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城第一次見到顧傾城的時候,他覺得她有些可笑。
這是什麼時代了,怎麼會有人還打着正義的旗號,要拼力為那些弱小者謀福利呢?但當顧傾城為了阿嫦而決戰黯酃王,當她寧肯廢掉自己的魔法而投入天工城、只因那些人活得太可憐時,龍城的心動了。
他很欣賞這個女子,因為,他實在很想跟她一樣,有一個確定的目標,只要努力、再努力就夠了。
有的時候,有活着的目標,那才是真正的幸運。可惜,龍城沒有這個目標。他一直在搖擺,在徜徉,不知道該何去何從。
所以,他寧願放下天下無敵的力量,放下至高無上的尊崇,去做那個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會的阿飽。
也許,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龍城,也有一個阿飽。但他們大多數時候,作着的,卻不是龍城,也不是阿飽。那便是他們自己,龍城或者阿飽,都只不過是昂揚或者消極時候的逃避。
所以,龍城絕對不能允許顧傾城死去!
是愛也罷,信念也罷,他非常非常不願意看到她死去!
他緊緊抱住顧傾城的身體,温度一點點從他的懷抱中散逸出來,傾注到這個寒冷的季節。無論多有力的擁抱,也握不住它的流逝。龍城的身軀開始顫抖起來。
鳳闕靜靜看着他,淡淡道:“現在,請讓我看看你的信念吧。”
她的話語彷彿是一朵鮮血在太始殿綻開:“你應該知道,只有地母神,才有力量讓她重生。如果現在你仍然選擇背棄地母神,那麼我將傾全力支持你!”
她突然出手,亂星紛舞,一蓬潔白的氣息夾雜着萬千晶亮的銀星,轟然怒發而出,擊在太始殿正中的王座上。
王座猛然晃了一晃,便在她這隨手一擊之下,碎成了一團粉末,隨風鼓吹,消散於無形。
鳳闕冷冷道:“所有的障礙都已消除了,唯一剩餘的,就是你的心。我的弟弟,是你的心!”
龍城痛苦地抱住頭,大吼道:“不要再説了!”他臉孔扭曲着,痛苦地垂下頭來,喃喃道:“你能否告訴我!”
顧傾城緊閉着雙眼,生命的跡象已經完全從她的軀體中流失,無法給龍城任何的回答。
鳳闕淡淡道:“祭祀的大門已經打開了,你並沒有太多的時間。”
就隨着她這句話,太始殿陰沉的石壁上忽然騰起了一連串的光芒,迅速彙集成無數巨大的文字,逐一閃亮。光芒紛騰如雨,密密麻麻地從石壁、穹頂上揚起,然後灑滿了整個殿內。
那光芒似乎帶來了泥土以及萬物的清香,極為舒暢而恬靜。紛繁的彩芒從光雨中綻射而出,在空中組成了無數副閃動的圖畫,整個人類的歷史都彷彿藴蓄其中,走馬燈一樣轉動着。
漸漸地,光雨定住,在大殿的正中央,形成了一個九層的蓮台。光芒紛結,一片片、一團團地附着在蓮台上,宛如一塊塊的明珠寶石,更增了蓮台的明豔。
就在那蓮台之上,現出了一個縹緲的人影,她綽約多姿,嬌嬈美麗,温柔如林中的輕風,高華卻似九天上的清露。
她展手而立,蓮台四周的光芒,似乎都是從她身上透出的,聖潔而鮮豔着。
龍城的目光慢慢從顧傾城的身上抬起,盯在那絕美女子身上。
——只有地母神才能令人復活。
——讓我看看你的信念!
我有信念麼?
龍城慢慢問着自己。如果有,那我為什麼還彷徨着?那麼,還有什麼好猶豫的呢?他站起身來,向蓮台上走了過去。
絕美女子靜靜地微笑着,她妖嬈的神采卻豐活起來,是在讚許,是在等待,是在邀約。她因龍城的愛而生,而龍城的靠近,使她更是明豔不可方物。
就在踏足蓮台的那一瞬間,阿飽的腳步忽然頓住,他的目光倏然變得堅鋭:“不!我不能這樣做!”
他的臉龐扭曲起來,雖痛苦但卻依然堅定地道:“人類不需要神祗,我們只需要自己的力量!”
他轉頭凝視着顧傾城那蒼白的身軀:“就是因為我們太貪心,老想獲得自己無法達到的力量,所以才召來了神祗。現在,讓人類過自己的生活吧。”
他一字一字道:“地母神,請你回去吧!”
絕美女子的微笑倏然頓住,她定定地看着龍城,眼神漸漸變幻成無窮的悽楚。
一股巨大的憂傷迅速從她身上蔓延開來,彷彿海波一般浸漬着眾人,每個人都愁懷滿腹,龍城更是幾乎忍不住收回自己的話語。
但他握着顧傾城冰涼的手,緊緊咬住嘴唇,不發出一個字來。
絕美女子伸出手,似乎想要抓住龍城,但她的身軀卻離龍城越來越遠,無論如何用力,都無法觸及。
太始殿石壁上血紅的文字又開始疾旋起來,眾人眼前都是一片模糊,彷彿那光都變成了一團遊離的漿糊,將每個人的眼睛及心靈封住。
突然,一聲巨大的吼叫聲從蓮台中破空而出,每個人的心都被這吼叫重重撞了一下,幾乎要暈死過去。
“將那東西還給我!”
一隻龐大的怪獸在絕美女子的身後閃現,怒濤一般的吼叫聲就從它的身軀裏轟發而出,形成強勁的聲浪,向着眾人潮水一般捲了過來。
伴隨着這一連串的嘯叫,那蓮台猛然炸開,怪獸沖天而起!
赤紅色的文字凌空抽動,全被它吸附在身體表面,形成一層赤紅之甲,將它全身護住。在這強猛的紅光籠罩下,那怪獸看上去更是獰惡而醜陋。它的頭顱幾乎佔了身子的大半,而一張巨口又佔了頭顱的大半。
赤紅符印之下,是一層不停地在顫抖着的光滑的皮膚,被數根長長的骨骼高高撐起。它就跟一隻趴在地上的巨大蟾蜍一般,只是比蟾蜍更醜陋,更駭人。
它才一出現,怒嘯聲便鋪天蓋地潮卷而來,跟着,那赤紅帶着黏液的皮膚一陣滑動,向着龍城幾人猛撲了過來。
強猛的氣機宛如雨箭一般,凌空暴射而至。龍城一手將顧傾城抱了起來,身子化成一道淡煙,嫋嫋向後騰去。那怪獸看去很是肥蠢,但動作快到了極處,倏忽之間,已經搶到了龍城的身前,一股腥風颳過,它的前爪鋪天蓋地般地擊了下來。
狂猛的力道彷彿大河奔流一般,倏忽充滿了整個大殿,隨着怪獸的一擊,悍然洶湧而動,向着龍城撲下。
厲芒互相搓擦,無相真火轟然怒發,幾乎要灼盡整個世界。
但阿飽的心中卻連一點鬥志都沒有,他只是運起全身的力量,急速後退着。
顧傾城死後,他幾乎已失去了任何的信念,不願意為任何理由而戰鬥了。
突然,他的手上一輕,顧傾城的身軀已被那怪獸劈手奪了過去。
龍城一驚,就聽那怪獸慘嘯道:“你竟敢忤逆神的旨意,我讓你痛苦一輩子!”
它一爪向顧傾城的屍體擊下,不知怎麼的,它非常痛恨這個女子,恨不得將她碎屍萬段!
兩個人同時叫了起來:“不要!”
龍城與少羲同時竄上,兩道身影一快一慢,都向那怪獸攻去。
那怪獸大聲笑道:“我要讓你們受到最深的痛苦!”
它的身子忽然一陣收縮,一道濃碧的光華從它的嘴裏噴薄而出,射進了顧傾城的身體中。顧傾城那蒼白的身軀猛地一陣顫抖,她慢慢地坐了起來。
生死肉骨,這就是神的力量。
怪獸厲吼道:“下賤的人類,是我賜予你生命的,你若想保住你卑賤的生命,那就殺了他們!”
它尖尖的爪子指向龍城跟少羲,一面狂放地大笑了起來。
它最喜歡看到同類相殘,無論是顧傾城為了復活而殺掉那兩人,還是那兩人為了抵抗而殺掉顧傾城,都令它極度地興奮。
顧傾城抬頭,看着少羲跟龍城。他們一起戰過,一起生死過。無論是少羲還是龍城,她都不想傷害他們。但若是她不聽從地母神的命令,她知道,她馬上就會重新墜入那個可怕的黑暗地獄,而且很可能再也不會從中走出來。一想到那裏的恐怖,她就忍不住全身發抖。
她慢慢地抬起頭來,她的眸子中滿是悲傷與驚恐,她盯着龍城,嘶聲道:“不!我不願再死去!”
她彷彿受到了極大的驚嚇一般,拼力搖着頭。
龍城痛苦地看着她在夢魘中掙扎着,深深地為自己無力拯救她而自責。
顧傾城忽然拔起身來,向他奔了過去:“救救我!”
龍城張開雙臂,將她攬在懷裏,那一瞬間,所有的信念都已分崩離析,帝國、責任、神明,都有什麼重要,他寧願將自己交給地母神,去換取她的生存,他柔聲道:“不要怕,我會救你的,我一定會救你的!”
他的聲音嘎然而至,一截紫晶的槍尖從他的背後透出,一直刺入了冰冷的空氣中。
龍城驚愕地張大了眼睛,就見顧傾城滿臉都是惶然,焦急地分辨道:“我不想殺你的、我不想殺你的!”
龍城吃力地抬起手,撫摸在她的臉上。他輕輕將她的淚珠拭掉,柔聲道:“我知道……”
他大聲地咳嗽了起來:“抱歉,我未能解救你……”
紫晶槍尖霍然從他的身體中消失,沒入顧傾城的臂內,跟着,轟然炸出,形成一大蓬豔麗的花朵,在龍城的胸前綻開。龍城的身軀被橫擊了出去,落地便不再動了。
鳳闕尖叫道:“龍城!”
一道凌厲的氣機閃過,阻住她的動作。
那是顧傾城的八龍槍影。
怪獸轟然大笑聲響了起來:“龍城這笨蛋,他在生命的最後還以為這女人是為了自己活命才刺他的吧,但這女人卻連自己在做什麼都不知道,她只不過是我的傀儡!”
她興奮地大笑着,笑聲倏然頓住,冰寒一般的目光盯在少羲的身上:“現在,輪到你了!”
顧傾城毫無神采的目光,跟着落在了少羲的身上。慢慢地,她轉身向少羲走了過去。
一聲厲叱猝然響了起來:“怪物,放開我的孩子!”
一道粲然的光芒在太始殿中炸開,天工城城主的身形倏然從那蓮台中出現,一拳揮動,宛如巨斧一般將天空切裂而開,向着怪獸轟然擊下。
那怪獸獰笑道:“今日就讓你母子倆同畢命於此!”
話才落,整個太始殿中的氣機如同煮沸了一般,蓬勃的力量宛如鯤鵬展翼一般,從那怪獸的身上升起。浩瀚,強大的力量夾雜着無上的威嚴,在大地上層層蔓延而開,凌空向所有的人壓了下來。每個人心中都不由自主地升起一團恐懼!
城主那霸橫的怒拳才擊出一半,就被這股浩瀚的力量直壓了回來。那怪獸獰笑着,雙目中兇光暴射,露出了極度殘忍的表情來。
神祗,擁有最強力量的存在,也許他們真的不會珍惜任何的生命吧。
城主左右雙拳齊出,勉強將這股力量抵住,身子滑動,擋在了少羲的身前,大聲道:“孩子,你快走!”
少羲慢慢地站了起來,他的臉上也有一種果敢,在地母神覆蓋一切的威嚴之下,這果敢在自由地茁發着。
他靜靜道:“龍城説的對,人類該相信自己的力量,過自己的生活!”
他突然一掌探入自己的胸膛中,頓時,淋漓的鮮血濺了出來,他竟然硬生生地將心臟挖了出來,高聲道:“地母神,這就是你最害怕的東西,從這個世界消失吧!”
閃爍着玄青色與七彩之光的心臟轟然在他的手中跳躍着,被他託着,向地母神飛了過去。地母神高聲尖叫着,臉上露出了極為恐懼的神色,怒潮一般的光芒從它的身上炸開,向那心臟卷湧而去。但它又生恐碰觸到心臟,未等光芒靠近心臟,便急忙收束回來。
少羲臉上閃爍着堅毅的光芒,一步步向地母神避了過去。地母神不停地慘嘯着,步步後退。
它不願接近心臟,似乎一旦心臟上發出的光芒照到它身上,它就會受到極可怕的傷害一般。
它悲嘯道:“你不能這樣對我,你不能!”
顯然,這心臟,正是地母神的致命傷!
少羲嘴角不住沁出鮮血,但他咬牙堅持着,他一定要親手將這個惡魔送入地獄中。
或許在帝國子民的眼中,地母神是仁慈的神祗,但在少羲看來,它卻無疑是惡魔。不能施展任何力量,困守在天工城中,每天只能吃一個饅頭度命……這所有的一切,都是拜地母神所賜。
但現在,這一切都終結了,人類的命運,將由人類自己掌握!
地母神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厲嚎,它的身軀忽然消失,跟着,一道人影飆射橫飛而至,一拳就將少羲擊了出去!
那是鳳闕的身影,奇怪的是,她的眼睛竟然變成了一片赤紅,中間閃爍着殘忍的光芒,——一如地母神所化身的怪獸。
她的嘴中發出了一陣狂笑聲:“就算你擁有靈心雙成,又能怎樣?能擊敗我麼?”
一股股赤光從鳳闕的身軀中迸射而出,形成宛如鳳凰彩翼一般的光芒,四散綻開,護在她的身側。
“這個女人,為了讓她的子民苟延殘喘,早就將自己的身體奉獻給我,以換取最後的幾個魔力源泉。卻不想卻讓我逃過了一劫。”從鳳闕口中發出的,竟是地母神的聲音。
她狂放地大笑着,鮮濃的血氣在她的手掌間凝結,宛如瀕死的精靈在舞蹈着。但鳳闕的臉卻悲苦,與那狂烈的笑聲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猝然,血練橫飛,長虹一般向少羲擊下!
少羲臉色一變,他絲毫力量都沒有,雖然有靈心雙成在手,但卻不知道怎麼應用,又怎能躲得過地母神這悍然一擊?
一道人影衝上,慘叫中,血練如刀,痛斬在那人身上。
少羲狂叫道:“母親!”
城主咬牙支撐着,勉強將身子站住。她強笑道:“傻孩子,你為什麼不逃走呢?為什麼?”
她奮力想要張開手,多護住孩子一點,但她的力量卻急速地消退,化成一道道的血箭,從體內飆射而出,現世的一切,都如暈眩的光芒,從她的記憶裏消失了。
少羲仰天發出一聲悲苦的嘯聲,目眥欲裂。
地母神冷笑道:“哭啊,叫啊。讓我看看,你還能做些什麼?”
是啊,躲入了鳳闕體內的地母神,已經不再怕靈心雙成了,一點力量都沒有的他,還能做什麼呢?還能做什麼?
少羲踉蹌地坐倒在地,第一次,他的眼神中充滿了絕望。
縱使太始殿君臨天工城,浩劫顯世時,他仍一臉微笑,毫不在意。但現在,他卻感受到了這份絕望,那的確是從骨髓深處滋生出來的無力感啊。
誰來救他們?
一個人影晃晃悠悠地站立了起來,龍城雙目中盡是悲傷,盯在了鳳闕的身上。
他喃喃道:“姐姐,原來你也承受了這麼重的擔子啊……”
鳳闕的眼神中也閃過一陣悲傷,但瞬即被地母神的狂暴填滿:“卑賤的人,你以為只有你自己是天下最不幸的麼?你又何時想過你的姐姐?想過這片大地?逃避吧,你這個懦弱的混蛋!”
龍城臉上閃過一陣痛苦:“不錯,我是個混蛋,我想的更多的,是我自己。但現在,卻不了!”
他握緊了拳頭:“地母神,滾出我姐姐的身體!”
晶亮的閃電從他握緊的拳頭上怒衝而出,他一拳向地母神擊了下去!
地母神冷笑道:“你敢跟我動手?”
血影橫飛,赤紋怒綻,一股蓬勃的力量從地母神的體內湧出,向着龍城怒衝而去。
龍城一聲清嘯,雙拳錯落,猶如閃電一般飛舞而出,跟着,他體內猛然騰起了一道龍形的閃電,凌空一聲昂然長嘯,向着地母神衝了過去。
地母神冷笑道:“八趾神龍又怎樣?本不過是我賜給你們的禮物?”
一聲嘹亮的鳳啼聲破空而出,參合玉鳳那潔白的身軀沖天而起,向着八趾神龍迎了過去。這向來齊名,皆為地母神親自誕育的最強魔靈相搏,究竟孰強孰弱?
轉瞬之間,龍鳳那龐大的身軀已然撞在了一起。
地母神的臉上閃過了一陣殘刻的笑容:“殺啊,快殺啊!”一旦見到親人自相殘殺,她就感到無比的興奮。
撥弄人心,或者就是神明們僅有的快樂吧。
但倏然相交的龍鳳卻發出一陣歡然的嘯鳴,跟着,龍鳳盤旋,化成一股龐大的紅白相交的怒紋,轟然向着地母神射下!
地母神臉上的笑容還未消失,已因狂怒而發出一聲嘶嘯,被那龍鳳轟然擊了個正着。
就算以她那無上的力量,也無法承受如此強猛的攻擊!她厲嘯道:“賤人!你敢背叛我!”凌空一爪,向龍城抓了過來!
赤紋怒卷,但卻不隨着這一爪揮出。
地母神的臉色一變,只聽鳳闕的聲音道:“快,趁着我暫時封住她的力量,快些殺了她!”
龍城身子一震,鳳闕的臉上盡是決絕之色,催促道:“快些,我快封不住了。快些……將她跟我一齊轟成粉末!”
龍城緊緊抱着頭,厲嘯道:“不!我不能這麼做!”
鳳闕的臉上露出一絲柔和的微笑:“我也試着去相信,人類的命運,只由人類來決定……動手吧……”
她的聲音越來越微弱,而她的身體卻震動得越來越劇烈。
龍城仰天一聲狂吼,一拳轟然擊在了鳳闕的胸口上。
破碎聲中,他的淚水忍不住流了下來。
人類的獨立,難道一定要有這麼慘烈的代價麼?
龍城惶然後退,跌坐在地上,他用力地抱住了頭顱,痛苦地無法自己。
一股冷澈的笑聲在他的耳邊炸開:“你以為這樣的攻擊就能要我的命麼?”
他震驚地抬頭,就見鳳闕的臉極度地扭曲着,形成一個譏諷的笑容。地母神那籠蓋一切的氣勢再度滔天而起,在整個太始殿裏蔓延。
她狂笑道:“現在,一切都結束了!”
她抬起手來,血色的光芒隱現,她已厭倦了這個遊戲,她決定用最強的力量將這個世界上的一切都抹平,然後讓世界重新開始。
突然,她驚恐地低下頭,看着自己的胸前。那裏,有一截劍尖突出,滴着鮮血。她慢慢轉身,就見厲天烈雙手握劍,正決然地看着她。
她忍不住大聲問道:“你……你不是愛着這個女子的麼,怎麼會……”
厲天烈厲聲道:“正是因為我愛她,我才能感受到她的心意……我知道,這是她最想做的事情!”
他霍然抽劍,將沾滿鮮血的一劍刺進了自己的胸膛。
鮮血飆射而出,厲天烈踉蹌着撲出,使勁抱住鳳闕:“現在,你才會是我一個人的公主……”
他臉上露出了一抹笑容,身子迅速僵硬。但他的手,卻緊緊扣住,再也不肯鬆開。
這將死之人的堅定意志,讓地母神都有些心寒。她情知,就算以神的身份,若是被困在這具肉體中而不脱出,她將與這肉體一起死去。
這念頭讓她也有些恐懼,急忙化作一團赤光,從鳳闕的軀體中射出。
只留下一對相擁漸僵的情人。
他們微笑,因為,他們知道,地母神終將迎來她應得的下場。
赤光才起,地母神忽然又發出了一陣撕心裂肺的慘叫,因為少羲用盡全部的力氣,將靈心雙成擲進了她化成的紅光中。
靈心雙成放出了一陣柔和的光芒,將地母神籠罩住。這光芒並不強烈,反而有些悽傷,但地母神在光芒的照射下,卻無比淒厲地嘯叫着,宛如整個世界都遺棄了她。
絕美女子本在靜靜地看着這發生的一切,現在,她緩緩走進了那片光芒中,跟地母神融成了一團。她們的身形越縮越小,漸漸,化成跟靈心雙成同樣的尺寸。
柔和的光芒中,現出了一個人影,她不是怪獸,也不是絕美女子。
這兩者都不過是一種變相,是她那愛到極處,也恨到極處的心靈的折射。
她的手中捧着一顆心,在出神地凝視着。
很遠很遠的過去,有一位絕世的女神,她愛上了人類偉大的王子。她們度過了一段悽美的歲月,發誓生生世世要相守着。
他們想擁有永恆的愛情,每一世都彼此相戀。
於是他承諾給她生生世世的愛,她承諾為他創造最美的世界。
當女子成為神之後,她將王子的靈魂存儲起來,用自己的神力,讓他代代轉世,能她在每一世與他廝守。
人和神的相戀,終於有了另一種永恆的方式,她沒有給他神一樣不滅的壽命,而是給他一代又一代的契約。
人壽有窮盡,但生生世世,永不休止,這就是他們的永恆,也是他們的契約,而契約的鑰匙,就是彼此的心。
靈心雙成,就是那王子的心。
地母神怕的,並不是它的威力,而是他的愛。
——如果有一天,這顆心不想要你了,你將怎麼辦?
輕輕地,捧着心的地母神笑了。
她最後看了這個世界一眼,緩緩地消失在了柔和的光芒中。
我的愛情,就讓我孤獨地廝守吧。
人類的命運,歸他們自己。
原來,我的王子早已死去千萬年,那一代代的轉世,雖有着和他同樣的血脈、肉體,卻已不是他。
原來,早在他死去的瞬間,我的愛情也隨之而去,千萬年的轉世,也不過是存在在我永恆記憶中的幻影。
原來,人類承諾的愛,真的沒有永恆。
幸好,背叛我的,不是他,而只是他的後世。
他也算信守了承諾,愛我到了生命中最後一刻。
這對於人類而言,已經足夠。
而對於神明呢?
幸好,以後,這世界再也沒有了神明。
無論太始殿外,還是太始殿內,戰爭都停止了。
因為,人類已沒有理由再戰。
或者,這就是傳奇的最理想的結尾吧,當一切都歸於平淡之後,我們終於還能看到兩張笑臉。
這是阿飽牽着顧傾城的手,卸下天工城牆上最後一塊磚時的笑臉。
人類本是無界限的,就算普通人跟黎侏人,也都是一樣。
天工城與玄武帝國,終於締結成了一個共同的國家。
他們稱之為:共和。
(完)