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薄青仁緩緩回身,呼延鳳與他目光一對,眉宇之間,忽生幽怨,玉首微垂,低聲説道:“二師姐,你羨慕什麼?我看上他,他卻看不上我。”
歐陽鳳“哦”了一聲,意外地訝然道:“他會看不上你?你為什麼不去纏他?”
薄青仁深知苗女纏郎,至死不休,除非被纏人回心轉意,答應娶她,否則極難擺脱。遂想設法岔開話題,眼珠一動,計心上頭,目注淳于俊、焦天嘯藏身之處,微笑高聲道:“淳于兄及焦兄請下,薄青仁為你們引見兩位巾幗奇英,六詔雙鳳。”
淳于俊、焦天嘯想不到薄青仁竟會給自己引見六詔雙鳳,但人家話已出口,不便再度隱藏,只得雙雙飄身縱落。淳于俊在半空就笑聲説:“淳于俊等日前在鷹遊山海天莊上,也已瞻仰過呼延姑娘丰采,及絕世神功,但這位歐陽姑娘,卻是初會。”
那位號稱“鐵心紫燕”的歐陽鳳,聞言目光略注淳于俊,秀眉微揚,發話問道:“你叫淳于俊,你師傅是不是峨嵋長眉叟?”
淳于俊尚未答言,薄青仁已代他答道:“歐陽姑娘説的對,這就是已仙去多年的峨嵋長眉叟的衣缽傳人玉面孟嘗淳于俊,俠名久着中原,名列風塵三友。那位便是風塵三友中的另一位豪邁俠士鐵杖金鈎焦天嘯。”
歐陽鳳“咦”了一聲,面色微驚説道:“峨嵋長眉叟已去世了麼?”
淳于俊肅容答道:“家師仙遊已久,但‘碧目魔娘’所訂臘月初十伏牛山‘天外之天’之約,淳于俊必當代踐。”
歐陽鳳冷“哼”一聲,嘴角往下微沉,哂然不屑地道:“何不自己掂量掂量,能否在歐陽鳳手下,支持三十照面?”
淳于俊劍眉微揚又落,心平氣靜地含笑答道:“武術之旨,本在強身保元,不應恃強呈嬌賣狠。但淳于俊自忖,或許在歐陽姑娘一身‘碧目’絕學之下,彼此略作周旋,拆解個兩三百回合。”
歐陽鳳嬌容一冷,妙目中滿布煞氣兇光,凝注淳于傻厲聲説道:“你既然如此不知進退,我便……”
話猶未了,呼延鳳忽然拉着歐陽鳳的衣袖説道:“二師姐,他們是好朋友,你若把淳于俊打死,薄青仁恨死我了。”
歐陽鳳看了呼延風及薄青仁一眼,目光中煞氣稍平,點頭道:“鐵心紫燕手中從不留人,但偏偏是我最喜歡的小師妹,又是生平第一次對男子傾心,不能不為你那意中情郎稍顧顏面,這樣好了,我不用‘勾魂紫燕’,只用‘五毒青猿爪’及‘姚家七煞步’,教訓教訓你這淳于俊便了。”
呼延鳳聞言,臉上神色略見緩和,搶步當先説道:“六詔‘碧目’門下的‘誅心鬼箭’、‘要命神砂’、‘勾魂紫燕’以及‘奪魄金花’,號稱‘碧目四絕’,威力之強,出手之妙,舉世無匹。目前我在海天莊上用那‘奪魄金花’。殺那自詡暗器名家的‘百手天尊’無名道人時,你們當已見過厲害,如今我二師姐已答應不用……”
歐陽鳳截斷呼延鳳的話説道:“小師妹儘管放心,不必把話扣死,我既説過不用‘勾魂紫燕’……”
她話音未了,忽然聽見薄青仁一陣朗笑之聲,不由愕然注目。
只見薄青仁雙目射出一種奇異光輝,覷定歐陽鳳,緩緩説道:“等歐陽姑娘用‘五毒青猿爪’、‘姚家七煞步’,教訓過這位淳于俊老兄後,薄青仁要點名親自領教碧目四絕之中‘勾魂紫燕’。”
呼延鳳最擔心的就是歐陽鳳的勾魂紫燕亂下辣手,自己好客易才設法把她拿話套住,卻萬想不到薄青仁會單向這無法閃避的‘閻王帖’指名索戰,故而聽完以後,失聲一嘆。歐陽鳳秀目之中,煞氣又濃,看着呼延鳳,冷冷問道:“小師妹,這不能怪我不留情,你應該記得‘碧目’門下的八字誓語。”
呼延鳳聞言,全身微顫,神色一肅,恭恭敬敬地朗聲答道:“不饒敵手,不辱師門。”
淳于俊懶得再看歐陽鳳那飛揚跋扈的樣子,遂把白江州白二先生所贈的那面琵琶,交給焦天嘯,並低聲説道:“焦兄,少時萬一小弟應付不下歐陽鳳的‘五毒青猿爪’、‘姚家七煞步’時,便設法將這面琵琶拋給小弟。”
焦天嘯雖不知淳于俊學“琵琶行”和“鈞天三式”的底細,但他對這面琵琶,看的極重,幾乎旦夕不離身邊,自然猜出其中必有妙用,遂伸手接過,並向淳于俊低聲説道:“這‘六詔雙鳳’看來武功詭秘異常,老弟多加謹慎,不要輕敵大意。”
淳于俊點頭一笑,向那“鐵心紫燕”朗聲叫道:“歐陽姑娘,薄青仁既已指名領教你的‘勾魂紫燕’,我也渴欲一會‘五毒青猿爪’、‘姚家七煞步’。但願姑娘盡力施為,不要弱了令師碧目魔娘姚小玉的威名盛望。”
歐陽鳳如今似乎看出對方精華內斂,英氣外宣,沉靜宛如嶽峙淵停,並不十分好鬥,初上來那種目空一切的驕暴之氣,遂亦稍為斂抑。臉上如罩嚴霜,一雙欺霜傲雪的長臂,自腕以下,逐漸變成青色。
淳于俊淡笑一聲,道:“歐陽姑娘,儘管慢慢提聚功力,使我等見識見識碧目絕學‘五毒青猿爪’,究竟厲害到什麼程度。”
這時歐陽鳳左臂青到指尖,冷笑一聲説道:“小賊休狂,憑你這點道行,莫想逃出我二十七式奪命神爪及三招追魂絕學。”
話音未了,淳于俊眼前已覺紫衣電飄,一縷陰寒勁風。直向自己肋下鑽到,果然無論身法功力,均比呼延鳳敏捷老練。
淳于俊應付歐陽鳳之策,早就決定以攻為守,施展師門兩儀掌法,先給對方一陣疾飛暴雨再説。
歐陽鳳的“五毒青猿爪”的勁寒尖風襲到,淳于俊足下微錯,一式“巧踢三星”,身形右移兩步,左掌當胸吐勁,擊向歐陽鳳左肩,並故意刺激對方,哂然笑道:“歐陽姑娘,你這是二十七式奪命神爪,還是‘追魂三掌’?淳于俊領教之前,也有一套俗而又俗的兩儀掌法,請姑娘指教。”
掌到中途,話音恰頓,淳于俊丹田聚氣,劍眉挑處,掌心一推,一股罡氣,倏然排空湧出。
歐陽鳳一身上佳武學,自然識貨,看出淳于俊這一掌來勢極鋭,自不肯貿然硬接,施展姚家七煞步,嬌軀微轉,便已閃出三尺,並待還手發揮五毒青猿爪的威力,克敵制勝。
哪知淳于俊的兩儀掌法陰陽調變,天地化育,一招既開生生不絕,若不將他七七四十九式掌法應付完畢,對方極難脱出威脅,得機還手。
趨歐陽鳳用姚家七煞步閃避之間,淳于俊長笑聲中,“佛座拈花”、“仙人揮袖”、“冷送春煙”三招奇幻絕學,化作漫天掌影,迴環併發。
‘碧目魔娘’姚小玉多年埋首,重出江湖,要仗恃所練成的各種奇絕惡毒功力殲仇泄憤,稱霸武林,故除了傳柬邀人共赴天外之天盛會以外,並派出門下“三鳳一鬼”,遠下中原,刺探各門各派的實力近況。
一半由於真負絕學之人太少,一半因碧目門下三風一鬼各有煞手,武功極高,以致歐陽鳳等幾乎縱橫整個中原,未遭挫折。
這樣一來,自然益發助長了她們不少傲氣,今日在這雲台山翠雲壁下,歐陽鳳雖看出淳于俊氣宇軒昂,神情沉穩,又是師傅昔年之大仇敵“峨嵋長眉叟”的唯一弟子,知道不太好鬥,但絕未想到對方掌法如此神妙,招數變幻難測,攻勢宛如長江大河,滔滔不絕。“佛座拈花”、“仙人揮袖”兩招,威力強勁,還好應付,最令歐陽鳳頭痛的是“冷送春煙”。
淳于俊儒衫飄飄,雙揚博袖,幾乎連人疾飛,直向歐陽鳳身前捲到。
歐陽鳳心中一凜,“姚家七煞步”的脱身絕學“巧變陰陽”立展,嬌軀接連幾轉,當空騰起一片紫雲,輕飄飄脱出淳于俊迴環三招掌風之外。
淳于俊朗聲長笑道:“姚家七煞步果然名不虛傳!歐陽姑娘索性接完我這七七四十九式凡俗掌法。”
話音發處,雙掌連揮,一步不肯放鬆先機,把“鐵心紫燕”圈入奇幻絕倫,呼呼勁響的掌風之內。
歐陽鳳一失先機,步步受制,碧目絕藝居然無法發揮,只得仗恃姚家七煞步閃展騰挪,靜待機緣,再圖反擊。
淳于俊雖然佔了上風,但一套“兩儀掌法”眼看用完,只能將歐陽鳳逼迫得僅採守勢,卻也把她奈何不得。
焦天嘯一旁觀戰,對於雙方形勢,心中清清楚楚,正在暗想怎樣才能使淳于俊在兩儀掌法未用完以前,乘好收場,驀然響起一陣朗笑,道:“淳于兄可否暫停神奇掌法,容薄青仁向歐陽姑娘請教一句話兒?”
這兩句話異常尖酸,淳于俊一笑收勢,騰身躍出六尺,歐陽鳳煞聚眉梢,目內兇光覷定薄青仁。
薄青仁見歐陽鳳眉梢眼角,深藴殺機,卻佯裝未覺,淡笑一聲,説道:“薄青仁記得歐陽姑娘適才曾經言道,這位‘玉面孟嘗’淳于俊兄,在你碧目絕學以下支持不了三十照面……”歐陽鳳中聽了一半,臉上一紅,妙目中兇光益厲。
薄青仁以一種更挖苦的語調,繼續説道:“但如今非但淳于兄三十照面不敗,歐陽姑娘五毒青猿爪卻未得施展;姚家七煞步僅可勉強防身,薄青仁要請教一聲,這就是不饒敵手,不辱師門嗎?”
歐陽鳳玉顏由紅轉紫,由紫轉白,聽完薄青仁話後,回頭向呼延鳳沉聲問道:“小師妹,我低估敵手,有辱師門,在‘碧目’戒律之中,該當何罪?”
呼延鳳聞言,神情一片黯然,未能即答。
焦天嘯哪裏想到歐陽鳳在如此緊要關頭,忽出此語,不由有點啼笑皆非,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淳于俊正看出對方晴器厲害,竊為焦天嘯安全擔心,聞言不禁狂笑説道:“最難承受美人恩。焦兄天降豔福,不可錯過,且在一旁看場熱鬧,等我與這位薄青仁兄,雙雙死在歐陽姑娘勾魂紫燕下,再煩你代為收埋骸骨。”
焦天嘯肝膽過人,一身俠骨,慢説看不上歐陽鳳這等兇邪女娃,更不肯臨危棄友,一雙虎目,方自藴怒圓睜,忽然瞥見淳于俊劍眉微蹙,正與薄青仁一起向自己暗施眼色。
心中方自暗轉,薄青仁已微笑説道:“焦兄既得以歐陽姑娘這絕世佳人的垂青,心中雖自樂意,大概不好意思自行動身。薄青仁與淳于俊且以劈空掌力,權當鵲橋,送焦兄渡過天河,得圓牛女之夢。”
説完,居然與淳于俊各凝真氣,照準焦天嘯當胸,每人凌空劈出一掌。這種作法,迫得焦天嘯不能不騰身暫避。淳于俊、薄青仁等他身躍半空,二度凝力出手,罡風勁氣卷處,硬把焦天嘯送到呼延鳳身側。
歐陽鳳到淳于俊、薄青仁用“霸王送客”的方式,送走了焦天嘯,不由“格格”一笑,回頭向焦天嘯流波送媚,並以右手指的拇、食、中三指,從左掌拈起一枚展翅飛燕。
淳于俊、薄青仁見狀,雖然有面神色自若,其實早巳靜氣凝神抱元守一,注視着歐陽鳳如何出手?
誰知歐陽鳳拈起那隻展翅飛燕後,並未發出,卻回手插在自己鬢邊的雲發上。
這種奇異舉措,除了呼延鳳深知奧妙處,使得淳于俊、薄青仁、焦天嘯全都疑滿心頭,英明其妙。
一雙、兩雙、三雙……七雙,歐陽鳳終於把七雙展翅飛燕,當作髮簪使用,一起插滿雲發。
淳于俊、薄青仁因從來沒有見到這等奇異舉措,雙雙對眼一看,把那外弛內張的心情,略為放鬆,以一種欣賞眼光,觀看這位六詔四風中的鐵心紫燕歐陽鳳,到底弄的什麼鬼?
歐陽鳳整畢七雙紫燕,突然旋身一轉,脱下身上所着的那件紫衣長衣。紫色長衣以內,是一身紫色勁裝,但這紺紫勁裝上,卻又繡着七雙白色的展翅飛燕。
飛燕所繡部位,亦復異常奇特,前胸三隻,後背兩隻,左右腿上也各繡一隻。
淳于俊暗數歐陽鳳發上、衣上及白色絲巾上,共是二十八隻展翅飛燕,但除了發中所插七雙似暗器以外,難道連衣上巾上所繡飛燕亦有妙用?否則她何必如此裝腔作勢?
歐陽鳳手執白色絲巾,略為一揚,淳于俊、薄青仁覺得一片白色光華之中,裹着七隻紫燕上下翩飛,栩栩欲活,悦目已極。
兩人想不到,這條毛絲巾上,所繡紫燕竟有如此妙用,正在相互示意,歐陽鳳白由停揮,向呼廷鳳嬌笑道:“小師妹,我要作‘勾魂舞’,請你幫我唱一曲‘勾魂敢’。”
呼延鳳隱含幽怨,目注薄青仁,又不敢不遵,櫻唇輕啓,吐出柔美無比的歌聲,但歌聲卻苗音,難以辯識。
呼延鳳歌聲一起,歐陽鳳妙舞隨這而動,忽而蠻腰所折,忽而玉腿周旋,真個龍蜿鸞翔,鴻飛燕掠。所着紫衣上的七隻白色飛燕,及手執白色絲巾上的七隻紫色飛燕,居然似一齊有了生命,紫白相間地漫空錯雜飛翔,把她一條俏生生的人影,圈在當中。
淳于俊見這歐陽鳳花樣太多,暗想自己若不施為,等對方攻勢先發,可能有點措手不及。故而長笑一聲,説道;“有歌有舞,豈可無曲,淳于俊既聆聽清歌,又瞻妙舞,不揣鄙陋,願以一曲‘琵琶行’為諸位助興。”
話聲才落,脆響“叮冬”,江州妙曲,隨指而起。
羈歌濃豔,燕舞輕盈,琵琶音韻卻悲涼亢奮,三種不同情調,互相融會,匯成一片天簌妙趣。
七隻紫燕,七隻白燕,漫空錯雜飛翔,突然有兩雙紫燕,彷彿離羣,翔躍迴旋,突向淳于俊、薄青仁疾射而至。
以薄青仁因有這漫空翱翔的七紫七白十四隻飛燕,只是用針線繡在巾上及衣上之物,故而四道目光,完全注視歐陽鳳突出的那隻左手,及雲發上所譬七雙金屬所制的展翅飛燕。
哪知歐陽鳳分明左手未動,雲發未搖,卻自那十四隻針線所繡飛燕之中,飛出兩隻,凌空突襲,怎不出淳于俊、薄青仁,甚至焦天嘯意料以外?
尚幸兩人各懷當世武林罕見絕學在身,淳于俊琵琶一撥,足下順着音韻妙理,極其輕靈地一閃而過;薄青仁也施展一種神奇無匹的身法,肩頭輕晃,便避開那隻紫色飛燕。
無怪歐陽鳳自詡甚高,她所用手法,果見怪異,右邊一隻紫色飛燕打不中淳于俊,竟似能自動飛翔,在空中略一盤旋,改向薄青仁飛去,左邊那一隻亦然,回飛疾射,鋭響懾人,迫得淳于俊不得不連施“瑟琵行”絕學,躲過這第二次的意外襲擊。
一個食指疾點,一個舒掌猛推,兩股強烈的勁氣罡風捲處,七雙“勾魂紫燕”尚未及變化迴翔,發揮威力,便翼斷勁折地不知飛往何處。
歐陽鳳嬌容突變,冷“哼”一聲,飄身縱到呼延鳳身邊,把頭上一隻蠶形金簪,拔在手內。淳于俊、薄青仁以為歐陽鳳情急之下,還要施展什麼煞手拼命,正在凝神警惕,誰料到歐陽鳳竟以一種奇快無比的手法,用那蠶形金簪,向焦天嘯背後,輕輕一劃。
焦天嘯因“勾魂紫燕”已為淳于俊、薄青仁聯手破去,正自高興,哪裏想到這位對自己一見鍾情的鐵心紫燕歐陽鳳會在自己背後悄無聲息地突下毒手。
猛然不防之下,再加上歐陽鳳手法快如閃電,焦天嘯應聲倒下立時暈絕,一動不動。
淳于俊見狀不禁驚怒交加,身形飄處,照準歐陽鳳便是一招內家重掌,凌空擊出。
歐陽鳳飄身縱退,厲聲獰笑道:“你們如想他活,便不要碰他,乖乖退出兩丈,聽我講話。焦天嘯是中了我這簪內所藏苗疆最厲害的‘金蠶毒蠱’!”
淳于俊心頭一凜,因顧及好友安危,只得如歐陽鳳之言,仍與薄青仁並立一處。
歐陽鳳陰笑連聲,緩緩説道:“我師門規戒律之中,對於‘掠心鬼箭’、‘要命神砂’、‘勾魂紫燕’、‘奪魂金花’等碧目四絕,不許輕易毀損,否則將受汲嚴厲的懲處,決不寬容。但苗人重情,尚係為了真正愛情,則連性命都可以犧牲,身外之物,自可另當別論。我一來因‘勾魂紫燕’被毀,回去必然受罰極慘,二來愛上焦天嘯,故而出此兩全其美之計,金蠶蠱毒只有六詔山碧目谷中,才有解藥。我把他帶回六詔,既可解釋毀損本門重器之過,免受重罰;又可如願與他一雙兩好,配成夫婦。”
淳于俊聽得簡直無法作答,只有注目薄青仁苦笑。歐陽鳳又復説:“焦天嘯如在我們手中,人絕無法復活,不出三日,便將五臟寸裂,七竅噴血而死。只有交我帶回六詔,則今年中秋佳節,你們可來碧目谷參加跳月大會,看我與他成婚,或者看他面上,不計今日之仇,彼此化敵為友,也説不定。”
淳于俊此時心頭一片紊亂,不知怎樣答應,連薄青仁也似事出突然,有點茫然無措。
歐陽鳳看他們這副表情,不由冷冷一笑,指着呼延鳳説道:“你們如果不信,可問問小師妹,我是否有半句虛聲恫嚇,不實不盡之語。”
薄青仁目光注視呼延鳳,呼延鳳神色黯然,微點玉首,歐陽鳳則越迫越緊地,厲聲叫道:“淳于俊,焦天嘯究竟交不交我帶走,由你一決,歐陽鳳姐妹有事在身,不能久延,要失陪了。”
話音落處,伸手一拉呼延鳳,果似即將動身,淳于俊萬般無奈,鋼牙一咬,頓足恨聲叫道:“好,焦兄由你帶去,但淳于俊今年中秋節前,準到六詔碧目谷中拜會。”
歐陽鳳一陣得意獰笑,俯身抱起焦天嘯,向呼延鳳厲聲叫道:“小師妹,你我齊返六詔,等你那薄情郎,及不知死活的淳于俊,中秋赴會,再作打算。”
呼延鳳目注薄青仁,黯然應聲,遂紫衣綠袂齊飄,帶着焦天嘯,離開翠雲壁,陷入雲台深處。
這一場約會,變化至此簡直如夢如幻,大出意料。淳于俊獨立飛泉之下,面對朝陽心頭充滿了一片説不出的悵惘。
薄青仁見狀笑道:“淳于兄不必愁思,焦兄此去,非但不會有災厄,倒可好好享受一番風流豔福。”
淳于俊長嘆一聲,説道:“薄兄此語,卻嫌未能識人呼延鳳本性尚好,他日或可自拔;歐陽鳳則無殊一條外形極為美觀的毒蛇惡蠍,我那嘯兄,是響噹噹的漢子,鐵錚錚的男兒,他怎會屈志於這妖淫之女!”
薄青仁聞言,臉上神色微變,雙眉略挑,以一各詭秘譏諷的口吻問道:“淳于兄,你自己是不是響噹噹的漢子,修錚錚的男兒?”
淳于俊心懸好友,根本未聽出薄青仁的語意,也未到他會突然有此一問,遂隨口應聲答道:“人以氣投,物以類聚。‘風塵三友’之中,決無貪花好色,不辨正邪之輩。”
薄青仁目中神光忽轉,譏諷更甚地冷“哼”一聲,道:“論邪、論毒、論淫,恐鍾素文均遠勝歐陽鳳,鐵錚錚的玉面孟嘗既會迷戀天魔蕩女,難道響噹噹的鐵杖金鈎就不會屈志於六詔妖姬?”
淳于俊仍未悟出對方話中之意,弦外之音,率然接口答道:“鍾素文巾幗奇英,一代女傑,歐陽鳳怎能和她相比!”
薄青仁縱聲狂笑道:“武林公論集淫、怪、豪、狠、毒之大成的無相勾魂天魔女鍾素文,到了你這為色所迷的玉面孟嘗口內,竟變成巾帽奇英,一代女傑!雖然‘情人眼裏出西施’,但薄青仁卻看不慣你這身負俠名,品同浪子的朝秦暮楚口是心非之輩!”
這時淳于俊心中方自警異,薄青仁怎的把自己罵得如此一錢不值?但心念才動,面前人影電飄,一記火辣辣的耳光,打得他踉蹌跌出三步。
淳于俊猝及不防,捱了這一掌悶打,不由手撫左頰,正覺悟又不是,不惱又太冤枉之際,薄青仁動作太快,順勢飄身,人已縱到了潭左林邊,一面閃身入林,一面冷笑道:“誰分英雄或蕩子?錯將瓦礫當黃金……”吟聲遠去,人影模糊。淳于俊木然凝目,難發一言,心頭上卻在悵惘之中,再添一層悵惘。
自己本來覺得這薄青仁風華器宇,灑脱不羣,要想好好納結,誰知他竟認為自己口是心非的好色之徒,異常蔑視地打了自己一記耳光,根本不容解釋,拂袖而去。這樣一來,老友鐵杖金鈎焦天嘯被鐵心紫燕歐陽鳳擄往六詔,新交薄青仁翻臉一走,弄得自己形單影隻。
尤其林凝碧已把吳越金鈎送人,海角天涯,芳蹤渺渺,自己不把她尋到解釋誤會,似乎無法向林中逸交代。究竟先設法找人,還是先往都陽山不開谷赴會?何適何從,孰輕孰重,簡直把這平素沉重多謀的玉面孟嘗弄得心亂如麻,莫知所措。
越想越心煩,越煩越覺無奈,淳于俊不禁仰視飛泉,一聲長嘯,兩滴珠淚,滴落在胸前。
他淚珠一墜,身後忽有人笑道:“俗語云:‘英雄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淳于兄為何傷心,難道是我把你打痛了嗎?”
淳于俊聽得是薄青仁的口音,知道他根本不曾走遠,只在林中暗窺自己動靜,遂又是一聲長嘆,回身苦笑道:“薄兄請聽小弟解釋,鍾素文委實是一位巾幗奇女,她人品決非如世俗所傳……”
薄青仁“哼”然冷笑,截斷了淳于俊的後頭,説道:“淳于兄,你不提鍾素文、薄青仁便交你這朋友,陪你一同赴都陽山不開谷,觀光觀光鈎劍比賽大會,你倘若再提這位妖淫魔女,卻莫怪我與你真正絕交,從此不再相見!”
淳于俊萬般無奈,只得苦笑點頭,暫時聽從薄青仁,想等以後有機會,再把鍾素文的真實身世行為,向他解釋。
薄青仁看出淳于俊劍眉探鎖,心中抑鬱,遂轉變話題笑道:“淳于兄,不要愁鎖雙眉,我給你瞻仰一件前古神兵,無上利器。”
説完,竟自從懷中取出那柄看來頗不起眼,黑黝黝的“吳越金鈎”
託在掌上。
淳于俊一眼便認出這柄金釵,絕非贗品,不由訝然問道:“薄兄不是把這柄‘吳越金鈎’轉贈侯景松,並已封存在那具皮囊之內了嗎?”
薄青仁微笑道:“淳于兄,你怎麼這等老實?既對贈我寶鈎的那位姑娘,傾心苦戀,刻苦相思,豈肯把她送我之物,轉贈他人?只不過騙騙那位明善暗惡,兩手血腥的侯大慶主,讓他跑趟都陽山丟人現眼而已。尤其我那忘年這交千面空空唐子羽,有筆舊債,要與侯景松在不開谷外一結。”
淳于俊“哦”了一聲,恍然關道:“那位唐兄,未見隨你同來,如今何……”
如今何在的“在”字尚未出口,當空突然瀰漫一片奇異芳芬。
淳于俊、薄青仁嗅入鼻內,便覺神思飄然,雙雙暈倒。
這種暈倒,十分特別,神思極為舒適,但又極為模糊,彷彿飄飄然進入了太虛夢境。
在夢境中,居然幻念迭生。淳于俊一會兒夢見林凝碧削髮逃世,隱入空門,一會兒夢見鍾素文重傷難愈,魂歸離恨;一會兒夢見焦天嘯在六詔山,墮入歐了鳳的風流陣仗之內,難以自拔,一會兒又夢見白江州白二先生,於終南絕頂,玉柱峯頭,傳自己在嶗山未曾學會的“鈞天八式”。
薄青仁心中也有夢幻,雖不知他夢境如何,但自神情,也可看出喜怒哀樂,瞬息百變。
等他們在夢境中遍歷幻覺,神智漸復以後,想起聞香暈倒之事,並感到有人在側,不由大驚,雙雙睜目一看,身前正是站的薄青仁的忘年知交,當世第一神偷千面空空唐子羽。
唐子羽薄面嚴肅,正將一個磁藥瓶揣向懷中。見二人醒轉,遂先與淳于俊略打招呼,然後對薄青仁蹙眉問道:“兩位老弟,怎的如此大意,中了苗人的‘氤氲香’,以致‘龍淵寶劍’及‘吳越金鈎’兩件前古神物,一齊被盜!”
淳于俊、薄青仁又是一驚,雙雙回手腰間,才發現龍淵玉劍與吳越金鈎果已失去。
薄青仁想起唐子羽所説的苗人氤氲香,失聲叫道:“又是苗人所為,難道六詔雙風,去而復轉?”
唐子羽搖頭答道:“我倒未曾見過什麼六詔雙風,只遠遠看見一位身着綠衣的苗條女郎,自你們兩位身邊,搜出龍淵寶劍及吳越金鈎並手執吳越金鈎向薄老弟作勢欲斫……”
淳于俊不等唐子羽話完,便即插口説道:“此事似乎不太可能,因為那位綠衣女郎,就是在鷹遊山晦天莊,用‘奪魄金花’打死百手天尊無名道人的呼延鳳。她對薄青仁兄,鍾情頗切,示愛甚深,縱今去而復轉,暗施‘氤氲香’盜走鈎劍,也不致得手以後,對薄兄有所加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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