不跟去。
他們未久便來到了撼天堡後的一處菜圃,一行行的小土堆長滿了茁綠肥厚的芥蘭葉,每瓣至少有嬰兒臉龐大小,很多小黃蝶翩翩芥蘭花上。
芥蘭畦地之後,有一間小茅寮。
這是東堡躬耕自食的菜園,小茅寮是供給播種時候的工人休息用的。
霍銀仙本來只想往黃天星、追命相反的方向而走,因為藍夫人與周城主都是撼天堡中的熟客,所以堡中壯丁都沒有阻攔或盤問,霍銀仙要找一個無人的所在,就來到了此地。
她像行雲一般止步,周白宇在她身後三尺之邊停下,鼻端聞到霍銀仙如瀑烏髮,在疾行時飄揚的清香。
霍銀仙停住,痴痴的望着菜園後那座淡藍色隱然的山。天空有幾隻悠閒的飛鳥,襯托得藍山下的村落更是柔靜。
霍銀仙幽幽地道:“山的後面,便是伏犀鎮,那是天底下最美麗的地方。”
她徐徐轉過身來:“你知道我為什麼去找謝紅殿?”
周白宇痴痴的搖頭。
“我去問謝姐姐,我想把你殺掉,謝姐姐説,那是沒有用的,你死了,元山也沒有勝,元山要的是勝利,她只是告訴我這一點。”她咬着下唇説。
“但是你──”
“我答應她改變原來的意念後,前思後想,仍不放心元山和你之戰,所以我到江畔的路上等你經過……可是沒想到,差點受了‘叫春五貓’末氏兄弟的污辱,真的讓你救了我……”霍銀仙垂下了頭,夕陽照在她側臉,從耳垂至頭際掩映着烏翼一般的發,美得令人看不清楚她的面目。
“我幾次想動手殺你,但都……”她低聲得像夕陽沉近山腰。
周白宇上前一步,他的喉頭滾動着聲音,卻發不出話來。
“我知道我這樣做,是害了你……”霍銀仙的聲音倏然止住,因為周白宇的手,已有力的搭在她柔弱的肩上。
“我願意。”
兩個人在夕陽映在眼瞳裏的一點灰燼般的暗紅,互相凝視,久久沒有語言,只有晚風拂起鬢茨掠過耳際的輕響。
殘霞替黛綠色的芥蘭葉上,塗了一層胭脂色。風徐過,周白宇忍不住把臉趨向霍銀仙的粉腮。
“我不能再對不起我丈夫……”
“我明白。”
兩個人的聲音在黃昏景緻中都是悽落的。周白宇只來得及看到,霍銀仙鬢側揹着夕陽光照映下幾絡鍍金般的髮絲,忽輕輕顫動了一下,便感覺到一種近乎麻木的冰冷,一下子深入胸膛箍住他的心臟。
他忍不住發出聲音,低首看見自己的白衫,並不是因為夕色而是因為血色而紅了,霍銀仙徐徐拔出沾着血雪亮的懷劍。
周白宇的手指一根一根的鬆了開來,“也許……”他喘嘆道:“你早該殺了我……”
霍銀仙寒白如霜的臉,在夕照中看緩緩撲倒的英偉身軀,然後,向藍山用一種緩慢的決絕,跪了下來,把劍尖遞入自己的心口,臉上的決絕之色愈漸平淡……
黃昏的風,彷彿帶着豔紅的彩筆,把芥蘭葉子塗得醉紅。
第二回血染古今欄
一
追命趕到“古今欄”的時候,血案已經發生。
倒在血泊中的兩個人,一個是江瘦語、一個是元無物。
藍元山不在裏面。
追命一看,江瘦語被一箭自後穿入胸膛貫出,已返魂乏術。
元無物右胸插了一箭,探脈之下,還有氣息。
追命立時把源源真氣,輸入元無物體內,元無物無力地睜開眼睛道:“……暗算……箭……”就急促地喘起氣來。
追命急問:“藍元山呢?”
元無物無力地道:“追……追丟了……”眼睛一閉,就暈了過去。
追命正想替元無物拔箭療傷,黃天星等人已然趕到,都教這景象嚇了一驚,奚九娛捋袖道:“我來。”追命知他深研醫理,便把元無物交給司徒不攙扶,由奚九娛替他治理。
黃天星氣得銀髯翻掀:“豈有此理!豈有此理!在古今欄裏下手,真當我東堡無人麼!”
司徒不忽道:“他們兩人,看來是一前一後,被人暗箭所傷,但他們的武功,非同等閒,莫非是……”
追命道:“不管這事跟藍鎮主有沒有關聯,但元兄、江公子是在追趕藍鎮主時遇伏的……我們得先趕上藍鎮主再説。”抓起酒壺,猛吞了幾口酒,臉上出現一種堅毅的神色來。
敖近鐵沉聲道:“那麼我們是分兩頭,奚兄、葉老弟安頓照顧傷者,我們去追藍鎮主。”
這時夕陽照在古今欄的紅杆上,份外深沉的碧落。
古今欄是一列紅亭和白欄,欄外是兩條白龍似的瀑布,近乎無聲的注入碧綠的深潭裏去。在夕照下的依稀景物,如此仿似圖畫,使得亭裏所流的鮮血,不像真實發生的一般。
追命倏道:“追藍鎮主,不必太多人,我去便可。”
黃天星怒道:“我也要去,你當我老了麼──”説着因過於激奮,“砰”地一掌向白欄亭裏白大理石桌拍下去!
葉朱顏一閃身,在桌上及時放了墊子,這時,追命想拋下一句話就追趕藍元山去的時候,忽乍聞耳邊有一聲駭魂攝魄的嘶吼。
好像一頭老獅子,忽然被人削去了利爪一般的吼聲。
就在這剎那間,嘶吼同時遽止。
追命也在同時間感覺到急風自身邊響起,“啪、啪”兩聲,兩件事物,已夾住他雙腿踝脛,同時兩張快刀,已斫在他腿上。
這只不過是剎那間的事,兩刀斫中追命大腿的時候,一劍往他臉門搠到!
追命大喝一聲,“譁”地一聲,夕陽在他嘴裏噴出來的酒泉幻成七色,打在出劍者臉上,成了千百道蜂螫般的紅點。
狙擊者跌飛古今欄外。
二
兩柄刀斫在追命腿上,如中鐵石;一柄刀口反捲,一柄刀拿捏不住,疾飛了上來,被追命一手抄住,揮出了一刀。
這兩人想猝襲先廢掉追命兩條武功所聚的腿,但追命的腳豈是尋常兵器所能傷的?追命正想反擊之時,但發覺雙踝已被兩條足有童臂粗的鋼鏈鎖着,鋼鏈連着整座古今欄,追命發力一扯,古今欄連環有十三座亭,只不過微抖了一下。
追命長吸一口氣,舞了一個刀花,封住前胸。
先用鋼鏈鎖扣他雙腿又用刀斫暗襲的是司徒不與奚九娛,用劍刺臉而受酒激射所傷的是元無物。
黃天星右手被桌上的一具鐵箍夾碎了掌骨,葉朱顏並一刺搠進黃天星心腹裏,當黃天星怒吼着扣住葉朱顏手腕之際,敖近鐵已過去把他的脖子扭得像頭骨折了十八截一般。
局勢非常容易明顯:
黃天星已被葉朱顏和敖近鐵殺死;
自己雙腿已被扣,完全不能發出功效;
而對方五人中,自己只傷了一個元無物。
三
龍鳳雙瀑往峭壁無聲地滑落,注入深潭的景象,使追命想起他童年練腿功時,在瀑布終日沖洗的崖峭上立樁,時常可能被激流洗衝得像無聲的泡沫,往深邃的潭水墜落。
現在他也正在高處墜落──墜落到陷阱裏。
敖近鐵瞧瞧他足踝上的鋼鏈,似十分滿意,“追命兄。”
追命笑了:“敖捕頭。”
敖近鐵淡淡他説:“你一雙無敵天下令人聞風喪膽的腳,而今好像已不能踢人了。”
追命笑道:“腳通常只用來站的。”
敖近鐵道:“不過追命兄的一雙腳,早已取代了雙手的用途。”
奚九娛接着笑道:“而且,追命兄的一口酒,也已經噴盡了。”
追命道:“如果我犯酒癮時,同樣可以再喝過。”他用沒有握刀的手,拍拍腰間的葫蘆。
“是麼?”司徒不目不轉睛的盯着他:“可惜追命三爺已再也沒有機會喝酒了。”
在古今欄外的元無物,艱辛的爬起來,跌跌撞撞了幾步,他臉上有千瘡百孔似的小紅點,雙目無法睜開,蹌踉了幾步,終於又“叭”地一聲摜倒,嘴裏發出了一聲悶吼,胸膛卻噴濺出一道血泉。
元無物在地上滾了一滾,終於往瀑布落了下去,像一具被人遺棄的玩偶。
連回響都沒有。
追命的酒泉,夾着暗器一般的內力,濺擊在他的臉上,在他未及掠退之際,已揮刀斫殺了他。
“是了,”奚九娛道:“我和司徒兄負責鎮扣你下盤斫你雙腿,元大俠負責迎面刺殺你……不過現在看來,你對元大俠那一刀,倒像早有防範。”
“他是假裝中箭的吧?”追命反問:“其實,是他背後用指挾箭,刺殺江公子,然後佯作中箭,來殺我……”
“現在説自然是無妨了。”奚九娛道:“若適才你替他療傷,自然發覺他中箭是假的了,所以我才立刻接手過去‘救治’。”
“本來我也看不出來,”追命道:“只不過他這個‘大俠’,實在太貪婪了,我用真氣灌入他體內,想讓他神智稍為清醒一些,沒料他不住的吸入內力,使我感覺到他內息頗強,全不似受了重傷的樣子,所以才提高了警覺……”
“我當時也懷疑到你,”追命凝視奚九娛,“曾聽説你醫道高深,真連有無身傷都瞧不出來麼?但見司徒兄、敖捕頭也全不示疑,我還以為是自己多慮了……”
“不過,你還是在雙腿上藴了力道。”奚九娛笑着接道。
“不然我還會留下這一雙腳嗎?”
“但是人死了有腳的跟沒腳的,都是一樣,”葉朱顏接道:“難道你做殭屍的時候要用來跳着走路?”
追命笑道:“我不做殭屍,要做,寧可做鬼,鬼可以乘陰風來去自如,不必踮着腳尖蹦蹦跳跳那麼辛苦。”
葉朱顏冷笑道:“你要做鬼,我們當然成全你。”
追命道:“你已經成全了厚待你多年的黃老堡主了。”
葉朱顏臉肌迅速地皺了一下,笑露了兩隻狡猾的犬齒:“我也一定厚待你。”
追命道:“你殺黃老堡主之後,當然順理成章,成為東堡堡主了?”
葉朱顏道:“以前有資格跟我爭的人,鄺無極、言六甲、李開山、魯萬乘、姚一江、尤疾、遊敬堂全都死了,當然我就是撼天堡堡主。”
追命忽問:“如果白花花不同意呢?”
葉朱顏即道:“那就再多一條人命。”
追命遊目向敖近鐵、奚九娛、司徒不掃了一眼:“他殺黃堡主,為的是奪權,你們呢?又為了什麼?”
司徒不陰陰一笑:“不為什麼。”
奚九娛道:“告訴你也無妨。”
敖近鐵反問道:“難道你自己看不出來嗎?”
追命想了一想,道:“東堡西鎮、南寨北城,如果毀了,這裏的武林圭臬,自然非諸位莫屬了。──”
司徒不咧開大嘴,露出黃牙笑道:“這個自然是,再也找不到可以跟我們並比的了。”
追命忽道:“不過,你們可不是一個人,而是好幾個人,要是一個人能擁有這樣子的地位,自是可羨,但幾個人瓜分,沒啥味道吧?”
敖近鐵冷冷地道:“你如果想出言離間我們,那是痴心妄想,我們做這件事之前,五人早已約好,各有所獲,絕不內鬨;現在元無物死了,剩下四人,正好各分‘武林四大家’的勢力,不必爭論。”
追命加插了一句道:“哦,那麼元無物跟你們雖是一道,但死了也是白死了?”
這一句下來,令眾人心頭的炭火似給開掀了表面的灰燼,亮了一亮。
追命若無其事的説下去:“‘武林四大家’,尚且要爭雄鬧勝,你們之間,誰當老大啊?”
敖近鐵沉聲喝道:“追命,你別挑撥我們──”
追命截道:“敖兄,我覺得這些人中,以你為最穩,你既可以取得‘四大家’之一的實權,殺了我之後,又擒到殺我的兇手,要補‘四大名捕’老三的缺,恐怕也勝券在握吧?”
敖近鐵怒叱:“你──”
忽聽奚九娛道:“敖捕頭,你的確一石二鳥,敢情不會一網打盡吧?”
葉朱顏打岔道:“奚公子,別聽那狐狸的挑撥,亂了陣腳。”
奚九娛臉色一沉,低叱道:“我還用得着你來提醒?!”
司徒不站過去奚九娛那兒,向葉朱顏喝道:“葉朱顏,你本來只是撼天堡小小一名總管,怎配和我們平起平坐,而今能奪東堡,全是我們助你,敖捕頭一早選上你,我已打從心裏不贊同了,你現在居然敢頤使我們來了?敢情你和敖近鐵真有勾結!”
葉朱顏揚起椎心刺,怒極叱道:“司徒不──”
奚九娛踏前一步,攔在司徒不面前,衝着葉朱顏:“你敢對司徒舵主怎樣?”適覺背後一麻,背心已被一枚烏雞鐵爪,抓入胃肺,像馬車輾過五臟一般,他整個人如一隻收縮的八爪魚,還未來得及出手,葉朱顏的椎心刺猶沾着黃天星未乾的血,送入他的小腹裏去。
奚九娛半聲未吭,登時喪命。
用烏雞爪突襲他的是司徒不。
四
司徒不猙獰的笑臉,像詭秘的鬼魅,在暮色中隱現。
追命嘆道:“素來俠義稱著的丐幫,居然也有你這樣的人物,不知可悲還是可畏。”
司徒不道:“奚九娛窮酸一名,本就不適合跟我們稱兄道弟的。”
追命問:“江瘦語呢?”
司徒不怪笑道:“那種自以為清高到不得了的世家子弟,怎配跟我們一道謀大事?”
追命道:“所以你們就先把他除去?”
司徒不頷首道:“然後再除掉奚九娛。”
追命忽道:“現在東堡南寨西鎮北城‘四大家’,你們卻只有三個人。有一個人,要多分兩家。”
司徒不冷笑道:“現在我們三人同心,你撥弄是非只白費心機!”
追命笑道:“同心又不同命,難道權力、富貴會嫌多的嗎?”
葉朱顏上前一步,驀吆喝道:“我殺了你!”腳步一跌,椎心刺已夾着尖嘯刺向司徒不!
司徒不臉色大變,怪叫:“你──”
就在這時,“噗”地一聲,敖近鐵雙手捉住椎心刺。
這回輪到葉朱顏臉色倏變,嗄聲道:“敖大哥……”
司徒不揮舞烏雞抓上前撲擊,也給敖近鐵一腳掃開。敖近鐵沉聲道:“我們不要中了他的計,此人未死,我們就先鬥得馬翻人卧,怎收拾得了他?”
司徒不氣得哇哇叫:“這王八羔子他──他暗算老子在先啊!”
敖近鐵逼前一步,唬得司徒不向後退了一步,敖近鐵霍然轉首向葉朱顏一字一句的問:“我們三人,是最先議定幹這大事的,為何你要對司徒不橫加辣手?”
葉朱顏一臉不服之色:“他剛才罵我不配跟你們……”
敖近鐵淡眉似火燒般抖了一抖:“平起平坐?是不?”
司徒不呼冤道:“那番話我是因為要誘殺奚九娛才説的呀!我若不殺了奚九娛,現在你早躺在地上了!”
“奚九娛哪是我的對手!”葉朱顏仍是滿臉戾氣,“我出身沒你好,你以後少提這件事!”
敖近鐵道:“好了,好了,追命未死,我們就先鬧起來,還幹什麼大事?況且,‘四大家’只死了一個黃天星,藍元山、殷乘風、周白宇都扎手得很。”
葉朱顏冷冷地道:“藍元山、殷乘風兩人已傷得半死不活,要收拾他們還不容易?”
司徒不也不甘示弱:“還有一個周白宇,也心喪欲死,此人貪花好色,誘殺他實不費吹灰之力。”
敖近鐵岔開話題道:“若不是今日四大家相互明爭暗鬥,我們一直仍對之心儀欽佩,仰之彌高,也不致想出種種手段,生這種非份之想。”
“啪、啪!”一陣疏落的拍手聲,只見追命拍手笑道:“精采、精采,原來敖捕頭果是龍頭,應該分兩家,應該分兩家外加一個大名捕!”
敖近鐵也冷笑道:“失敬、失敬,追命兄一番語言,此地又得要流血了,只沒耍得我們三人也互動干戈。追命兄在客店對付十三兇徒的一招離間計,可真管用。”
原來追命在緝拿十三元兇案件中,被人擊成重傷,點了穴道,但他用一番挑撥煽火的話,使得“關東大手印”關老爺子、“鐵傘秀才”張虛傲、“毒手狀元”武勝東互拼俱傷,他才猝然出手扳回勝局,敖近鐵是幽州名捕,對此役自有所聞。
追命嘆了一聲,道:“可惜遇着能夠把持大局的敖兄……”
他苦笑一下望向敖近鐵,“我雖然已明白為何你們要殺黃天星、江瘦語等……卻不明白你們為何要幹下九宗女子的兇殺案。”
敖近鐵冷冷地道:“答案很簡單。”
追命從敖近鐵的鐵臉上,轉望那沸騰而無聲的飛瀑。
敖近鐵繼續説:“因為那九宗案件,我們一件也沒幹過。”
葉朱顏也眯着眼睛接道:“要玩女人,我們在江湖上大可神不知、鬼不覺的去幹,何必專挑那麼難惹的角色?”
司徒不怪臉陰森森地笑道:“這是實情,你信也好,不信也好,總之,此情此景,我們已無需要訛騙你。”
追命沉吟了一陣,臉上已有了一種微悟的懼色。
“可知道是誰幹的?”追命緊接着問。
“要是我知道,早就拿下人犯作升官之躓躋用了。”敖近鐵道。
“那些案子,關我們屁事?”葉朱顏陡笑了起來。
司徒不臉肌牽動了一下,冷森森地道:“反正不是我們乾的,而且你也是快死的人了,還要知道來幹啥?”
追命怔了一會,喟息道:“我一直以為……我也覺得你們實在不會愚蠢到犯下那些大案,所以,也沒防着……。”
敖近鐵露出一種行家的笑,“有道是,殺雞的人不一定會偷雞,偷雞的人不一定會殺雞呀。”
追命忽道:“看來,我們在古今欄那麼久,撼天堡的人也沒來接應,是葉兄的擺佈了?”
葉朱顏笑道:“我早命他們勿近此地,所以你若想延宕時間,待人來救,還是不如早認命吧。”
司徒不也獰笑道:“至於藍元山,此刻早已回伏犀鎮了罷?我們明日才去收拾他。”
敖近鐵忽道:“不過──”他仰首向古今欄的亭子上朗聲叫道:“殷寨主還是請下來吧。”
第三回恍惚的暗霞
一
敖近鐵説完那句話之後、不管殷乘風是不是已經準備下來,他已似一頭怒龍般撞碎亭頂,衝了上去。
敖近鐵剛破亭頂而出,就見眼前劍光一閃。
敖近鐵十二歲就在衙裏當小役,二十八年來跟三山五嶽五湖四海的人馬,十八般武藝左道旁門的兵器交過手,但從來沒有見過那麼快的劍光。
要不是劍光中帶有暇疵,敖近鐵必躲不過這一劍。
這一劍本身的速度,猶如燃石敲着的火光一般,自然而生自然而滅同時也自自然然地達成了它的任務:點亮或者殺人,完全沒有破綻;有瑕疵可尋的是使劍的人。
殷乘風身負極重的內傷。
他猝遇狙擊,及時出劍,但亭頂為敖近鐵所裂,他立足不住,劍刺出時,人已往下沉去,劍鋒也偏了一偏。
同時間,敖近鐵的臉也及時側了一側。
劍鋒在敖近鐵左頰上劃下一道血痕。
殷乘風往下墜落,卻向外掠去。
亭頂飛石簌簌而下,司徒不的烏雞抓化為赤練圍繞一般的掌光與蛇信疾吐的急嘯,追襲殷乘風。
殷乘風像一張青色的葉子般飄飛出去──他是“三絕一聲雷”伍剛中嫡傳弟子,輕功僅次於劍之速度,烏雞抓撕碎了他肩上膊上幾片青衫,但殷乘風的劍已似毒牙一般回噬過來。
司徒不人在半空,全身每一寸肌筋都在追擊狀態中,除了發出一聲長嗥,已來不及封架這一劍──反而像彈丸般直撞向劍尖。
如果沒有敖近鐵的一記鑿拳,敲在劍身上的話,司徒不只怕已真的便變成串在劍身上的肉丸。敖近鐵及時擊中劍身,劍鋒一沉,只在司徒不腹間劃了一道長長的血口!
這時三個人一齊落地,落在亭外,殷乘風背後是無聲的飛瀑,司徒不背後是古今欄,敖近鐵背後是石亭。
三人交手各一招,三人都負了新創。
三人對峙,但局勢非常明顯:以殷乘風本身的武功,以一敵二;決不致落敗,但是他而今身負重傷,要力敵二人,則必死無疑。
二
敖近鐵、司徒不、葉朱顏三人的配合,十分周密,當敖近鐵衝上亭頂攻襲殷乘風之時,司徒不已在亭外等着截殺殷乘風。
就當司徒不截擊殷乘風之際,葉朱顏的椎心刺已向追命出了手!
追命揮刀“當”地架住一刺,雙足全力一收,簌簌之聲夾着一陣搖顫,古今欄中十三座亭子一齊俱為之灰石紛紛墜落如雨。
原來他一面和敖近鐵等對話,一面已暗運功力,將裂石開山的腿功潛入亭柱,立意要扯斷鋼鏈。
只是這鋼鏈雖只各尺餘長,但為“黑麪蔡家”的觶銅所制,饒是追命的腿功再高,也扯之不斷,觶銅鋼鏈纏在石柱上,而石柱又是十三亭五十二柱相連,除非追命能一口氣拔五十二根石柱,否則,為尺餘銅鏈所限,一隻腳等於給廢了。
敖近鐵等人深悉追命的功力,要是暗算他全身要穴,只要他一雙腿仍在,那倒黴的必定是暗算者,所以司徒不和奚九娛一上來就鎖了追命兩條腿。
元無物要一擊博殺追命,反而先遭了殃,便是一例。這時,追命一扯不斷,氣往上窒,漲紅了臉,像一個不會喝酒的少年一下子灌了一罈子女兒紅。
追命這一扯,卻驚動了在亭外的敖近鐵。
一扯之力,十三石亭,俱為震動……敖近鐵大呼道:“不能給他再扯!”在葉朱顏奮力向追命出手的同時,他喊道:“殺了崔略商!”並向殷乘風發動了全力的攻擊。
“崔略商”就是追命的原名,只是他的腿功與追捕名聞江湖,武林中都叫慣了他的外號“追命”而多忘卻其原名,正如冷血原名“冷凌棄”,鐵手原名“鐵遊夏”一般教人遺忘(詳見“四大名捕走龍蛇”故事之“碎夢刀”),敖近鐵因在公門做事,所以反而常喚追命原來姓名。
其實早不待敖近鐵吩咐,知機的葉朱顏早已發動全力,要在追命發出第二次力扯前殺掉他。
但葉朱顏並沒有立時攻擊。
他全身縮成一團,椎心刺遞在前面,像一頭獨角獸,揚起他的利角,要刺入追命的身體裏去。
由於勁力遍佈全身,他身上發出一種猶似瀑布拍打背項的啪啪聲響,相形之下,欄外飛瀑,愈發無聲。
追命凝視葉朱顏,揚起了刀。
他不能閃,不能躲。
也無法退,無法避。
在亭裏漸暗的暮色中,他面對的,決不是一個人,而是一頭陰險的獸。
而他自己,是一個失掉武器失去自主的人,如何應付這猛獸的攻擊?
三
就在這時,在怒拳與爪影中,青衣一晃如燕子剪翅,橫翔過飛瀑,躲過敖近鐵與司徒不的猛襲。
殷乘風的劍,濺起了飛瀑的幻彩,在夕照中幻起一道精虹,飛射司徒不!
水光漾着劍光,司徒不的烏雞爪破空飛出,爪柄拉着一道長鏈,爪鈎已抓中劍芒。
敖近鐵的雙掌也倏地欺近,身在半空負重傷的殷乘風,無論如何也抵受不了這下兩大高手的合擊。
忽聽一人喝道:“莫要怕,我來也!”
“砰砰”二聲,敖近鐵的雙掌被人接下,兩人俱是一晃,殷乘風趁此提氣,掠回岸邊,只見來人藍袍在暮色中鼓勁欲飛,正是伏犀鎮主藍元山。
藍元山喝道:“你們幹什麼?”
追命在亭內大叫一聲:“他們已殺掉黃老堡主,要盡毀‘四大家’取而代之!”
藍元山怒叱:“卑鄙!”
殷乘風如夢初醒,猶在閻王殿前打了一個轉回來,“你怎麼又回來了?”
藍元山藍袍佇立在瀑前,“我適才不顧而去,走到半途,擔心銀仙,便折回來了。”
殷乘風道:“我們四大家,實在不該互動干戈,要不然,黃堡主也不致為人所趁了。”
藍元山嘆道:“要是周城主也在這裏就好了。”
殷乘風道:“是,想當年,多少次敵眾我寡的征戰,我們四人聯手禦敵,鋭不可當……”
藍元山靠近殷乘風一站,靜靜地道:“現在還有咱們倆。”
他説完這句話,幽靜的無聲瀑,忽然喧譁奔騰起來:原來上游的山上,因天寒而漸結冰塊,隨着炎陽黯淡而薄結,被流水送落瀑布,與絕壁岩石敲響了金兵之聲。
雨霧飛濺,盡濕衣襟,一藍一青兩條人影,佇立崖前。
司徒不惶然望向敖近鐵,醜臉佈滿了閃動的汗光。
敖近鐵冷冷地道:“兩隻斷翅的鷹,有啥可怕?一齊做了,省事省力!”
就在這時,猝然傳來葉朱顏的一聲怪嗥。
四
追命為求讓藍元山最快明白局勢,一語道破,但就在他防禦力稍微鬆弛之際,葉朱顏的椎心刺發出列帛破空之聲,當胸刺到!
追命揮刀去擋,刀被震飛。
接着下來,葉朱顏持刺像雷殛電掣一般飛刺追命。
追命空手對拆,已傷三處,左右騰讓,又傷二處,葉朱顏像一頭瘋狂的獸,瘋狂地在作瘋狂的攻擊。
就在他攻擊到瘋狂的沸點之際,追命猛一張口,一道酒箭,全打在毫無防備的葉朱顏臉上!
葉朱顏在剎時間猶如被沸水淋在臉上一般,他畢竟是武林高手,一面痛極狂吼,一面將椎心刺舞間個風雨不透,護着自己,翻身退後!
──怎會這樣的呢……?!
──追命只有機會在他們未發動前喝過一口酒,已經噴出來射傷了元無物,再也沒機會喝酒了,是以自己才全無防備……
──追命還一直説話,怎會還能噴出酒箭……
葉朱顏痛得睜不開眼,旋舞着打橫跌撞流翻出去,這回他像一頭被沸水泡炙了的狂獸,負傷的獸!
他受此挫,是因為不瞭解追命的功力,早已練成一口酒分兩次噴出,而且能將酒壓在喉下以舌音震動吐聲的武功。
葉朱顏傷臉掩目退去,追命再發力一扯。
“格嘞嘞……”十三座亭,全為之撼動。
五
敖近鐵灰色的面貌,這時才告變了顏色。
──葉朱顏太無用了……。
──決不能讓追命雙腿恢復攻擊力!
敖近鐵狂喝一聲,“銅錘手”夾着“混天功”,乍攻向藍元山、殷乘風。
藍元山的“遠揚神功”袍袖反捲,反挫“混天功”。他的“遠揚神功”本就在敖近鐵“混天功”之上,但因受重創,功力未復,至多隻跟敖近鐵拼個半斤八兩。
但殷乘風立時出劍。
殷乘風劍快,藍元山內力渾厚,在敖近鐵而言,“銅錘手”和“混天功”是敵不住快劍奇功之夾擊的。
只是司徒不的烏雞爪及時封住殷乘風的快劍。
敖近鐵一個翻身,急掠古今欄。
敖近鐵一走,在藍元山和殷乘風心中都暗叫了一聲:可惜!
兩人不約而同的感到:要是“大猛龍”黃天星在,那把金刀定能將敖近鐵截下來,要是“閃電劍”周白宇也在,必教敖近鐵躺下來。
敖近鐵飛竄而去,他的目的是要在追命扯脱觶銅鏈之前,將他格殺。
但司徒不可不是這樣想。
他以為敖近鐵不顧他而去。
因為這種想法,所以他立時慌了,亂了。
所以他死了。
藍元山雄厚的掌力,把心慌意亂的司徒不,逼得退撞在欄杆。司徒不身子一拗,頭觸地面,意圖一彈而起,惕然驚省時劍氣己映面,發眉俱碧,要避已遲。
劍似冰斷一般切入喉頭。
司徒不重新落下,腳靠欄杆,腰拗直角後腦觸地,血液自喉管倒流到發須,再淌落地面,不知要流到什麼時候,才能抵達崖下的潭水,沖淡了血腥,變成了清流。
六
敖近鐵掠近石亭之時,追命已發出了他全力以赴的第三次力扯!
“轟隆隆……”十三座石亭,一齊拔起,巍然坍倒!
敖近鐵這時正掠入亭,追命卻似電射一般閃了出來,宛似寒蟬落地。敖近鐵猛見已失去追命蹤影,踢飛石塊、碎片已隆隆落下,他怪叫一聲,情急之下,只有雙掌呼呼亂舞,護着自己!
但是無情的石塊巨木,不住的往他身上頭上砸下去,他擊飛幾塊木石,身上也着了幾擊,正欲退出險地,忽然,電掣風飄,眉心一涼,胸膛也給人輕飄飄的印了一掌。
在那剎間的感覺,比起石塊打在他身上的感覺,可以説是舒服得多了。
只是他覺得全身已乏力,那些木頭石子打在他身上,變成是瀑布水在沖刷一般柔軟也遙遠。
他呻吟一聲,返身抱住了一根搖搖欲墜的紅色石柱。
他的血就灑在紅柱上,夕陽的暗霞把血色和紅柱,全都吸成赭色。
漸回覆視力的葉朱顏搖了搖頭,眼中的神色比夕陽更絕望。
藍袍人長衣福履,青衣人筆立若松,兩人的手握在一起,看坍塌的古今欄,斜陽映照。
葉朱顏默默地走向欄杆,回首掛了一個半無奈、半不忿的笑容,縱身一躍,直落深潭。
潭水深碧。
湍瀑不息。
七
“經過了這一戰,”追命嘆息地道:“不管是誰,都莫啓戰端了。”
藍元山垂下了頭。
夕陽已快西沉了,剩下一點黃色,映在藍衣上,像晚霞一般靜止。
鳥飛山外山。
──彩雲已黯淡。
想起伍彩雲,殷乘風心裏一陣絞痛。
“究竟誰殺了彩雲?”
追命看着夕陽如畫,飛瀑如織,臉上浮起一片不祥之色。
“不管是誰,我們都來不及了。”
“無論是誰,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殺人者終被人殺之。”
“我們先回去撼天堡吧。”追命哀傷的看着黃天星白髮蒼蒼的屍首,“周城主、藍夫人迄今還未出來,只怕是……出事了……”
他不幸言中。
殘霞泣血,此時芥蘭菜畦之畔,藍元山腳下的兩具屍體,血已流乾,彷彿有俏皮的神祗將他們的血,塗在西天哀豔的畫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